萧湛继续漫不经心的给她剥栗子,一颗颗泛着糖色的毛栗滚入描金小蝶内,很快就有十来颗了,萧湛的十指修长有力,剥出的栗子毫无损伤。

迟迟不见小妇人有动静,萧湛侧过身看着自己两丈开外的木箱子,又徐徐道:“给你剥好了,出来吧。”

萧湛与梁时不一样,他素来沉稳内敛,虽是权势滔天,但很多时候都像闲庭散步的雄狮,不出暴露出骇人的爪牙。

可即便再温顺的狮子,他也依旧是百兽之王。

楚翘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当萧湛掀开箱盖子,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出现她面前时,楚翘怔了一下,这才缓缓站起,“萧王爷,你这是作何?想让我给你治头疾,也用不着这个法子。”

萧湛眉心一簇,好像长叹了一声,眸色幽幽的看着眼前绝傲的小妇人,“在你心目中,我就这样不堪?你……别怕我。”

楚翘只是忧心忡忡,也谈不上惧怕,她活了两辈子还真没惧怕过谁。

按照萧湛前几次的行径,他已经笃定了她的身份了,那么他因何要捉她?

会不会是想对楚家和梁时不利?

这个念头在楚翘脑中一闪而过,她惊讶的发现,除却楚家之外,她还替梁时忧心。

她这个已为人妇的女子被人给掳了,若是传出去,梁时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地?他会……休了她么?

见楚翘走神,萧湛又是一声长叹,“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梁时他就那么好?”

后面一句话,萧湛语气明显加重,楚翘和梁时成婚已经有几日了,有些事他即便不想在意,也是无法做到。

一想到他念了十多年的人一到晚上就会睡在梁时身侧,萧湛便无法心平气和。

几番调息之后,他又道:“ 翘翘。”他低低一唤。

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他陪着皇兄去楚家,见到了那个灿如春花的姑娘,她好看,调皮,性子独特,还是个粘着兄长的。

后来,萧湛时常都能见到她,只是因为男女之别,无法说上一句话。

直至皇兄驾崩,太皇太后带着她在自己面前哭诉。

后来,他终于有了机会能接近她……一转眼就是十年,她却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炎帝都长大了,她却还是老样子。

好像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都不会轻易受到影响,她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或是纯真,或是稚嫩。

在外人眼中,他萧湛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被父皇摒弃,改为异性。最敬仰的兄长在他面前被砍首,尸首两地。

萧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他早就不是他自己了,也做不回他自己。

可是楚翘的存在,让他看到了世间尚有美好存在。

萧湛一开始并不懂,为何有人刚成婚就守寡,还能过得怡然自得?

即便被朝中群臣逼迫,她还是赏花品茗两不误,过着她自己的逍遥日子,从来就没有将纷扰当回事。

萧湛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知道他需要她……需要这样一朵春日艳阳花。

否则他回眸所望,这辈子尽是不堪入目的满目疮痍。

他护了十年的人就在眼前,却是这样冷漠的一张脸看着他,这无疑令得萧湛心头堵闷。

他早就过了说情话的年纪,这个岁数只盼着一份天长地久,心意相通。

楚翘往后缩了一缩,她不太想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自己是谁。

她身为皇太后的时候都有人能害死她,可想而知,不管那人是谁,都有通天的本事。

她觉得现在的身份才是最安全的保护伞。

或许,这也是她为何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原因。

木箱子不大,楚翘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了,“我是三品诰命夫人,你这样抓了我,若是让朝廷知晓了,萧王爷颜面何存?而且你的头疾,我是有法子治的,你不信的话,试试深呼吸几下,是不是脑中隐约幻听?”

萧湛不用试,他方才已经深呼吸了无数下,他的确有幻听的毛病,而且已经不止一两年了。

他突然笑了,磁性的嗓音有些疲倦,只是他这人站在高位久了,无人会以为他也是个会累的人,“呵呵……”

萧湛淡笑了两声,幽眸一直锁定着小女子,片刻之后,方道:“我要颜面作何?至于旧疾,你留在我身边,给我治病岂不是更好?”

楚翘哑然,她突然想起来萧湛是从来都不讲道理的。

“你到底想怎样?我……我不会成为你威胁楚家和梁时的把柄!”

她最是怕疼,也怕死。但为了她在意的人,她可能真的会选择结束了自己。

这话彻底惹怒了萧湛,听见楚翘不仅护着楚家,她还护着梁时……梁时真的比他还好么?

萧湛闭了闭眼,这些年的修身养性也并非是白费,他耐着性子告诉她,“我不会对付楚家,至于梁时……只要你与他再无瓜葛,我会考虑放过他。”

楚翘一直都知道萧湛有野心,他肯定不是表面上这般无欲无求。

除了皇位之外,她猜不出还有什么能吸引萧湛?!

楚翘细细一想,顿觉有些害怕。

她的防备和躲让看在萧湛眼中,当真是刺目,他突然长臂一伸搂住了楚翘的小蛮腰。

京城的冬日酷寒,可衣裳之下的腰肢依旧纤细曼妙,柔弱无骨,搂在臂弯,当真是偷香窃玉一样的体会。即便是萧湛这样沉着之人也难以控制住心动。

梁时是不是很十分贪恋她?萧湛眸露冷意。

楚翘双手抵在萧湛的胸膛,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很不适宜。

更不适应的是萧湛的眼神,她虽是一时间看不懂,但这样的眼神委实不善,好像……好像下一刻就要将她给吞入腹中。

二人四目相视时,门外突然一阵响动,厮杀之时,门扇被人一脚踹开,楚翘本能的转头看了过来,就见梁时一身夜行衣,身段颀长挺拔的大步而来。

他眉目染霜,脸色肃冷的有些吓人,一看到楚翘窝在萧湛怀里,更是煞气骇人。

楚翘不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她绝对不会想到梁时此刻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她只是因为见到了他而高兴,劫后重生般喊了一声,“梁时,你来了啊。”

她唇角隐约泛起了像只小梨涡,似乎很高兴。

梁时:“……”她还高兴?寻常妇道人家是不是该求救哭泣了?

梁时手中长剑出窍,未置一词,直接对萧湛出手,萧湛原本可以将楚翘当作人质,但是他并没有,一个快速旋转之后,将楚翘放在了榻上,便开始与梁时厮打。

楚翘觉得这个画面太眼熟了。

曾几何时,就是她一个人坐在凤椅上,然后梁时与萧湛或是暗自嘲讽,或是真枪真刀。

他二人此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啊?!

她又误会了?

可此前他二人之间的亲密行径又如何解释?

楚翘脑子里总是会不断的浮想联翩,就在这时,小黑突然出现,他大力掷了一颗烟雾石落地,屋内瞬间白烟弥漫,刺鼻呛人。

楚翘咳了几声,之后就感觉被人抱了起来,很快就落入了一个解释温热的怀抱,闻着气味,她知道是梁时。

离开了屋子之后,可见外面已经是晨星漫天,这个时节早就落霜了,就连呼出的气也呈现白雾状。

楚翘来不及多问,就听见如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禀报了一句,“大人,萧王爷已经被人救走了,您看,是否要追?”

梁时低头看了一眼楚翘,此事事关她的名誉,梁时并不想闹大,“回府!”他语气极为清冷,像淬了一层冰渣子。

楚翘是被抱上马背的,回到梁府时,人已经冻的说不出话来了,她老感觉梁时是在故意折腾她……?

这样冷的寒夜,她又是坐在马背前面,马速极快,不被颠死,也要被冻死了。

回到听雨轩,楚翘想泡个热水澡,当房门被人大力合上,发出震耳的响动时,楚翘吓了一跳,她转过身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时。

她是受害者,又没干什么坏事,梁时干嘛这样瞪着她?

不得不说,梁时的身段当真是好看,寻常他总是穿着常服或是官袍,今日一身劲装衬出了精瘦的腰肢,还有两条大长腿,仿佛胸部以下全是腿,更别提他那张清隽的脸了。

一路上被他拥在怀里,楚翘伸手摸了几下,他胸膛全是硬邦邦的肌理。

被楚翘色眯眯的盯着看了一会,梁时心绪稍稍放缓,但嗓音依旧阴冷,问道:“你方才如何站在箱子里?萧湛……因何抱你!”

原来他想知道这个?

楚翘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她从头到尾,老老实实的交代,包括她为何选择躲在箱子里,而不是衣橱也说明了一下,“箱子离着近,我就钻进去了。”

梁时,“……”

梁时知道萧湛的心思,他当然也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时会有怎样的冲动,梁时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怕知道的太多,他会控制不住的发疯。

就连他自己都害怕他阴暗的一面!

“我让花姑娘过来伺候你沐浴。”梁时淡淡道,嗓音已经柔和了不少。

楚翘不懂了,人家花姑娘是贵客,今后搞不好是要当姨娘的人,梁时怎会让她伺候自己沐浴?

楚翘正要提出疑问,梁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你听着,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第61章 生米熟饭

夜深人静,梁府的大红绉纱的灯笼依旧高照着,梁时知道她就喜欢这样热闹喜庆的场面,而且他们才刚大婚不久,梁时特意命了下人轮番值守,确保阖府上下的大红灯笼能烧到天明。

梁时在寝房外站了片刻,楚翘今日被他送去了听雨轩,他原本想一个人静一静,远离了她,也等同于远离了诱惑。

他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就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可认出她之后,这日子过得愈发毛躁。

梁时幽幽一叹,迈着大长腿踏入了寝房。

内室燃着淡淡的安神香,他几步就来了榻前,掀开幔帐一看,里面的小妇人睡得安心踏实,宛若今日被人掳去一事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又是这样!

她总是这般没心没肺!

又何曾晓得他今日险些暴戾成性!

梁时年幼时就不太明白楚翘心里想些什么,即便他在梁府,也总能听到隔壁闹的叽叽喳喳。

活跃的像只冬日啄食的麻雀儿。

梁时揉了揉眉心,缓身上榻,将小妇人掰了过来,让她背对着自己,他这才从后面圈住了她,之后梁时习惯性的大长腿伸过去,将她团团圈住,好像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彻底将她困在怀里。

次日一早,楚翘醒来后,榻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微微褶皱的床铺意味着此前有人躺过。

楚翘嗅了嗅鼻子,闻到了梁时的味道。

她与梁时已经同床共枕了数日,她这人很容易接受事实,已经没有任何的大惊小怪了。

阿福领着几个丫鬟过来伺候楚翘洗漱,屋内烧着地龙,楚翘又不喜欢束缚,中衣领子是打开着的,还露出了小衣的带子,那小衣的带子还有些错乱,阿福瞧见楚翘清冽的锁骨上那几处明显的红痕,像深冬盛放的梅花。

妖艳,夺目,又勾人心魄。

楚翘生的白皙,新留下的痕迹自是非常醒目,而且还是小衣那边的位置……

二爷下手也太狠了吧!

阿福面红耳赤,低着头也不敢多看,只顾着伺候楚翘穿衣,这才低低道:“夫人,昨个儿是大人将您救回来了,此事才没有闹大,您可不能再任性了,大人对您当真是好。”

楚翘微微动容,她现在已经不排斥梁时了,她这人敢爱敢恨,恨意来的快,爱意来的也快,只是很多时候,她太过后知后觉,没有察觉到罢了。

闻此言,楚翘点头,没有反驳阿福的话,“你说得对,日后我要好好对梁时。”

阿福这才松了口气,夫人总算是想明白了。

楚翘洗漱过后就去了老太太的秋华居,一路上她总感觉两条腿不甚舒服,胸口也微微泛疼,一想到昨夜长途颠簸回府,她便没有那么好奇下去了。

秋华居的人已经到齐了,梁云翼,梁云奇,还有梁云玥恭敬的喊楚翘“母亲”。

花木暖撇了撇嘴,起身福了一福,“夫人早。”

梁温笑道:“既然来了,快坐下用饭吧。”

楚翘向老太太问安,这才走了过去,之后在梁太太跟前坐下,而梁时就坐在老太太的另一侧,她偷偷瞄了梁时一眼,今日梁时却没有偷看她了,只是端坐在那里,一派风清朗月的用着饭。

楚翘还以为他生气了。

是了,她被萧湛掳走了,这有损梁时的颜面啊。

得找个机会跟梁时解释一下,她与萧湛之间清清白白,楚翘正想着,手背突然一阵抽搐的疼痛。

众人只闻“啪——”的一声,梁老太太手持筷子打在了楚翘的手背上。

梁老太太身段很高,虽是脑子有时候糊涂,但是身体健朗,力气也大,楚翘白皙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起了一条红梗。

正当众人不明所以时,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只见梁时突然从圈椅上张了来,几乎是喝了一声,“母亲!”

他高大如山的站在那里,气势骇人,紧蹙的眉心预示着他很不高兴。

梁老太太被吓到了,委屈道:“子辰呐,你这是作甚?你媳妇她身为妇道人家,理应伺候婆母夫君,她倒好,还姗姗来迟,母亲是替你教训她。”

梁时沉默片刻,对梁老太太道:“母亲,您坐这边来。”

他兀自将梁老太太扶起来,之后让她坐在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这之后,梁时则坐在了楚翘身侧。他侧目看了一眼楚翘手背上的红梗,薄唇微动,道:“先吃饭。”这声音很柔和。

整个过程不过才十来个呼吸,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即便是梁云玥也瞧出来父亲对母亲的在意。

而且不是一般的在意!

楚翘眨了眨眼,有点不明所以,但很快就懂了梁时的意思,她冲着梁老太太莞尔一笑,“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明白了。”

她虽是蛮横骄纵,但对梁老太太一直很敬重,幼时还吃过梁老太太的奶.汁。

梁老太太感觉被儿子忽视了,她瞪了一眼楚翘,“哼!你明白就好!早日生下梁家嫡长孙才是大事!”

嫡长孙?

梁家不是早就有嫡长孙了么?

楚翘眨了眨眼,就在梁时突然要制止梁老太太的话时,楚翘又道:“儿媳省得。”她自然不会深究梁老太太话中的意思,毕竟她老人家十天有八天都是糊涂的。

见楚翘如此配合,虽知她是敷衍老太太,但梁时依旧心中愉悦,吃饭间眼角的余光看了几眼楚翘,楚翘也斜斜的视线看着他,两人这种眼神着实明显。

楚翘是无法做到矜持的人,梁时这样护着她,她冲着梁时微微一笑,将女儿家的柔情都给了他。

梁时被呛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提醒道:“你快吃。”

楚翘点头,“哦,你也快吃。”

众人:“……”

知道楚翘吃饭慢,梁时也有意放缓速度,众人都很识趣,不一会都走光了,就连花木暖也只好讪讪退了下去。

按照眼下的形势来看,她若是直接横插一脚,未必能有好结果,还是等待机会,静观其变,耐住性子方能得偿所愿。

花木暖到了今日才知道,京城女子实在不可小觑,就拿梁夫人来说吧,她的手段实在是太高明了,即便花木暖自诩是个聪慧之人,也是无法企及。

这厢,楚翘喝完一盅酒酿圆子,就开始吃鹌鹑蛋。

梁时每次见她吃这种东西,清俊的额头多会溢出三条黑线。

见她屡次夹不住,却还在怡然自得的继续……可谓是越挫越勇,反反复复,坚持不懈……

梁时尬咳了一声,磁性的嗓音沉声道:“你今日开始归置东西,三日后与我一道启程去江南。实在带不走的物件就算了,沿途可以再购置。”

楚翘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梁时,两个呼吸之后,她唇角微扬,“我们要下江南了?游玩么?母亲和长姐要带上么?”

她还真是知道以德报怨,竟然没有因为梁老太太打了她,而显出一丝一毫的愤怒。

这一点,梁时倒是挺佩服她的,即便梁时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他的心上人就是一个……古怪又可人的小女子。

梁时面色依旧微冷,“没有旁人,只有你我,还有……卫严。”

“卫严”二字一出,梁时一直在紧盯着楚翘看,果然就见她荡出一脸欢喜出来。

彼时,她是皇太后的时候,就多次提及了大理寺少卿卫严此人,赞他如何的年轻有为,精明能干,还说他相貌俊朗!

此番,梁时去杭州查几年前的案子,大理寺少卿也一道前去。

这是为了公务,梁时不可能一意孤行。

但见楚翘这个态度,梁时脸色又沉了,“你届时做男装打扮,花姑娘懂医术,让她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