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顺胡同这条巷子有楚家的重兵把守,一般的探子根本就进不来。

梁时从苗疆回来之后,也肃清了外面的所有可疑之人,这个时候的梁府大门外还算安全。

已经盏灯了,初春的晚风微凉,梁时在看到那人的背影时,眉头蹙的更深。

他上前了几步,未及那人转身,梁时突然步子一滞,有了一瞬间的僵凝,这才道:“府上请。”

男子穿着一身浅褐色的道袍,头上带了深色的毡帽,他转过身时,向梁时点了点头,“好。”

梁时虚手一请,让男子先行进府,之后吩咐了管家道:“下钥吧。”

这个时辰还早,隔壁楚家的女眷和楚二公子等人都有可能过来串门,看来今日来府上的这位客人,当真身份特殊。

老管家最是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忙带着小厮将府门锁上了。

这厢,刚行至垂花门,男子止了步子,侧身看了梁时一眼,“好久不见了,梁大人。”

梁时幽眸微异,抱拳行礼,“皇上。”

他并没有行君臣大礼,不管是这个场合,还是这样的相遇,如今的身份都不合适。

朱谦示意他无需多礼,“叫我无痕就好了,梁大人见到我似乎并不吃惊。”他掀下毡帽,竟然已经断了三千青丝,遁入了空门。

即便这里是梁府,也不宜在此处说话,梁时眸中异色一闪而逝,道:“大师,请随我过来。”

梁时领着朱谦去了书房,并吩咐如影了一句,“泡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过来。”

如影应了一下,此刻手还在发颤,这比见到了鬼魂还要可怕。

朱谦环视了一下书房,陈设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却是十分好闻,让人心旷神怡,会凭空多出一种情绪飘逸之感。

“大师请坐。”梁时虚手一请,他依旧镇定,脸上并无半分异色。

朱谦笑着落座,很多时候他也看不懂梁时。算起来,他是太子的时候就认识梁时了,“你当真不吃惊?”

梁时也落座,吃惊谈不上,只是……他脸上一笑,“大师还没放下前尘?”否则如何会回来?

这个问题重要,但同时又不重要。

朱谦脸上溢出一抹淡笑,似有苦涩,不过男子的情绪与女子不一样,从不会轻易外露。

“只是有些念及故人罢了。”朱谦淡淡道。

炎帝还有一年就要弱冠,萧湛的势力不可小觑,日益壮大,尤其是这两年,若是朱谦这位太上皇死而复生……朝廷必定大乱。

如影轻步进来,将茶水摆放在了两人相隔的桌案上,之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外面沁凉,茶水腾起的水汽十分明显,看着那袅袅白雾,朱谦问道:“当今皇上可还好?”

炎帝是朱谦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他自是关心。

梁时点头,“嗯,皇上甚好。”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唯有梁时倒茶时的水声与桌案上的沙漏相互融合,交织成和谐的声响。

曾经的君臣二人似乎并没有话说,确切的说,当初梁时也只是见过朱谦几面,梁时是朱谦金榜题名的状元,未及梁时发迹,朱谦已经远离尘世了。此前朱谦时常来楚家,倒是也来过这间书房。但他二人并不算相熟。

倒好茶,梁时亲自递给了朱谦,“大师请用。”

方才梁时注意到了府门外的那几个高手,想来朱谦离开皇宫之后,身边依旧是带着人的。

朱谦接过茶盏,“梁大人可否设法让我见一见炎帝与太皇太后?”

炎帝与太皇太后是天.朝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这二人不管都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更何况还有萧湛与严氏一党的眼线盯着?

这件事并不好办。

梁时没有不忠之心,但对眼前此人,他可能不甚喜欢,无关他由,没有人愿意看到妻子的前任丈夫出现在自己眼前。

即便朱谦与楚翘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梁时内心的独占欲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只是他习惯了掩饰罢了。

“为何?大师既然选择离去,难道还没有放下?”梁时问。

朱谦与隔壁的楚家可是真正的亲族,他不去求助楚家,却来找梁时?是心虚么?当年他抛下一切,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守了十载的活寡。想来楚家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十几年过去了,朱谦的脸上再也没有当年为帝时的睿智,多的是一种从容与淡定,但似乎还有一丝的牵挂。

他轻叹一声,品了一口清茶润喉,“我活不长了,算是临终所愿。”

楚翘神色微异,片刻之后方道:“我尽力而为。”

夜色苍茫,远处的浮星闪烁着微微白光,梁时派人送走了朱谦之后,在屋檐下站了良久。

这世上诸多人都是无法摆脱尘世的,即便遁入空门,还是有放之不下的事情,否则又何为称之“凡人”。

“派人紧盯着,任何异动,速来回禀!”梁时吩咐了一句。

如影自是知道事态之大,当即应下,“是!大人!”

*

这厢,阿福过来通报了一声,“大人,秋华居那边已经歇下了,夫人说让您去上房用饭,饭菜还给您热着呢。”

梁时轻应了一声,片刻就去见了楚翘。

门扇推开,内室温热清香,梁时看着楚翘忙前忙后,脸上挂笑的模样,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与萧湛都钟情于她的缘故。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的勾心斗角,尔虞纷争。

而楚翘的存在,就是一抹光,一阵香,她无时不刻都是纯洁无瑕,她虽无大智慧,却是诸多人无法企及的,她总能轻易就将世间一切烦忧抛之脑后,仿佛于她而言,活着就是为了享受,世间并无烦忧。

怎叫人不喜欢呢。

越是像他与萧湛这般心思阴沉之人,却是需要她。

梁时神色微赧,楚翘中了痴情蛊,所以离不开他。但事实上,他更离不开她。

梁时走了过去,在楚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摁入怀里,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她融入骨血。

片刻之后,楚翘面颊赤红的抬起头来,眸色娇羞,“那,你是打算先吃饭?还是想吃我呀?”话本中上都是这么说的。

梁时:“……胡闹。”他将她轻轻推开,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当年她嫁入皇宫那夜,梁时记得清清楚楚,他以为从今往后,邻家妹妹与他再无瓜葛了,听到朱谦驾崩的消息,所有人都在哀鸣,可是他却卑劣的笑了。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他甚至相信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与楚翘之间一定是有缘分的,就连九五之尊也恰到好处的驾崩了,不是么?

楚翘方才无非是学着话本子上面的内容调戏了梁时一下。

夫妻之间本是最亲密的人,她可不在意什么内敛矜持。

梁时在楚翘的注视之下用完了饭,他见楚翘身段纤柔,算着日子,理应有结果了,他拉着楚翘站在自己身侧,视线落在了她的腰肢上,“晚饭吃了什么?”

楚翘发现梁时总想打听她的吃食,“两碗白米饭,一盅乳鸽汤,还有就是几只狮子头。”

这么能吃……

梁时握着楚翘的腰肢,实在是太细了,细到了一掌可握的程度,梁时眸色微异,“明日开始少吃些。”

不让她扑倒,还不准吃饭了?

楚翘登时不太高兴了,“我的香料铺子也有进账,楚家父亲和母亲还给了我一笔嫁妆,又不是白吃你的。”

梁时哑然,他哄道:“日后给我生孩子,你……吃得太多,孩子出不来。”

“为什么出不来?”

“……”

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下去,梁阁老已经词穷。

洗漱过后,楚翘还在研制香料与罗一伦的解药,梁时捧着书册,在一侧陪着。

今天晚上见到的那人终归身份太过特殊,梁时无法当做没有任何事发生。

无论朱谦是否还活着,楚翘的身份都不能暴露出来,如今是最好的结果。

楚翘想起一事来,“我今日瞧见长姐与罗大人眉来眼去的,他二人此前就认识了,如今都是女未嫁男未娶,你看……要不要撮合一下?”

梁温三十出头了,又是和离过的妇人,今后再嫁当真是难。

闻言,梁时抬眼,“眉来眼去?嗯?你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

楚翘笑了笑,“有你护着,母亲都不曾说过我一句,我还怕什么?你这般在意我,我眼中也全是你。”

梁时:“……”

第70章 梁时宠妻

梁时未作他言,神色极为严肃。

他俊颜紧绷,强行让楚翘坐好之后,便阖眸假寐了,但眉宇之间是蹙着的,仿佛正当煎熬着,同时也很焦虑。

楚翘已经很长时日没有看到这样的梁时了。

近几个月,他都是她都是温柔以待的,今日这个样子着实奇怪。

楚翘很担心到嘴的鸭子会飞了,她强调了一句,“你是担心我会输么?不会的,为了能和你生娃娃,我一定会拼尽全力。”

梁时的意志力已经到了奔溃瓦解的地步了。

他已经记不清忍了多少年了,从十几岁梦见了那些旖旎荒唐的梦境之后,他对她就存在了不良的心思,即便后来她贵为皇太后,他还是执着的想要靠近她,并且暗示她,怂恿她共沉沦……

如今,她就在身边,是他心悦的小妻子,梁时眼下按兵不动的唯一理由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梁时没有睁眼,他调息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楚翘得了承诺,这才放下了心,她为了今天准备了半个月,只要今日夺魁,晚上就是她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万不能让梁时临阵脱逃了。

楚远在外面喊了几声,马车内一直没有动静,楚远就知道一定又是梁时搞的鬼。

无法,他只好驱马跟上,一行人一道往皇宫方向而去。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梁时先下的马车,楚翘提着裙摆兴冲冲下来时,被梁时拦腰抱住,就差喊她一声“小祖宗”了。

“你就不能慢些!”他斥责了一句。

楚翘今日兴奋,她只是表现的有些明显,没想到梁时会这般在意。

楚远瞧出了端倪,他唇角一抽,心道:该不会是傻丫头自己还不知情吧?

这厢,几人在宫门外说了几句,就由宫人领着去了御花园。

这个时辰群臣已经尽数到齐,太皇太后,萧皇后,以及后宫仅有的那几位妃子美人也一一落座。

今日群花怒放,日头甚好,波斯美人依旧是妖娆妩媚的打扮,手腕与脚踝上都绑了银铃,随着她的到来,又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男子看着心思缥缈,女子看见她又恨又怨。

楚翘冷哼了一声,表示了一下不屑,如今只要看到美貌的女子,她都能当成了假想敌,仿佛对方就是处心积虑的想要勾走梁时。

炎帝落座,由司礼监唱礼之后,群臣跪拜帝王,之后就进入了斗香环节。

波斯美人的嗓音有些淡淡的沙哑,这种沙哑带着慵懒妩媚的意味,语速像是故意放缓,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别说是男子,女人的心也跟着颤了两颤。

楚翘愈发的讨厌她了,原因无他,她不愿意让梁时听到这种声音。

波斯美人双手合并,置于胸口,对楚翘点了点头,“是梁夫人先开始,还是由我先开始?”

波斯美人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眼角的地方发亮,衬的双眸浓郁明亮。

楚翘一鼓作气,强行端庄了一下,“公主远道而来,即是贵客,还是公主先来吧。”

梁时一直看着他的傻姑娘,大约很清楚她此刻内心的感受与想法,梁时微微一叹,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他身边的严首辅意味不明道:“梁大人笑什么?莫不是又在谋划不可告人的事?”

这次是炎帝和萧湛将梁时推了出来,让他去调查了江南的贪墨案,所以才导致严首辅的长子被抓,严首辅对梁时恨之入骨。

梁时又是轻轻一笑,眼底的溺宠无法遮掩,片刻之后才看了一眼严首辅,“不满严大人,下官自是在思量子嗣一事。”

严首辅两撇山羊须气的颤了颤,“……”狡猾!太狡猾了!

一声钟罄声凌空而响,斗香大赛正式开始。

楚翘与波斯公主二人都都站在了御花园的正中央,一个妖艳妩媚,清高矜傲,像只狐狸精。另一个清媚娇态,娇小可人,有一种淡淡的脱俗的气度,自带着仙气儿一般。

一个养眼,另一个只一眼看上去就叫人无比舒心。

不管是梁时,萧湛,楚远还是炎帝,或多或少都是看着楚翘的。

世道太过浮华,惊艳的看久了也会累,最终所求的还是那一片宁静所在。

波斯美人笑了笑,又对楚翘礼了一礼,之后她并没有取出她的香料,而是又在当场舞动了起来。

楚翘看到这样放肆妖艳的舞姿,脑壳都疼了。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梁时,生怕他会忍不住瞄一眼。

梁时的视线与她不安稳的小眼神相撞,“……”真是个傻姑娘。

春风悠悠,银铃声清脆悦耳,美人舞动的宛若林间美艳的吸食男子.精.血的妖精。

很快,淡淡的香气在众人鼻端飘散开来,这香味并不浓郁,却十分好闻,就在众人纳闷时,当空不知从何处飞来几只蝴蝶,紧接着又是一群蝴蝶成群结队而来。

很快,整个御花园的上空尽数是纷飞的彩蝶,这些蝴蝶随着波斯公主的舞动,也随之舞动,围绕着波斯公主翩翩起舞,画面美不胜收。

就连楚翘也惊住了,即便是话本子也没有这么写的呀。

楚翘粉唇一嘟,有点像撒气的样子,她望向梁时时,见梁时俊脸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因为眼前的这一场盛景而表现出任何的差异。

炎帝一开始还有所惊讶,但看了片刻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兴致了,波斯使臣都在连连点头,赞许自家公主的手段高明,天.朝的官员也无一不惊叹中。

稍过片刻,波斯美人又换了一种舞姿,神奇的是,那些围绕她的彩蝶又逐渐散开了,这些蝴蝶好像很听她的话,如何来的,又如何走了。

一舞毕,波斯公主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御花园的正中央,对炎帝行了一礼,之后转身对着观赛的官员与命妇行礼,最后才看向了楚翘,她高傲的眼底还有一丝丝的鄙夷与轻视一闪而逝。

在她眼中,面前这位梁夫人除却姿色上等之外,看上去就是一个没有心机与脑子的娇憨女子,真不知她凭什么得了梁大人百般疼宠。

莫不是天.朝的男子都喜欢傻姑娘不成?

想归想,波斯美人脸上笑道:“梁夫人,我献丑了。”

楚翘看着她很不顺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讨厌波斯公主,什么献丑,明明是惊艳呀。

楚翘再次强行端庄了一下,“公主好生厉害,竟然能用香料控制蝶儿,不过我的香料与公主的不太一样,公主可以控住蝶儿,但我的香料却可以控制人。”

控制蝴蝶厉害?还是控制人更厉害?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波斯公主与波斯使臣微微一凛。

天.朝的群臣开始骚动了起来,炎帝唇角带笑的看着他的小师娘,好像很期待着什么。

与此同时,萧湛与楚远等人也很想知道楚翘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本事出来。

此时,罗一伦站在角落里无声的笑了,旁人可能不太相信梁夫人的本事,他作为一个体验过的人已经十分清楚了。

内阁几位老谋深算的官员都看向了梁时。

只见梁时神色悠然,正目光紧紧锁着比试台上的梁夫人,好像唇角还挂着笑,这是一种信任与疼爱的笑意,不亚于是老父亲看着自己的闺女。

众人:“……”见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波斯公主虽是内心纳罕,但面上却笑了笑,“梁夫人,你请开始吧,我也想看看天.朝有怎样的制香高手。”

楚翘不会跳舞,而且对世家女子而言,这样都是卖弄风骚的行径都是秦楼楚馆里的角儿才会做的事。

她之所以嫉妒波斯公主的身段与舞姿,无非只是因为梁时也在场,她不允许任何人勾搭她的夫君。

楚翘挺直了腰板,她没有波斯公主高挑,总觉得在气势上少了什么东西,这让她很不痛快。

待宫人端上了一只锦盒,楚翘将小盒子打开,里面还有几个不同的暗盒,拿出来之后整整有七个。

这些都是她命如影做出来的,里面放的是不同的七种香料。

楚翘道:“我的香料可以控制的人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