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寻了个面相刻薄些的女人,过去与她商量,只说谢妙玉曾欺辱她,想用十两银子让她帮个小忙。

十两银子于富贵人家不算什么,对于农户家里,抵得上一年的嚼用。

姜婳考虑过,给太多难免起反作用,让人引起更大贪念,十两是个刚刚好的数目。

那农妇见钱眼开,何况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们村子里妇人打架能把头发扯掉大把,头破血流的。

农妇接过银子,喜滋滋的揣入怀中,过去木亭边的清澈池塘水边河水洗手。

谢妙玉看着厌恶皱眉。

她起身想要离开,农妇亦喝好水起身,不知怎么脚一歪,直接撞在谢妙玉身上。

做农活的妇人力气大,谢妙玉直接被撞进河道里。

妇人拍腿道:“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姑娘啊,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脚下路不稳,不小心撞了您。”

水不算深,谢妙玉被猛地撞进去,人都有些摔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扑腾起来,身上湿透,发髻也沾水散乱。

她怒道:“你们还站在岸上作甚,还不快些下来救我。”

妇人道歉,跟着两个小丫鬟入水把人捞起来。

这时候的池水冰凉,冻的谢妙玉发抖,她恶狠狠瞪了农妇一眼,又骂两个小丫鬟,“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扶我回寺庙的庭院里。”

小丫鬟慌忙扶着人离开,农妇嗤笑一声,摸了摸怀中的银子。

回头一看,那带着面纱的姑娘早不知去了何处。

……

姜婳等阿大离开,来到庭院的菩提树下。

幽静的庭院里寂静无声,只有钟楼传来悠远低沉的鼓声,伴随着灵隐寺大殿僧人的念经声,静心感化。

仿佛都能使万物平静下来,姜婳的心却始终平静不了。

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眸,喃喃细语道:“求佛祖保佑,这一切都是信女所为,如若有应,全都应在信女身上吧。”

双眸陡然睁开,冷漠如霜,她来到谢妙玉将要歇息的房间。

她每月十五都要来灵隐寺,对谢妙玉的行程清清楚楚。

她会入住这庭院里东边的厢房,每月十五在大殿上香后会在后山的木亭处坐坐,到午时来庭院用过素斋留下歇息,申时离开。

姜婳站在东厢房的门前,慢慢推开房门,这间厢房和西厢房没甚区别,简单的桌椅板凳和木榻,以及里头的隔间,放着大浴桶,供人梳洗。

她进到隔间,来到浴桶面前,浴桶很干净,她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

仿佛回到上辈子,她心如死灰,趁着夜色去厨房里下药。

药粉洒落在浴桶中,沾上湿意,瞬间化开消散不见。

她轻叹一声,慢慢回到西厢房,等了两刻钟,阿大兴匆匆跑回来跟她报喜,“大奶奶您放心,奴婢已经让人把谢妙玉给撞进水中,怕是一会儿就要骂骂咧咧回来了。”

姜婳嗯了声,“不必管她了,你去歇着吧,我抄写心经。”

“奴婢来帮您研墨。”阿大笑道。

姜婳合上房门,坐回木榻上,摆上案几,铺上宣纸,静下心来。

一刻钟头,庭院传来推门声和匆匆脚步声,阿大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去,过来低声跟姜婳道:“大奶奶,是谢妙玉身边的丫鬟,怕是先跑回来帮她提热水过来梳洗的。”

姜婳嗯了声。

东厢房的小丫鬟提着热水进去,连浴桶都不曾清洗一遍,直接把热水倒进来,嘴里还嘀咕两声,“摊上这么个主子,也不知何时熬到头。”

小丫鬟叹口气,又去井边提冷水,试过水温。

门外传来响动,是谢妙玉回来。

她身上湿漉漉的,进到隔间脱掉湿衣裳泡进浴桶中,又喊丫鬟进来把衣裳拿出去洗好用炭火烤干。

谢妙玉没有带衣裳,在浴桶里多泡了些时候,小丫鬟提过两次热水进来。

她用浴桶里的温水清洗身子和湿发,又洗过脸,静静靠在浴桶中。

等到晌午小僧人送来素斋,她方从浴桶里出来,中衣已烤干,她穿上中衣用过素斋歇息下。

两个小丫鬟就着炭盆帮她烘烤衣裳。到申时,谢妙玉一觉起来,褙子裙子都烘干,换上后领着两个小丫鬟离开。

……

姜婳在西厢房用过素斋,下午继续抄写心经,到谢妙玉离开庭院才起些动静,阿大偷偷看了眼,回来跟姜婳说。

姜婳道:“不必管她们,你去前殿再帮我捐些香油钱,求枚平安符来,我把剩余经书抄写完。”

阿大应声离开。

等阿大离开,姜婳收起抄写的经书,过去东厢房再浴桶里撒些药粉,反反复复把浴桶清洗好几道。

这次的药粉却和方才的不同,能清理覆在浴桶中的毒素。

阿大带着一枚平安符回来,两人这才收拾东西下山回城。

回到燕府时,暮色渐深。

姜婳心情不错的样子,让厨房做了不少好吃的,还让珍珠翡翠和阿大陪着她一块用膳,喝下两杯清酒,由丫鬟们伺候着去净房梳洗回床榻上歇下。

一夜好眠。

她绝不后悔。

……

谢妙玉当天回去,沈知言的书信送来,语气平淡,让她收拾东西来荆州。

谢妙玉相当高兴,还请来姜映秋,同她说了此事。

姜映秋神色疲惫,她这些日子为铺子四处奔走,奈何还是无用,不过她也为女儿欢喜。

“我儿终于熬出来,待你去荆州要同姑爷好好过日子,在生个胖小子,你的日子就算圆满。”姜映秋细细嘱咐着。

谢妙玉娇羞道:“娘,我都省得。”

当天她还没甚异常,次日让丫鬟们慢慢收拾东西,打算过几日启程。

姜映秋让她等十日,她还有笔账没收回,等账收回给她几百两银子压箱底,她们母女两人最近都穷的很。

过了两三日,谢妙玉总觉身上痒,一日要沐浴两三次,又过两日,身上起小红疹。

她吓了一大跳,请来郎中,郎中检查只说是一般的红疹,开了罐药膏就离开。

谢妙玉一日擦三次,三日后身上的红疹却更加严重,已经连成一片,脸颊身上四肢都是红通通的一片,奇痒无比。

她躲在房中大哭,丫鬟们请来太太。

姜映秋进屋看女儿,也给吓一跳,哭道:“我儿这是怎么了?”

两人请来无数郎中,都诊不出病因,药膏换过无数,谢妙玉身上却越发严重,痒的根本受不住,身上脸上渗出浓水,她忍不住去抠,烂成一片。

姜映秋抱着女儿大哭。

谢妙玉躲在房里崩溃大哭,“娘,是不是我们作恶太多,所以老天爷才要这样惩罚我?娘,我是不是毁容了,沈郎还等着我去荆州,我该怎么办啊。”

姜映秋哭道:“我儿莫急,娘帮你想法子,咱们去找神医,苏州神医最是厉害,当初连姜清禄中毒都能治好,定能医治好你的。”

谢妙玉一怔,抓住她的手道:“娘,你在说什么?当初舅舅是中毒?你如何得知的?难道…”她恍然大悟,嚎啕大哭起来,“报应,都是报应啊,你做恶却报应到我头上来了,瞧瞧我这一身烂皮肤,不是报应是甚呐!”

姜映秋哭的伤心,“娘还不是为了你,如果能得大房家业,你何苦整日去巴结姜婳,想要什么没有?娘是为了咱们家啊。我儿莫怕,我们启程回苏州,求神医给你医治。”

谢妙玉哭道:“那神医性子孤僻,当初姜婳跪了整整十日他才肯救人,万一他不肯出手该如何?”

姜映秋怔住,忽道:“莫怕,那姜婳当初还在苏州时,常去青城山见神医,娘听说她和神医关系亲近,只要她肯给神医递封书信,神医定会出手救你。”

“她如何肯帮我,怕是巴不得我毁掉容貌。”谢妙玉捂脸,脸上湿粘恶心,她连铜镜都不敢照。

姜映秋哭道:“那我去求她,我同她道歉,娘给她下跪,不管如何娘一定求她帮忙。”

谢妙玉捂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她烂脸的事情瞒不住,贴身丫鬟伺候时都能瞧见,这些丫鬟常被她虐待,对她亦没有忠心,甚至都暗暗祈求她早些出事。

她们很快就把谢妙玉烂脸的事情传出去。

不出两日,这事情就在京城传开,都说是她遭了报应,不然怎么会烂了脸面,连郎中都诊不出病因,既不是病,那只剩下天谴报应。

第106章

天气渐凉, 已到十月底,庭院里的花草渐渐枯萎。

姜婳让伺候花草的匠人从外买回不少山茶花摆放在庭院里, 山茶花的花期长, 能从十月开到来年二月,哪怕寒冬腊月都不惧。

此时还不算最冷时,府中没烧地龙,多穿两件衣裳也正好。

姜映秋两次上门求见,姜婳都不肯见。

这日正站在庭院里帮着山茶花修剪枝叶, 听闻翡翠过来禀告,“大奶奶, 姜太太又在府门口, 想要求见你。”

眼下府中的丫鬟都不肯称呼姜映秋为姑太太的。

姜婳咔擦一声减掉盆栽里的山茶花多余的枝芽, 轻声道:“不见。”

翡翠应声退下, 出到府门口见姜映秋眼眶泛红, 身形消瘦,整个人苍老不少。

翡翠是见过姜映秋风光时候,当初苏州时, 这位曾经的姑太太去大房吃茶都要摆谱, 穿金戴银,绫罗绸缎, 穿戴比京城里头的太太还要富贵, 容貌亦不像三四十的人,面皮白嫩,保养得体。

和眼前的妇人, 当真是判若两人。

翡翠淡声道:“我们家大奶奶说不见,姜太太,要奴婢说,您还是别上门了吧,当初你和谢氏怎么待我们家大奶奶的莫不是忘记了?我们家大奶奶惧怕您,根本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回去吧。”

姜映秋拭泪道:“翡翠姑娘,你帮帮我吧,我是真的知错,阿玉生了怪病,京城的郎中都束手无措,我想求婳婳给神医递个信,我带着阿玉回去苏州治病,往后怕也不会待在京城了。”

翡翠道:“姜太太,我们大奶奶不肯见你的,你这不是为难奴婢吗?”

任凭翡翠如何说道,姜映秋不肯离去。

张神医是阿玉唯一的希望,如若再不快些医治好,那样反反复复的化脓烂掉结疤,阿玉会毁容的,女子的容貌若有瑕疵,那真真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下半辈子就完了。

她哭哭啼啼跪在燕府门口,磕头求见姜婳,引来周围街坊围观指点。

翡翠暗恨,又回府跟姜婳回禀,“大奶奶,她实在可恨,奴婢都说了,她还是不肯厉害,跪下叩头,引来街坊围观,怕又要指指点点。”

姜婳把手中的大剪刀递给丫鬟,喊翡翠端水来盥洗。

她净手后道:“出去见见她吧,阿大翡翠陪着我就好。”

来到宅门前,姜映秋磕的额头都红肿起来,姜婳道:“别磕了,你起来吧。”

这些人真真是烦,不见还要被人责怪一声心狠。

姜映秋终于不再磕头,抬头哭道:“婳婳,我知以往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和阿玉真的知错,你且放心,这次回到苏州,我往后不会来京城了,只求你跟张神医写封书信,求张神医救救你表姐吧。”

姜婳问道:“她出了何事?”

姜映秋撇过头轻声道:“她生了怪病,身上出红疹,怎么都好不了。”

明显不愿告诉姜婳实情。

姜婳神情冷淡,“说句实话,这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的,我知你求到我跟前来是因我爹当初病重,我请来张神医为她医治,那亦是因我在青城山跪了整整十日,神医才肯出手医治。后来爹爹病情好转,我经常去青城山也是因答应神医帮他整理药柜,我与神医并不相熟,你求我,还不如学我当初去青城山跪上十日,求得神医心软。”

她与神医是师徒关系的事情唯有身边三个亲近的丫鬟得知,爹娘都不算清楚。

姜映秋没料到是这般,微微怔住,半晌后才哭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婳轻声道:“神医性子孤僻,可也不是真正冷血之人,当初我跪了十日求到神医出手,你为何不肯试试?这世间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轻而易举解决的,你若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住,还是趁早歇了帮谢妙玉医治的心思吧。”

连这么丁点的苦头都不愿吃,出事就想到她,求她帮忙。

害她之时可一点都没心软。

她亦不会心软,就让姜映秋同谢妙玉尝尝跪上十日,身心俱惫却无法得偿所愿的滋味吧。

这才是痛苦的起点而已。

她给谢妙玉下的药物早渗入她血液之中,成为血毒,却不算真正的毒,药,用银针检查血液都检查不出的。

这毒无解,除非换血,或者师父出手才有可能救治。

往后会更加的严重,直至谢妙玉的一身皮肉慢慢的溃烂,这些溃烂会伴她一生。

恶毒吗?她不觉得。

这是谢妙玉该有的报应。

姜映秋伤心道:“不是这样,我只是担心跪上十日神医都不肯救妙玉该如何是好啊。”

姜婳微微抬手,让衣袖服帖的顺着两侧的裙角垂落着,那衣袖上勾着金丝花纹,有流光暗烁,熠熠生彩。

“那我也没有法子,不过苏州名医不少,你可都去试试。”

劝走神思恍惚的姜映秋,姜婳听着周遭人的议论人,都道她大义。

姜婳转身回府,心里嗤笑。

什么叫大义,他们可知她的心肠多硬,她要姜映秋眼睁睁看着谢妙玉如鬼如魅,不成人形,犹如当年的她一般。她要姜映秋满心绝望,在痛苦中死去。

……

姜映秋知晓耽误不得,立刻变卖京城家当,一间铺子,还有两座宅子,家里金银首饰甚的,倒也变现两千两的银票。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初她从姜清禄那里得到不少好东西,怎么都能坚持一段日子的。

次日,姜映秋带着谢妙玉启程回苏州,日夜不停赶路,只用七八日就回苏州。

她们一回苏州,姜清禄就知晓了信儿,还同许氏嘀咕起来,“她们怎么又回来了?去京城没找婳婳麻烦吧?”

喊来元宝铜钱去打探打探。

得知姜映秋是带着谢妙玉回来治病的,姜清禄冷哼了声,暗道一声活该。

实在不怪他恨这两人。

这两人吃着他的,拿着他的,还抢婳婳未婚夫,想毁婳婳容貌,前些日子京城发生的事情闺女也都来信告诉他了。

他当时都恨不得赶去京城捏死这两人。

姜映秋当初变卖苏州产业也还留着两处宅子,当天收拾一处住下。

次日,她陪带着帷帽的谢妙玉前去青城山,两人来到张神医的院子前。

门前冷清清的,或许是知神医孤僻,已经没人肯来青城山求医了。

姜映秋拉着谢妙玉跪下,诚恳道:“民妇求神医大发慈悲,救救我家闺女啊。”

里头没有动静,姜映秋又求。

谢妙玉麻木的跪在她身旁,脸色灰败,心如死灰。这些日子她看过无数郎中,全都摇头叹息,她都怀疑是不是无药可救,若是无药可救,她顶着这样一身皮肉如何活的下去啊。

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人跪了半个时辰,谢妙玉坚持不住,瘫软在旁边。

姜映秋喊的嗓音都快哑了,神医还是避门不见。天色暗下,两人起身,又踉跄的跌倒,跪上一整日可真真是难受的很,双腿麻木的仿佛不是自己的,瘫在地上半天才站的起来。

第二日,第三日,接连跪了整整三日,后两日谢妙玉根本不愿出门,由姜映秋一人跪在青城山半山腰处的茅屋前,如同当初稚嫩年幼,心中彷徨的姜婳一般。

三日下来,姜映秋双腿都要站起不来,到了七八日时,她人已虚弱,双腿膝盖肿大,如若不好好整治,这双腿怕也要废掉。

越跪越是绝望。

姜映秋整日以泪洗面,回去还要面对要死要活的闺女,她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错事做的太多,遭了报应。当初她与谢郎成亲,婆婆因她生个女儿,整日,逼迫夫君纳妾,她心生不满,知晓公婆出门探亲,她给府中马匹喂毒草,那东西牛羊马吃过会发狂,果真如他所愿,车毁人亡。

等到大弟发达起来,她又惦记上大弟的家业,未免大弟怀疑,她雇人跟着大弟,把毒,药下给大弟,想霸占大房家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为。

姜映秋跪在佛堂里,看着慈眉目善的菩萨,哭的凄惨,“菩萨在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何偏偏报应在我儿身上啊,如若可以,请将这恶果转到我身上来,还我儿一个干净的身子啊。”

可惜,菩萨听不见,亦不愿管,她在神医门前跪足十日,神医依旧不肯见她。

自此,姜映秋开始四处求医之路,苏州名医都被她拜访过,也有名医肯救人,可是检查过谢妙玉的病况,全都素手无策,他们根本没有见过这种症状,原以为是中毒,可银针试毒后根本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