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急。”燕屼过去把人拉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问道:“我听小厮说你今日去帮谢妙玉收尸了?”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姜婳其实有些怕他的,她沉默下道:“毕竟表姐妹一场,她家人不在身旁,帮她收尸也是应该的,人都死了,我与她今生恩怨已了。”至于其他人,那可还没了结。

燕屼叹口气,握着她的手道:“我只是怕你吓着,你无恙就好。”他知道谢妙玉身上的怪病是婳婳弄的,如今人已死,也不好多说,既婳婳说恩怨已结,盼着日后她莫要在心怀仇恨才是。

事情就此了结也是好事。

见她还是垂眸不语,燕屼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可有吓着?要不让丫鬟去煮些安神汤。”

姜婳摇摇头,“不用,我在爹娘那边喝过的。夫君,我无碍,我们用膳吧。”

用过晚膳,两人早早歇下,姜婳辗转难眠,裹在衾被里动来动去,身边的人跟个火炉一样,她朝着他依偎过去。昏暗的光线中,燕屼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本今夜还想让你好好歇息的…”他说着俯在他身上,燥热的吻密密麻麻落下…

……

姜清禄很快让人把谢妙玉寻死的消息送到荆州和雍州,都是快马加鞭赶过去递的消息,不过两天两夜就送到,沈知言看完手中的书信,一时怔住,想要找人问清,那送信的人已经骑马离开,他拿着书信慢慢坐会太师椅上,仿佛有些不敢相信,闭目叹息,好久才睁开双目,大步出去,他要寻知州大人,告假几日回去帮着谢氏处理后事。

荆州知州是魏长青,他听闻立刻允了,当天下衙回去用膳时他同妻子周玉珠说了此事。玉珠很是惊讶,问道:“谢氏竟然死了?”

魏长青道:“应该错了不,他告假回去便是为谢氏处理后事的。”

当年周玉珠能嫁给魏长青还是姜婳出的主意,燕屼又是她的师兄,她与姜婳情同姐妹,随着魏长青来到荆州后,她回过两次娘家的,回京城时也会跟姜婳聚聚,京城里姜婳与谢氏的恩怨,或者说是谢氏跟大姜氏的歹毒,想要陷害毁掉嫂子的事情她都是清楚的,如今听闻谢氏身世,她竟觉活该。

只不过到底身死之人,不好多加妄言,她只能叹息一声,“实在没料到谢氏最后会是这样的下场。”说罢又忽然道:“夫君,再有一月就是年关,今年我们回京城吗?”

魏长青是梁州人,他是周长林的弟子,亦是妻子师兄,两人成亲后,玉珠随他来到荆州,后待在梁州老家的爹娘也过来,爹娘都是和善之人,待玉珠也极好,他道:“那待大年初二,我们再回京城。”

玉珠柔声道:“那好,待会儿用过饭食我们过去陪陪爹娘。”正说着,她闻见丫鬟端上来的鱼片粥,似有浓浓的腥味,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干呕两声。魏长青起身过去,担忧道:“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待会请郎中过来瞧瞧。”

玉珠蹙眉道:“这鱼片粥好大的腥味,闻着不太舒服。”

魏长青尝了口鱼片粥,却无腥味,以为是她不舒服,让丫鬟请来郎中。

丫鬟应偌退下,魏长青哄着玉珠吃些别的,但她胃口不太好,用了两三口还是想吐,勉强吃了些,胃也不舒服。她吃不好,魏长青也吃不下,让丫鬟们把饭菜撤下,郎中很快过来,给玉珠把脉,半晌后抚着胡须笑道:“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应当是两月有余,往后要注意些,不可做重活,不可长途跋涉,要注意休息。”

两人怔住。

半晌,魏长青反应过来,欢喜的递上诊金,又问过别的注意事项,郎中一一回答,最后才被魏长青送了出去,等他回来见着媳妇还在发呆,他把人抱在怀中,笑道:“玉珠,我们要有孩子了。”

十二月底,玉珠有了身孕,年关想要回京城自然不太可能,她有些惋惜,不过还是给远在京城的爹娘以及姜婳写了书信回去,告知她们这件喜事儿。

……

姜映秋接到姜清禄送来的书信时,正还四处求人打探那位神医的下落,这些日子,她走遍雍州的每个角落,无非是想治好阿玉的怪病,可是,她不可置信的瞪着书信上那简单的几行字句,上面说阿玉寻了死?人已经收尸,送回沈府,让她尽快归。

怎么可能,阿玉不可能寻死的。

姜映秋浑身颤抖,最后疯了一般撕了书信嚎啕大哭,惹的集市上的人频频望向她。她到底不敢耽误下去,她祈求老天爷,只盼这是个玩笑。

寻了匹马,姜映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她连骑两天两夜,路上还换过一匹,寒风冷冽,回到京城她已被冻得毫无知觉,大腿内侧疼痛难忍,想来是骑马伤了腿,她不敢停歇,赶回那小院子面前,推开院门,里面静悄悄的,房门紧闭,她颤抖着走进去,推开房门,见门口绣墩上坐着个小身影。

呆呆的模样,是家里的小丫鬟杏儿。

姜映秋哑声问道:“杏儿,大奶奶在哪?”

杏儿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猛地听见姜映秋声音,吓着一跳,战战兢兢起身道:“太太,您,您回来了。”

姜映秋猛地推开她,进屋找人,里里外外找遍,没有瞧见阿玉,她回到杏儿面前厉声道:“我问你,大奶奶再何处?我的阿玉在何处?”

杏儿边抖边哭,“太太,大奶奶没了,您走了没几日,大奶奶就,就寻死了。”

姜映秋一巴掌挥在杏儿脸上,面容扭曲,“你说谎,你竟然敢咒我的阿玉!”

杏儿被她一巴掌挥到在地,嘴巴流出殷红血迹,瑟瑟发抖道:“太太,奴奴婢没有骗您,大奶奶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是,是奴婢去找燕家大奶奶帮着处理的后事,大奶奶人也已经送到沈府去…”

姜映秋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水,身子抖如筛糠,她猛地冲出屋子朝着沈府奔去。

到了沈府,姜映秋用拳头使劲砸门,门房开门,她把人推开,踉跄着朝着里头跑去,层层的抄手走廊,身后门房的叫喊声,她全都听不见,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的冲到正院里,里面无人守着,正院中央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让整个庭院显得有几分阴森。她哭着冲进去,推开棺材盖,露出里头面容丑陋的尸身。

她啊的尖叫起来,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门房已经喊来奴仆,众人跟着冲过正院,认出这位是大奶奶的母亲,一时无言,又默默退下去。

“全都该死,你们全都该死,不肯救我家阿玉,你们这些遭天谴的人啊。”尖厉的声音响彻庭院,震耳欲聋,她似有些癫狂的样子,声音里充满绝望和恨意,

吓着外面守着的奴仆们脸色发寒。

姜映秋就这样守在谢妙玉的棺木前不吃不喝好几日,等到沈知言回见她这幅苍老憔悴的模样也忍不住皱眉,半晌他收敛表情,淡声道:“逝者已逝,还请岳母节哀,阿玉这样我也很难受,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长久,岳母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姜映秋听见这声音,慢慢回头,她面容干枯,嘴角发裂,她回头见着沈知言,双目突然崩出浓烈的恨意,她起身想要扑过去,却瘫软在地,这几日她不吃不喝,身上已经没有半分力气,她瘫在地上恨声道:“沈知言,你不得好死,当初是你想勾着阿玉的,要不是你,阿玉如何会使计嫁给你,你却不肯好好待她,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寻死啊,你不得好死,你跟她们一样,全都不得好死啊。”

“还请岳母保重身子。”沈知言蹙眉,“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把妙玉好好安葬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她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其余的,我亦不想多说。”

姜映秋仰天尖叫,“不想多说,好一个不想多说,沈知言,我告诉你,你小心会有报应的,你不就是喜欢姜婳吗,你等着,迟早有一天,她也不得好死,我要让你们痛苦一辈子!”

沈知言淡声道:“还请岳母不要随意污蔑人,我与燕大奶奶并无任何事情,反倒是您,可要好好注意身子,省得跟着你闺女一块去了。”

“你…”姜映秋气的浑身颤抖,气血翻涌,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沈知言看着地上的那瘦弱老太的妇人,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喊丫鬟婆子进来把人抬进去请来郎中。

随后几日,姜映秋默不作声,跟着沈知言一块处理谢妙玉的身后事,三日后,谢妙玉下葬,她扑在棺木上哭的撕心肺裂,最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沈知言才让人把棺木下葬,又让人姜映秋抬回沈府。他告假只有几日,明日要启程回荆州,他再不喜姜映秋,那也是他的岳母,他为官需有个好名声,离开前吩咐沈府的奴仆们,让他们好好照顾大姜氏。

次日,他离开京城回荆州,京城里的天儿格外的冷,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冷风呼啸的集市上,回头朝着内城那边看去,那里是燕府的方位,半晌才回头垂眸,掩下那双目中浓郁的情绪。终有一日,他会得到她。

……

姜婳这几日躲在府里不肯出门,谢妙玉下葬那日她和姜家人都没有去,当初帮着收尸已经仁至义尽的。

这天儿越发的冷,她都恨不得连屋子的门都不出,她让明安明成守着姜映秋,这日两人回来通禀道:“大奶奶,奴才们守着沈府,发现姜映秋在沈大人离开没两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是听沈府的奴才们说的,今儿一早,奴才们瞧见姜映秋披头散发的跑出沈府,大哭大闹,沈府的下人们想领她回去,不过她挣脱人跑掉了,后来不知跑去何处,看样子是发疯了。”

疯了?

姜婳挑眉,倒是没想到姜映秋最后会疯掉,她沉默半晌才道:“罢了,我知晓的,你们先下去吧,既然姜映秋不见了,你们也不必留在沈府守着,回来待着吧,去找默然静然,瞧瞧姑爷那边有什么事儿,往后你们就留在内院办事吧。”

明安明成道谢,他们自然知道内院难进,如今内院只有默然静然还有几个信任的护卫能够随意走动,大奶奶让他们来内院做事,这是信任他们的。

两人离开后,珍珠领着食盒进来,见她家大奶奶正窝在榻上,身上盖着张薄毯发呆,她过去轻声道:“大奶奶,我在小厨房煮了些银耳莲子羹,你喝些暖暖胃。”

姜婳半晌才回神,噢了声,“端过来吧,剩余的你拿去跟其他当值的丫鬟们分了吧,对了,记得给姑爷留一碗就成。”

珍珠笑道:“好,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等到燕屼回来,姜婳亲自跑去小厨房给他添了碗端过来,就这么小段的路,她还披着斗篷,都冻的唇色发白,燕屼心疼她,屏退丫鬟,把人拉在怀里坐下,给她捂暖身子,“怕冷怎么还出去?赶紧把这银耳莲子羹喝了吧。”

姜婳笑道:“特意给夫君留的,夫君喝吧。”

结果最后这碗莲子羹被燕屼半哄着全进了姜婳的肚子里。

两人待在房里腻歪着,姜婳心情甚好,拉着燕屼的大掌同他说话,絮絮叨叨的,窝在他怀中这么久,把她的身子捂暖了些,他就这样把人抱着,只觉心安平静,就这么听她说着闲话,“玉珠还给我来了书信,说她今年不回京了,因有了身孕不好长途跋涉…”说着这个她语气微微有些遗憾的样子,燕屼把人搂紧了些。

听见婳婳语气又高兴了些,“郁姐姐邀我过两日去肃毅侯府赏梅花,而且郁姐姐前几个月生了个小姑娘,长的粉嫩嫩的,我也有些惦记着,想去瞧瞧。”郁氏是肃毅侯的长媳,当初肃毅侯夫人跟姜映秋联合毁她名声,她告去官府,肃毅侯夫人也没落个好,最后甚至想要在肃毅侯府害她,给她下药,幸好她试过药,那些药对她无用。

至此,肃毅侯夫人蔡氏就极怨恨她,她与郁氏情同姐妹,两人时常联络,每次他去肃毅侯府,蔡氏就冷着一张脸。

燕屼是知道两人恩怨的,不过见她喜欢郁氏,不好多说,只道:“带上阿大,你也注意些。”

姜婳笑道:“放心,不会有事,郁姐姐还请了苏家姐姐跟曹家姐姐,都是我认识的,而且只是在郁姐姐住的院子里小聚,那肃毅侯夫人不敢做什么的。”

“那也不能大意,记得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丫鬟,不能一个人在肃毅侯府走动。”燕屼继续嘱咐。

姜婳抬头在他脸颊上亲了口,羞答答的,结果就是燕屼没忍住,用膳前把人吃了一遍,弄得天色全暗她才下榻吃膳,好在丫鬟们习以为常,表情半分不变。

………

日子晃晃悠悠就这么过去,眨眼间春去秋来,寒来又暑往,已到一年半后,建熹十二年夏日末。

这一年半,一直没有姜映秋的消息,姜婳以为她是真的疯癫跑到不知何处,或许已经死在哪个地方了。至于其他人都是很好,周玉珠一举得男,生了个胖儿子,如今都一岁,前些日子抱着胖儿子回京探亲,那小子长的可敦实,姜婳抱了小会儿,都累的手臂发麻,把她眼馋的不成。

她与燕屼成亲五年多,还是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她也还在调养身子,她其实有些介意的,总觉对不起燕家,对不起姜家,好在燕屼不在乎,时常劝慰她,姜家那边也不会多说,但是她能看出爹娘的忧心。

不过她不能生,嫤姐儿倒是个能生养的,上个月给袁越生了个胖儿子,喜的他见牙不见眼,整日乐呵呵的,待嫤姐儿也越发的好。姜婳还听爹爹说,前些日子,生意场合上的伙伴竟还给袁越送了个扬州瘦马,袁越当场翻脸,把那人臭骂一顿。这事儿得到姜清禄的高度赞扬。

姜婳亦觉袁越不错,是真的疼爱嫤姐儿,她也放心不少。

这一世,嫤姐儿能得幸福,她也放心了。

夏末,天气凉爽,京城里的权贵夫人太太们开始四处吃宴,联络感情,姜婳赴了几场宴,都有些累着。这一年多,燕屼破下不少大案,很得皇帝赏识,不过他本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上头的大理寺卿还未致仕,他想要升官这一两年还是有些难的。朝廷上四品的官员,想要在往上升都是难上加难。

姜婳想到这事儿,捧着茶碗发神,她可是记得上辈子夫君是在建熹十七年成了内阁首辅,甚至还加封太傅大人,官居一品,权倾朝野的。那么她的夫君会在这短短四五年升到一品吗?还真是有点期待,这辈子她应该会亲眼见证夫君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

想了会儿,她笑眯眯的眯着眼,把茶碗搁下,捧着案几上的医书继续看了起来。

过了半刻钟,珍珠进来,还领着一个婆子,姜婳认出这是郁氏身边的薛妈妈,她笑道:“薛妈妈怎么过来了?”

薛妈妈还想要福身,姜婳让珍珠拦下,“妈妈使不得,妈妈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薛妈妈勉强笑了下,“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家大奶奶有些念着燕大奶奶,想请您去府里聚聚。”

姜婳见薛妈妈神色实在勉强,哪里猜不出是郁氏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她忙道:“我也正巧念着郁姐姐,薛妈妈容我收拾下,待会儿就跟薛妈妈一块去府里看望郁姐姐。”

薛妈妈急忙说:“不急的,大奶奶慢慢来就是。”

姜婳进去隔间换了身家常的乳白撒桃红底子褙子,既不是筵席,她就不必太隆重,又挑了件杏白色绣梅花的勾金丝长裙,发髻上插着根白玉簪子,简单素净,这才跟着薛妈妈去了肃毅侯府。

第136章

去肃毅侯府的路上, 薛妈妈与姜婳坐在一辆马车上, 姜婳还带上珍珠阿大两名丫鬟, 好在马车里位置够宽敞,足够四人待着, 珍珠还体贴的沏壶茶,姜婳递给薛妈妈一盏温热的茶水, “薛妈妈吃些茶。”别的她也不多问, 等到府里就知郁姐姐喊她是为了何事。

薛妈妈接过茶盏,道了声谢谢, 似乎感叹道:“真真是羡慕燕大奶奶, 头上的婆婆不算正经婆婆,人又好, 平日也不会总折腾大奶奶,哪里想咱们家的婧姐儿,当初硬是被这肃毅侯夫人跟她家长子毁掉名声,逼不得已嫁到夏家来,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 哎, 可怜的婧姐儿。”

郁氏的闺名便是郁婧,薛妈妈是她的乳母,平日总喜欢唤她婧姐儿。

姜婳知道她是怎么嫁到肃毅侯府夏家的, 就是因夏家长子喜欢她,故意集市上搂抱她,毁她名声, 迫不得已她嫁到夏家的,可公婆都是不靠谱的,她日子过的艰难。

姜婳安慰道:“薛妈妈不必担忧,郁姐姐肯定是有个后福的。”

薛妈妈叹口气不语。

马车很快驶到肃毅侯府门前,薛妈妈亲自领着姜婳去郁氏的院子里,丫鬟婆子守在垂花门前,薛妈妈引姜婳去郁氏屋子里,她便知郁氏定是有话想对她说,把人送进去,薛妈妈则是跟珍珠阿大道:“两位姑娘不如同老婆子一块去偏厅喝个茶水,大奶奶她们也有些贴己话想说。”

姜婳方才嘱咐过两人,珍珠阿大跟着薛妈妈过去偏厅喝茶。

且说姜婳进到屋里,绕过屏风,听见隔间那边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她过来推开隔间的门,瞧见里面的圆桌旁已经坐着几人,有郁氏,还要曹家姐姐跟苏氏,都是姜婳极熟悉的好友,郁氏眼眶红着,憔悴不少,另外几人正劝说着,都愁眉苦脸,曹氏恨声道:“那老虔婆迟早遭报应的,竟干出这种事情来,她哪里配称为人,连畜生都不如,当真是可恨至极!”

姜婳愕然,这是发生何事?她悄声过去,几人听见动静回头,见是她,郁氏勉强笑了下,“妹妹快过来坐吧,今儿喊你们过来实在是我这心里太憋屈,快要受不住…”她说着拿帕子擦眼角的泪水,那泪反而越聚越多,曹氏苏氏也都心酸红了眼眶。姜婳过去挨着她们坐下,温和道:“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快别哭了,若真的出事,我们大家一块想法子,总能解决的。”

曹氏苏氏相似一眼,都不言语,郁氏又抹起眼泪来。

姜婳心里揣揣,深怕出了大事儿,半晌才听见曹氏艰难的开口说道:“是宜姐儿出了事。”

宜姐儿是郁氏的闺女,今年才两岁多点,名夏萱宜,长的随郁氏,杏眼圆圆,很是可爱乖巧,她来肃毅侯府总喜抱着宜姐儿的,小姑娘平日还唤她一声姑姑。这会儿听见是宜姐儿出事,她也给吓着,急忙道:“宜姐儿怎么了?”

郁氏苦笑一声,“宜姐儿生病了。”

“生病了?”姜婳问道:“可有大碍?我也会些岐黄之术,不如把宜姐儿抱过来让我瞧瞧,之前的郎中怎么说的?”她心里也是着急的很。

郁氏哽咽道:“已无大碍,只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啊,妹妹,你可知她对宜姐儿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婳心里就咯噔一下,想起方才进屋听见曹姐姐说的那句话,宜姐儿生病的事情莫不是跟肃毅侯夫人有关,她瞬间想过许多种可能,心都忍不住揪起来,听见郁氏哭道:“宜姐儿才一岁时,那老虔婆就说自个院子里冷清,她也不需要东柏去陪她,就是想把宣姐儿抱在身边养着。我自是不愿意的,她便说先接她身边待几日,过几日还给我,我不愿意,一屋子人给我施压,说我看不起她,最后宣姐儿还是被她抱过去。”

姜婳沉着脸。

夏东柏是郁氏的长子,五岁多的模样,虎头虎脑的,很得他那老爹夏文骥的喜欢,当初肃毅侯夫人也有想抱东柏过去养着的想法,还是夏文骥不同意。

这事儿连姜婳都是知道的。

郁氏想到那老虔婆对宜姐儿的所作所为,真真是恨不得劈了她。

“那时候我接宜姐儿回来,夜里帮她梳洗时瞧见她身上青紫一块,便去质问那老虔婆,她道是宜姐儿自己撞的,后来又被她抱去过几次,身上总有青紫痕迹,我就不愿意宜姐儿过去,宜姐儿渐大,似乎很怕她,每次见着她都躲起来。自此我再也不肯让她把宜姐儿抱走,前几日我回娘家一趟,回来听房里丫鬟婆子说她把宜姐儿给抱走,我给吓着一跳,立刻过去接宜姐儿,谁知听见里头传来宜姐儿大哭声,我冲进去…”

郁氏回想起那一刻,恨的身子都颤抖起来,她冲进去时宣姐儿就大喊着,“娘亲,娘亲,疼。”

宣姐儿说话较晚,郁氏平日教她说话,她也总是总是只能说上一两个字,哪里能说出这样话来。她当即冲过去抱着宣姐儿问道:“宣姐儿可是哪儿疼?”

她以为是婆婆不尽心,把孩子弄去,又不好好照顾,给摔着,哪里知道宣姐儿捂着手臂哭的伤心,“娘亲,这疼…”

郁氏扯开宣姐儿的衣袖,瞧见那白嫩似藕的小手臂上竟有血迹,她脑子一懵,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肃毅侯夫人蔡氏支支吾吾,半晌才理直气壮道:“是宣姐儿自个淘气,非要玩针线筐子,这下可好,拿针把自个儿戳着了吧。”

“你糊弄谁!”郁氏气的身子都在颤抖,“宣姐儿从小就不碰这些危险的东西,她年纪虽小,可也知道这是危险的。”她说着拿帕子擦拭宣姐儿手臂上的血迹,却发现手臂上不止一个针眼,有两三个,她脑子砰的一声炸开,颤抖道:“宣姐儿手臂上为什么好几个针眼,你不是说是她自个扎的吗,她难不成还拿起针把在自个胳膊上戳上几针?”

当时郁氏太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掐死蔡氏,幸好被丫鬟婆子们拦下,蔡氏还梗着脖子道:“真是反了天都,你做儿媳的竟还想打婆婆,我倒是要去你娘家问问你爹娘都是怎么教你的,教出你这样一个没有教养的女儿!”

郁氏气的脑子发懵,转头问宣姐儿,“宣姐儿,你同娘说说,你这手臂上是怎么回事?”

宣姐儿畏缩的看着蔡氏,指指她,“她,扎,娘亲,我疼。”

郁氏质问蔡氏,“你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不愿在女儿面前说出太难听的话,哪怕此刻都恨不得弄死这老虔婆。

蔡氏狡辩,“她一个孩子知道什么,胡乱说罢了,我方才训她,不许她玩针线篓子,这孩子竟还计较上,都学会说谎,要我说,就该把宣姐儿留在我身边养着,这样吧,你自个回去,把她留下。”

郁氏冷笑,想要反驳,到底是怕吓着孩子,抱着宣姐儿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抱着宣姐儿哭了一路,想起宣姐儿小时候每次从蔡氏那儿回来,身上的青紫,怕根本不是碰的,而是蔡氏虐待宣姐儿。夜里,夏文骥回来,她把宣姐儿手臂上的针眼给他瞧,他支支吾吾半晌才说:“肯定是孩子不小心自个弄的,我娘就算不靠谱,可也不能这样虐待孩子的。”

郁氏冷冰冰的看着这个男人,最后沉默,抱着宣姐儿离开。

姜婳听完,身子亦忍不住颤抖,恨声道:“这人当真可恨。”恨不得拿药来毒死她,真真是新仇旧恨一块的。

蔡氏重男轻女,东柏是夏家嫡长孙,她舍不得伤害,就拿着宣姐儿出气,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姜婳眼睛有些红,恼道:“就该跟她闹翻,弄的人尽皆知,让她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郁氏苦笑,“妹妹觉得她会在乎这个?就算弄的人尽皆知她也会否认的,没用的,往后我会注意些,肯定不会让宣姐儿柏哥儿在过去她那边的。”

曹氏叹息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郁氏也沉默。

过了半晌,丫鬟们送来热茶点心,几人说起别的话来,郁氏这才露出些笑意,晌午留在肃毅侯府用的午膳,姜婳离开前去看过宣姐儿,小姑娘当初吓的不轻,现在还有些蔫蔫的,她给宣姐儿把过脉,并无大碍,又掀开衣袖瞧见宣姐儿嫩藕似的手臂上几个针眼还有一片青紫,那是针扎后留下的痕迹。

姜婳叹口气,回头跟郁氏道:“还好没出大事儿,我回去给宣姐儿配着药膏,孩子用的,手臂上的青紫也能好的快些。”

郁氏又想抹泪,“妹妹,真是谢谢你。”

姜婳回去的路上,心情不太好,沉着脸。

第137章

回到燕府时已暮色苍茫, 姜婳一路上沉着脸,珍珠阿大没敢多问。回府里时, 燕屼已经归家, 正在净房梳洗,她坐在净房门前等他, 半晌, 净房门打开,他穿着常服出来, 面如冠玉,姜婳那快遏制不住的努力慢慢压回胸腔,好受了些。燕屼见她神情异常,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子, “去肃毅侯府出了何事?”

他俊朗的脸庞正俯视她, 目光温和。

姜婳忍不住直起身子, 微微仰头亲吻他的唇角,这才喃喃说道:“的确有些事情, 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那肃毅侯夫人所做之事人神共愤, 却始终算家务事, 告去官府都没法。她猜蔡氏拿宣姐儿出气的原因怕就是因为恨郁氏,也恨郁氏同她来往, 蔡氏不能拿郁氏儿子出去,那是蔡氏亲孙子,她也舍不得, 于是拿宣姐儿出气。

“出了什么事情?”燕屼直起身子,牵着她的手过去暖阁那边坐下,“同我说说,看有什么解决法子。”

姜婳义愤填膺把蔡氏做下的恶事道出,“夫君,你说天底下为何还有这样的祖母,对待亲孙女都下得去这个手。”竟还不遭报应,不过也是,要真有报应一说,上辈子姜映秋,谢妙玉,沈知言,高家那样的人为何还没遭遇报应,反倒过的金玉满堂,天伦之乐。这辈子所谓的报应也不过是她促成的。

燕屼捏着她的掌心摩挲着,微蹙着眉,半晌才轻叹,“肃毅侯是一滩烂泥,这样的人家迟早出事,这位侯夫人所作所为更让人不齿,可惜官府却不能耐她何,如今之计,也只能让肃毅侯的大奶奶处处小心,身边需得有几日信任之人,若要出门,让院中奴仆死守庭院,哪怕闹翻。”

哪怕闹翻,也不许肃毅侯夫人在接近宣姐儿。

姜婳也懂,可是有何用,除非肃毅侯府那二老遭横祸,否则真是难解心头之恨,搁在她身上,她定让蔡氏血债血偿,可那是侯府,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忍不住幽幽道:“这样的人,为何还没有遭到报应。”

“好了,这件事情能帮她的只有她自个。”燕屼轻声叹息,“做母亲的若不强势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其实从一开始郁氏因名声嫁到夏家就是个错误,这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做法,除非世上真有报应一词,否则郁氏的日子还有的熬。

姜婳也知,肃毅侯夫人毕竟是郁姐姐的婆婆,她就算再泼辣,也不能真的把肃毅侯夫人给打了。

如今之计也只有让郁氏更加强硬些,从娘家要几个得力奴仆侍卫,把住的庭院守成铜墙铁壁,不给肃毅侯夫人半点机会。

郁氏也的确这么做的,她回到娘家要来几个婆子和侍卫把庭院守的森严,就算肃毅侯夫人想要看嫡孙夏东柏也不许入庭院,蔡氏气的跳脚,站在庭院外辱骂,守在垂花门的侍卫无动于衷,只当做看不见,蔡氏就去找长子夏文骥,跟他哭闹儿媳不让他看嫡孙子,没曾想夏文骥沉着脸道:“娘,我能娶到婧儿不容易,你就别折腾了,我知道宣姐儿手臂上的针眼是你扎的,那也是我闺女,你怎么能下的了这个手?”

夏文骥说这些话时双目赤红,“娘,宣姐儿我常常抱她,她和东柏一样,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婧儿跟我说你扎宣姐儿的事情,我没说什么,可我知道肯定是你做的,你以后少来看孩子们。”

蔡氏目瞪口呆,半晌才哭嚷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你你竟然信她不信我?”

夏文骥烦躁道:“娘,您别闹了,快回去吧。”说罢不肯在同蔡氏多说一句,转身进庭院踏上台阶进了里屋,见妻子抱着宣姐儿玩闹,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脸色就淡下来,“你回来了啊。”又淡声吩咐丫鬟婆子摆膳。

夏文骥讨好的凑到妻子面前,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个布老虎,“瞧瞧我给宣姐儿带了什么回来,给她玩的。”

郁婧接过那小巧精致的布老虎,扬起嘴角讥讽一笑,倒也没多说,把布老虎递给宣姐儿,宣姐儿抱着布老虎还开心,还喊了声爹爹,夏文骥欢喜的应了声。

姜婳担心郁氏和宣姐儿,常跟曹氏和苏氏去肃毅侯府陪她,见郁氏的院子守卫森严,她们也放心了些。

这日姜婳回燕府,听丫鬟们说姑爷跟人在书房谈事情,半晌没出来,丫鬟们不敢随意进出书房,自然没人送茶,姜婳闻言,亲自送了壶茶水进去并着两碟糕点,过去书房那个小院时侍卫不会拦她,她瞧见进去,见到燕屼正跟几个男子说着话,她都认识,是夫君手底下的人,她过去把茶水和点心摆放在圆桌上。

于正飞正说道:“属下几人已查到路荣与陶岩与人私下来往的书信,还找到两人存在钱庄的大笔银票存根,另外,两位大人家中地道里也存着大量金银财宝,都是两人贪污受贿的证据。”

燕屼沉声道:“路荣与陶岩两人身为两淮盐官,却贪污至此,天理难容,如今罪证确凿,明日上朝我会觐见圣上,上奏折道出此事,求皇上圣明彻查两淮盐官贪污之案。”

姜婳听的半懂,知晓应该是他的公务,不好多听,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