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你瞎我也瞎,凑到一块不是什么好事,大家谁也别怨谁,二就是,茶翻了这事不怪她,是裴明伦压住了她的裙角。

裴明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出奇愤怒:“你少无理取闹!”

就算他不小心压到了,她作为新媳妇,就不能好好圆场,非要这么呛么!让别人看笑话她就很开心么!

“伦儿!”

方氏理智的喝住了儿子:“新妇辛苦,有些小情绪,一时顾不到在所难免,你也不懂事了么?”

裴明伦顿时噤声。

方氏目光滑过陇青梅,看相裴文信,微笑道:“老话说碎碎平安,这事怎么讲究,全看自己,过日子太计较可不行,老爷你觉得呢?”

裴文信外面有官威,在家里老爷更是做惯了,老婆小妾儿女下人,到他面前没一个陪着笑千依百顺的,余姨娘在家风光那阵,方氏再表现出刚强不屈,到他面前也是软成一滩水的,哪里受得了别人顶嘴?

还是个小辈,新过门的儿媳!

他是万万没想到,陇青梅敢这么呛,谁家新媳妇进了门不是夹着尾巴过三年,她倒好,明明是自己没做对,他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她就这么闹!

话出口时裴文信并没有后悔,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光是辈分孝道就没人敢挑他的理,可话出来,陇青梅这么干,他倒下不来台了。

真治以家法?那陇家可不会干看着!

正面色铁青,怎么干心里都不爽,方氏给了台阶,他哪能不下?

“到底是刚刚过日子的新人,什么都不懂,”他清咳两声,看向方氏,“你这做人婆母的,以后多教着些。”

方氏微笑着应了:“老爷说的是,来人,上茶——”

下人重新上了茶,陇青梅端着,重新敬了裴文信,场面就这么过去了。

厅内众人安静无声。

或许是当家的都没挑剔,她们挑剔个什么劲?又或许是,心里挑剔了,偷笑了,却不好说。

新婚夫妇敬茶,长辈给红包送礼物,流程一切顺利,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了。可偏偏,最后陇青梅笑了一下。

可能是习惯使然,也可能是早给别人留下了固定的印象,裴明伦又炸了:“你这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裴家么!”

他以为陇青梅在嘲笑他。

“伦儿!”方氏立刻喝止,面上已有明显的不满,“酒还没醒就乖乖的喝醒酒汤,长辈面前像什么话?”

说完又笑看陇青梅,声音低轻状似安抚:“我儿是个直性子,酒喝多了容易乱说话,实则是个会体贴人的,你娘家消息灵,在外头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他脾气一向很好,你莫同他计较。”

陇青梅视线淡淡扫过裴明伦,也笑了:“不会干别的,可不就得体贴周到会照顾人了,要是连体贴人都不会了,那才是……”

她显然受够了裴明伦的气,不想再花花轿子抬人,这话就差直接讽刺裴明伦文不成武不就,要什么什么没有了。

“同我回门时,夫君脾气可别这么‘急’,否则这将来前程,我家怕是帮不了了。”

裴明伦气的脸发青:“你——”

方氏喝:“来人,给少爷上碗醒酒茶!”

阮苓苓看着这一幕幕,陷入了沉默。

这位新妇二表嫂,果然是个有脾气的。

陇青梅背靠娘家,有底气各种造,裴明伦治不了她,方氏他也压不住。她嫁过来,就没想过受半点委屈,再深一点,她怕是就没想过要好好过日子。

也不知道方氏有没有后悔,娶了这样的高门儿媳,她真开心了吗?

阮苓苓感觉这事有点怪,陇青梅要早就这态度,方氏不会看不出来,不会力主促成这桩婚事,偏偏现在事成,儿子裴明伦包括方氏自己,都在陇家有各种诉求,不可能一刀两断。可要真心不愿意,陇青梅又为什么各种配合,清清醒醒的嫁过来?

可惜这桩婚事进行的太急太快,阮苓苓当时人在公主府,为了认亲大宴各种忙碌,对其中细节一无所知。

她现在倒是明白了,这里头必定有事……

今日新妇认亲,按规矩,所有流程都走了,说圆满却也算不上圆满,新婚夫妇这一闹,谁能看不出来?方氏这脸算是丢尽了。

从正厅出来,阮苓苓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裴明榛的松涛轩。

这几天裴明榛都很忙,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想着既然有空,就过去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收拾准备的,哪怕留一盒可口的糕点,也是她的心意。

谁知过去没多久,陇青梅就来了。

听到玛瑙报信时,阮苓苓还很惊讶:“二表嫂一个人来的?可知道大表哥不在?”

玛瑙双手竖在小腹,一贯的严肃正经:“二少奶奶一个人来的,婢子说了大嫂也不在,她便说想见表姑娘您,说是看到您过来了。”

阮苓苓垂眉。

陇青梅竟然连表面戏份都不想演,没跟着裴明伦回院子,倒到这里来找她了?

她们关系可没那么好。

可人来都来了,也不好往外赶,阮苓苓大大方方的合上书:“请二表嫂进来,上茶。”

陇青梅很快进来,被请到侧首座下,茶也立刻摆上来了,香气馥郁,温度正好。

“我差点以为来错地方了,这松涛轩,表妹倒像主人呢。”

这种调侃对害羞的小姑娘来说简直是死穴,带有浓浓的恶意,然而阮苓苓并不是寻常害羞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灿烂又温柔:“早晚不得是?我总要学着些。”

陇青梅端茶盏的手顿住,连笑都忘了。

阮苓苓:“二表嫂不喜欢这茶?”

“哪有,”陇青梅第一次有些控制不住的尴尬,“这茶很好。”

阮苓苓心中闷笑,可见,怼人有时候也是要拼脸皮的,和大佬学习果然不错。

陇青梅也只尴尬了一瞬,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和阮苓苓聊天。她似乎对松涛轩很感兴趣,站起来围着屋子转:“这是大哥的字?果真笔力雄浑,气势非凡……这是大哥爱看的书?真是深奥,我只认得字,却不懂其义……这是大哥需平日里放东西的地方?似乎不太宽敞……”

对所有角落,所有事,都很好奇。

阮苓苓狐疑,怎么看起来这位二表嫂对裴明榛更感兴趣?

可细细一看,又不像。

女人心里装着一个男人时,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陇青梅似乎对这里的一切很感兴趣,但提起裴明榛,她并没有眼里有光,各种激动,她感兴趣的似乎并不是裴明榛本人,而是……这个房间?

或者这个院子?

阮苓苓看不透,干脆也不问,任陇青梅四处走,安静跟着。当然,裴明榛真正重要的东西在哪里她知道,会有意避开。她倒是要看看,陇青梅到底有什么打算?

陇青梅不但转完了正厅,还走遍了前半个院子,包括很偏僻的,常人不会去的角落。

“听闻大哥一直住着大伯的院子,父母过世都没有搬走,我以为很大,不想也没多大。”

阮苓苓更好奇了,竟然提到了裴明榛的父亲?

陇青梅在意的难道不是裴明榛本人,而是裴明榛的爹?

可惜这位大老爷已经去世,且同妻子感情甚笃,别人怕是没机会了……

“我祖父和父亲对大伯很熟悉,常同我讲起他的丰功伟绩……”

陇青梅一边顾自说着话,一边转着院子,还能一边问阮苓苓:“是这样么?”

裴明榛很少提起他的父亲,这位大老爷干的又是外交出使的事,涉及很多机密,别人同样很少提起,阮苓苓知道的不多,只能偶尔很严谨的回两句话。

和陇青梅这么应酬一番,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

偏偏还没看出太多事。

阮苓苓有点介意。

总之这位肯定不是朋友,若说敌人,却也勉强,毕竟陇青梅可以跟方氏硬杠不带怕的。陇青梅……来裴家到底为了什么?她不觉得和陇青梅有解不开的仇恨,为什么陇青梅很不喜欢她,可今天的样子,似乎有些事又很需要她配合,那为什么这般得罪她?还是故意的,一切只是在混淆视听?

阮苓苓感觉这个时间点很敏感,赵英被控制,四下安静的就像暴风雨来临前夕,诡谲神秘,聪明人都在观望,都在想什么时候做什么能捞到最大利益……

陇青梅一直赖到了中午都没有走,裴明榛却回来了。

他没有看到陇青梅,一双眼睛只有他的小姑娘:“这么晚没走,可是在等我?”

阮苓苓也同时问出了声:“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话一出口,自己就害羞了:“谁等你了。”

裴明榛眸底荡出一抹笑笑:“怕你等太久,就早点回来了。”

说完这话,又加了一句:“放心,官署公务已经办完,我并没有擅离职守。”

让人情思所至,只一个对视,就让气氛变得甜蜜。

陇青梅捏紧了帕子,咬着下唇,眸底燃起了浓浓的妒火和狠意,不过一瞬,就消失了。

阮苓苓拉了把裴明榛,裴明榛他似乎看到别人:“失礼了。”

他和阮苓苓一起,把陇青梅送走。

“我感觉二表嫂有点奇怪……”阮苓苓一点都不耽误时间,把刚刚的经过和感受都说了,“……她看起来像是对你感兴趣,又像是对你的出身这个院子感兴趣,可我又看不出其他,总之以后,你看到她要小心一点。”

提醒的很隐晦。

裴明榛却懂了:“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眼神很深:“我今日回来,除了怕你等太久,也是有件事要同你说。”

阮苓苓心跳有些快,感觉不大对劲:“什么事?”

裴明榛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我要外放了。”

第91章 你就气我吧

外放做官,是所有入阁之人,甚至朝廷重员的必经之路,早早晚晚,裴明榛都要走这一遭。

只是阮苓苓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这么巧,在她们已经订亲,却还未成亲的时候。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拉住裴明榛衣角:“去……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着袖子上软软白白的小手,裴明榛眼梢微微垂下来,小姑娘在担心他。

他声音低下去,难得带了几分愧疚:“至少要一年。”

这是他前进道路上的必要方向,没有外放,往前那一步就迟迟迈不了,去哪里做什么的,他早有规划打算,此次也和和老师认真商量过,虽然机会出现的有点突兀,但时候到了……他不得不走。

“一年啊……”

阮苓苓有点不舍,但时间过去其实挺快的,她们也都还年轻,有些事并不需要着急:“那我们的婚期就推……”

推迟一年,没什么的。

很快就能过去。

裴明榛却轻轻抱住了她:“我尽量快快做事,半年就回来,秋日落叶的时候归家娶你,好不好?”

阮苓苓这一次没有推开,任他抱着,眼睛里雾雾的。

裴明榛:“阮阮等着我,好不好?”

一阵风吹过,带来春日的花香,甜甜的,暖暖的,也酸酸的,涩涩的。

明明还没有离别,相思……似乎就已经开始了。

阮苓苓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有点想哭:“我……等着你,你自己也要小心,好不好?”

裴明榛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她。

突如其来的离别消息,让阮苓苓有些不知所措,她们将来的路,真的有那么稳吗?裴明榛会不会遇到别的女人,这份喜欢又能坚持多久?

还有那个豆豆,那个陇青梅提起的人,突然间全部冲进她的思想,让她不得不介意。

患得患失的滋味不好受,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如果时间不多了,她不想浪费在争吵上。

她只是,同样用力的回抱裴明榛,回应了他所有情感。

裴明榛更心疼。

小姑娘一直是柔软的,害羞的,就算凶巴巴瞪他,也是一个可爱的炸毛小猫,让他只想宠着她。可今天,小姑娘难得表现出依恋,舍不得,乖乖让他抱,他本来是应该很欢喜的,现在却很不是滋味。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小姑娘发顶:“我会很快回来,嗯?”

阮苓苓双手搂着裴明榛的腰,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那你不许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许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吃饭,不许不听向英的提醒,不许……”

裴明榛轻笑:“这么多要求呢。”

阮苓苓还没说完:“不许忘了休息,该睡觉就得睡觉,不许忘记带护卫,安全问题很重要,不许……”

“看别的小姑娘。”

裴明榛心中一动,再也忍不住,寻到小姑娘的唇,狠狠吻住。

这是第一次,小姑娘对他表现出了占有欲。

就像直接再对他说,我会吃醋,你只准想我,只准心里有我,只准看着我一个人。

他的吻缠绵温柔,轻轻的,润润的,很容易躲开,阮苓苓却没有躲。

裴明榛捧着小姑娘的脸,眼底全是小姑娘的倒影:“怎么办?我怕是有眼疾,看不到别人,只能看见这个小姑娘呢。”

这个小姑娘是谁,根本不必多问。

阮苓苓登时脸红:“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啦。”

裴明榛的目光炽热又专注,仿如实质:“我都听阮阮的了,阮阮给我什么奖励?”

他的眼神直刺刺落在阮苓苓唇上,阮苓苓不可能领会不到,忍着害羞,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一下。

裴明榛却不干,点着她的唇:“我要这个。”

阮苓苓才不会任他得寸进尺,凶巴巴的瞪了回去:“好啊,等你回来!”

裴明榛突然大笑。

胸膛鼓动,笑得很是爽朗。

他再一次紧紧抱住小姑娘:“我每天都会给你写信,这次你不准敷衍,不准再展示你的公文技巧,要每一封都回,每一封都说想我。”

阮苓苓:……

这是不是有点太强人所难了!那些过于风骚的情话,她可不会说!

裴明榛:“我只要这个。”

阮苓苓把头埋在他怀里,脸红红的:“……好。”

与此同时,正院也并不平静。

裴明伦和方氏在吵架。

“……她不让我碰,嫌我酒味大!我昨天根本就没喝醉!到后半夜洗了个澡,酒味全消,她还是不让碰,说是困了想睡觉!今晨起来更不用说了,说一会订亲怕丢人还是不让碰!她这是怕丢人么?她这是有意丢人,丢我的人,不想我好受!我什么都依她了,什么都迁就她,她还是不满意,我能怎么样!”

方氏劝道:“你这样,我心里怎么能好受?可这门亲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儿媳心里许存着气,过了这段时间兴许就好了,你忍着些,多让着她些,小姑娘么,无非就是想要人疼着,宠着,你都给她,把她的心拢过来,她怎么会和你闹?”

裴明伦咬牙:“明明有好的不让娶,偏偏娶进来个这样的!若是锦淑表妹,断不会如此!”

方氏眉梢登时凛起,冷笑一声:“我道你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大,这般不容人,原来不是别人过分,是你自己心有偏颇,还想着别人呢!”

裴明伦理亏了一瞬间,再次跳脚:“我不是没想过要尽丈夫责任的,是她自己不愿意!”

方氏将茶盏放到桌上,眼神微凉:“我不管你是怎么看她的,她又是怎么想你的,她既然已经是咱们家的人了,就跑不了,你们俩这辈子都得拴一块!随便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把她哄过来,我知道你能做到!你若不愿意——就别怪娘狠心,停了你的月钱。”

裴明伦倒抽一口凉气。

他读书不行,做官也没什么真本事,只靠着一张能说话的嘴,各种圆滑到处游走。而长袖善舞,少不了赢钱花销,他娘这一招,委实是打在了他的七寸。

以前他娘最疼他,当然现在也最疼他,只是因为邵锦淑一事,他们有了隔阂,不再像以往那么亲密无间。母子二人谈话气氛十分不佳,最后不欢而散。

……

裴明榛要外放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松涛轩上下开始准备出行的东西,阮苓苓也时不时过去看一眼,查漏补缺,能带的尽量多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