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坚也没耽误,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下,又道:“吴阁老今日回了内阁,我怕你听了外面传言,心中难安,就特意来了一趟。”

“先坐,再说。”

薛庭儴去给他沏了盏茶,陈坚坐下后,才道:“河南发了大水,户部却无银赈灾,吴阁老一系辗转托人将话递到圣上面前,说吴家愿意散尽家财出二十万两白银襄助朝廷赈灾。吴阁老又上书乞怜,说是吴家就吴文轩一个男丁,请圣上看在自己年老体迈的份上,给吴家留一条根。”

说到这里,陈坚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薛庭儴却是明白了。

其实事情肯定没有陈坚说得这么简单,能办成这种事情,大抵也就只有吴阁老才有如此能量。既要顾全朝廷的颜面,和嘉成帝的颜面,又要达成自己所想,其中要动的干戈,要费的心思,远超常人所想。

可吴阁老办成了,嘉成帝也默认了,这就是本事。

若不,又怎会有吴阁老回内阁之说。

其实打从乙酉科舞弊大案后,凡是牵扯在内,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可关于吴家乃至吴阁老的处置,一直没出来,薛庭儴就有这种明悟。

嘉成帝一直拖着,是不甘心,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如今吴阁老借着机会主动出来求和,里子面子都给嘉成帝顾全了,他必然会服软,哪怕是为了朝廷社稷。

不过可以想象,嘉成帝此时心中定是积蓄了一腔怒火。可很显然朝廷社稷与个人荣辱来相比,自然要更为重要。

“陛下发了怒,却是转头打回了吴阁老请罪告老的折子,说是朝廷不能没有吴阁老,江山社稷不能缺了良臣,让吴阁老快快回阁。”

所以吴阁老就回来了,可以想见此时定是意气风发。

“这事是老师跟我说的,也是老师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老师说,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即使想做什么,也不会堂而皇之。”陈坚又道。

薛庭儴点点头:“帮我谢谢老师,也谢谢你阿坚。”

陈坚叹了一口气:“不要谢我,这是我现在仅能为你做的。其实你也不要太在意,吴阁老一系受挫,损失了不少人,现在他不会妄动,也不敢妄动。只是你平时还是要小心谨慎,免得着了对方的暗手。如今你在翰林院待着也好,他总不至于将手伸向这里来。”

薛庭儴默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陈坚就匆匆离去,他本就是借口来寻物,也不适合待太久。

待他走后,薛庭儴拿来一张纸,在其上写了几个字。

分别是河南,吴阁老,胡三。

他执笔在河南上圈了个圈,又在吴阁老上圈了个圈,然后在两个圈上连了一条线。怔怔的看了许久,他起身将这张纸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下午五点更啊。

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晚上不想熬夜,如果上午十点更,我就得晚上熬夜写。等过两天恢复以前的时间,面面会在作话里说的。

么你们

☆、第153章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与此同时, 内阁大堂中一片热闹。

吴阁老病愈还阁, 哪怕是为了装个面子,众人也得表示庆贺一二。

所以这些人老成精的阁老们,揣着明白当糊涂, 煞有其事地问候了吴阁老身体安否, 又说了些次辅大人可要一定保重身体的话。

之后各回值房办差,诸位阁老们下台了, 两房的中书舍人们又挨个去了吴阁老面前献殷勤。

这两房又是诰赦房和制赦房, 乃是直属内阁之下,其实也就是所谓的书办,专管起草文书之类的事。

与那些阁老们相比, 这些人的嘴脸就要巴结多了,一口一个吴阁老乃是陛下的肱股之臣, 朝廷缺了谁也缺不了吴阁老。

将吴阁老捧得是满面红光, 抚着胡须连连直笑。

当然也少不了说些小道消息,例如吴阁老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事, 谁有什么异动等等。

这内阁中除了徐首辅和谭阁老以外, 也就是吴阁老入阁的时间最久,资历最老,自然在这内阁中也有其一套班底。

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吴阁老出了内阁大堂, 往乾清宫行去。

从内阁大堂到乾清宫可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如果以为入阁叫做‘入直文渊阁’, 就以为内阁设在文渊阁那就错了。前朝的时候,内阁确实在文渊阁,后来大昌建朝后,文渊阁失了场火,内阁就从文渊阁挪至紫禁城南城根儿下。

也就说从内阁到乾清宫,差不多是从午门东侧一路往前,经过文华殿、文渊阁、箭亭,过景运门,才能到乾清门。不过这些阁老们也走惯了,倒也不觉得会远。

一路上,偶遇了许多内侍和官员,见到吴阁老都是毕恭毕敬,吴阁老也就捏着胡须做微笑状,一直到入了乾清门,才改作了恭敬之态。

吴阁老到乾清宫殿前,正好中书舍人林邈从殿中走了出来。

林邈这个中书舍人可与内阁两房的中书舍人不同,全称应叫做中书科中书舍人,直接对应皇帝,而不是像内阁诰赦房和制赦房中书舍人,是协助阁老们完成各项政务的。

其实都是打杂跑腿,不过因为服务对象不一样,地位自然不同。

也因此吴阁老还特意和林邈说了几句话,顺道问候了嘉成帝的龙体安否。

即是给林邈面子,二来也是表现自己忠君之心。

“陛下龙体安泰。中堂大人,下官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多陪了。”林邈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便匆匆忙忙走了。

留下吴阁老回头看了他背影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厉芒。

他可没忘了自己经历之前的那一遭,全都是因为此人的学生。好你个林邈,好你个北麓,别以为你们佯装划清了界线,就能抹掉其中干系的。

吴阁老可不是一般庸人,自然知晓有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不能从表面视之。

这时,郑安成从殿中快步走了出来,还未到跟前,脸上的笑就拉开了。

“中堂大人,陛下在殿中久候多时。”

见了这笑,吴阁老心中更觉安定,便也挂着笑和郑安成唠了几句家常,便随着他入了殿中。

到了御书房,嘉成帝正伏案批折子。

吴阁老眼圈徒然红了,疾走两步上前,便扑通跪了下来。

“陛下。”

“吴爱卿来了?怎么……郑安成,还不快去扶吴阁老起来!”

郑安成忙哎了一声,就上前去扶吴阁老。吴阁老就势站了起来,一副无颜面对,又是苍老病弱之态:“老臣羞愧,老臣治家不严,竟是惹出这等大事,陛下竟还顾念老臣,老臣无颜面对陛下。”

嘉成帝放下手中的朱笔,越过龙案,走了过来。

“吴爱卿乃是朝廷肱股之臣,为朝廷效力多年,不过是家中晚辈不懂事,朕又不是无道之君,岂会做出那等株连之事。”说着,嘉成帝叹了口气:“只是吴大人要体谅朕,朕毕竟乃是一国之君,要面对天下苍生和满朝文武,所以才会判了你侄儿流放三千里之罪,还望吴爱卿不要埋怨朕。”

“老臣岂敢!老臣还要叩谢陛下网开一面,可怜我吴家只这一脉,这若是换做他人是要抄家灭九族的大罪,是陛下给老臣留了颜面,不至于让老臣这张老脸丢个干净,老臣真是……”

说着,吴阁老又要跪下给嘉成帝叩头,却被嘉成帝让郑安成扶了起来。

嘉成帝回到龙案后坐下,道:“如今吴大人病愈还阁,也算是阖朝上下的喜事,还是不要说这些让人不美的话了。吴大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天知地知朕知满朝文武都知,虽说朝廷律法森严,但法不外乎人情。”

“陛下圣明!”

这次吴阁老的下跪没人再阻,直到他跪了又磕了头,嘉成帝才仿若大梦初醒让郑安成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之后君臣之间又说了些体己话,嘉成帝才挥退了吴阁老。

“老匹夫!”

待吴阁老走后,嘉成帝目含怒焰砸了手里的折子。

“陛下息怒!”郑安成忙劝道。

“朕,怎么息怒?!”嘉成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先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是搬了这块儿石头来砸朕的脚。”

这话其实是有缘故的,当初先帝和一班文官斗,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亲自下场,自然是培养自己的班底来借力打力。可那一班人倒是压下去了,又培养了一批蠹虫。

等先帝反应过来,已是为时尚晚,之后先帝鼎成龙去,自然将祸害留给了嘉成帝。

这话郑安成可不敢接,只能垂着头做鹌鹑状。

说完,嘉成帝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又改口道:“先帝艰难,也是这帮文官误国,祸害了前朝,如今又来祸害我大昌,总有一天朕要把这群老匹夫都给挫骨扬灰!”

作为一个一国之君,能说出这般狠毒的话,看得出嘉成帝也是恨急了。

怎么不恨?!

堂堂的一国之君赈灾没有银子,竟得依靠大臣募捐才能凑足银两。国库穷得叮当响,寅吃卯粮,可大臣们个个肥得流油!

若论嘉成帝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这群人给抄家灭族了。甚至期望太子康复,都没有如此执念。

提及这个,嘉成帝自然又想起太子,浓眉紧缩。

“走,去看看太子。”

*

太子的情况更加不好了。

那些个太医们用尽办法,都束手无策,便开始寄托在各种偏方之上。如今能用的偏方用尽,除了将太子的身体折腾得更是虚弱,也别无他用。

现在太子模样甚为恐怖,手脸上的疮烂了好好了烂,如今变成一块块紫红色疤痕留在表皮上,像蟾蜍身上的毒囊,让人望而生畏。他最近甚至有些癔症了,每日都是嚎哭尖叫,现在的东宫形同鬼蜮,若不是实在逼得没有办法,没人愿意进来。

甚至一向看重太子的嘉成帝,在屡屡见到这一幕后,都不禁起了厌烦之心。

本来嘉成帝的心情就不大好,来了后更是不好,发了通怒后,便离开了东宫。

出了东宫大门,嘉成帝问道:“皇后最近如何?”

郑安成弯着腰答:“娘娘最近凤体比之前好多了,马嫔娘娘经常带着三皇子去探望娘娘,如今娘娘欢颜渐多。”

嘉成帝叹了口气:“皇后也是——”顿了下,他又道:“去看看皇后吧。”

一行人便折道去了坤宁宫。

*

这叫宛琼的女子颇为聪慧,很多东西招儿都是一点就通。

之后来了客人,招儿刻意让她上前试试。

虽是可见紧张之色,到底也算是有模有样,可以料想假以时日后,必能独当一面。招儿很满意,也因此更是用心教她,宛琼也是悉心学着,两人相处融洽。

中午是招儿回去做了饭,吃罢后拿了一份来店里。

宛琼一面夸着招儿做饭手艺好,又好奇问道:“老板,你即开着铺子,难道家中没有下人,居然还要你亲自下厨?”

招儿笑着道:“咱俩都这么熟了,还叫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我招儿吧。你叫我老板,我听着也不太习惯。”

“这——”宛琼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是改了口,唤了一声招儿。

招儿又说:“至于你说下人这事,咱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寻常都是自己做惯了的,有个下人我也不习惯。”

“还未知晓招儿的夫君是做甚的?我见你做妇人打扮,又说有孩子,应该是嫁人了吧?”宛琼目光闪了闪,问道。

“我家夫君?他啊,就是个小官。”

宛琼做吃惊样:“没想到招儿还是官夫人,如此一来我更不能叫你招儿了。”

招儿忙挥手道:“可千万别说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不是说了,我家夫君就是个小官,我也到不了做夫人的地步。”

之前小两口就为这事议过,薛庭儴受封六品修撰,按制招儿作为其正妻,妻随夫君官职,可加封六品安人。

虽是按时下风气,只要丈夫为官,都能称之夫人,可正经来说只有一二品大员的夫人,才能被叫做诰命夫人。所以招儿才会这么说。

“既然是官家,就更应该有下人了。”

招儿也不懂这宛琼为何就和下人较上真了,不过她也老实的回答:“咱家宅子小,再说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也用不上下人侍候。至于做饭,他们爷俩也吃不惯外人做的饭,所以平常就是我自己做了。家里倒也有个下人,但当门房和车夫之用,丫头倒是没有。”

“招儿你可真是贤惠。”闻言,宛琼感叹道。

招儿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贤惠。”

之后,待宛琼吃罢了饭,招儿将碗筷收拾了回去。陪着弘儿午睡了半个时辰,等起来后她去店里,见宛琼依旧坚守着,这期间宛琼也做了好几笔生意,店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见此,招儿对宛琼更是满意。

到了差不多申时,招儿想着薛庭儴快下值了,再加上到底是第一天,就让宛琼回家,让她第二天还是老时间来,并打算将店门关了。

宛琼也没有拒绝,帮着招儿将店门关了,才离开王记花坊。

她一路走出井儿胡同,一直走到手帕胡同,才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中,丫鬟莺歌正等着,一见她就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快急死了。”

吴宛琼浑不在意说:“急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等到了下午再来接我。”

莺歌委屈道:“奴婢哪敢丢姑娘一个人。再说了,奴婢若是回去了被人发现,可不好交代。”

这么说来,莺歌可是坐在马车里等了吴宛琼一天。

见此,吴宛琼道:“辛苦你了,明儿你就别在这儿等了,随便找个茶楼或者酒楼喝茶都可。”

“姑娘,你明日还要来?”莺歌大惊失色道。

这话就有些僭越了,吴宛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莺歌忙吓得不敢再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都动了,莺歌才小声道:“姑娘,你说你让人打听那新科状元,又找到他家铺子里,此人可是已经娶亲生子了。”

吴宛琼抿了抿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越来越多话了!”

莺歌哭丧着脸道:“这事若是让老爷知道……”

“我爹不会知道的。另外,你也不要多想,我对此人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只是对他的妻子有几分好奇。”

“可……”

接下来的话,莺歌再不敢多说,也心知姑娘虽是性格柔和,但若是惹了她发怒,结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且不提这些,之后吴宛琼便每天都来铺子里做工。

过了几日,招儿差不多觉得她能独当一面了,就与她定下了每天她负责开门,吴宛琼辰时来店里,到下午申时的时候,就可以下工了,剩下的时间招儿看店。

至于工钱的话,一个月是一两银子,不过可以从卖掉的东西里提到不等的银子,以招儿对自家店里生意的估计,宛琼一个月可以得到三两到四两不等的工钱。

这份工钱对京城这地界来说,已是不菲,足够她一个人生活。

其实招儿打算是再请两个女伙计的,可因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便只能搁置下来。

因为吴宛琼每天都是申时下工,而薛庭儴也是申时从翰林院下值,所以两人并未撞见过。薛庭儴只知道招儿请了个女伙计,具体详细却并不知晓。

这日,薛庭儴从翰林院回来,只胡三一人在家。问过之后才知晓,招儿和弘儿都在店里,他也没在意回房换了衣裳,坐着歇了歇脚,又喝了一盏茶,还是不见母子俩回来,便找去店里。

此时王记花坊中正忙碌,今儿也是巧了,逢着吴宛琼要下工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客人。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能走,便留下来帮忙。

世人千千万,有些人买东西爽快,有些人则是磨叽,而今日这几个女客人就是性格磨叽的。也是王记花坊的东西都不便宜,自然要多做斟酌。

好不容易将这波客人侍候走了,又来了两个客人,招儿和吴宛琼两人便一个忙着招呼客人,一个看店并看着孩子,顺道不忘插言给些建议什么的。

终于这单生意总算做下了,招儿说得口干舌燥,正坐下来喝水。

薛庭儴来了。

“你今天下值怎么这么早?”说完,招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反应过来自己忙忘了时间。

“今天生意很好?”

招儿又喝了一口水才道:“可不是,每天生意都不差。”

“找伙计的事要抓紧了。”

招儿嗔了他一眼:“你说起来倒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就是宛琼也是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男伙计倒是好找,可女伙计……”

说着,她叹了一口。

薛庭儴总觉得宛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了。

“瞧你这小手脏的,等回去后姨姨帮你洗一洗。”

招儿笑着站起来,道:“眨个眼的功夫,这小坏蛋就跑不见了,多亏了宛琼你帮忙看着。”

“招儿,你这么客气做甚,方才那客人实在太难应付了,若不是你出面这生意指定得丢,我帮忙看着些弘儿也没什么……”之后的话语,在看见薛庭儴后,莫名其妙失了声。

招儿见她脸色有些不对,还以为是见了外男紧张,忙道:“宛琼,这就是我家夫君。”又对薛庭儴道:“庭儴,这是宛琼。”

此时吴宛琼已经恢复了镇定,拉着弘儿拘谨地站在那里,半垂着眼帘对薛庭儴点了点头,不过没说话。

薛庭儴面色一下子就变了,眼中各种晦暗翻滚。

这时,弘儿一下子扑了过来:“俊俊爹,你今天给我带好吃的没有?”

薛庭儴被撞了个猝不及防,为了掩饰,他顺势将弘儿抱起来,垂眼与他说话:“爹给你带了豌豆黄。”

“那好呀,咱们去吃,小狗子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