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吃多了,不然晚饭你又吃得少。”

“娘,我知道了。”说着,弘儿又催薛庭儴赶快抱他去吃点心。

父子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招儿这才不好意思对宛琼笑了笑,道:“这孩子就是皮,成天稀奇古怪的话特别多。”

这话是在解释之前弘儿叫薛庭儴为俊俊爹,此话起源于一次薛庭儴和招儿玩笑,却被这小崽子听去了,然后薛庭儴就成了俊俊爹。

吴宛琼有些钦羡道:“弘儿真是可爱。”

闻言,招儿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佯装去收拾台面,并跟她轻快的说,时候也不早了,让她赶紧回去。

吴宛琼又看了那门口一眼,跟招儿道了别,便离开了王记花坊。

等她走后,招儿却叹了口气。

她能看出宛琼的羡慕,却不敢多说什么,宛琼年轻守寡,又没个孩子在身边,孤单是可以想象的。她就怕跟她说多了,是时她回去后难免会伤怀。

招儿又守了会儿,见时候也不早了,便收拾着将铺子关了。

回去后,薛庭儴正抱着弘儿,拿了本书与他讲,小家伙儿也听得有滋有味的。

父子俩一个说,一个听。

听着听着,当儿子就问起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然后当爹的也不厌烦,一一解释给他。

招儿笑了笑,换了身旧衣裳就去灶房里忙上了。

晚上吃罢饭,先给弘儿洗澡。

这宅子里专门辟了间房子做浴间,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浴桶。小的是给弘儿专用的,其实也就是个小木盆。

如今天还正热着,所以招儿备的水是温水,把弘儿剥光丢进盆子里,他显得十分兴奋,不停地把水往盆子外撩,招儿蹲下给他搓泡泡,他又抹了泡泡往招儿脸上抹,可把招儿给气的。

母子俩就这么一面洗一面宛如打仗,笑声在书房里都能听见。

正房的西间,是薛庭儴的书房。

此时他坐在书案后,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他却没有点灯,任自己沉浸在无边黑暗之中。

他终于想起梦中遗漏掉的那一段了,就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在那梦里,他是入了翰林的,却只是普通的庶吉士。

过了馆选后,他便匆匆回家了一趟,却没有久留,就匆匆回了京城。

招儿母子没与他同来,一来孩子太小,不适宜长途跋涉,二来也是京城这边还没安顿下来。

再之后,初入官场的混乱与琐碎,占据了他所有时间。

吴阁老是他的座师,他免不了上门拜访一二,尤其吴家和沈家又是那种关系。

薛庭儴也不知吴家是怎么看中自己的,毕竟当初他实在称不上出类拔萃,比他优秀比他样貌更好的人数不胜数,可偏偏有一天有人暗示他,吴阁老有一独女,待字闺中。虽是之前嫁了一次,但男方是个没福气的,成亲不过半载,便出了意外身亡。

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凡处在官场里的人都明白。

可彼时他初出茅庐,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妻有子,难道抛妻弃子去攀高结贵不成?便拒绝了。哪怕他十分明白若是答应下来,对他寓意着什么,是一条通天大道摆在他的面前。

他有想过这么一来肯定会得罪座师,但又想座师乃是堂堂次辅,不至于跟他个毛头小子计较。

之后事情果然来了,他因犯了错被逐出翰林院,下放到一个穷山恶水之地任县令。

那时候,他还是有些年轻气盛的,心知肚明这是刻意报复,可他一不贪赃二不枉法,就不信他们能拿自己如何。

这事他没有敢和招儿说,他顾忌着颜面,也是不想让她担忧。所以招儿还以为他在京城,实际上他已经离京远赴那个边陲小城上任了。

直到去了那个地方,他才明白在官场中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有多么难。

作为一个农家子的出身,他心知农人的艰难与辛苦,所以曾经他是想过以后定要做一个为民请愿的好官。

看似说得简单,实际上想做到却是难之又难。

巴结上级,应付下面各个小吏,是首先要做到的。

不讨好上级,考绩拿不到上等,升官是不用想,说不定遭到贬斥。而历来就有这么一句话,任你清官似水,难逃吏滑如油。讲的就是地方官都是吏部铨选外派下来,且是三年为一任,自然不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熟悉当地环境。

有些‘大人’若是不能洞察秋毫,很轻易就会被下面的一些人联手架空。而吴阁老既然想刁难他,自然不会给他选个什么好地方,而他上任的那个小县就是如此。

他甫一到任,就连吃了好几场闷亏。

从一开始的固执己见,到为了对付那些小吏,他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拉拢打压,还学会了以权谋私。

终于,一片清明,他终于可以是个当家做主的县太爷了,也替老百姓做了几件实事,却面临任期满被调离的事情。

到了新上任的地方,面对的又是与之前差不多的处境。

如今他也算是有了经验,该敲打敲打,该拉拢拉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底也是疲于劳累,偶尔他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当初答应了,是不是不用经历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些同年一样,安安稳稳坐在翰林院中,喝喝茶谈谈天,等着加官进爵,步步直上?

他不太敢往更深层的地方去想,此时的他已经见识到太多的人性,也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他并没有自信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能像当年那般坚守本心。

一去就是几年,此时招儿也知晓他被外放之事,一再提出要来找他,说弘儿现在已经大了,却根本不知道爹是什么样。

他心中愧疚难安,自惭形秽,又想到底处境比之前好了不少,便递信回去让她来找他。

而招儿就是在找他的途中,所坐之船在路上出了事。

自此便是天人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扎,明天还是下午五点更新。

说个题内话,看评论有亲说怕虐招儿。面面是亲妈,不虐女主。然后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吴宛琼并不是因为对狗子那种意思,才特意潜伏了来。你可以当她是无聊,可以当她是好奇,也可以当她是羡慕。

从一开始狗子一家三口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这一切恰恰是她没有的。而再次见面,是因为知道此人给家里造成了大麻烦,她爹吴阁老为此很生气,所以她才会好奇地去看了看。

然后看到得却是小狗子当众叫爹,薛庭儴不避讳当街认了妻儿,甚至还当众做出摘下头上的话送给妻子的行举。

这种行为让很多妹子来看,觉得狗子撩妹手段越来越高了,其实是对之前无数女子给他砸花砸手绢一种无言的解释——你们的花我不屑,我自己有花,而我的花是给我妻子的,一朵代表着当下一个寒门子弟能挣到的最高荣光的花。这花只有状元方可得。

这一幕于她来看,是爱情是亲情是父子情,而这一切她通通没有。

她很羡慕,同时也对为什么能得到这一切的招儿很好奇。

~~

好多时间没说废话了,哈哈,希望大家不要嫌我罗里吧嗦。

谢谢各位大美妞的雷,?(°?‵?′??)

☆、第154章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收到消息的他, 不敢置信。

不顾朝廷明令禁止官员无故不得离开所属辖地, 远赴出事的地方亲自查证,却面对船毁人亡的事实。

那段时间,薛庭儴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等他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理智, 为招儿母子俩办了丧事, 回到所属辖地,却面临被上峰问责, 并上奏朝廷弹劾他失职之罪。

他回京述职, 情况十分糟糕。

彼时,沈家待他宛如路人,而他因为匆匆被下放出京, 也没有几个可帮上忙的友人。他几近万念俱灰,其实到了这个时候, 他似乎所有一切都不在乎了, 却突然有一个人来找了他。

是他的一位同科,两人熟识,也有几分交情, 却并不是太深。

此人十分殷勤, 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去求座师吴墉。还说座师历来大度,定然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出于一种诡异的心态, 他听从此人劝说备了礼上门, 吴阁老虽是对他有几分冷眼, 但架子端得并不算高, 也答允为他出头。

那一刻,他心里便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阴谋。

果然他顺水推舟与吴阁老尽释前嫌,又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羞愧和后悔,之后在吴阁老的帮助下成功留京,在一个水到渠成的时候,有人对他提了吴阁老想招他为婿的事情。

他何德何能!

这个问题,梦里的他不止一次自问过,还是在娶了吴宛琼以后,才得到了解答。

此女心态诡异,竟对他有一种十分莫名其妙的执念,这份执念来得很诡异。而这份孽缘的起初竟是一次他并不知晓的偶遇,以及沈吴两家宛如儿戏似的默认。

得知了事情真相后的他,觉得可笑至极。

因为一份来得莫名其妙的好奇,因为沈吴两家要再次联手,所以他的整个人生都被改变了。

……

招儿好不容易才给弘儿洗了澡,已是累了一身汗。

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她拍了弘儿小屁股两下,却惹得他哈哈大笑。

“薛庭儴,快把你儿子抱走!”

听到喊声,薛庭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匆匆去了浴间。

浴间的门从里面打开,招儿衣裳湿了大半,呈半透明状贴在身上,发梢上脸上都是水,衬着白里透红的脸,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薛庭儴当即就愣住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招儿瞪了他一下,将用大布巾裹着的儿子,塞进他怀里:“看什么,快把小臭蛋抱走!你去给他穿衣裳,把头发擦干了!我先洗,我洗完了,你再洗。”

她的声音凶巴巴的,却满是鲜活。

鲜活得让薛庭儴依旧还沉浸在之前回忆里的心,忍不住怦怦跳了几下。

“怎么了?”见他也不动,模样有些怪怪的,招儿忍不住问道,又用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什么癔症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刻意看了她一眼:“我看好看的。”

好看的?

招儿下意识低头看胸前,就见那薄薄的布料已经阻挡不了异常的凸起了。

她甚至能明显感觉到,因为他的注视,那处敏感的挺得更高昂,就像一朵儿欣欣向荣的小花儿,正在摇曳生姿展现自己的美丽。

她的脸刷得一下红了,砰一声将门关上。

薛庭儴低头看了看怀里好奇看着爹娘在搞什么的,细皮嫩肉粉扑扑的小崽子,当即心情愉悦起来,那就是个梦而已。

如今他既然知道了梦,自然不会让那一切再发生。

谁也不能!

*

终于一家三口都洗白白躺在炕上了,招儿也累去了半条命。

她时不时便去揉自己的腰,薛庭儴瞅见了,便去给她揉。他手大,力道不轻不重,揉得十分舒服,招儿就任他揉。

弘儿见此,也忙上去给娘揉,不过他哪里揉得好,就是拿个小手拍来拍去的,纯粹捣蛋。

但招儿却是笑眯眯的,还说弘儿长大了,知道孝顺了。

弘儿知道孝顺是什么,爹跟他讲过故事,知道娘这是在夸他,得意的同时更是努力的忙来忙去。

可惜没当爹的段数高,被薛庭儴一阵指挥,就指挥去给娘捏腿腿了。

薛庭儴和招儿说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吴宛琼身上。

招儿把吴宛琼的身世说了一遍,而后感叹道:“宛琼也是可怜,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也没个孩子傍身,孤零零的一个人。”

薛庭儴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容易信任人,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你去让人查过来历?”

招儿一愣,道:“这倒没有,不过人骗我这事做甚。再说了,你以为我蠢啊,来历不明的人就敢往铺子里收,我看过她的户册,还有保甲开具的文书。确实是京城人士,夫亡,独留她一人,也没有子嗣。”

薛庭儴眼光一暗,这吴宛琼做事倒是面面俱到,不愧是吴阁老的女儿。且这种事对旁人来说也许很难,但以吴宛琼的身份来说,随便造一份太简单了。

他之所以会没说是吴阁老,因为吴阁老不可能会让自己女儿去一个商铺做工,并以女伙计的身份进入他家中。

如今两家算是仇敌才是。

唯一能解释清楚的就是,这是吴宛琼个人行径,且吴阁老并不知情。

至于吴宛琼为何会如此费尽心机,干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事。薛庭儴只能用莫名其妙的执念来解释,反正吴宛琼心里想什么,在那梦里薛庭儴不知道,也不屑知道。

如今亦然。

“反正你平时多注意些,人心隔肚皮,而京城这地方水太深,都是尔虞我诈,居心叵测。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你的对手,派来专门刺探你商业秘密的?”

这话倒是把招儿说愣住了,也许她以前还不相信什么商业秘密之说,来到京城后却是相信了。地方大了人就多,人多了就会产生竞争,为了抢生意什么事做不出来?就好比她之前盘下的那两个作坊,不就是人想挤兑她没挤兑成,反倒被她弄垮了生意。

“还有,你之前不是说京城商会和山西商会,有人上门来拜访过你,可你却懒得与他们打交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招儿就满肚子气。

随着王记花坊渐渐在京城崭露头角,如今招儿也进入各地商会视线范围内。

所谓商会,起源于商人地位太低,一种抱团守望相助的现象。直至发展成为了保护同行、同业乃是同乡的利益,以联合成立会馆或者商帮的形式,进行垄断、划分、排他。

每个商会都有龙头老大,而商会中又划分了很多行业,例如做粮食生意的,有粮食生意的顶尖人物,做笔墨纸砚刻坊之类的,也有他们一系公认的龙头人物。每个龙头人物其下都会有很多或大或小的鱼虾,这些人把持着整个市场。

而王记花坊得突然崛起,再加上其侵占当地绢花市场的速度太快,难免侵害到别人的利益。

这不,就有人仗着自己在京城年头长,又在商会里有几分薄面,就让商会出面从中说合。

说合是好听的,其实就是暗示招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招儿不同这些人,乃是野班子出身,至今做生意除了自己摸索,就是薛庭儴言传身教的一些东西。

她哪里会吃这一套,也是没什么见识,开始当对方是想来讹人,就把人撵走了。等再次来,招儿从薛庭儴口中获知商会是干什么的,这才明白其中的干系。

不过她依旧没怎么给这些人好脸。

说白了,规矩都是针对下面人的,那商会的高层几个大商人,个个做着垄断的生意,也没见着谁跳出来说侵害了别人的利益。

招儿可不吃他们这一套,她这人历来没有把吃进嘴里的肉,往外吐出去的习惯。且向来吃软不吃硬,若是有说有量,也许她会为了大家都遵守这项规则,也去克制自己顺时随俗,偏偏对方瞧不起她,给她甩了脸子。

你都甩脸子了,我还能把脸贴上去给你打不成?所以招儿才懒得搭理这些人。

且招儿在弄清楚商会是干什么的,自己也琢磨过了,她如今这绢花生意可不是靠门市来做,而是走了之前和王记菜行一样的路——

由点及线,全部都分散了出去。

京城这里是各个小摊贩、货郎,及小地杂货铺,然后由京城往外扩散,每个地方差不多都是同样的模式。

你跟小摊贩、走街串巷的货郎以及杂货铺说商会?

别说这种小老百姓知不知道,即使知道,人家也懒得搭理你啊。一来,你不会动大干戈去对付一个小摊贩,二来摊贩千千万万,有本事都去制裁去。

所以,在招儿眼里,这些商会就是纸老虎,根本吓不住人。

对于她这种想法,薛庭儴既觉得错愕,又觉得好笑。

错愕的是招儿的想法历来与众不同,好笑的是她这想法似乎也没什么错,那些商会牵制的都是些大商人大商行,人家哪里会去跟个小老百姓计较三瓜俩枣去。

可问题是,偏偏这三瓜俩枣动了太多的利益。

这些利益对那些日进斗金的大商贾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却也已经被人注意上了。

这就说明,说不定假以时日以后,王记花坊就会被人正式,而到那时候可能迎来的就是整个商会的联手压制。

为此,薛庭儴特意对招儿晓以利害。

这不,为了防范,也是为了不被人从材料货源的根本上压制,招儿已经让高升前往江南那边了,就是为了能找到充足而稳定的货源。

其实招儿本来就有这种想法,从京中的布商手里拿货,等于让人扒了几道皮,江南一带是出产各类绢布丝绸的地方,还不如从源头着手。

“你该不会以为宛琼是那些人派来的吧?那他们也太看得起我了!再说了,弄个人在我身边能有啥用,偷学秘方技术?咱家也没有啊,那绢花人人都能做,咱们抢了不过是先机而已。”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而已,凡事小心为上,毕竟今时不同以往。对了,京城商会你可以不搭理,山西商会还是可以接触一二的。这样一来消息灵便,二来也是拉拢借势,凡事有利有弊,全看你怎么去做了。”

招儿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其实她倒也不是排斥去接触外人,只是如今有个孩子,总觉得当娘的就该守在孩子身边,而她身边如今确实没有当用的人手。

越想越头疼,她也懒得再多想这件事,便推说以后再说。遂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道:“说起这个,又到了给秀兰他们送红利的时候了,我账也没盘。”

如今关于王记花坊的生意,李、毛、陈三家自打搬离后,就再未插过手,可当初即是合伙生意,自然还是要分红利的,不过所占份额并不多。

一来当初招儿出的铺子和主意,二来几家投进去的钱也不多,再加上现在生意只靠招儿支撑,招儿当初说给几家一家一成,他们都没有要,只是一家要了半成。

即使这半成,也是所获不菲,等于当初用极少钱买了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唯独陈秀兰如今还依旧兼着给花坊研制新花样,和做一些更高级盆栽,还能另外再获得一份银子。

招儿想起攒了多时,一直没抽出时间盘的账,脑袋都是疼的。

想到若是自己来弄,可能一夜都做不完,她不免就将主意打到了薛庭儴的身上。她伸手戳了戳薛庭儴的胳膊,道:“你帮我看两本呗。”

求人都没有个求人的样子,薛庭儴眼皮都懒得撩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