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伙计,满脸堆笑地将大山请到里面的会客厅稍坐。

大山很紧张,还以为是露了端倪。经过那伙计的解释后才知晓,原来会票兑换银子都需要等的,掌柜已经去准备银子了。

听到这句准备银子,大山的心才终于松了。

他一直怕这张会票后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或是那官夫人故意骗人的。照现在这么来看,对方并没有欺骗他们。

伙计还给大山上了茶,小心翼翼捧着茶喝的大山,甚至忍不住幻想起拿到银子后,他把花妮赎出来,两人以后怎么过,要不要办一场亲事什么的。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际,突然没了意识,倒在椅子上。

见他倒下了,那负责招待他的伙计才抹掉一把冷汗,扬声叫人,又拿了绳子将大山捆起来。

大山并不知道会票上每个不同的印记,都有一定的含义。有的会票是指定地方通兑,有的则是随地通兑。

他拿来的这张就是不论地方通兑,只要是达成合作一致的票号,都可进行兑换。且每张会票上都有密押,这密押错综复杂,可能是十几套方案混合使用。而知道密押的只有□□方和受票方。

招儿给兰妞的这张会票,是泰隆票号签发的第一批会票。薛庭儴知道她的习惯,所以很早就通知到各地票号,在发现这张会票后,就把拿着会票的人看押起来。

所以之前这伙计出来招呼大山,不过是为了稳住他,同时也是为了等这杯加了料茶。

“快去通知泰隆票号的人。”

*

一过二月,定海县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城门来往车队络绎不绝,一副繁荣之景象。

一辆青帷马车让十多个骑着马的随扈,拥簇着进了城门。若说以前像这样的车队极少,可自打随着定海开阜后,南来北往的人太多,也引不来什么注意。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在市舶司门前停下。

一个随扈翻身下马,先去马车旁得了话,才往市舶司里面去了。

“大人,宏昌票号的人来了。”

正伏案书写着什么的薛庭儴,搁下手中的笔:“来了?”

他捏了捏鼻梁,才意味不明的笑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就有人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是一老一少。

一个是姑娘家,却做男子的打扮。这打扮太憋足,恐怕有眼睛就能看出。倒是这姑娘身后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样子。

而让薛庭儴诧异的是,此女竟是吴宛琼。

“坐,上茶。”他不动声色道。

两人在下面坐下,吴宛琼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原因忍住了。

“两位是宏昌票号的人?”

“你是男东家?”

两个声音是同时响起的,一个是薛庭儴,另一个则是吴宛琼。

“你是?”

“男东家,我是宛琼啊,曾经在招儿姐铺子里做过工的宛琼!”吴宛琼一副又惊又喜,又慌张无措的模样。

薛庭儴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笑道:“原来你是宛琼啊?”

“是我呢,男东家。都是我不好,当初我突然被我叔叔带了回去,才会没跟招儿打招呼就走,招儿是不是可着急了,都是我不好……”她边说就边啜泣起来,十分自责的样子。

旁边安伯安慰道:“姑娘,这事也不是你愿意如此,实在是走得急,才会没来得及告别。”

“可不管怎么说,当初都是我不辞而别。”

薛庭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两个人演戏,为了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他顺水推舟道:“招儿确实挺着急的,还去你家里找过,不过既然事出有因,也不怪你。”

“男东家不怪我就好,不然我真没脸见人了。”

薛庭儴隐下眼中的阴影,问:“那不知你们这趟来?怎么下面人来报说是宏昌票号的人来了,是不是引错了?”

他佯装扬声叫人,却被吴宛琼打断:“东家,我们就是宏昌票号的人。”

“原来你们就是宏昌票号的人啊?那不知——”

“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之前和泰隆票号的合作,契已经签了,可这边一直没见再来人磋商细节,所以刻意过来问问。”安伯站起来道,给出了个很好的理由。

“那你——”薛庭儴看了吴宛琼一眼,问道。

安伯介绍说:“这位是我们大东家的侄女,因大东家分/身无暇,所以这次和泰隆票号洽商是宛琼姑娘主持。”

“原来如此。”薛庭儴点点头,正想说什么,赵志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看到屋里有人,他面色有些急切。

“有事?”

薛庭儴看向吴宛琼两人,道:“这样,本官还有些事要办,我让人先领你们下去,待事情处理完就去见你们。”

赵志出去叫了人,将吴宛琼两人领下去,薛庭儴这才蹙起眉头。

“大人,夫人的那张会票找到了。在福州,那个人也抓住了,正往这边送。”

薛庭儴当即站了起来:“真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来回踱了两步,道:“派人过去接应,务必将此人弄回来。”顿了顿,他又说:“你亲自去。”

若是胡三在,薛庭儴是打算让胡三去的,可胡三奉了他的命,在外面办事。

“是,大人。”

待赵志下去后,薛庭儴又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边走边思索这吴宛琼的来意。

他本就怀疑招儿这次出事,和宏昌票号和吴家有关系,此番对方主动送上门,刚好印证了他的想法。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

吴宛琼这趟来就是为了和泰隆票号合作之事。

从他们话里透出的意思,吴宛琼之所以会女儿身出门做生意,也是因为吴宛琼的叔叔,也就是宏昌票号的大东家项青山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女,才会特意栽培她。

一来是为了后继有人,二来也是为了日后给吴宛琼招赘,夫妻二人也有共同的话说。

这两个人怎么编,反正薛庭儴就是听着。

说到谈合作的事,他就让高升出面和他们谈,自己则是再不露面。

其实按理说,宏昌票号就算是为合作而来,也不该找到薛庭儴的面前,而是该找宏昌票号。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对方为了弄清楚泰隆票号后面,是不是站着薛庭儴,才会有市舶司之行,不过谁又知道呢。

倒是吴宛琼曾屡次找借口想见薛庭儴,可惜薛庭儴都没有见她。

两家把细节商议好后,宏昌票号的人就该走了。

可吴宛琼却没走,借口两家合作初始,若是中间有什么疏漏,她留下来也能拾遗补阙。又说很久没见过招儿和弘儿了,想见见他们。

对于招儿,泰隆票这边号托口招儿有事出门在外,吴宛琼便说看看弘儿也可以。

择了一日,吴宛琼特意换了身女装,来到薛府拜访。

借口自然是探望弘儿。

吴宛琼还记得弘儿非常喜欢自己,若是弘儿愿意见她,谁也拦不住她。

弘儿见到她,十分诧异,薛府也是以贵客之礼待之。

却也就是这样了,薛庭儴日里在外忙碌,弘儿又有葳哥儿陪着,每日还要去书斋念书,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次数多了,谁天天有功夫去应付她。

这日,吴宛琼又来了,还带了不少弘儿日里喜欢吃的小零嘴,和一些小玩意什么的。

可惜这次,弘儿却一改早先的乖巧模样。

打从吴宛琼进来,无论她笑得多么和善,弘儿都是用那种很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以后不要来了,我姨母说了,你一个寡妇身,总是来我家也不好。我娘不在家,我爹一个大男人,虽是你们日里也碰不上面,可传出去总是不好听,也免得被人闲话。”

吴宛琼没料到待她素来亲热的弘儿会这么说,当场就愣住了。

“再说了,我娘是个醋性大的,让人知道有个女人日日上家里来,回来该跟我爹闹了。你别看我爹人前是个官老爷,很威风,实则可怕我娘了。”弘儿一本正经地道。

吴宛琼笑得很僵硬:“弘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也知道宛姨没有孩子,就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你姨母这么说宛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宛姨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可不能给你当儿子,我是我爹我娘的儿子,我娘十月怀胎把我生下来,你把我当做儿子,我娘怎么办?你既想要孩子,就该去成亲生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乱认别人的孩子。”弘儿皱着小眉头道。

吴宛琼还想解释:“弘儿,你误会宛姨的意思了,其实我……”

弘儿打断她:“其实你把谁当儿子,和以后别来我家没什么关系。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是不会动摇的,我不能惹我娘生气。”

“你难道你不知道你娘已经、已经……”

“我娘怎么了?”弘儿看了过来。

“没,没什么!弘儿,既然不愿宛姨来,宛姨以后少来就是,可你要知道宛姨是没有其他意思的。”

弘儿懒得再听她说,叫了声送客,门外的下人便进来送客了。吴宛琼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临走前还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葳哥儿从外面跑进来,道:“你把她撵走了?”

弘儿点点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恶心,我觉得她对我爹有不轨之心,还想给我当娘,所以我损了她一顿。”

七岁大的弘儿已经长成一个小美男子,集合了爹娘所有的优点,唇红齿白,五官清秀,看得出长大以后定能倾倒许多姑娘家。

葳哥儿也不比他差,若说弘儿一看就是个小男孩,葳哥儿则有些雌雄难辨了,看起来像个小姑娘穿了男娃的衣裳。

“我就说我娘说的没错吧?这女子没打好主意。用我娘说的话,此女目光淫邪,非奸即盗,意图不轨,居心叵测。”葳哥儿一手背在后,侃侃而谈。

弘儿笑他:“姨母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你给姨母编的?”

葳哥儿恼羞成怒:“你听明白是那个意思不就行了,非要关心这些无谓的做甚!”

两个小的一阵嘻嘻哈哈,弘儿又想起方才吴宛琼那句话了,眼中闪过一抹疑虑,同时还有一种恨。

只是这恨与他的年纪着实不符,即使有人看见了,恐怕也会以为是错觉。

不过不管如何,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两家票号的合作,自打泰隆票号签发的会票可以在宏昌票号通兑后,可是迎来了不少江南一带商人的称赞。

随着天气转热,定海也迎来客商的高峰期,每日都有无数的会票在宏昌票号各地分号通兑,而定海这里也屡屡有押送着银子的镖车前往宏昌票号苏州总号。

与此同时,福建和广东一带却是屡屡出事,主要原因还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伙海盗。

这伙海盗船坚炮利,且装备精良,又神出鬼没,屡屡打劫出海的海商。

关键是无人能掠其锋芒,早先在南海流窜的几股海盗似乎都消失了,只余了这伙人一家独大。

他们不光抢海商的,还抢红帮的,熟知些内情的海商都巴不得红帮能出面灭了他们,也免得他们交两茬保护费。只可惜这次红帮却怂了,与对方交手了几次,硬是就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

自此,那些海商们终于觉出红帮的好,红帮就算收保护费,可也总比这伙人连骨头带肉都吞掉的强。

福建广州两地海商的生意受损,红帮不行了,自然扭头去找官府。

他们平时可没少孝敬。

既然是海盗,那就由官府出面围剿,邵开迫于压力派了两地水师出面围剿。可惜,连水师的人也在这伙海盗面前也受了挫。

两方交火,不光船不如别人,炮也多有不如,福建、广州水师皆大败而归。

事情传回来后,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哒

☆、第214章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乾清宫里, 嘉成帝高居龙椅之上。

其下站了许多官员, 入目之间皆绯色,竟俱是三品以上大员。只有最后面站着几个杂色,却是科道官员。

“好, 很好, 两地水师竟拿一伙海盗没办法,看来朝廷每年拨给水师的银子都白花了。”

“陛下息怒。经查, 福建、广东两地水师舰船多为老旧, 且经久失修,所以这次围剿才会无功而返。”

“冯阁老恐怕说错了吧,这不是无功而返, 而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一处败也就罢,两处皆败, 置朝廷的颜面为何地?朝廷每年拨给两处水师的银子也不少了, 今年年头才拨去了两百万两,用来修缮船只。这银子还是冯大人亲自报上来,经由内阁票拟, 户部的银子也拨过去了, 难道冯大人记性不好,忘了这事?”郑赟杰不愧是御史,句句见血, 直插核心。

“这……”冯成宝面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道:“这银子虽是我兵部报上去的, 可拨钱的是户部, 再说这银子一路运过去,用来修船造船不用时间?照郑大人的意思,这银子难道是我兵部贪墨了不成?!”

“无凭无据的事,本官可不敢如此妄下断言。当然,若是冯阁老怕朝廷疑心,可上报账册由户部核查,至于清白与否不就出来了!”

冯成宝还想说什么,吴阁老在一旁咳了两声。

郑赟杰是御史出身,舌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若是论嘴皮子,恐怕朝堂上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他从一旁打圆场道:“既然郑大人疑心,等两处水师账册送回来,冯大人交由户部核查就是,何必在此做无谓之言。”

冯成宝也面露冷笑:“那郑大人就等着户部的结果,别红口白牙就污蔑本官。再有如此言语,本官就不顾同朝为官的情谊,弹劾你个污蔑朝臣阁员之名。”

“冯阁老,本官可从没有说过一句你兵部贪墨银子的话,又何至于让你动如此大的气怒……”

这时,作为给事中的陈坚上前一步,对龙椅上的嘉成帝一拜之后,道:“陛下,下官愚见,现在紧要是如何剿灭那伙海盗,而不是争吵两地水师行还是不行,为何不行。如今广东、福建两地水师尽皆败下,当是另择其他合适人选,以扬我大昌之国威。”

“陈爱卿所言甚是有理!那不知以你之见,当是推举何人出面剿匪?”嘉成帝面露微笑道。

“当然是浙江水师!”陈坚满面庄肃,掷地有声:“我大昌沿海只有三处水师,其中福建水师年代最久,名头最响,广东水师次之,浙江水师乃是新组建的。之前冯尚书所言,两地水师之所以会败,是败在战船陈旧之上,浙江水师的战船都是新修造的,除过浙江水师,不做他人之想。”

别看陈坚这边说得慷慨激昂,嘉成帝也是连连点头赞道,并不代表大家没有意见。所以陈坚话音方落,就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陛下,臣反对。浙江就是浙江,福建就是福建,广东就是广东,哪有越俎代庖之理。”

“陛下,臣也反对。浙江水师毕竟是新组建的水师,其中的兵士俱是从巢湖水师借调。这巢湖水师虽是水师,不过也就是个名头,一群运送漕粮的漕丁,如何和穷凶极恶的海盗打,是时只会丢尽我大昌的颜面。”

“陛下,臣不同意他们的说法,末学新进怎么了?浙江水师提督薛大人便是末学新进,可如今我大昌近两年的国库收入,俱皆来自浙江。浙江一带也临着海,定海城便在海上,可至今也未曾听说有海盗肆掠的事发生。这其中代表什么意思,想必诸位大人都明白。”

当然明白,脸被打得啪啪直响,还能不明白?!

可薛庭儴先是独揽了浙江,再让他去沾染福建广东,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也因此许多朝臣都反对。

反对的理由各式各样的,主流的说法则是定海是朝廷之重,万万不能有失,浙江与福建两地离得太近,若是浙江水师前来福建广东剿匪,后院失火了又该如何。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而有经验的都知道,这事没一时半会儿是议不出个什么结果了。

上面可以慢慢议,下面可是等不了。

福建广东两处水师尽皆惨败而归,已经引起许多商人的恐慌。倒也有不怕死的硬着头皮继续出海,可十有**会被抢。

那伙海盗也是出了奇,不杀人,就只抢货。劫了货后,还会留下船只让这些商人回归陆地,也因此这无名海盗之名几乎传遍两地,人尽皆知。

之所以会说无名海盗,是因为这伙海盗从不挂旗,所以根本不知他们是哪路人马。

不过因为对方不杀人,还是有抗拒不了诱惑的人想尽各种办法浑水摸鱼,这些人大多都是和那些夷商合作多年的,若是连连失信,唯恐损掉了这条路,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天还未亮,大雾天气,位于福建福州琅岐屿,十多个人正像蚂蚁一样往船上装货。

船是小船,这地方也进不了大船。

货多是生丝,以数层麻袋所装,看似不大的一包货,却能压垮一个壮年劳力的脊梁。

他们已经这么运了一夜,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尽,而唯一能让他们撑下去的就是,东家开出的高价力钱。干这么一晚上,可得纹银百两,所以连劳力都是拼了命。

终于,货物都上船了。

劳力们悄无生气地随着人离开此地,而船也缓缓往外行去。

琅岐屿当地,每到这个时节雾气便多,这种时候一般为了安全着想,是不会出海的。可被那伙儿海盗们逼的,只能冒险出行。

“马管事,你说咱们不会碰见那无名海盗吧?”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瞅着外面的大雾,心惊胆战地说。

“呸你个口没遮拦的,肯定不会!就这天气,那伙儿海盗敢出门,老子把头剁下来给他们当椅子坐。”

伙计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他们敢出来这趟,也是东家特意寻来了几个有几十年经验的老船手,他们就好像那老马,不用司南,闭着眼睛,就能在海上摸着地方,可不代表海盗里也能有这种人。

船行得很快,站在甲班上,五十米之外都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

他们寄望能在太阳出来之前,离开东沙附近,根据他们的所得,只要能出了东沙的船,极少会碰见无名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