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哭,女儿没什么的。”

“怎么可能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都是娘不好,当初就不该将你嫁去顾家。”这会儿招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带你娘下去冷静冷静。”薛庭儴深吸了口气,道。

宁宁点点头,等父母离开了,脸上才染上一抹愧疚。

薛庭儴很快就转回来了,问宁宁:“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和离。”

他点点头:“那就和离吧。”

直到他转身将要离去,宁宁才忐忑问道:“爹,你为何——”

“为何什么?”

薛庭儴转过身,望着女儿,目光深邃而又充满了智慧,似乎洞悉一切,又似乎波澜不惊。

“好奇爹为什么不问你为何要和离?”

宁宁迟疑了下,点点头。

“你是我薛庭儴的女儿,不需要受委屈。”

说完,薛庭儴就走了,留下宁宁泪雨滂沱。

*

薛庭儴很快就拿回了和离书。

诚如他所言,他的女儿不需要委屈,而这些曾经在宁宁以为中,大概会纠缠很久的事,很轻易就解决了。

不知道薛庭儴是怎么安慰招儿的,等招儿再出现在宁宁面前,如同以往。似乎宁宁并没有和离,也没有经历那一切,还是如同当年还待字闺中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宁宁才觉得愧疚。

她越是不想去伤害家里人,可总是会弄巧成拙。

快过年的时候,薛耀泰从外面回来了。

与以往不同,他这次带了个姑娘回来。

是个十分跳脱的姑娘,似乎还跟薛耀泰有仇,总是嚷着自己被他坑惨了,要报仇之类的。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和薛耀泰打赌打输了,把自己输给了他。

薛耀泰自然知道了妹妹和离的事,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说以后带她出去散心。

这个年,外放的薛耀弘还是没有回来,只是往家里递了信。

他自然也知道了妹妹和离的事,可和二弟一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妹妹安心待在家里,不要多想。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一日,薛庭儴休沐在家,叫来了女儿。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宁宁犹豫了下,道:“二哥说带我出去散心,我想出去看看。”

“去哪儿?”

“去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看一看外面的蓝天、白云、大海、高山……”

“好。”

薛庭儴答应地太坦然了,反而让宁宁觉得吃惊。

她犹豫地看了薛庭儴一眼,“爹,为什么……”

薛庭儴这才放下手里的狼毫笔,道:“从小到大,除了你大哥,爹从来没要求你们做什么。因为爹觉得每个人的人生都该由自己掌握,而不是别人。同样,自己想做什么,只要想好了,能有勇气去承担,就去做。我,你大哥,你二哥,都各自有自己的担子,你是咱们家最小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都希望你能活得肆意、快活。”

宁宁忍不住又哭了,才发现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困了自己。

……

等春天来时,宁宁就和二哥启程了。

自然还有那个叫做冬儿的跳脱丫头。

薛耀泰问她想去哪儿,宁宁想了想道:“我想先回一趟余庆村。”

薛耀泰并没有问她为何想回余庆村,就带着她踏上了回山西的路。

一路上山水迢迢,发生了很多趣事,宁宁也知道为何冬儿会那么说她二哥。

她想,大抵二哥的好事也快了,只是二哥不说,她也就不说。不过她看得出这个叫冬儿的丫头还有些懵懂,就像她当年一样,而二哥的好事快慢,还得看冬儿什么时候能开窍。

村间小道上,行着一辆马车。

马车极为普通,唯独赶车的车夫十分俊秀,俊得不像是个车夫。

车帘被掀了开来,从里面钻出个少年。

为何说少年?因为她虽穿着男装,但因为个子小,看起来着实不大,又白皙俊秀。

“二哥,快到了吗?”

“快了,转过这道弯就是。”

果然快到了。

离得老远就看见远处那高耸笔直的旗杆,和迎风招展的旗子。

只是随着这么多年过去,已不再是当年的两杆,而是变成了许多杆,但最为醒目的还是那伫立在最前方的两杆功名旗。

“二哥,你还记得这旗子吗?”

“当然记得。”

“还是那么高,那么大,那么威风。”

“你想回来就是看它的?”

宁宁点了点头。

阳光明媚,有些晃眼,她得半掩着眼,才能看清那处。

当年,有个小女孩初次见到这旗子,也是这么半掩着眼,说出了同样的话。

如今,她又来看它了。

不知怎么,突然就泪如雨下。

薛耀泰叹笑了一口:“没想到,你是兄妹几个最小的,心思却是最重的一个。”

“我以后不会了。”

……

在余庆村待了几日,宁宁几个再度启程。

这趟是去江南。

宁宁早就听说江南美景如画,想去看一看。

他们去了南京,见到了十里秦淮河,又去了杭州,见到了风景如画的西湖,还去了苏州,见到了如诗如画的水乡。

到处都留有他们的足迹,他们行走的并不匆忙,一面走一面看。

可惜半途却多了个不速之客,这不速之客也不靠近,也不说话,但也不远离,就是这么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

薛耀泰说要赶了他,宁宁却说不用在意。偶尔被跟急了,她也会去说两句驱赶的话,这人消失两天,之后又能远远地瞧见他。

再后来薛耀泰就离开了,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一直陪着。

幸亏薛家家大业大,护卫众多,择几个侍卫和丫头陪着,天下大可去得。再说了,还有那个不速之客。

他十分有耐心,似乎就这么一直打算跟着。

宁宁还去了浙江和广州,见识了一番真正的大海,她虽出生在沿海,但却没有真正见识过大海是什么模样。

直到她坐了船,去了大海的深处,才见识到大海是何等的雄伟壮丽。

她去了定海城,见识了比小时候更为壮观的盛景,还去了一趟琼州,去了红岛。据说当年她就是在这里一点点在娘肚里长大的。

“红姨说,你当年很是风流,红帮里多少人羡慕莫堂主相好的众多。”

“我娘是青楼出身,后又流落至海盗窝,我养父走后,差点没被人辱了,其实我娘当年之所以会死,也是不想拖累我……”

孤儿寡母,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护不住一个貌美的女人的。

宁宁听完沉默了会儿,才不想说自己有同情他。

……

宁宁还去了琉球、安南、暹罗,若不是好望角太危险,她还打算去看看洋人口中的好望角。

当然她也不光是游玩,还帮泰隆商行做了不少生意,救过差点被海盗袭击的海商,还跟亦商亦盗的葡萄牙海军干过一仗。

其实她也就是瞎指挥,出力的还是那个不速之客。那一次很危险,两人差点没了,就是那一次,她才下了决心。

还有很多很多,宁宁日子过得多姿多彩,简直都不想回家了。

而那个不速之客,就一直厚着脸皮跟着她,也许厚脸皮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反正这事让薛庭儴知道后,他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来,将这个人赶走。

可惜他插不了翅膀,也不能飞过来,随着叶莒的告老,林邈的也快致仕了。

林邈是个心大的,自诩没学生本事,就什么事都丢给薛庭儴。嘉成帝也是这样,他根本走不开,只能干气。

每次收到女儿的信,明明里面根本没提那个人,他都要气上几天。

“你也行了,也不知道谁当年劝我,女儿开心就好,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咱们累了一辈子,还不是想让她肆意快活。”

“那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谁当年看出端倪,却是不声不吭,任凭女儿去吃那一场苦的。你不说这,我都想不起来,说起这,咱们就要论一论。合则你看着前面一个火坑,还坐看着女儿跳,你咋就这么心狠的,不是你十月怀胎养出来的?”

薛庭儴简直冤枉死了,他又不是神仙转世,只看出女儿态度不对,还能算出后面发生什么事。

可就因为这,招儿但凡提起,他就要吃排揎,关键他也就只能干受着,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

“他比宁宁大多少!以后早死在我闺女前头,我闺女不是要守寡!”

他说得倒是义愤填膺,那边招儿却抹起眼泪来:“好哇,合则你嫌我老,我也比你大,以后是不是要死在你前头,让你当鳏夫。”

“胡说什么,你能跟他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他曾经对你心怀不轨!”

“当年不是他,你大抵媳妇孩子都没了,你早就当鳏夫了。再说了,那叫什么心怀不轨,我倒现在都觉得他很莫名其妙。这都是多少年的老账了,你还翻旧账,说白了就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最终,薛庭儴还是没拗过招儿,也是实在想女儿了,招了两个人回来。

是的,两个人。

宁宁个没心没肺的,回来后就拉着娘的手说体己话去了。那不速之客被她扔在脑勺后面,脸都气黑了。

薛庭儴看到这一幕,别提多高兴了。

高兴完,还是生气。

他满眼嫌弃地看着对方:“你还不回去,杵这儿干啥?”

某人低着头不做声。

薛庭儴吃了对方多年的干醋,每次提起来就要吃上一吃,虽然他知道这人看似冰冷,实则是个君子,当年也救过招儿几回,不然他们夫妻二人将会天人永隔,也不会有后面两个孩子。

而他后来明明有机会干出些事来,却从没做出什么。

可他就是见不惯这个人。

尤其看见对方难得的低姿态,他越发恶形恶状:“我薛家乃是,你没有功名,不行!”

“我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你长得太丑,不行!”

“我女儿家财万贯,你一个吃死俸禄,太穷了,不行!”

“我女儿比你小这么多,你以后早死了,她要当寡妇,所以还是不行!”

门后面,宁宁挣着要出来,被招儿死死拉住了。

这时,那个一直很沉默的男人说话了。

“我会努力的活到她后面,一定不让她当寡妇。”

宁宁捂着嘴,哭了起来。

高大的男子掀起袍子下摆,跪了下来:“岳父,请把宁宁交给我,我一定会对她好。”

冬日的天,向来亮得晚。

可有了雪就不一样,哪怕是夜里,顺着窗子往外看,也能看见一片白光。

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暖和,也因此被褥也是轻薄的。

鲁王早就醒了,却是舍不得的动,感受着那片馨软。

被窝里的人动了一下,就又往下钻去。

成亲以后,鲁王才知道她睡觉有这种习惯。蜷得像个虾仁儿,把头脸都藏在被子里,总是让人担忧她会被自己闷死。

所以鲁王夜里睡觉格外警醒,时不时就要摸了摸她,把她往上拉一拉。后来索性把人抱在怀里箍着,才能制止。

她起先挣扎不愿,久了倒也习惯了。

每逢冬天的时候,无论他们在哪儿,总要回京一趟,就待在汤泉庄子里,悠闲度过整个冬天。

自然少不了回京里去,或是进宫,或是去薛家。

不过他那岳父人越老越幼稚,总喜欢和他作对,渐渐他就不愿去了。不过这家里他说了不算数,还是得去。

躺了一回儿,鲁王躺不住了,轻手轻脚爬起来。

她翻了个身,乌鸦鸦的长发露了出来,像最上等的缎子,他伸手抚了抚,才给她盖好被子,套上衣裳起来了。

鲁王一直有晨间练武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

现在越发勤勉了,甚至命人找了不少养生的秘诀,那五禽戏是他最近的新宠。

他那岳父嘴太臭,见着他就咒他要早死,所以他一定得活得长长久久,到时候看打谁的脸。

鲁王推开房门走出去,迎面吹来一阵寒风,冰冷刺骨。

他衣裳单薄,却丝毫不惧走了出去。先去找来铁锹,然后就铲起院子里的雪。

他一个人独久了,惯是不喜欢人侍候,后来当了皇子封了王,还是这样。宁宁起先不这样,大抵是两人处久了,也被他养成了习惯。不管两人在哪儿,身边也就一两个下人,不叫的时候不出来。

等鲁王将院子里的雪铲干净,身上也热气腾腾的。他这才将铁锹放了回去,顺道去了厨房,烧了火,又洗了几把米丢进去。

墙角的柜子里放了不少菜,都是最新鲜的,且洗好择好。案板上,鸡鸭鱼肉一应肉食,也早就准备好了。

鲁王打小就会自己做饭,也是嘴刁,吃不好那海盗窝里的饭菜。那会儿他还小,海盗里有个厨子,就跟在旁边看着学,也就学会了。

人人都说莫堂主刀法好,没人知道他刀法好是因为他跟厨子学的。也就是因为这,他素来不爱处理菜食这种琐碎事,所以都是下人提前准备好拿来,他只管做就好了。

他拿出一块儿鸡胸肉,又持起菜刀,只见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银光闪过,鸡肉变成了鸡茸。

宁宁爱吃鸡茸粥,除了配岳母亲手做的小酱菜,最好再来几个馅儿鲜香可口的包子。

不拘什么馅儿,所以他又随手拿了几把菜剁吧剁了,再拿出一块儿肥瘦相间的肉剁成馅儿。

等调好味儿,腌制一会儿,这时他已经把醒好的面团拿了出来。

他们两个吃不了多少,所以鲁王就包了一笼包子。

在锅里架上蒸笼,又在灶膛里添了把柴,鲁王便走了,自会有人看着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