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还带着极为明显的笑意，如同自言自语般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地瞄了云氏一眼，目光中的嘲讽掩饰不住索性也就没再刻意收着。
好在林家也就这么一个滚刀肉般的三夫人，其他人都没吱声，但大多数的目光却也跟着颇有深意地落到了云氏身上。
云氏被气得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却根本拿三夫人没任何办法，反倒只得避开其视线，只当没听到没看到。
她这会哪里还想不明白林初彤打的什么恶毒主意。
宛如那些话，听似是毫无差别对待的客观陈述，也不曾故意乱说什么，可实际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针对于她，越听便都对她不利。
特别是在宛如那种平述之中，林初彤原本极复挑衅意味的言辞都变成了客观的疑惑与担心解释，反倒是她的某些话一听便是故意挑起矛盾的导火索。
然而，三夫人突然的插话也就仅仅只是在宛如稍顿的片刻间。
紧接着，没等云氏来得及反应，宛如那清澈柔和的嗓音便再次响起：“以上便是那日五小姐与夫人说过的所有内容，奴婢当时在场听得清楚记得明白，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还请老夫人明鉴。”
话到此处，宛如绝口不再提后面与大老爷林庆涛有关的半个字。
五小姐的目标很明确，这会只需针对云氏便可，至于其他的哪怕再呼之欲出那也只能留着让老夫人自个呼出。
一番话毕，众人皆也自然而然的跟着宛如在心底再次做出了总结。
哪怕之前大多数人早就猜到了林初彤应该没犯什么大错，可亲耳听过细节后方才明白，这简直就是凭白无故受冤枉挨重罚呀！
若非云氏在中间搞鬼挑拔，堂堂长房嫡女何至于受那么大的惩处？
啧啧，不少人暗自摇了摇头，这云氏果然是个笑面虎，看着贤惠善良，心思却比谁都阴险，往后着实得好生提防这种人才行。
“老大媳妇，这丫头刚才所在说的那些内容都没错吧？”
片刻后，林老夫人终于再次出声打破了那份怪异的沉默
她径直将目光转向云氏，面无表情。
“没有什么错。”云氏脸色极差，声音也比先前弱了不少，甚至于连目光都有些闪烁，不敢正面对上老夫人的视线。
“那可还有什么刻意漏掉没说的？”林老夫人又问。
“…没有。”云氏心中无比不甘，迟疑挣扎了一会最终却又不得不承认。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彤姐儿这些话可有什么对你不尊不敬处？”林老夫人语气愈发严厉，当众质问着云氏。
云氏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林庆涛，心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盼着什么。
可眼见夫君正神色复杂皱着眉头思索入神完全没看自己，只得顶着耻辱强忍着低声回答：“…没有。”
“那彤姐儿这些话能算得上是犯了错吗？”
“自然…算不得。所以媳妇当时才会觉得一切都是…”
“是的，一切都是你的错，这话现在用才是最合适不过！”
林老夫人语气厉声直下，径直便截了云氏的话，不让她有机会将责任推脱出去。
她冷笑一声，当众斥责：“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明知彤姐儿并不曾犯错，却故意在她父亲面前含糊其词、诱导挑拔，明明有机会说清的事却让误会一直持续至今，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林老夫人自然不会将责任过错怪到自己儿子头上，男人本来就不会像女人一般关注细节，不是女人在耳边挑事教唆的话，自然不会那般糊涂。
这话顿时惊醒了云氏心中最后的那点慌乱，也瞬间清醒过来要如何应对，才能将这回栽在小贱人身上的跟头影响减至最轻。
她知道，老夫人今日这是必定要拿她出气立威了！
但身为云家女，云氏就不信林老夫人真敢把事情做绝，既然事情已然摊开到众人面前，她无法摆脱干系，那便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无非是无心之过。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若老夫人没老糊涂的话便会见好就收，否则单凭区区一个林家还真想得罪云家不成？
“母亲明鉴，媳妇嫁入林家多年事事尽心尽力，即便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却也绝无任何不良之心。”
想清一切后，云氏几乎片刻间便恢复神色，已然镇定下来，沉着从容地替自己辩解。
“在彤姐儿这件事上，媳妇承认处理得的确不够妥当，但媳妇绝非有意为之，更无挑拔之意。弄出这么大的误会，媳妇也很自责，不论母亲如何责罚，媳妇都甘愿受之绝无怨言！”
第二十八章 时机不对
简单几句话，云氏直接化被动为主动，进退之间的已经恢复到平素高手腕的水准。
她甚至于开始检讨起自己刚才的应对反应，不由得有些后悔，倒是险些让一个小小的林初彤的小把戏打乱了自己的心智与手脚。
看来，她的确还是小瞧了自己这个继女。
不论林初彤到底是身后有高人指导，还是因为真的脱胎换骨，总之她都不会再让今日这样的错误出现，不会再给林初彤任何算计她的机会！
林老夫人冷眼扫过一脸庄重的云氏，心中对云氏却是愈发的失望。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不论是做为母亲还是身为妻子你都失了责，你不必觉得委屈，更不用说得那般大义凛然。我又不是真老糊涂了，是非黑白足够看得清楚。”
她毫不留情地揭破将云氏那惯有的虚伪做派，明明不怀好意哪里还有资格扮委屈搏同情。
原本她对这个媳妇当真颇为包容，哪怕明知云氏算计彤姐儿的那些手段也只是稍微警告了几句，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提。
可没想到这个女人一次比一次过份，现在竟然还敢把老大也扯进来当枪使，实在让她无法再忍。
江嬷嬷说得不错，现在她还在云氏就敢这般不择手段的在林家搅风搅雨，若是以后她不在了，那整个林家还不被这个女人牢牢抓在手心？
往后林家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到底姓林还是姓云？其他林家人都会活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这些，林老夫人便觉得不能再像以往那般纵着云氏，哪怕碍于云家她并不会真将云氏如何，但至少得让云氏明白，林家有她这个老婆子在，不是谁想乱来就能乱来的！
似是已然察觉到了林老夫人真实意图，云氏反倒愈发镇定。
她既不恼，更不曾表现出半点的不满，而是低眉顺眼地接过话道：“母亲教训得是，此番媳妇的确处理不当，今后媳妇一定会多加注意，小心行事，再不会弄出这些误会来。”
云氏把自己摘得挺干净，既认了错，却又更加坚定地称之为无心之过，这样的错跟林初彤那个小贱人想要加到她身上的天差地远。
而且，她都做到这般，就不信老夫人还能死揪着不放，毕竟这种事全凭一张嘴，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所谓的证据。
果然，眼见云氏如此这般，林老夫人默了默，没有再继续训斥，更没真提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只希望云氏记着这番教训，今后收敛些莫再自作聪明，让这个家宅安宁一些。
片刻后，她移开了目光转而望向自己的大儿子：“老大，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那彤姐儿的事你看应当如何处理？”
老夫人当然不会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教训并警告了云氏后，剩下的自然是给彤姐儿正个名，莫让那些嫌言碎语影响到这孩子的名声。
“娘，就算这事云娘的确有些无心之过，可彤姐儿那些话终归也有些不妥，她一个晚辈怎么能胡乱猜测长辈的意思？弄出这么大的误会来到底也有她的责任，怪不得其他人。”
林庆涛终于出声了，但很显然并没有如林老夫人所料一般。
得知实情后，他的心里非但没觉得愧对长女，反倒郁闷不已，责怪着长女说话的刻薄，胡乱猜测云氏的意思才会导致这一切发生。
当然，这已经不是偏心不偏心的问题，也非特意为了维护云氏，只不过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自己在此事上有错罢了。
云氏一听，脸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毕竟在林家，林庆涛的态度对她来说才是最为关键的。
而要老夫人则顿时愣了愣，显然没料到长子竟会如此回复。
她素来知道长子并不怎么喜欢彤姐儿这个嫡长女，但也没想到这份父女感情会淡到如此程度，一时间倒是真心心疼起彤姐儿那孩子来。
但老夫人也很快明白了长子的心思，不给彤姐儿挑点错，难道还指望这个向来好面子的长子当众落自个的脸面？
“罢了，以后彤姐儿的事宜你们都不必过问，我会亲自教导安排，出什么事自有我这老婆担着，无须你们操心。”
叹了口气，林老夫人没再与长子理论，径直吩咐道：“既然你也说那日之事是个误会，那就免掉对彤姐儿的处罚吧，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声誉要紧。”
老夫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疲倦，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再做纠结。
林庆涛明白母亲这样的做法已然是退了一步给他留够了面子，又见其当真一脸的倦容，心知母亲这最后的决定是他不能再违抗的。
“来人，去请五小姐过来，就说前几天的事既是一场误会，那么相应的处罚也就无需再执行。”
这一回，林庆涛倒是识趣，没说其他废话，径直吩咐了人，也算是变相的承认长女受罚一事并非犯错，而是一场误会。
“行啦，我也有些累了，这会就不必让她再过来了。”
林老夫人接过话，看向身旁候着的江嬷嬷道：“你亲自去跑一趟把事情跟彤姐儿解释清楚，告诉她下午再过来陪我一并待客便是。”
“好的，您放心，我这就过去。”
江嬷嬷自然明白这是老夫人特意给五小姐的体面，也算是用实际行动告知府中上下，不论大老爷态度如何，总之老夫人对五小姐的重视与疼爱是不会改变的。
“没什么事都先散了吧，迟些还有不少客人会来，我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得先好好休息一会。”
而后，老夫人直接挥了挥手起身离开，根本没那多余的心思继续呆在这儿装什么其乐融融。
待老夫人一走，没多大功夫厅里便人去茶凉，哪还有半点热闹的影子。
“你立刻派人去云府传个口信，就说今日时机不对，让大奶奶与梁哥儿不必来了，遣个下人送上一份寿礼即可。”
送走林庆涛，待行至无人处后，云氏压低着声音吩咐着身旁的心腹婆子。
“是，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第二十九章 过继
五小姐的小院，江嬷嬷并不是头一回走进来。
对于小院里的主人，她算是看着长大的，只不过如今却反倒觉得有些陌生。
比着林老夫人，江嬷嬷更加清醒客观地意识到了现在五小姐的不简单，她也不认为那是一夜之间的开窍蜕变，应该是曾经刻意藏拙更为可信。
也许林家所有人都错了，他们的五小姐从来就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从前种种无非是为了平安长大罢了。
而如今，时机已然成熟，不想再装了，自然便让所有人渐渐看到她身上本就该有的光芒。
林初彤并不知道江嬷嬷是这样想的，但对她而言，那些并不重要。
她亲自接过宛如上的茶递给江嬷嬷，诚心诚意地说着：“这次的事多亏了嬷嬷相助，若不是嬷嬷的话，初彤怕是很难洗清冤枉，只能背上这等不好的名声。”
没有提云氏，更没说依旧觉得责任在她的父亲，林初彤只就事论事地表达着对江嬷嬷的感激。
是的，她是真的不在意了，自打那天被四哥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开解后，在最后一点血脉之情上，她早就平静如水。
事实上，父亲的反应她一点都不意外，没有期待便不会再有伤害。
所以目前这样的结果她还算满意，也算得上是祖母所能够给她的最大程度的维护。
但江嬷嬷并不这般以为，只当林初彤是故做坚强不愿提及亲生父亲的寡淡，而她一辈子都活得精明世故，当然不会去特意去戳破。
“五小姐客气了，我得了您这么大的好处，拿钱办事那是应该的。”
江嬷嬷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没做什么。老夫人心如明镜，早就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想得明明白白，我顶多也就是顺着她的心思稍微从旁推了一把罢了。”
“嬷嬷太谦虚了，除了您，可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能耐推得上一把。况且那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若非嬷嬷愿意信任我愿意帮我，即使我拿着座金山银山您也不会看一眼的。”
林初彤这话倒不完全算是奉承，但姿态的确摆得够平，明确承下江嬷嬷这份人情，而不是仅看成一个简单的交易。
这话说得江嬷嬷一颗心无比熨帖，对眼前的小姑娘亦多了几分真正意义上的喜欢与欣赏。
没错，如果老夫人内心并不站在五小姐这一边，对云氏的不满也不曾如此强烈的话，就算给她再多的银子她也不会收，更不会帮着说半句话。
她虽是老夫人的陪嫁奴才，身受老夫人的器重与信任，在林家的地位极高，就连云氏这样的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也得小心着讨好于她。
可她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而这些正是她一直能够取信于老夫人，成功在林家立足的根本。
事实上她现在很缺钱，因为她的小儿子一直都过得并不算好，能够帮衬他们的也只有她而已。
但即使如此，哪些钱能拿，哪些不能拿却是半点都不能含糊。
所以，当五小姐私下让人找她帮忙时，她仅仅考虑片刻便动了心同意下来。
五百两银票正好可以帮她小儿子一家解决燃眉之急，而且五小姐的做法本质上对老夫人以及整个林家并无害处，在她看来长远来说反倒还有利，如此只需顺手为之便能皆大欢喜，她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样的道理，五小姐这般聪慧显然早就看明白。可人家非但给足了银子还主动承了她的人情，江嬷嬷自然也乐意结下这份善缘，日后多看顾一二不是什么大事。
“三夫人那边，也是姑娘的手笔吧？”
都是聪明人，江嬷嬷自然也没再客套，好心情地提点了两句：“以老夫人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只不过姑娘还是少与三夫人来往为好，那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林初彤心知这种可有可无的提点代表的是江嬷嬷对她的善意，因而点了点头道：“多谢嬷嬷提醒，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事，姑娘什么时候跟二房的四少爷交好了？这府里上下人多口杂藏不住事，老夫人那边也已经听说了些风声。”
说到这个，江嬷嬷是真的有些有些好奇起来，甚至还玩笑般试探道：“难不成姑娘是想替长房早些物色过继人选？”
这个猜测着实有些离谱。
一则长房就算真到了需要过继子嗣的地步，也不是林初彤所能够决定的。
二则那四少爷各方面绝对都不是合适的人选，若非跟五小姐不知如何扯上了些关系，她实在很难想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嬷嬷突然间脑子里就闪过这么个念想，甚至莫名觉得若是林初彤真有心要促成的话，未必没有可能。
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也算是提前替老夫人查探一下。
而林初彤的反应则很是正常。
“过继？难道祖母与父亲有这个想法吗？”
她颇为惊讶地反问了一句，看上去显得有些不解：“虽说现在长房的确无子，可父亲正值壮年，兴许很快我就会有亲弟弟了。更何况，这种事我一个晚辈哪里能够干涉，便是想都不必去想的。”
她说得很认真，至少不曾让江嬷嬷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事实上，前世长房过继子嗣一事的确发生了，但过继人选绝对不是林永宁。
她自然巴不得让林永宁与她这层兄妹关系更近更牢固，但这仅仅是她一厢情愿。
以林永宁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乐意，更别说过不了太久他的身世便会浮出水面。
但江嬷嬷的话倒是无意中提醒了她，到时与其让云氏或者其他人确定过继人选，倒不如让她来掌握这个主动权，早些谋划一番挑个最有利于她的人选过继过来。
当然，这样的心思自然不能让江嬷嬷知晓。
毕竟江嬷嬷是祖母的人，祖母再如何也不会希望她这个孙女将手伸到这种地方去。
“姑娘说得没错，这种事不是咱们能够过问的，都怪我老糊涂了，话不过脑子便胡说八道乱猜一通，姑娘千万别当真就好。”
见林初彤的确并没有那个意思，江嬷嬷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想多了。
她故意笑骂着自己，也不再刻意追问，只是看向林初彤的目光仍有几分探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