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戴着斗篷看不清脸,直到侍从有人把门合上,她才揭开斗篷缓缓道:“都督大人。”

那娇艳容颜,又透着端庄贵气,此人不是当今皇后又是谁。

“大人每次来都这般架势,是怕我要算计于你吧。”皇后笑了笑。

“皇后娘娘这般作为,陆某不得不防。”陆嘉学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有种龙虎之气,非常震慑。他跟他的兄长陆嘉然一点也不像,陆嘉然其实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就算算计别人也是脉脉温情。

“深夜相见实为无奈,我只是想问问陆大人。是否真的不喜我那三皇儿。”皇后说道,“若无大人相助,他的前程怕不好决断。”

岂止不好决断,三皇子非她亲生,母妃出身又不高。而且还不得皇上喜欢。若不是前朝一些老臣还坚持嫡子继承,皇后根本无能为力。且这嫡子也名不正言不顺。若与董妃那贱人对抗,实为不够的。

那董妃自入宫后就得意,皇后周氏忍之许久,怎可让她踩到头上来!以后若她所出大皇子成了太子,怎还有她翻身的余地。

“此事自有内阁大臣和皇上定夺。我一介武将,实在不好说话。”陆嘉学往后靠去,他这当然就是推诿之词,看最近皇后与三皇子气数将尽,故不想插手罢了。更何况徐渭出事后,支持三皇子的中坚力量更少了,汪远这个老滑头向来不会在这么敏感的事上表立场,他才懒得说话。

皇后捏了捏手。陆嘉学果然也是个老狐狸!本来明明是说好的,这些朝中混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若是不拿点能诱惑他的东西出来,陆嘉学恐怕是不会答应帮忙的。但是权势财富和女色,他都丝毫不缺,的确想不到什么能够打动他的了。

她看着陆嘉学,缓缓地柔声道:“陆大人若是肯助我,我自然愿意报答大人。”

陆嘉学冷笑:“皇后娘娘此话,陆某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

皇后这意思实在是暧昧,她想怎么报答?

皇后见他似笑非笑,就知怕是人家在暗嘲。别过头看着小间中插的几枝腊梅。她说道:“我知道陆大人这几年,一直在找当年杀害你夫人真正的凶手。”

陆嘉学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陆大人若是肯助我,我愿意告诉你当年的凶手究竟是谁,当年背后的真相。”皇后转过头,看到陆嘉学终于没有了那等云淡风轻之态,她放松了些,这下算是拿住陆嘉学的死穴了。

“别人不知陆大人曾经有个妻子,以为你薄情。却没几个人知道,你是爱她太过才连提都不敢提。这多年搜寻都没有结果,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陆大人将一件信物放于我这处,我才愿意说给陆大人听,我也是要自保的。只看大人怎么选了。”

身后有个人似乎想提醒皇后什么,皇后却紧紧盯着陆嘉学。

“当年的侯府之事,皇后娘娘如何得知。”陆嘉学说,“我怎么能信你?”

“陆大人可以不信。只是我要不是知道几分真相,怕也不敢跟陆大人谈条件了。”皇后继续说。

陆嘉学沉默片刻,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皇后面前的桌上,一声轻响。

“说吧。”两字轻而淡。

其中千钧之势,随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佩,扔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让周围之人都退了出去,外面夜很深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出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陆嘉学这块玉佩。她拿在手中,就相当于得到了陆嘉学的保证。如果说不出来,陆嘉学可能真的会弄死她。

他绝不会客气的。

皇后将那冰冷的玉佩捏在手里,开口道:“当年…我与陆嘉然其实有过往来。我与他相识的时候已经是太子妃了,当年他是宁远侯府世子爷,俊美逼人,手握权势。那等风度和俊雅,没有几个女子不喜欢的。”

宫闱秘史,淫乱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陆嘉学早有耳闻皇后当年不检,只不过说的人并不多。大概也能猜得到,她恐怕当年与陆嘉然有往来,而且这份往来还没那么简单,男女之间也就那么点破事了。

“如陆大人所猜,具体的我也就不细说了。”皇后放慢了语气,“甚至有一次,我在陆府被你夫人撞见过,只是她当时不认识我。”

陆嘉学依旧看着她。

“陆嘉然他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对女子的吸引力极强,难有不被他征服之人。只是这和他的风度身份反差强烈,毕竟有谢敏的存在,他外表禁欲,实则暗中做事毫无顾忌,你看这是不是很吸引人。当时我很喜欢他,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还与另一人暗中有往来。”皇后突然笑了,“你猜这个人是谁?是他二弟妹,也就是你二哥的妻子。”

“好笑吧。偏偏这些没有人知道,他还是做他的谦谦世子爷陆嘉然。”

皇后神情似乎恍惚了,“其实就算发现了,我也并未舍得与他断了联系,他这个人实在是…实在是让人难以离开。但他对的性格中,又有那样的一部分,喜欢与别人的妻子来往。其实你的夫人也是个奇特的人,她这样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对人的好太过简单,做事又一向温和。你知道这些话我是从谁口中听出来的吗?”

“这是陆嘉然说的。”皇后的笑容越来越深,“他亲口说的这些话。其实他对他四弟妹的感觉更复杂,这和他平时交往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虽然谢敏端庄,二嫂妩媚,但这些都不够。偏偏你夫人,即使已嫁给了你,却仍是有那种少女纯洁之态,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她的眼神也变了,语气却还是平静的:“你是饱受欺凌的庶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偏偏你的夫人像只小白兔一样,弱而懵懂,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放着,勾得他心痒。他想强占她,想把她压在身下撕开她层层衣服,想听她的尖叫…甚至,他可能想霸占你的妻子。那段时间陆嘉然对你夫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几乎无法抑制,我从没见他如此渴望得到一个女人。所以他其实已经开始暗中在设计你的妻子,让她一步步入他的陷阱之中…但是偏偏你那位二嫂嫉妒了。”

“人是她所杀的。”

皇后在最后道:“我知道是她,那个丫头其实是早被二嫂收买的,你家那位二嫂也是个不寻常之人,这么多年与陆嘉然苟且无人发现,倒是厉害了。摔下悬崖再无活路,那丫头后来被活活打死了,却一句没说。”

陆嘉学闭上眼,气得手指有些发抖。他猜到可能是谢敏,可能是陆嘉然。所以一个也没有放过,得权之后就杀了陆嘉然!囚禁谢敏。但是二嫂这样一个女子,实在太容易忽视。如果不是知道这段密事存在的人,根本想不到会是二嫂。竟然是她!

同时他慢慢地冷静下来,这也算是皇后的一面之词,二嫂在陆嘉然死后不久就去世了,如今当事人只有皇后活着。无论怎么说,全凭她的一张嘴而已。

第174章

皇后眼稍微挑,娇艳贵气。已经三十多岁了,长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态。

陆嘉学看着她说:“皇后娘娘,我倒是有一疑问。既然谢敏都不知道身边丫头为二嫂的人,你又如何知道的?”

皇后没有怎么迟疑,就道:“自然是陆嘉然告诉于我的。那丫头一开始也并非你二嫂的人。只是后被二嫂收买,用家中兄弟的性命威胁,叫她不得不听话…死在谢敏丫头手中,正好还能嫁祸与谢敏。方才是一石二鸟之计。”

陆嘉学印象中二嫂并没有什么心计,虽然家世雄厚,但在原来的侯夫人面前不突出,与谢敏也无法比。以至于当年她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除了陆二爷为其戴孝了一年,再无别人注意。

“二嫂已经死了十三年了。”陆嘉学靠着椅背,手指交叉,“我也不可能去把尸体挖出来问,当年人证只剩你。就算那丫头其实是你的人,你因嫉妒杀人,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皇后听到这里有些激动,她按捺着说:“我是喜欢陆嘉然,但我也不可能为他杀人…我毕竟是太子妃!绝不会为他做这等事,我若是这么爱他,都督大人你亲手杀了他。那么这些年来我又何必讨好你,早该恨你入骨了。”

陆嘉学不语。

皇后却有些颓然,她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非想事无巨细全知道的话,我还有几个怀疑的人选。这些人我不确定,我唯一比较确定的人是你的二嫂。但是关于陆嘉然的那些话绝对是真的,你杀他倒也真没杀错…”

“还有哪些人?”陆嘉学突然问。

皇后神色一凝:“当年的宁远侯府夫人,也就是你的嫡母。陆嘉然是她唯一的儿子,陆嘉然所有的事她都知道。她也许不想看陆嘉然继续这么做下去,又不能损害儿子的名誉。便想斩草除根…甚至还有可能是…”

陆嘉学摆了摆手。

“不必说了。”他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会带个人来见你,你把今天说的事告诉她。”

皇后的话模糊隐约。陆嘉学原来想知道真相是想复仇。但是现在他已经变了,他只是想要个对那人的解释。以至于皇后话中那些更深的漏洞,他都不想去追究了。因为那些牵涉的人几乎没几个幸存了,唯一幸存面前这个皇后周氏,他还有用处。

皇后愕然,她大概是永远猜不中陆嘉学在想什么。看到陆嘉学要走了,她立刻叫住他:“都督大人,这等事我怎能随便与别人说。我怎么也是一后之尊,唯独与你说而已,这话我绝不再对别人说!”这等事走漏出去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皇后既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陆嘉学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他要赶赴大同了。刚娶了人,不能留她独守空房吧。

大雪纷纷扬扬,皇后突然有些崩溃,捂着眼颤抖。地位再怎么尊荣,无奈的事情还是太多。没有亲生的孩子傍身,她就算是一国之母又能如何。她把烫的酒喝了,叫宫女进来,准备次日中午再回宫。

而次日天亮,赵明珠要去皇后宫中请安。

她也算是入了皇上的眼,在新入宫的三位妃子中还算得宠,封了美人,也搬到了储秀宫中居住。这日请安却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告知皇后身子不适,让她们都回去。

皇后那个远房侄女却还只是才人,一见赵明珠就黑着脸。看到赵明珠走远了,才低声同宫人道:“这下贱坯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就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充了假凤凰吗!仗着英国公府的身份作势…”

赵明珠身边伺候的宫女却听到了,抱怨道:“美人,才人说话也太难听了!您比她高一级,我看逮着机会就该撕烂她的嘴!”

赵明珠根本不在意:“人家是看我顺意嫉妒我,我还怕她不骂,骂了正好,今晚去给皇上送汤正好说一说。”

她又问:“我让你给父亲送砚台出去,你可送了?”

那宫女笑道:“美人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肯定做了。”

赵明珠才点头:“回去记得吩咐小厨房熬碗火腿炖乳鸽汤,多加些红枣,皇上爱吃甜些。”

砚台其实是传信给罗慎远的。她在皇上枕边,有什么异动是最先知道的。现在朝堂的局势紧张,她有什么都会告诉罗慎远。

徐渭下狱之后没几天就被赐死,二十五日斩首。这几天求情的官员络绎不绝,被皇上牵连的很多,得以保全的唯独罗慎远而已。皇上这些日子却和自青城山来的道士论炼丹,根本不怎么管朝事,说再多都没有用。

而罗慎远跟汪远的关系变得不明确了,他与汪远走近了许多,汪远在朝堂上也不再针对他,甚至有议,说工部尚书退任之后罗慎远便能担任这个职位。工部尚书一向要兼任武英殿大学士,也就是内阁阁老…罗慎远可有可能是下一任阁老!

赵明珠想到这个就胆战心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

赵明珠叹气,这些她可不懂,还是回去煲汤吧。能帮一些就帮一些,就当是在报答宜宁了。

罗慎远收到她的信已经是下午了,他正要进宫面圣的时候。其实赵明珠没写什么,实则只有一句话:皇后昨夜未归。罗慎远把纸条烧了,这时候下属进来道:“大人,已经备好轿子了。”

*

轿子在刑部大牢外面停下来,徐渭临死前,罗慎远来见他一面。

天牢昏暗,从狭小的夹道进去才是牢房,里头没得窗,点了松油灯。徐渭盘坐在铺着草垫的炕台上,昏暗中有蛇鼠的声音。

非常的静,以至于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进了,徐渭就睁开眼。

他识得他学生的脚步声,不用看都知道是罗慎远。毕竟这个时候还能来看他的,除了罗慎远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吧。

徐渭说:“你来了。”

罗慎远没有说话,他一身庄重正三品的朝服,站在昏暗潮湿的天牢格格不入。那个次辅却坐在天牢里,身上穿着囚服,脸边落下一缕头发。他对于死亡显得很从容:“我听闻你投靠汪远了?”

“老师这话听得有误,我虽未为老师奔走,但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罗慎远淡淡地说。

徐渭有些失神:“请流党言官多骂你吧。其实那些言官不该骂你的,真正该骂的人是我。至少我从来没有真诚的待过你。恐怕你也早就猜到了,我真正培养的下一任首辅是杨凌,力捧你只是为了他能不被汪远党注意。其实你们的才华是相当的,但别的方面他却远不如你…但你手段狠厉无情,若是你做了首辅,迟早会是另一个汪远。”

罗慎远背着手沉默,黑暗的世界里。的缝隙间漏出几丈光,照在他的背后反而看不清脸。

“老师不用担心,我会保老师的家眷无碍。日后老师就算不在了,我也会将您的教诲铭记于心的,最后来看您也是尽最后点师生情谊,就此别过了。”罗慎远转身要走了。

徐渭突然在他的身后说:“我听说你妻子患了重病,可好些了吗?”

罗慎远背对着他,脸上的表情很难言说。他说:“好一些了。”

“那就好。”徐渭似乎松了口气,“你这么看重她,她要是有个什么,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他靠在墙上,语气很温和。也许他无数次的动摇过,但是最后他还是选了杨凌,至于对错,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罗慎远还是走出了天牢,越走越快。上了轿子之后才闭上眼,他把老师最后的一点温情也忘记了。

他跟徐渭不是一类人,也许他真的更像汪远吧。

乾清宫渐渐的近了,罗慎远又闻到了那股香的味道。

太监引他到了偏殿,皇上穿着道袍,净手之后沐浴焚香。在他对面坐下来,他喝了口茶:“朕听说罗爱卿去看了徐渭。他在次辅的时候,对你一向照顾。这些天为他求情的人络绎不绝,倒是没见你求情过。”

“皇上已有定夺,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微臣敬重于老师,却更要尽忠于皇上。”罗慎远道。他又笑了说,“皇上喜爱炼丹,微臣倒也有个高人想引荐给皇上。那位高人在当地有活神仙之名,可通鸿钧老祖的旨意,颇为神奇。微臣已经请他来了,皇上过几日便得一见。”

皇上听了很是惊讶,又十分感兴趣:“当真可通鸿钧老祖?”

“自然不假。”

皇上问了许多这位高人的事,啧啧称奇。不过一会儿,他又沉默下来。然后对罗慎远说:“除汪远外,爱卿最合朕心意。我有一件事想交代爱卿去做,事关皇家声誉,望爱卿慎重才是。”

罗慎远站了起来:“皇上且说无妨。”

“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皇后都未曾有孕?”皇上缓缓说了句。

罗慎远突然想到赵明珠的那句话,心中顿时有判断,屋内气氛凝滞,他道:“微臣大概能猜的一二分。”

“是朕下的旨意,只是怀疑,究竟如何朕却不知。”皇上说,“朕今日交一样东西给你,你有了他们,日后在朝中做事就更方便了。汪大人日常忙于朝事,徐渭已经下狱。朕想重用于你。”

皇上这个意思,是想培养他做心腹,也许他这些天来的表现的确够得他的信任了。罗慎远冷静地跪下谢恩,待那东西交到他手上时,他才眉心微动。

竟然是锦衣卫的令牌!

锦衣卫是直接负责于皇上的,但是皇上也偶尔会交给亲信来掌管。以前是交给陆嘉学,恐是皇上怕陆嘉学拥兵持重,毕竟他手头的兵权已经太重了,所以才收了回来。现在竟然交到了他的手里!

锦衣卫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因为皇上信任,所以肆无忌惮。

“朕会叫两位副指挥使去见你,以后就直接听令于你。若是有什么异动,也由你整合后告诉朕就是。”皇上说。

罗慎远叩谢后出了宫门。

手中的令牌极为关键,这代表他的确得到了皇上的信任。也代表他以后能肆无忌惮地做很多事。

罗慎远握紧了令牌,嘴唇微微一抿。

轿子走在街上,临近新年了,到处都挂着灯笼,孩子穿着新衣裳满街的乱跑。或者手里提着炮仗、面人的。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了。难怪到处都这么热闹,妇人搂着孩子训斥,孩子做着鬼脸。熙熙攘攘的,街市比平时热闹了一倍。

但是她在何处呢?她一日不在,心中焦躁一日不能平息。

也许等她回来了的时候,他已经因为焦躁变成了一个很可怕的样子,她会害怕的。

若是再找不回她,他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

自上次之后,罗宜宁周围多了两个膀大腰圆的贴身丫头,个个都能顶青渠的力气。

她也不能再出门,每日困在都护府中,程琅每日来看她。陪她看书下棋,其实只有他在看书以及下棋,罗宜宁只是盯着窗外看。大同比京城干燥,偶起沙风,院门口贴了对联,院子内挂着许多的灯笼,似乎快过年了吧。

“你不用回去吗?”罗宜宁问他。

程琅翻过书:“我到大同是公差,暂不用走。”何况跟她呆在一起很舒服,他几乎是沉溺于这种生活了。若是当年罗慎远没有插手,也许她就嫁给他了,两个人就是这个样子。虽然她不待见他,但是他能完全忽视这点。

罗宜宁嘴角一扯,又不跟他说话了。

一会儿丫头端了晚补汤来,是鸽肚猪蹄汤,白豆炖得烂烂的,撒了一些葱花在上面,切了几片薄薄的火腿一起煮。乳白色的汤非常香,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但是罗宜宁一天都要喝两碗各色补汤,她一看到就黑脸。

汤碗放在桌上宜宁久久地没有动,程琅就看着她,罗宜宁就道:“怎么了,我喝不下了。”

“你得喝,你太瘦了。”程琅语气温和,亲手拿了勺给她乘了碗,放到她面前。“喝吧。”

就这小半个月的功夫,宜宁就被逼得下巴都圆润了些。这几日食欲有所恢复,反而吃得多。上次一大碗的炖牛腩也吃了。

罗宜宁现在对程琅完全是敌视的态度,她侧头对旁边的丫头说:“桂香,我要午睡了。”

“太太,您还没有吃饭…”被叫到的丫头有点不知所措。

“我要睡了,留着醒了吃吧。”罗宜宁裹了斗篷往内室走,把程琅一个人留在次间里。

程琅有些无奈,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得喝啊…”毕竟肚子里有个孩子要长大,她才那么丁点大,不喝些大补的东西怎么能行呢。把汤交给丫头叫她搁蒸笼里蒸着,罗宜宁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喝。

内室里罗宜宁睁开了眼,她发现其实程琅在这里的时候,守卫反倒是最松懈的。

婆子倚着门框打瞌睡,屋内又暖,熏得人昏昏欲睡。

她必须要回去。

她偶然看到了程琅的公文,知道徐渭出事了。这世徐渭倒台得更早了,徐渭出事,三哥不会救,随后就是朝堂的腥风血雨…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她都要回去的。她能帮着拿主意,再怎么说她也经历过这些事。

罗宜宁起身打开了隔扇,用斗篷和衣裳裹了个人形躺在被褥里。她前两日发现窗户虽然被削死了,但是削得很松,她可以用簪子把楔子撬开。而从后面的夹道过去是厨房,厨房有道后门常有车往来,运食材进来的时候,这道窄小的门大约会有半刻钟的开放时间。在外逡巡的卫兵并不是不走动的。趁着他们走动的空隙,可以摸出去。

她已经想好了一条新路子。同时这次她准备得充分多了,打了个点心包裹放在身上,还有些素银簪子。至于那些她惯常用的首饰,不是赤金就是嵌了宝石的,她拿出去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她一个都没有带上。

以至于当过了未时罗宜宁仍然没有醒,丫头进来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又不见了,宜宁其实已经没了踪迹很久了,可能已经出了城。丫头大惊失色,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跑去找程琅。

程琅面色也不好,带着大群的卫兵去找,果然已经毫无踪迹了。弄得都护府上下一片慌乱。

仆人们当然也心慌了。这位程大人心狠,若是这位夫人不见了,必然是会牵连到别人的。晚杏和晚春那两个丫头的下场她们可都还记得的,现在都还卧床不能起,叫抬出了府去。

程琅带着人在大同城内寻找,正封了城门要一一盘查的时候,有人骑着马飞奔而来。

这人到程琅面前下了马,大口地喘着气禀报说:“程大人,都督大人已经到大同城外了。怕再有一刻钟就要到了!”

程琅听到立刻凝眉,心中一个咯噔。

他不再管这边的事,叫人继续封城门,然后带着人去正城门迎接陆嘉学。

程琅到的时候正城门刚刚打开,四周的百姓簇拥在门口,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宣大总督回大同城来了,都纷纷跑来看热闹喝排场。卫兵将百姓隔开,陆嘉学的马车被亲兵簇拥着走进人道之中。周围的百姓发出热烈的讨论。看着城内这个戒备森严的架势,刚下马车的陆嘉学就沉了脸。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大同城不会无故戒严的。

程琅上前禀报,陆嘉学在马车上看着他。“舅舅,她在都护府中不见了踪影,我正带人封城搜寻…刚不见了两个时辰!”

果然出事了,他刚来她就不见了。

陆嘉学只道:“带我去都护府看看。”

等进了都护府之后,陆嘉学很快进了罗宜宁居住过的内室。他四下看去,这屋中的布置还是他叫人做的。裹在被褥里的人形,是靠这个瞒过看守的婆子。她睡过的床榻还有股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她是在这里住过。

陆嘉学走到内室唯一的窗前,看到了虚掩的窗扇,被撬下来的楔子。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淡淡道:“别人都给我出去,程琅,你过来。”

丫头婆子都退了下去。程琅走到他面前,喊了声舅舅。

陆嘉学回过头,冷笑问道:“你放她走?”

“舅舅,我着实不知道她突然走了…”程琅低垂着头说,“我没有料到,是我失误。”

“你一个都察院俭督御史,殿试探花郎,难道连她都防不住?你当我是傻的吗!”陆嘉学走到他面前,“程琅,我还真的对你刮目相看。你竟然为了她连性命都不想要?我还真是估计错了。”他的神色变得无比冷酷,语气森冷,“要不是我现在去抓人,立刻杀了你你信吗?”

程琅跪在他面前,神色平静:“舅舅,我真的不是故意放她走的。”

陆嘉学已经不管他了,他大概查看了一下罗宜宁逃跑的路径。就确定了她走的哪条路。随后带着官兵直接上了马,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程琅一眼。沿着官道追出大同城。黄沙滚滚,他骑战马最是熟练。骑马的速度比马车快了五倍,罗宜宁不会骑马,肯定走不远!

程琅眼看着他不见了,低声吩咐下面的人道:“收拾东西,回京城。”

第175章

罗宜宁是被冷醒的。

她依靠着长椅突然就醒了过来。这车是她与一个怀抱孩子的郭姓妇人一同搭乘的。她是嫁到大同来的,丈夫死在了战场上,婆婆家有四五个儿子,故待她又势利贪财,她要带着孩子回去投奔娘家。她父亲在顺天府衙中做小官。

孩子怯生生的不爱说话,坐在母亲的怀里玩着个璎珞项圈。郭氏却待人热情,不停地问罗宜宁的来历。

“瞧着妹妹刚嫁人,身子又瘦弱,怎的夫家肯放你自己出来?”郭氏说着打量她,衣服料子不便宜,身上却没得什么首饰,想必是个破败了的夫家。刚才为了与她同乘马车,拿了两只银簪子来抵车钱,郭氏就让她上来了。

“姐姐莫还不知道男人那点事。”罗宜宁知道如何才能激起郭氏的同情,“嫁给他之前花言巧语千般万般待我好,嫁了之后,他家里人骗了我的嫁妆,他又在外头花天酒地的。那破地方我也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回去找我爹爹,免得受这么多的气…再求他把我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