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想到家中婆婆的势力,对罗宜宁同情了几分:“若是成亲前没得看准,嫁错了人是最可恨的。苦了妹妹了!”

罗宜宁便和郭氏一起出了大同城,眼看着快到阳原县,天就黑了下来。郭氏准备在驿站歇息,罗宜宁告诉她:“姐姐,你我妇人出门在外不便,倒不如在同一个屋子里住着,省了些麻烦。”

郭氏以为她已经囊中羞涩没得余钱,也让了她跟自己同屋住下,罗宜宁便睡在了那张没有热炕的长椅上。

唯有一床薄被可以给她,罗宜宁便把斗篷也裹在身上了。这样睡到半夜,外头北风吹啸着,她自然就被冻醒了。

她从长椅上做起来,郭氏母子还在炕床上熟睡。孩子躺在母亲怀里露出一张发红的小脸,罗宜宁看着这些陌生的情景,越发的想念远在京城的一切。只是这路程连三分之一都没跑到,郭氏的马车比不得程琅不计代价的战马狂奔。但是罗宜宁并不是很慌,实际上她心里有数,若不是程琅放水,她是不可能离开大同的。所以他定会拖延时间,蓄意的找不到自己。

不过实在是太冷了…她怎么变得这么畏寒了。

罗宜宁下床来,屋内没得热水。她不敢独身一人出去,只能在屋中踱步暖和些。倒是郭氏被她吵醒了:“妹妹,你怎的不睡…”

罗宜宁不好说太冷,炕床毕竟只能睡得一两个人。“我就是睡不着,姐姐你休息着,我小声些。”

郭氏一叹:“你为着家中的事睡不着吧?莫心慌,你回京城之后若是没得好去处,便来投奔姐姐就是了。那等害人的人家可千万别回去了,我便是受够了…”

罗宜宁微微点头,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杂乱的人声和马蹄声。

声音很响,似乎前院都吵闹起来了,支着火把的影子从隔扇上一晃而过。

郭氏半坐起身:“外头这是怎的了…”随后她似乎听到了兵器的声音,就有些忐忑了。

罗宜宁却心里猛跳,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靠近隔扇抽出门栓,打开了一条缝隙,外面倒是都是卫兵,驿站的主人都亲自出来了。有个高大的披着斗篷的背影背对着她,气势如山。驿站主人毕恭毕敬地答话,罗宜宁看到之后呼吸一滞。

竟然是陆嘉学!

他怎么来了!

他若是从京城中赶回来,那应该不知道她已经逃跑了。但要是他从大同过来的,便肯定知道,说不定就是来找她的。

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应该躲藏起来。是不是从大同过来的不重要,只要他不发现自己就行。

郭氏又喊她:“妹妹,外头究竟怎么了?”她妇流之辈,手头捏了几个闲钱。还是很怕事的,何况这架势肯定不是普通人家,搞不好是官爷来的。她看罗宜宁的眼神又古怪了些,她总觉得罗宜宁话中有话的,这样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她丈夫会狠心不要她吗?郭氏怕是她带了麻烦来,见外头这么多官兵,她心里就发软。

罗宜宁看郭氏的神情暗道不妙,泛泛之交,你未必要求人家对你多真诚。但她怎么敢一个人雇马车走,遇到郭氏肯顺路搭她,已经是运气极好了。她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陆嘉学!

罗宜宁咬咬牙,换了张凄婉的脸:“实不瞒姐姐,院中那人就是我夫君。我一开始诳了姐姐,我跑并非他贪图我的嫁妆。而是他生性暴躁,又常逼迫于我。我若是不听他的动辄拳打脚踢…我好不容易趁他不在家逃出来的,姐姐可要让他再把我逮回去了!…但求姐姐这么一回,我是的确被他虐待的!”说罢撩开衣袖给郭氏看手臂上的青紫,她翻窗的时候不小心摔伤的。

郭氏见罗宜宁哭了起来,又觉得可怜。她叹了口气。这屋内又没有什么躲藏的地方,唯一张桌子一把长椅。倒是帘子围了个小角出来,那是放夜壶的地。“妹妹,我也有心想帮你。只是看你这屋中…”

罗宜宁迅速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决断。对郭氏道:“大恩必有报答,实不相瞒,我爹爹在朝中做官,到了京城之后必重金酬谢姐姐。但求姐姐帮帮我就是。”

郭氏深深地吸气,她二人说话小声,她的孩子都还没有醒。她点头表示同意了:“那妹妹先躲起来。”

火把在隔扇上晃过,火光逼近了,很快响起了啪啪的拍门声。

“官差巡夜,里头的人快开门!”

躲在长椅和炕床犄角处的罗宜宁不由屏住呼吸,既然有搜寻,那陆嘉学果然已经回了大同。必定发现她不见了,这是来逮人的。

郭氏才佯装从床上坐起来,她也没脱衣裳睡。似乎才被惊醒一般:“官差大爷这是做什么…我是个妇道人家,实在不便开门。也不是什么细作,带着我孩儿去京城投奔亲戚而已。”

那官差却道:“怎这么多话!起来开门,我管你是谁!”拍门声很吵,郭氏不得不下炕床开门。只打开条缝隙,卫兵却全都涌进来。罗宜宁仗着自己身材娇小,躲在小小的犄角里,屋内昏暗,只要不弯腰仔细看绝对看不到。但她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着火把的影子晃动,果然听到有人翻了帘子里,但是什么都没有。

“大人,这里似乎没有…”那一开始开门的人说。

郭氏又道:“大人,您这是在找什么?说来妾身指不定能帮忙呢。”

屋内停顿了一下,罗宜宁听到陆嘉学的声音说:“既然没有,那就走吧。”

人似乎又退了出去,门被关上了。罗宜宁才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出汗了,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她还不敢出来,见到外面晃动的火把影子都不见了,她才浑身发软。其实刚才很惊险,若是他们一寸寸的仔细搜,肯定就发现她了。但她赌陆嘉学赶时间,不会仔细搜寻的。

郭氏过来叫她:“妹妹,你这吓得脸色都白了。看你丈夫非富即贵的,必然是个做大官的,有话该好好说啊…”说着过来搀扶她。

罗宜宁被她扶起来之后,立刻张大了眼睛。

陆嘉学就站在屋内,背手看着她,脸色当真说不出究竟什么感觉。

罗宜宁立刻反应过来她被郭氏出卖了,转身要跑。陆嘉学却走两步追上一把拧住了她的手,把她打横抱入怀中。罗宜宁不住地挣扎:“陆嘉学!你简直疯了…你放我下去!”陆嘉学一把扣住她的腰,她就不能动弹了。同时他干脆利落地将她抱出了房门,驿站主人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他拧着罗宜宁的手抱她上了马车,对赶车的道:“…走吧。”

马车帘子放下来,车动起来。

罗宜宁深深地吸气,她觉得自己无比挫败。但是刚才那个时候,就算她不信任郭氏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跑出去更显眼,只能躲在屋内。

“你倒是挺能跑的,这都让你跑出来了。”陆嘉学让她半坐起来,拧着她的下巴道,“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是宁远侯府的侯夫人。知道吗?这是在边关,你还能跑到哪儿去!”他说话时候有种男性的热气,罗宜宁避开了。

“你怎么让她说实话的?”罗宜宁问他。

陆嘉学冷笑道:“罗宜宁,我是习武之人。刚进屋我就知道你在那儿了。不过就是想看看你想躲到什么时候,那女子胆子就更小了,我拔刀一吓,她就什么都肯配合了…”

罗宜宁觉得他的手臂桎梏如铁钳,挣脱他要坐到旁边去。

陆嘉学却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还是用自己的斗篷裹着她,他的身体滚烫炽热,语气却有些严厉:“你躲什么,不要命了?天气这么冷,你会被冻死信不信?”

寒夜漫漫,的确比白天冷了很多,透骨的冷。这马车里也没有火炉,比屋子里还要不如。只有他怀里暖和,岂是暖和,他简直像个火炉。只是罗宜宁闭上眼,她道:“陆嘉学…我真的已经嫁给别人了。当年的恩怨就这么一笔勾销吧,你放我回京城。”

陆嘉学捏着她冰冷而细腻的手,她的手雪白,当真是毫无瑕疵如美玉雕成。捏在手里软若无骨。他替她暖着手道:“抬进侯府的是罗家七小姐罗宜宁,你现在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魏宜宁已经被罗家称暴毙了,你回去也没用,如今你没得别的选择了。”

暴毙…罗慎远会说她暴毙吗?说她暴毙之后,她要如何回去?

罗宜宁直直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不信你。”

陆嘉学笑了一声,是嘲笑自己,他说:“你不信任我,倒是十分信他。他现在只能保全自身而已,别的事自顾不暇。你不信是吧,你不是想回京城吗,我正好带你回去看看!”

这路的确是回京城的方向,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远远的有鸡叫传来。

罗宜宁被束缚在他怀里,还是十分不舒服。马车内暖和了些,罗宜宁要坐到一旁去,陆嘉学不放,她冷冷地瞪着陆嘉学。陆嘉学却翻身压住了她,眼眸里有一丝笑意:“刚才你跟那个人说,我是你的丈夫?”

罗宜宁没好气道:“我为了让她同情我,胡乱编的谎而已,与你无关!”

她的拒绝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他似乎没有似乎察觉。沉重的人整个压在她身上,问道:“你说我什么了?”

“说你暴虐成性,你喜欢吗?”

陆嘉学道:“暴虐成性?你还未见过我真正暴虐的时候,你刚不在的时候,我在悬崖下四处搜寻不到你。几年后在侯府为你报仇,斩杀了陆嘉然。”陆嘉学眼神微沉,“那时候真是杀红了眼。”

“我绝不会杀你的,虽然无论说多少遍你都不信…”陆嘉学的语气一缓,“等进京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其实罗宜宁见过,她知道那个时候的陆嘉学又多可怕,他的盔甲上全是别人的血,刀锋被砍得卷了刃儿,他的眼神非常漠然。那个时候,也许她真的想过不是陆嘉学杀了她吧。罗宜宁有些恍神,她问陆嘉学:“你要带我去见谁?”

“当年经历了一切的人,她会什么都告诉你的。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陆嘉学说。“我跟你说,你还是不会信。”

一提皇后他就想到陆嘉然,想到陆嘉然那些变态的想法。这等无耻之徒,觊觎他的妻子,甚至准备真的去谋划,他是恨不得挖出来鞭尸一顿。

陆嘉学要带自己回京城,他说罗家已经承认她暴毙了。罗宜宁想到这里心里隐隐难受,但还是不信陆嘉学。至于当年的真相,虽然她说自己不关心了,但谁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也要有个了结才是,毕竟是困了她这么多年的沉重过往。

罗宜宁一瞬间对前路充满了迷茫,片刻之后才清明了。

陆嘉学的突然捏住了她的手:“不过这一路,你都别想离开片刻。”

罗宜宁动也无法动,陆嘉学就靠近她道:“不然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暴虐成性。”

第176章

晨光爬出檐角,宁远侯府内古木参天,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走动的婆子都把手脚放得很轻。

罗宜宁睁开眼,一低头发现她被一双大手桎梏着。她头顶很沉,陆嘉学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睡着了。他手腕上戴着麝皮护腕,左手拇指上还是惯常看到的那个扳指。罗宜宁觉得扳指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可能经常在陆嘉学身上看到的缘故,于她来说代表权势。

这让罗宜宁想到他还是自己义父的时候,高高在上,仿佛在云端看着她如蝼蚁挣扎,他并不施以援手。若是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对他有益,他才愿意出手一帮。神情要么冷漠,要么漫不经心。当时看到又恨又无力。

她挪了一下想移开,他的手就按住她的腰侧,然后半睁开眼看着她,语气微沉:“去哪儿?”

罗宜宁反倒心里有种报复感,这很奇怪。也许人性的卑劣谁都有吧…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说:“我想回罗家去,你能让我去吗?”

陆嘉学似乎突然被她这句话激怒了,他眼神都变了。他笑了笑,伸手就掐着她的脖颈,罗宜宁甚至感觉到他是真的在用力,越来越紧,也许就这么死了呢。她本来没打算示弱的,但是当越来越窒息之后,她开始控制不住挣扎起来。

眼前一片涣散,浑身都难受,憋得想要死了一样。

陆嘉学这时候放开了她,罗宜宁回过神来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甚至眼泪都呛出来了。

等了她这么多年,她终于来了。陆嘉学怎么舍得呢,其实半点舍不得的。但总要让她受些苦,他的力度其实根本不重。

“这种滋味不好受吧?”陆嘉学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这时候倒是显得很轻松了,“你死之后,我在悬崖下搜寻你,怎么都找不到啊…就是这种感觉。但真的看到你那样的时候…比死还难受。”

当时心境可与现在不同。

那时他跪在地上,呛得不住咳嗽,站都站不起来。护不住她,希望她还活着。

那些戏文里,摔下悬崖的人不是都活着吗,她偏偏没有。现实是最狰狞而可怕的,没有给他希望,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确看不得她的任何东西。

他的话好像炉火烫人的热气,灼得人生疼。

罗宜宁捂着喉咙咳嗽,很难受,她当年也这么难受。觉得被全世界背叛,难受却没有人倾诉。

陆嘉学拉着她坐起来说:“觉得难受吧?那以后就别说那些话了。”他说,“起来吃早膳,我出门有事,你同我一起去。”

看来是真的不会让她独处了。

陆家祖坟在京城近郊的一座山上,大雪遍野。沿着青石堆砌的山阶往上就是祖坟地,修了高大的飞檐拱门,立了长生碑。宜宁不知道他是来这里。她走了一圈,这里种满了苍柏青松,大雪里也是苍翠的,周围重兵把守。

罗宜宁突然看到挨着原宁远侯夫人的一座小墓,她缓缓走过去,看到墓碑上刻的字之后呼吸微滞,这是她的墓!

她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墓前,看自己墓地的感觉很奇怪。以前她从来没有来过,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一瞬间感觉竟然很复杂,沧海桑田,万物变迁,竟然有个小小的、她的长眠之地存在。

如果真的就此长眠于地下了,也许就什么都没有了呢,从此安安静静的。罗宜宁突然想到这里。

但她还是庆幸自己重活了,她遇到了这么多对她好的人,罗老太太、林海如、罗慎远、魏凌,在她的生命里非常美好的人,对她来说他们值得一切。让她变得丰满而充沛,不惧怕于任何事情。

罗宜宁走近了,才发现上面刻了她的墓志铭。

君讳宜宁,京之顺德人,二甲进士罗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学…

归于学。

嫁与他为妻…

是他的字迹,他刻上去的。

就算她已经不喜欢陆嘉学了,看到这里还是心里发抖。怎么可能没有丝毫触动呢,这些毕竟曾经是她的生活。

陆嘉学站在不远处和他的下属说话,每年过年都要进行祖坟祭祀和修整。祖坟毕竟是关系家族兴旺的,要好生看着。他谈完之后过来找她,见她走到这么荒僻之地,就说:“你可别想其他主意了,折腾自己而已。那边太冷了,过来。”

他伸手要牵罗宜宁离开,沿着山路下山,又飘起细碎的小雪来,夹杂在寒风里。

马车在山下候着,罗宜宁知道陆嘉学要带她去个地方,却不知道是哪里。当年唯一幸存的人,他究竟指的是谁?

马车内封闭温暖,什么都不能看。陆嘉学坐在马车里听下属的汇报,还是与边关有关的事。罗宜宁既然走不了,便离他远远地坐着,缓缓地将车帘挑开了一道缝隙,她这次发现马车已经到了午门外。

陆嘉学要带她进宫吗?

她有点惊讶。马车穿过了长长甬道,从偏门进了宫中。

陆嘉学这时候与她分开了,他要去乾清殿向皇上复命,吩咐那两个婆子一路看守宜宁。宜宁被那两个婆子按在轿子中,随后经夹道进入景仁宫中。

宫女送了花房培育的新鲜茶花上来。

皇后坐在偏殿中依靠着明黄色绣百鸟朝金凤纹的迎枕上,屋内烤着炭,旁边细长瓶颈的汝窑四季如春梅瓶插着几支含苞的红梅。她拿着套了漳绒的手炉取暖,懒洋洋地说:“今日的红梅剪得不好,骨朵儿都没有开。”

伺候的掌事宫女屈身说:“娘娘,天气太冷,骨朵儿都畏寒不肯开呢。炭火暖些时辰就好了。”

皇后若有所思。

外面宫女进来道:“娘娘…都督大人要您见的人来了。”

皇后霎时坐直了身体,她毕竟抗争不过陆嘉学。她轻吐口气。“叫人进来吧。”

能让陆嘉学这么看重的人,究竟是谁,其实她也是很好奇的。她叫人清退了左右,一会儿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夹着个女子进来。

罗宜宁裹了猩红色的貂毛斗篷,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陈设。景仁宫这处她自然是来过的,也就是那次遭了祸事,然后他才说愿意娶她。如今想来,什么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皇后叫人给她端茶上来。才看到她伸手除斗篷。

当她露出脸的时候,皇后睁大了眼。

这不是…陆嘉学的那位义女吗?当年她丝毫未放在眼里,还准备娶来给三皇子做侧妃的那个!

罗宜宁给她屈身行礼:“皇后娘娘,许久不见了。”

她坐下来,拿了炕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茶,茶水冒出阵阵热气:“我便是来见你的,陆嘉学让您告诉我当年宁远侯府的故事。”

皇后听她直称陆嘉学的名讳,更加是奇怪。说罗宜宁是义女,陆嘉学这态度可绝不像是对待义女的。宫里头还有个赵明珠也挂的他义女的身份,没见着他怎么过问过。刚才那两个婆子,说是在伺候她,莫不如说是监视她。

她叹气道:“罢了,也不知道他把你一个无辜的人扯进来做什么,你要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只是出了这儿,一切都要忘了。”

她换个人称说给罗宜宁听,把自己避开了。

皇后叫贴身的宫女换了炉子里的炭,屋内暖得让人想睡觉。好像太阳很好的午后,人在晒着一样。什么都暖洋洋的,也没有危险。

那些蓄势待发,暗欲涌动的往事,好像因此没这么惊心动魄了。

宜宁却一直看着皇后的脸,随着她慢慢将那些故事讲出来。她越来越说不出话来。

从皇后的叙述中,她拼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这和她所了解的蛛丝马迹是对得上的,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也有了解释。例如陆嘉学杀她后为何不娶。再例如陆嘉然有时候看她的奇怪目光。

她随后问了皇后几个问题,越来越确定,皇后说的也许是真的!

陆嘉学真的不用杀她,凭借他的能力,若是想取得侯位不是不可能,不用以她的死来发难。杀她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她从未料到的人!

真的不是他杀的!

那她恨陆嘉学的这么多年算什么?她那些所谓的报复行为算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过,却遭受妻子离去,重重打击,他们那些过去里,他是真的爱她的。

隐瞒和欺骗不过是保护。当年调侃和轻松温暖,如今的冰冷漠然。都不过是造化弄人而已。

皇后看她不说话了,又道:“已经很多年了,其实很多事本宫记得模糊…也许有出入的地方。”

她看罗宜宁的脸色很奇怪,就问:“你…可否是身子不适?”

罗宜宁站起来:“谢过皇后娘娘关怀,我尚好,只怕要告辞了。”

前两天受寒又奔波的,现在是有点头重脚轻。在大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养好。

皇后看到她搁在猩红袖口下的手,手腕上套了一金一玉两个镯子,不知道是什么打扮,没得这么戴的。难道是陆嘉学喜欢这样的?她说:“不急,瞧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本宫让我身边的嬷嬷给你看看吧,她是我惯用的人。医术尚可。”说罢让人叫徐嬷嬷进来,罗宜宁见皇后执意,还是坐了下来。

徐嬷嬷就在外头候着,进来给罗宜宁把脉。

徐嬷嬷几息后咦了一声,她能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最擅长的就是妇儿疾病。有什么端倪一把就能摸出来。

徐嬷嬷缓缓放开了手,笑着说:“这位太太是年轻有孕,不可受凉。得静静养胎才是啊。”

罗宜宁本来满心敷衍,没仔细听。突然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有孕?

徐嬷嬷又顿了片刻,劝道:“您这胎气有些不顺,您是不是安胎药没按时喝?太太是头一胎吧,不知这养胎的重要,安胎药是要按时喝的。”

外面传来太监通传的声音,陆嘉学来接她了。

因偏厅是会客之处,陆嘉学就进来了。他仍披着他的灰鼠皮斗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那事皇后娘娘都同你讲了吧?”

罗宜宁抬头看他,突然有点紧张。她居然有孩子了…还是罗慎远的孩子!陆嘉学要是知道了…

她心跳极快,但是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徐嬷嬷行礼说:“奴婢失礼,想必该是侯夫人才对!侯夫人有孕,安胎药断断是不能少的,都督大人还望注意才是。”

陆嘉学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

“安胎药…”他轻轻地呢喃道。

“是啊,两月胎相不稳,正是要好好看管的时候。”

陆嘉学笑了:“我知道了,多谢嬷嬷。今日就向皇后娘娘告辞了,有空再来拜访吧。”

他侧头看宜宁,伸出手拉她,见她不动就笑:“你还不起来?”

罗宜宁是被他拉出景仁宫的,他走得其实不算快,脸色也看不出端倪。只是周围的气场,沉得像六月的风暴即将要压下来。罗宜宁甚至怀疑这只是她的错觉,他带她上了马车后甚至也没有说什么,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对车夫说:“过前面那道门去。”

前面一道朱红色的宫门开着,他突然从后面伸出手抱着她。

罗宜宁看到有几个身影从乾清宫出来,走得近些才清楚了,她一眼就看到他在其中。孤拔而清俊,穿着朝服。他好像瘦了些,也可能从她这里看过去就是这样的,官员簇拥着他,嘴唇微抿,还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他走下了台阶,这时候离她最近,可能只有五丈远。

罗宜宁突然就控制不了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想喊他的名字。她就在这里啊!但是陆嘉学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从容地说:“他听不到的。”

罗宜宁挣扎得眼泪都出来了,嘴唇使劲蠕动,却只有艰难而模糊的声音溢出。

罗慎远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走远了。远处有簇拥轿子的人在等着他,虽然老师受苦,他却比原来权势大多了,轿子竟然能进到宫里来。

有人跪于乾清门外,大雪遍地,那人衣裳单薄荏苒,罗宜宁一眼就认出是杨凌。很多清流党都已经退了,坚持的并不多。罗慎远的轿子走过他的身侧,当真是停都没有停。抬轿子的人也很漠然,杨凌单薄的身影一晃,似乎有点支撑不住。

徐渭马上要被处死了,这是他争取最后的机会。罗慎远果然没有理他,一切还是跟前世一样的。杨凌还是会死,他死之后群朝激愤,却会被汪远压下去。这些离她就这么近,就在眼前!

陆嘉学的手终于放松了,罗宜宁挣脱了陆嘉学的手,真的就想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