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
她听话照做。视觉关闭后，听觉格外敏锐，能清晰捕捉到他走过来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慢慢停在她左边。
“听到了吗？”他的嗓音低低的。
“听……听到了。”
听到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咚咚咚……震耳欲聋。
傅衡光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垂在身侧的手轻握住，又松开，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但又默契地装着很平静的样子，心里同时默念——
要是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就好了。
窗外的雪更大了，“啪”地压断一截枯枝。
第二天，雪还在下。
研究所晚上有个聚餐，路上堵车，周星辰踩着点到，其他人都落座了，她打过招呼后，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气氛和平常不同，好像有些奇怪。
旁边的张会宁凑过来，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神秘兮兮的，吊人胃口。
“我们实验室下学期要来一个新的助教。”他继续说，“所以今晚的聚餐，实际上是孙哥的饯别宴。”
孙哥就是他们的助教，今夜之后就要成为前助教了。
“怎么这么突然？”周星辰问。
“好像是孙哥自己提出的，”赵晖也加入讨论阵营，“不过有小道消息称，是美国那边有公司重金挖他过去……”
不知是不是谣言，但传得有板有眼的。
如果是真的……
周星辰和张会宁对视一眼，心下唏嘘。
国家培养出一个天文学方面的高等人才不容易，加上近年来正是用人之际……当然，像这种抵制不住诱惑被别国挖了墙角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能说是……各人选择。
“这也很正常啊，”赵晖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话是这么说，但真的在现实里上演，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一顿饭吃得挺压抑的。
孙助教话说得不多，只顾着埋头喝酒，徐教授也是一言不发，他们这些“辈分”小的，哪里还敢开口说话。
快到尾声时，徐教授拿着酒杯站起来：“小孙啊，这一杯我敬你，敬过去师生一场又共事几年的情分，也祝你将来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光明。”
所有人都看向孙助教。
他的脸不知是酒喝太多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涨得通红通红的：“不敢不敢。”慢慢地，双眼好像也跟着一起红了，“老师我……”
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他仰头一口干完整杯酒，喝得太急，脖子上青筋毕露。
千言万语，满腹的话，全闷在这杯酒中，下肚后，如同有火烧。
如果说刚刚的“八卦”只是捕风捉影，那么徐教授的话无疑是从侧面将它坐实，提起往日，这是说“情”，祝平步青云前途光明，这是在表立场，到底还是给自己的学生在小辈面前留了点面子。
不过，按他性子，肯定是私底下已经当面痛骂过了。
徐教授这大半生，兢兢业业，高风亮节，这一路以来他受的诱惑肯定不少，但如今仍站在这儿，便是最好的证明。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最喜欢给学生们说的就是这句话，他自己做到了，也希望学生们能做到。做不到的，他也不去怪责，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徐教授也痛快地饮完酒，放下杯子：“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他率先开门走出去，走到门口处，脚步微顿，摇了摇头，鬓角那几缕白发零散地落下来……
他拖着清瘦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一次都没有回头。
周星辰看得眼眶温热，其他几个男生也是难掩心酸的情绪，但都没有说什么。
不一会儿后，大家也陆续跟着离开。
门关上。
孙助教已经是泪流满面。
一方面是羞愧难当，另一方面是前程茫然未知。
但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周星辰出来外边，吹了一会风，思绪清晰不少，但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
她从来没有见过教授这个样子，他这次是真的失望了，对孙助教失望，更多的是对自己失望，碍于种种原因，无法也无力阻止事情发生。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
“您的朋友（136****6996）为您预订了1月7日南陵至A市的机票……”
月光沁着她如玉般白皙的肌肤，那锁了一晚的眉心终于因这条信息微舒展开，眼底也因笑意呈现出朦胧柔光，她轻轻一眨。
柔光散去，眸色极为清透。
第十三章
“星辰，你聚餐回来啦？”
夏天刚好蹲在门后啃甘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潦草嚼两下，“噗”一声把残渣吐进垃圾桶，“要喝甘蔗汁吗？鲜榨的。”
周星辰正好有点口渴：“谢谢。”
她接过杯子抿了两口，味道还不错，清醇甘甜，很快就喝了大半杯，然后视线随意一扫。
沙发上，冯婷婷顶着一脸的藻泥正和男朋友视频，明明是御姐形象，说话却又娇又嗲，高原也爱吃她这套，空气里满是腻死人的甜味。
周星辰笑笑，推门进了房间。
洗干净手的夏天小尾巴似的追了上去：“你知道吗？今晚的南大论坛快炸了！”
“怎么了？”
夏天轻咳一声：“和你们实验室的孙助教有关。”
周星辰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夏天知道她今晚全程都有参与，细枝末节略过不提了，直奔高潮：“听说吃饭的时候，你们教授发火，把孙助教给打了？”
周星辰冷不防被一口甘蔗汁呛到，咳得脸颊飞红，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怎么可能？！”
这传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夏天继续说：“有人亲眼看到，孙助教顶着一脸的巴掌印出来，后面还附了照片，那巴掌印看得老清楚了，打的人肯定是下了狠劲儿……”
之所以把目标锁定为徐若平教授，是因为放眼整个实验室，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敢这样做的人。
周星辰放下杯子，语气肯定：“不是徐教授。”
估计是孙助教在众人离去后，捱不过良心的鞭策，自己打的自己吧？
夏天看她一脸深思，也很有分寸，不再细问下去，轻声嘀咕：“我也觉得徐教授不像是那样的人。”
虽然他平时看起来超级严肃，说话总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论文答辩上还把一个学霸问得哑口无言，那个大男生，还是校草，品学兼优，在台上几度红了眼眶，现场不知有多少女生看得心都碎了一地。
“好了，不说这些了，”夏天从身后拿出个小盒子，“当当当！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
“什么东西？”
“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星辰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粉猫？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做成小猫模样的机器人。
夏天凑过来：“你摸摸它的脑袋。”
周星辰食指轻轻碰了碰，小粉猫周身闪过一阵蓝光：“指纹录入成功，下面开始启动程序，3S、2S……”
接着，她看到小猫慢慢睁开了眼睛，深蓝色的眼，像宝石一样晶莹透亮，还俏皮地朝她眨了两下：“面部数据录入成功。”
它转着圈，继续不停地冒出蓝光。
“喵～”
小粉猫终于停下来，抬起一只小爪子轻搭在周星辰手上：“星辰你好呀，我是周小宝。”
周星辰耳朵都要被它娇滴滴的声音弄酥了：“你好啊。”
周小宝故意卖萌地蹭了蹭她手：“以后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小伙伴啦。”
“呼啦”一声。
它的后背突然长出两片小翅膀，飞……飞起来了。
周星辰惊叹：“夏天，它到底是……什么物种？”
“这个暂时保密，”夏天搂着她肩膀，笑得花枝乱颤：“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
夏天出去后，周小宝仍乐此不疲地飞着，在房间各处转，停在星空投影仪上歪脑袋“咦”一声，似乎很是好奇，又伸爪去碰碰……
周星辰好笑地收回目光，刚好徐心来了信息，问她要微博认证的相关资料，她整理好打包发过去，正要退出页面，想到什么，又点进傅衡光的微博。
他的微博已许久没更新，最新的一条还是四年前关于专辑的宣传。寥寥数条微博，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的关注数也一直没有变过。关注人列表除了他爸爸傅时谨和妈妈梅苒外，还有一些以前工作上的搭档，加起来有一百多号人。
不像她的，开通好几年，关注人仍然保持在个位数。
周星辰随意点进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很是热闹，大多都是在分享《裂锦风华》片尾曲的听后感，以及讨论他是否会复出……
她希望他复出吗？
希望的吧？
傅衡光那样的人，就适合站在耀眼的地方。
可他又亲口说过不会。
好吧，扪心自问，她也倾向他的选择。
“喵！”
周小宝终于结束探险活动，乖乖地停在她手边，“我该睡觉啦。”
“嗯嗯，”周星辰反应慢了半拍，“晚安。”
它还摸摸她的手，“你也不要太晚喔！”
说完，它自己躺回盒子里，小翅膀插到盒底充电，没一会儿就闭眼“睡”过去了。
周星辰把桌面台灯关掉，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漱。
傅衡光订的是7号下午两点的飞机，他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准备去南大接周星辰，路上接到梅玖电话。
“烧退了吧？”
“嗯。”
梅玖笑得意味深长，“我就知道她去，保管比什么药都管用。”
傅衡光也跟着笑，算是默认了。
“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哪里？”他直觉地问，但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A市。”
如果没记错的话，阮明辉此时就在A市。
这个表姐在吃了多次闭门羹后，还能有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毅力，真是有些出人意料，要是换了别的脸皮薄的女孩子，估计早就放弃了。
要是自己当初也像她这样，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当时……太年轻了。
一方面是关心则乱。另一方面，气盛，太在乎所谓的自尊心。
傅衡光自嘲地摇摇头，过去既已成了不可弥补的遗憾，所以，将来的每一步都要走好才行。
“不跟你说了，我得去买几身漂亮行头，”梅玖语气微顿，”特殊情况就要用特殊手段。”
她这是想用哪门子的特殊手段？
阮明辉那样内敛的人，除了姐姐和外甥女，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他……受得住吗？
万一到时适得其反……
看在她先前“帮忙”的份上，傅衡光本想提点几句，没想到电话一下挂断了：“嘟嘟嘟。”
算了，让她自求多福吧。
半小时后，黑色卡宴停在南大东门前，周星辰站在树下等着了，他走过去，提起她放在一旁的银色小箱子：“行李这么少？”
“嗯，”周星辰点头，“带得不多。”大部分东西家里都有。
坐上车后，周星辰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刚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人今天穿的衣服……好情侣。
他是衬衫深蓝色外套和牛仔裤，她则是毛衣浅蓝色外套和牛仔裤。
就像约定好了的一样。
这个默契让她的心情又明媚了几分，连漫长的路程都觉得眨眼间就过去了。
到机场后，傅衡光给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往她手里塞了盒牛奶，自己则是提着她的行李箱到专用柜台换登机牌。
人不是很多，不到十分钟他就回来了。
“在这等，还是去专用休息室？”
周星辰说：“这儿吧。”听着各种各样的方言，挺有趣的，也充满了人情味。
傅衡光在旁边坐下：“也好。”
她暗想着，机票是他订的，要准备一份礼物当回礼才行。
送什么好呢？
他还有什么缺的？
这一想就想到广播通知可以登机了，还是没有什么头绪，苦恼得都想暂时放下了，没成想等找到座位坐下，看到他的手臂在眼前一闪而过，忽然就有了主意。
他应该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在想什么，”耳边有低沉声音靠近，“这么开心？”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近在咫尺，这样的距离给人一种很亲密的感觉。周星辰耳根发热，“要回家了，当然很开心啊。”
傅衡光弯起食指抵了抵额头，“嗯。”
正好是午休时间，周星辰明明还和他说着话呢，不知不觉就来了睡意，头一歪，又连忙转回来，掩口打个呵欠。
“困了？”
她咕哝一声，发出个连自己都听不懂的模糊音，又继续和眼皮打架，迷糊着感觉到肩上有属于他的温度覆上来，身子被带着往他那边靠。
周星辰的心猛地一跳，睡意顿时去了几分，纠结好一会儿，还是遵循本愿挨了过去，甚至在他颈边轻蹭两下……
“睡吧。”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