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到他肩上的前几分钟,周星辰还能勉强保持一缕清醒意识,后面渐渐地就陷入沉睡中,可能真的困极,又或许——

他给她的感觉太安心了,那是一种深刻到骨子里的信赖感,它告诉她——可以放心睡,有他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傅衡光听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将薄毯轻搭在她腰间,又忍不住视线微侧过去。

她是典型的鹅蛋脸,小而精致,小时候就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尤其是一双眼睛,澄澈又漂亮,哪怕是不说话,光被她看着,连上天摘星星摘月亮这种事,估计也能心软答应下来。

在外人眼里,他总是喜欢“欺负”她。比如,教数学题时,很顺口就说:“周星辰你怎么这么笨”,陪她去参观农业园,指着笼里的猪:“周星辰,你在它面前不会觉得无地自容吗?”

她被堵得满脸通红,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又不甘心,于是就不跟他说话,小嘴嘟得能挂个小瓶子,表示自己很生气,很生气。

可她很好哄。一盒牛奶或者一支雪糕,就能让她把嘴边的小瓶子放下来,重新挂上笑容。

就是这么一个柔软的小姑娘,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他的心。

傅衡光目光继续往下,落到那两片红唇上,睡得太熟,微微张开着的缘故,依稀看得到雪白的牙齿。

抹口红了?

他的指腹挨上去,轻轻擦了两下,果然上面沾了点红色,放到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水果甜香。

她身上还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变化吗?

这个念头让傅衡光心口蓦地一紧,从喉咙处泛起一股苦涩,许多思绪也跟着翻滚而上,他慢慢闭上眼睛,任它们吞噬。

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

哪怕做不成恋人,也要做一辈子的哥哥。

空中的两个小时,就这样被周星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又长又累的梦,在飞机降落,受到气流影响产生颠簸时,她才醒过来:“到A市了?”

“嗯。”

男人的声音几乎从耳边擦过,也能细致感觉到他的呼吸从发顶徐徐而下,拂去梦境带来的迷茫困惑,她后知后觉自己还枕在他肩上,连忙坐直身子,又欲盖弥彰地去拨两下头发。

一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肩膀一定会很酸吧?

“昨夜很晚睡?”

“不是。”周星辰摇摇头。

她九点钟就睡下了,睡到半夜,忽然被外面一声尖叫吵醒:“有人跳楼了!”

她素来害怕这样的事,蜷在床上,手脚发冷。倒是夏天胆子很大,披着件外套就冲出去了,半个小时后,带回来消息:跳楼的是一个音乐系的师兄。

根据他舍友透露,跳楼的原因可能有二:一是他的出国留学机会被人顶了;二是本来约好一起出国的女友趁机和他提了分手。

冯婷婷听得唏嘘不已:“这个师兄,之前我也听高原说过,挺不错的一个人,很阳光很向上,怎么就这么……”

大概是一路以来顺风顺水,所以当受了重大挫折后,整个人就崩溃了。

过刚则易折。

人们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生活便利,只顾着去追求更高更好,却忽略了审视自己的内心,时时清洁精神世界。

“傅衡光,你觉得,前途和爱情加起来的分量和生命相比,孰轻孰重?”

她的语气太严肃,傅衡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生命,哪来的爱情和前途。”

一针见血。

她们三个人彻夜争论不休的问题,就这样被他一句话轻飘飘解开了。

是啊,生命来自父母,没有他们的同意,哪来将它舍弃的权利和资格?

而天底下,又有哪一对父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以生赴死?

“活着才有可能性,”他又继续补充:“但我们都无法去苛责别人的选择,因为承担后果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

连日来,孙助教改投美帝、音乐系师兄自杀,压在心头的两件大事,顷刻间像大山被搬空,周星辰笑道:“我明白了。”

飞机逆着丰盛日光,慢慢降落在平地上,她的身体跟着颤动,内心却是一片平和。

两人从机场出来,坐上了回家的车。

周星辰的家离机场更远,路上还得经过傅家,不过看傅衡光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先送她回家的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平稳停在一栋别墅前。

她看出去,轻喃:“到家了。”

怎么这么快。

傅衡光下车把行李箱拿出来,见她还不下车,敲了两下车窗。

他整个人都站在阳光里,深棕色眸子明亮亮的,像会发光一样。

真好看哎。

也是奇怪,他们两兄弟明明有着同样的脸,但面对梅溪光时,可能是免疫了,她从来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更不会像此刻一样……只是看着,看着,就心跳加速了。

傅衡光直接把车门打开,低笑出声:“怎么还不下来。”

他的笑声似乎也带着某种热度,周星辰连忙说:“就下,就下了。刚刚在……想事情。”

这解释挺多余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信。

“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傅衡光说,“等春节后再正式过来拜年。”

周星辰默默地算着日子,距离春节还有十天,她挥挥手,“那我先进去了。你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他应下:“嗯。”

她拖着行李箱往家门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傅衡光。”

他还站在原地,应该是打算等她进去再离开。两人的视线对上,她睫毛轻轻一颤:“我寒假有个星空观测的作业,你要……一起来吗?”

“好。”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周星辰多生出了几分欢喜,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不少:“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把你的望远镜一起带上。”

他再次点头说好。

头顶上的阳光真是太明媚了。

周星辰伸出手去接了一捧,轻握住,握到一团温暖的空气,好幼稚啊!

她走到雕花大门前。

门口的摄像头对了过来,几秒后有声音出现:“欢迎回家。”

这声音来自管家机器人。

时代发展到今天,真的实现了往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愿景。

属于每个人的重要物品,都会有一个和他个人身份相匹配的三维码,唯一对应性,在某种程度上清晰地划分了归属权和拥有权。

智能管家机器人也普遍入住各家各户,它主要负责的是家庭安全和家庭卫生。门窗、花草树木,甚至地面上都安装了特制芯片,所有出现在范围内的人和物的相关信息都会被记录。

简单举个例子:如果有一只蚊子飞进来,它的性别和有多少只腿都会被检测到,系统还会根据它的危害性大小来决定采取何种对策。

如果这只蚊子只是无意闯入,稍作休息就离开,那么它是安全的;如果它来意不善,一心只想去吸人的血顺便传播病菌,那就不好意思了,系统会很不客气地对它进行“人道毁灭”。

同样的道理,如果有人入室偷窃,基本上前脚刚进第一道门,后脚警察就到了。管家系统和公安局的智能警务系统是相关联的……

可想而知,在这个年代,小偷和窃贼都是要失业的。

周星辰进了屋。

客厅里,老爸老妈正靠坐着看电影,老夫老妻的两个人了,背影看起来还是甜甜蜜蜜的。

夫妇俩一起看过来:“回来了。”

“累坏了吧,”阮眠过来牵女儿的手,“我给你炖了冰糖银耳莲子羹,先喝两口暖暖胃,要是还想吃别的什么,让你爸去给你做。”

她也四十多岁的人了,从事的又是艺术行业,气质上不必说,生活中,丈夫宠爱女儿乖巧,事事顺心,加上又保养得好,岁月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母女俩站在一起,就像两朵姐妹花一样。

“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齐俨捋起袖子起身。

“爸爸,”周星辰喊住他,“不用了,我还不饿。”

“那就先喝羹汤。”阮眠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从头到尾一丝不落地看了又看,摸摸她的脸,“怎么又瘦了。”

“没有吧?”

齐俨也在旁边坐下,“是瘦了。”本来就养得不胖。

于是,周星辰坐在中间,他们夫妻一左一右,隔空讨论接下来要怎么给她补身体的计划,说着说着,齐俨就提起妻子高考那年,自己是如何把她的体重从八十斤提高到九十斤的经验……

弥漫在周围的爱情的味道那么甜,她吃在嘴里的甜汤都没什么味道了。

好虐。

爸爸妈妈,你们就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回到家的第一晚,睡眠格外的好。

但一到六点多,周星辰就被生物钟唤醒,窗外的太阳像颗大红柿子般挂着,她揉揉眉心,依稀听到什么动静,循着声音看过去——

梳妆台上。

周小宝正压着前爪,摇头摆尾,不一会儿又跳起来,落下时就势打几个滚儿……

看到她,挥挥爪子:“星辰早啊。”

“早上好,”周星辰披着一头乱发走过去,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早操啊。”

周小宝居然直立起身子,原地转圈,还自带节奏:“早睡早起身体好喔,摇摇脑袋,扭扭屁股,来和我一起做运动……”

卖萌……可耻!

第十五章

阮明辉因为工作的缘故,全年大部分时间都飞国外,过着随遇而居的生活,他几乎是姐姐和姐夫从小看着长大的,彼此间感情深厚,所以一直以来都和他们住在一起。

对他来说,有姐姐姐夫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一年又快到头了。

时间过得真快,当初那个懵懂孩童,如今也已近而立之年。

落地窗开着,吹进来的风带着梅花的冷香,触人鼻尖,阮明辉正准备把曲子重新练一遍,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软的“小舅”,他扭头看去,周星辰出现在门口,笑得眉眼弯弯。

“小舅,”她走进来,“有人托我把这东西带给你。”

阮明辉扫一眼,看到她手里拿的盒子,认出那是一盒酒心巧克力,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款是有名的情人系列巧克力,产自莫斯科,脑中自然而然就浮现某张脸,蓝色眸子,深邃五官……挥之不去。

顿时,他手下稀里哗啦弹错了好几个音。

“小舅,你怎么了?”周星辰默默打量他的神色,好像有些反常啊。

“以后……让她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这样不太好。”

“我也说了不用,”她耸耸肩:“可他一直坚持,我也没办法,只好带回来了。”

谁让你当初一送就是绝版的签名专辑呢?

她完全可以体会高原一定要回礼的心情,不过,怎么就送了一盒情人系列的巧克力呢,他也不担心冯婷婷会吃醋?

“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小舅你就收下吧。”

这种带着特殊意义的东西,又是那个女人送的,怎么能收下呢,这算什么?

阮明辉还在坚守最后底线,周星辰揉揉他肩膀,语气软甜得像棉花糖:“收吧收吧,不然我回去要给冯婷婷男朋友念死。”

传闻中的“忧郁小王子”,平时藏山藏水的,一旦话痨起来,威力可比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强多了。

阮明辉愣了一下:“高原送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周星辰又“哎”一声:“小舅,你耳朵怎么红了?”

“啊,脸也开始红了。”他皮肤薄,又白,几乎能清晰看到那片红晕是如何铺开的。

轻快的琴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以为巧克力是梅玖姐送的对不对?”

琴声更快更密了。

周星辰挨着他坐下:“小舅,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害羞的样子。”太新奇太难得了,不得不多看几眼。

这时,周小宝从她帽子里冒出脑袋,伸了个懒腰,宝蓝色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两圈,开始进入录像模式。

阮明辉轻轻瞪过去,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把心思集中起来弹琴。

一曲终了。

周星辰问:“这不是上次你给我听的片段吗,已经写完了?”

他点点头。

“小舅,”她问出心底的疑惑,“怎么感觉这首曲子不像你以前的风格?”

虽然他以风格多变著称,近几年也一直在寻求突破,但不至于干净得连一丝影子都不剩下吧?

阮明辉没有回答,而是嘴角含笑,轻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写下了“摘星”两字。

曲子的名字吗?

周星辰呼吸一滞,心跳跟着跳快两拍。

摘星。

真好听。

他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心中有数了。

先前连着被傅衡光坑了两把的郁闷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悠扬乐音从窗外飘出去,散在冬日的簌簌雪花里。

接下来,周星辰天天在家闭关画画,被爸爸妈妈用各种好吃的投喂,作息也被他们严格监督,脸色很快透出健康的红润来,皮肤更是嫩得能掐出水。

小年夜这天,画稿还剩下个小尾巴,她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出来买新年礼物。

爸妈和小舅的礼物在南陵市就买好了,梅溪光和傅雪迎的礼物也很快挑到,唯独送傅衡光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还得慢慢挑选。

她站在柜台前,对着一排又一排的精致男士手表看了又看。

销售小姐耐心地介绍各种款式,说得天花乱坠的:“我家手表回购率很高的,不管是收藏价值还是实用性,在同行里都是名列前茅。”

周星辰眼睛一亮:“麻烦帮我拿一下这个。”

“小姐你的眼光真是太好了,这款月相表可是卖得最好的……”

她把手表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黑色金属的边框,银色表盘,看起来沉稳优雅大气。

显示盘饰有星形图案,右边还用碎钻镶了一轮弯月,设计独特,几乎都能想到这个表戴在傅衡光好看的手上,该有多么的……惊艳。

“我就要这个表了。”

销售小姐勒住口若悬河的架势,瞬间换上一个得体的微笑:“好的,我这就帮您包装起来。”

买齐礼物后,周星辰又打车到市中心的镜画廊找妈妈,前台小妹认出她,笑眯眯地说:“阮姐在工作室。”

她把手里提着的咖啡和蛋糕递过去,“辛苦你们了。”

“哇又有口福了,”小妹开心接过来:“我去给大家分一下!”

周星辰推开工作室的门,看到妈妈正坐在画架前画画,侧脸安静而专注,也不打扰她,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等阮眠的画完成,天色已全黑,母女俩这才手挽着手从画廊出来。

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周星辰花了两个小时把尾稿完成,整理好后,在微信上戳徐心。

徐心:“谢天谢地!我终于等到这天了![飞吻][壁咚][咚到你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