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伤害完你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你拖着我的手臂,故意皱着眉头撒娇;我想要的,是你靠在我的肩上,一张脸笑得像染满了阳光;我想要的,是你毫无戒心地睡在我的身上,即使在睡梦中,也牢牢地抓住我的衣服,彷佛拥有我,就拥有全世界的样子。”

“可是那样的悠然,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从此,你看我的眼神,都是戒备与逃避。”

“我开始纠缠你,我威胁你,我逼迫你,都是为了再度拥有你,我自大地认为,你会原谅我对你曾经的伤害,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可是今天,当我看见他的模样时,当我想起以往他对我的伤害时,我才明白你的感受,才理解你对我的拒绝——原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古承远的依靠,越来越重,彷佛他已经承受不了任何的东西。

“悠然,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被撕裂的云,经过时间的修补,又聚合在了一起,在纯净蓝天的映衬下,如涅盘般,越发美丽。

“哥,救他吧,他已经知道错了,给你们父子一个机会,解开你的心结,重新开始生活。”

悠然道。

古承远同意了。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院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安排了手术。

手术那天,悠然一直陪着古承远。

在被推入手术室前,古承远握住了悠然的手,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一吻。

“或许,我会重新拥有一个父亲了。”他说。

悠然重重地点头,像是一个承诺。

手术时间很长,悠然一直坐在手术室外等待着,直到白苓的到来。

“你应该通知我的。”白苓道。

“不想让你担心。”悠然解释,接着呼出一口气:“我想,这一次,他们应该和好了。”

接着,她将与古志以及古承远的对话,全都告诉了母亲。

闻言,白苓并没有欣喜,眉宇间,反而有着担忧。

良久,她抹平眉间褶皱,谈论起了另一件事:“承远一向都是孝顺的,以前每次回家,都会抢着为我拿拖鞋,看见我累了,马上奔过来为我捶背,我生病时,也总是紧张得跟什么似地……承远,是个好孩子,却不公平地承受了我们大人带给他的伤害。”

悠然将头靠在墙上,嗅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慢慢地想象着,小时候的古承远,是什么样子。

和所有的小孩一样,都有着明亮清澄的眸子,都有着一颗不染尘埃的心。

可是那些不堪回首的伤害,却一次次地将他眼眸内的光亮抹去,将他的心鞭笞得布满丑陋的伤痕。

正在想着,白苓却忽然问道:“悠然,你对承远,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悠然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腮上顿时出现暗红:“妈,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知道这么说很奇怪,其实,在你们小时候,我和你爸就在商量是否要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说破。知道吗?你爸的意思是,是希望你能和成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希望你们结婚,希望承远能永远照顾你。可是我却坚持隐瞒下来,因为……”白苓垂下眸子:“我不太希望再和他们古家有什么牵扯。”

悠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上面沾染了些灰尘。

“但我没料到,你们还是……”白苓尽量斟酌着词语:“其实,这样也好。悠然,我看得出,承远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你也愿意的话,我和你爸是很乐意你们在一起的。”

“妈……”悠然咬着唇,摇着头。

“当然,这都要看你的意思,”白苓看向手术室,那盏红灯依旧亮着:“可是悠然,承远如果和你在一起,他会很快乐的。”

悠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鞋子,一颗心,就和那纠缠的鞋带一般地杂乱。

因为手术时间较长,白苓便回家去为悠然煮饭,悠然独自一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

其实,在内心深处,经过这些天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悠然已经不再那么恨古承远了。

他受过的伤害,让她原谅了他。

可是,原谅是一回事,和他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悠然自己说的,那些过去的时光,已经回不来了。

她已经经历过屈云,经历过小新,她已经离开原地很远了。

现在的她,应该思考的,是自己和屈云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悠然低头翻看着自己的手机通讯记录,那一串号码,没有名字,只是数字。

屈云的号码。

彷佛很是陌生,但悠然却清楚地将其记在了脑海中。

并不是刻意,只是每天,都会看上那么几次,久而久之,也就刻下了。

就像是它的主人,悠然想要忘记,但却发现,很多东西,是深埋于心的,连最锋利的刀,也划不去。

曾经多少次,她一字一字地告诉屈云,说自己不再爱他,说自己要重新开始生活,说自己不会再回头。

但那些话,在他的攻势下,慢慢地在动摇了。

听了当年三个当事人的话,悠然总算是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原本以为,屈云是为了唐雍子才选择报复,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

虽然悠然同学遭受到了伤害,但有些动机,总会让人好接受一些。

屈云在这段时间,也做了很多的事情,很多悠然曾认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的事。

他为她受伤,他给她单膝跪下,他不顾胃溃疡替她挡酒。

屈云是个冷漠的,感情从不外露的人,要他做出这些事情,那么悠然认为,自己在他的心中,至少还是重要的。

前几天,悠然曾经将这些事,全都告诉了小蜜。

当时,小蜜感动得一塌糊涂,糊涂一塌,一直在骂悠然固执,死脑筋,劝她赶紧和屈云和好。

或许,在旁人看来,屈云虽然伤害了她,但又知错了,悔过了,竭尽全力地挽回了,那么,她应该不再纠结,珍惜眼前人,重新和屈云在一起。

只是,当事人的心,却是不一样的。

悠然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

还是无法那么洒脱,那么释然。

毕竟,爱得那么深,伤得那么深。

还是继续思考吧,究竟和屈云之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悠然叹口气,将手机放入了口袋。

手术是成功的,没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古承远瘦了一圈,元气大伤。

白苓每天都会熬适用于养伤的汤,悠然则负责送到古承远面前,亲自喂他喝下。

幸好平时身体底子好,没多少天,古承远便能下地缓慢行走。

很多时候,古承远看着悠然,欲言又止。

悠然清楚,他是想询问古志的情况。

古志年纪大,恢复得比他慢,但前天,已经能够坐起身子,开口如常说话。

只是,悠然得知,古志苏醒后,从来没提过古承远的名字。

从来没有。

悠然不忍再让古承远这么等待下去,所以,她主动去到古志的病房。

去时,古志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电视。

“你就不关心下他的情况?”悠然对他的毫不在意感到愤怒。

古志拿起遥控板,转了另一个台,看也没看悠然一眼,只用世间最淡薄的语气道:“他死了吗?”

“怎么可能?!”悠然皱眉。

“既然没死,有什么好问的呢?”古志面无表情,和那天在悠然面前真诚忏悔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两人。

“是他救了你!难道你连去看他一眼都不愿吗?”悠然忽然忆起了母亲当时听闻此事后眼底的担忧,她瞬间觉得,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是我给了他生命,现在,是他该还给我的。”古志的声音不再是病重时的低沉,而是一种金属般的坚硬与无情。

悠然激动地前进一步:“可是,那天你明明当着我的面在忏悔,你……”

“如果我不这么说,怎么能骗得了他割肝给我?”古志的话让悠然浑身泛冷。

“你怎么能这么做?!”悠然忽然感到昏眩,像是一直以来平和的世界被外来的黑色给猛烈冲击了一般。

“人在想活命的时候,是可以做任何事的,说一些违心的话,服一下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阳光肆无忌惮地投入病房中,但再多的光,也暖化不了古志脸庞的坚硬线条。

他瘦削的脸,如冰冷的刀,即使看一眼,也会刮伤人的心。

“你不是人!!!”悠然痛斥:“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他?!”

古志的喉咙像是冰做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染着寒雪:“如果这是伤害他,那么你也是帮凶……不是你劝他救我的吗?”

这句话,如寒冬的一盆冰水,从悠然的头浇至脚,冷得她牙齿打颤。

是的,她是帮凶,是她脑残地劝古承远原谅,劝古承远割肝,劝古承远再承受一次伤害。

悠然听见了自己牙齿的响声,除此,还有门口传来的声音——把手,被人握得很紧,很久,紧得像是要将其捏碎一般。

悠然转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古承远。

并没有激动或是其他的情绪,但他的脸,是平静的,就像是宫墙深底,艳阳不照处古井中的水,完全没有波澜。

可是他的面色,是苍白的,就像是浑身的血,都从脚底流走了似的。

悠然愣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思维能力,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减少对古承远的伤害。

或者,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悠然的无力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古承远转身,用他特有的平静,离开了。

悠然赶紧迈步,追随着他。

但她不敢靠近,因为她不知此刻该对他做什么,该对他说什么。

于是,只能一步步地,跟着他。

走廊上,两人一前一后,旁人看着,并无什么异样,但悠然的心,却如油煎火熬般痛楚。

回到自己的病房后,古承远径直进入了洗手间中,将门反锁,随即,里面传来的放水声将一切遮盖。

悠然紧贴着洗手间的门,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应该让古承远安静下,因此,她竭力压抑住破门而入的冲动,只是忐忑着一颗心,惶惶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尖锐的针,刺着悠然膨胀的心脏。

里面,除了放水声,没有一点动静。

令人不安的死寂。

在经历最难熬的半个小时后,悠然再也无法忍耐,她的一颗心,已经鼓胀得压迫气管,临近窒息。

所以,她准备敲门。

可几乎就在她举手的同时,洗手间的门开了,古承远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哥……”

悠然刚唤了一声,古承远便伸出手,将她紧紧抱住。

此刻,他的力气很大,充满着绝望。

这一次,悠然没有理由,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推开他。

悠然伸手,抱住了古承远。

在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他的这一刻,悠然不能再放手。

绝对不能。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一时刻,悠然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光。

一道凉凉的光,从冰冷的平光镜片上滑来的光。

悠然一边保持着被古承远拥抱以及拥抱古承远的姿势,一边转过头。

果然,屈云站在门口,一双眸子,明暗不定。

我靠!悠然低咒一声,难道最近都流行在关键时刻出现抢戏吗?!

悠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是身在地狱之中。

前方紧抱着她的,是自己该受的孽,后方紧盯着她的,是自己造的孽。

后面的眼光是冰,正在不断地刺穿着她的背脊,前面的拥抱是火,正在融化着她胸前本就贫瘠的脂肪。

实在是,冰火两重天。

在接受这种煎熬整整一分钟后,悠然总算是忍受不住,决定至少解决掉一个再说。

于是,她再次转过头,对着屈云做了眼色,示意他出去等着自己。

屈云清幽地瞄她一眼,给悠然以足够寒气,最后还是依了她。

等他一出门,悠然尽量不着痕迹地推开古承远,道:“哥,我先出去一下。”

就在转身之际,古承远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是一种泛着青苔的幽凉。

“在你的心中,还是他比较重要是吗?”

古承远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看见了屈云了。

怕屈云在外面久等不耐,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悠然只能道:“我等会就回来。”

语气,连自己也觉得足够敷衍。

接着,她放开了他的手,出了病房。

在走廊处,悠然看见了屈云,犹豫一下,便硬着头皮走上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屈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让悠然猝不及防的问题:“我听见一个消息——你和古承远,并没有血缘关系是吗?”

悠然再也料不到他开口问的会是这个,只能微张着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吗?”屈云逼问。

悠然努力装出自然的样子,答道:“是的。”

“那么,刚才的拥抱又是怎么一回事?”屈云继续问道。

“就是,四只手抱在一起的意思。”悠然道。

“我知道。”屈云镜片上的光,更冷了些。

悠然:“知道干嘛还问?”

屈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以前你们曾经在一起过。”屈云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悠然想要模糊焦点。

“但这件事确实是存在的。”屈云说出重点。

“你想说什么?”悠然问。

“你和他,应该避嫌不是吗?”屈云道。

“你是在教育我吗?”悠然皱眉:“还有,做什么不声不响地跑来,我也记得你曾经答应我要给我时间空间仔细思考的。”

“如果你所谓的单独思考的时间空间中含有古承远的话,那么,我收回这个承诺。”屈云的语气并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