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姣一家走后,王珠觉得她可以独揽风头,再加上周玉音在一旁虎视眈眈,而她是近水楼台,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她一咬牙一狠心,在北风呼啸的晚上,穿了一件极薄的裙子去送夜宵。然后她没见着正主,却被云齐客气地请了出来。第二天,她再去,这次被云致请了出来。一连两晚折腾,她不出意外地病了。云凤章对她的忍耐已到尽头,便让忠伯把他们一家请了出来。至于说为什么以前能忍现在不能忍,那是因为云凤章觉得小姣单独一家住这里会显得招眼,多一家人住,能稍稍遮挡一下他的司马昭之心。现在小姣走了,这个碍眼又招人烦的幌子也可以请出去了。本来他还有点愧疚觉得自己不地道,但后来王珠的行为,让他连那一点内疚也没了。

王珠染了风寒,在家躺了几天。她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一个是被拒绝的恼羞成怒,二又怕东窗事发,自己的名声就完了。

在这边陲之地,民风相对彪悍,人们对女孩子的要求也没那么严格,但名声坏掉的女孩子仍然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王珠一直担心着,时常让她娘打听外面的消息。但一连几天过去,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她转念一想,此事只有云凤章和他的侍卫知道,云府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他们三个大男人嘴又不碎,自然就没往外说。想明白后,王珠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些遗憾,如果真传出点什么,她是不是就可以赖上呢,不过,她又不敢赌。

杨家的日子现在过得蒸蒸日上,有滋有味。杨氏杂货铺已经开张了。一间临街的门面房,里面陈设着酱油醋、针脑线脑等各种日杂用品。

因为初次开张,他们就没敢多进货,没想到开张第一天,店内就让人搬空大半,买的人是忠伯。

杨小姣只好提醒他不用一次买这么多。

忠伯答道:“一次买齐了省得麻烦。”

杨小姣只好再去补了一次货。

镇上的人也颇给面子,远的近的都过来捧场。钱氏和杨成一起坐在店里,卖卖东西,跟来的熟客拉拉家常,显得满足得很。

两人生怕别人打他家的主意,有时也会叫几声穷。

“得的那点钱,这次盖房子买铺子全折腾完了。开春还要拿一大笔路费给小姣到洛城看病,等看好了,就轮到小娟了,还有我和孩子爹,我们家简直是个无底洞。”

众人一听这是,多少钱也不够这家人造的。他们再一看,杨家如今的吃穿用度也没什么大的改变,连新衣裳都没添几件。这么一想,这些人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相较于杨家的热闹充实,云凤章这边则显得冷清多了。

其实忠伯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但云凤章却没什么胃口。他前段时间长的肉如今又还回去了。

二楼的房间打扫出来了,里面生了火,云凤章有时就坐在那里往外面看,街对面就是杨氏杂货铺。

两天后,从庆阳城转来两封信。

云凤章打开第一封,忍不住笑了笑。

打开第二张时,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第一封信是他表弟的。

第二封是他最好的朋友的,不过可能很快就不是了。

“忠伯,我回庆阳处理一些事情。你帮我照看一下这里和对面。”云凤章对忠伯说了一声,便带着云齐和云致出发了。

云凤章出门的事,杨小姣很快就听人说了。他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但一举一动仍很受人关注。

“听人说,云公子是去接人了,也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猜肯定是女的。”

杨小姣最近有些魂不守舍,比如吃饭时,她总多拿一副碗筷;比如,她路过云家时,总会忍不住往里面瞄一眼。

有时会碰见忠伯,他会眯着眼睛说道:“我家少爷还没回呢。”

杨小姣硬嘴回道:“我又没问他。”

忠伯眯着眼睛哼哼两声。

杨小姣本以为云凤章要隔段时日才会回来,或者他不回来了,但没料到,他们两人很快就见面了。

第十七章马车上的问答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温暖。

小娟和父亲的药吃完了,镇上的药店凑不齐全。杨小姣就决定到县城一趟。

镇上有一条官道直通到县城,往常这条路上会有不少牛车驴车经过,掏个一两文钱就能搭辆车。今天不知怎地,路上连条狗都没碰见。

这几里路对杨小姣来说也不算什么。她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袍,外面再套件半旧的深蓝色披风,戴上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心情愉悦地沿着官道向县城进发。

杨小姣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县城,顺利地抓好药,将药包放下随身的褡裢里,一路跑跑跳跳地往家赶去。

冬日的道路又白又硬,路两边有时是一望无际的空旷田野,有时是枝干萧条的杂树林,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哗的响声。

杨小姣独行无聊,见路上无人,便放开嗓门唱起了乡间俚曲。

她越唱越起劲,从“门前有条大黄狗”直唱到“妹妹你哪里跑,让哥哥我好找。”

杨小姣正唱到酣畅处,似乎听见身后有马车驶来的声音。她连忙放低了声音哼唱。

若是牛车驴车之类的,杨小姣会考虑搭个便车,但马车她是从不拦的。一般家中有马的人家是不在乎这几个搭车钱的,二是马车是封闭的,若是有什么意外,跳都没法跳。

杨小姣没再看身后的马车,自顾自地且行且唱。

只听得“吁”地一声,马车在她身旁停下了。

车厢里传出一个熟悉而好听的声音:“小姣妹妹,你上来吧。”那声音里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小姣不由得一怔,随即停住了脚步。

车门打开,厚厚的车帘被一双修长的玉手掀开,云凤章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小姣问道。

“嗯,事情已经办完了。”云凤章温声作答。

“快上来吧,外面冷。”云凤章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要拉她上来。

杨小姣接受了他的邀请,但没有接受那只手,她身姿轻盈地跳上了马车。

车门被人重新关上,将寒冷阻隔在外。车里固定着一只铁架,上面生有一小盆炭火,里面温暖如春。

云凤章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狐裘,显得愈发面如冠玉,让人不好直视。

杨小姣不好直视云凤章,对方同样也是,他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露骨而吓到她。因此只得看向别处。

车轮辘辘而响,马儿时而嘶鸣一声。

车里的两人一直沉默着。

杨小姣觉得自己应该找点话说,于是就问道:“你的朋友没来吗?”

“没有,他们还有事先走了。明年春天我们会再见到他们的。”

杨小姣觉得“我们”两个字听上去有些奇怪,他的朋友,跟她有什么关系?

杨小姣问完这个问题,云凤章似乎也找到了话题。

“你爹娘好吗?”

“还好。”

“你妹妹还好吗?”

“正常。”

“新房子住得习惯吗?”

“习惯。”

“…那大黄还好吗?”

“…好,有时会到你家溜一圈。”

“嗯,回去我让忠伯给它打个狗洞,方便它进出。”

“你家有现成的狗洞,就在西北角那里,是我打的,——小时候和周玉音他们一起打的。”

“你真厉害,连狗洞都会打。”

杨小姣:“…”

问完这些问题,杨小姣以为他该消停了。

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你冷吗?往这边坐坐。”

杨小姣摇头:“不冷。”

云凤章把狐裘脱下来递给她:“穿上这个。”

杨小姣再次摇头,车里这么热,她正要解下披风呢。

“你饿吗?这里有点心。”云凤章又问。

“不饿。”

“渴吗?有茶水。”

“不渴。”

杨小姣第一次发现云凤章竟有话唠的潜质。

接下来的路途里,他几乎没停过说话。

一般都是在他在问,她在答。到后来是他在自问自答。

“你喜欢狗还是猫?狗猫都喜欢对不对,你想养猫吗?一定很想养对不对?”

“你还会经常头疼吗?睡觉还蹬被子、踹人吗?”

杨小姣怔怔地看着他,换了别人问,她肯定会以为他的脑壳坏掉了。

但下面的一个问题,最终证实了杨小姣的怀疑。

云凤章又问,你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冬天对不对?”

“冬日的早上,北风在屋外呼啸,有时下雪有时不下雪,温暖的被窝里两个人相拥而眠——”

如此暧昧的有暗示意味的话,却被他用光明正大而又一本正经地语调说出,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让人感觉不到猥琐和下流,但杨小姣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生气。

她适时断喝一声:“停车,我要下去!”

云凤章自知失言,急切之下,忙伸手拉住杨小姣:“你别下啊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

说完,他又开始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骂我几句解解气吧。”

杨小姣看着他那夸张的动作,不觉有些好笑。气也渐渐消了。

马车放慢了速度,然后又正常前行。

云凤章生怕自己再失言,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杨小姣,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什么都不问了。但你可以随便问我。”

杨小姣用报复的心态跟他说话。

她两眼看着别处,慢悠悠地问道:“你看过大夫吗?”

云凤章认真回答:“我身体不太好,经常看大夫。”

“我是说脑子。”

“…没有。”

“你经常跟女孩子这么搭讪吗?”

“从来没有!”

“没人说你很奇怪吗?”

“从来没有。”

“为什么我看到的你总跟别人看到的不一样?”

“我故意给你看的。”

“为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

“以前谁跟你做过水煮菜心?”

“小姣。”

“小姣是谁?”

“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话题最后停留在此处。

杨小姣算着应该也快到家了。

她稍一酝酿,终于问出了一个直盘桓于脑中的大问题。

这一次,她勇敢地直视着云凤章的目光,

“我一直有个大疑问,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云凤章看她的神情这么严肃,也随即端肃紧张起来。

“你问吧。”

杨小姣深吸一口气,徐徐问出这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车厢里一阵静默。

云凤章陷入了沉思,这个问题他想了多久,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直到此时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说真话。他对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可他怕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会相信。

杨小姣静静地等着。

云凤章不由得松了松衣领,他觉得车里有些太热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深邃明亮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杨小姣。

他那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苦涩:

“我说了怕你不信。”

此时的杨小姣像一个高明的审判官,步步诱供: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会不信。”

“那好,我说。”云凤章稍稍停顿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相信人死后会重生吗?也可以说一个人突然有了前世的记忆。”

“嗯。”

“如果我说,我们前世是夫妻,我记得我们的一切,我记得你的模样你的名字,我特意来找你再续前缘,你信吗?”

杨小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看他是不是说笑。但他的神色十分严肃,没有任何玩笑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