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洛城,杨小姣就将李香的卖身契还给她了。李香吃了一惊,不解地问道:“夫人这是何意?”

杨小姣笑道:“你的亲生母亲是不是江南人士?”

李香忙说是。

“那就对了,因为你的相貌肖母,所以我夫君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家跟你外祖家有一点亲戚。”

李香倒也信了。不然这夫妻俩跟她无亲无故的,何苦要帮她?

李香很快就找到了一份糊口的活计,并且在钱氏的帮助下租了一间房子。她心中感念杨家的帮忙,时常来杨家帮钱氏干干活,做做针线,陪她说说话。钱氏这才彻底放了心。李香时常出入杨家,一来而去就跟杨小义混熟了。杨小姣万没料到,自己救下的前世朋友竟成了今生的大嫂。

云凤章和杨小姣完成这件大事后,便准备启程回江南老家去祭拜父母,再把小姣的名字写入他家族谱。

因为他们这次要出门好久,杨小姣就跟云凤章商量,想回娘家跟父母多住几天。

云凤章自然同意,但忍受不了独居生活,白天同意,晚上便反悔也跟着去了岳家。此事被李香和杨小义偷偷取笑。

杨小姣陪着妹妹和李香闲逛,云凤章一个大男人自然不好跟去,只好在家干等。

这天,杨小姣和小娟李香三人跟往常一样出门采买东西。

一个时辰后,李香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好了,小姣不见了!”64

65.第六十五章结局(上)

小姣失踪了。

云凤章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倒。他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听到这个消息,杨小义心中也着急,但尚算冷静。他扶着云凤章急声劝道:“妹夫,你一定得挺住,咱们找人才最要紧。”

云凤章强自抑制住,勉力冷静下来,便让云齐和忠伯过来。

不多一会儿,两人就匆匆赶到。

云凤章惨白着脸色吩咐道:“立即动用所有的关系堵住各城城门,先在城里找人。”

接着他又问李香杨小姣究竟是在哪里走丢的。

李香道:“是在菜市口走丢的。当时我们提了不少东西,小姣还买了鱼,回来说做鱼吃,然后出来时,正好撞上一帮耍蛇的,然后不知怎么一回事,那蛇突然不受耍蛇人控制,在群中乱窜。小姣怕那东西,就吓得到处乱跑。我们就走散了。我和小娟就在菜市的路口等着她跟我们汇合,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到人,我们俩才觉得不对劲,我和小娟就分头找,怎么也找不着人,小娟自己去找,让我先回来报信。”

这时钱氏和杨成听到消息也回来了。众人商量了一下,便赶紧分头去找,邻居们听到消息,也纷纷出门帮着寻找。

云凤章在极短时间内,把所有能派的人都派了出去,官府衙门也打了招呼。

然后他像疯了一样,自己跑到菜场门口,亲自向路人打听上午的事情。杨小姣和他一样都是本城名人,很多人都认得。

他的功夫并没有白费,很快就有一个卖鱼的大娘说,杨小姣在她这买鱼时,身后不远处好像还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穿黑衣服,戴着斗笠,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家的下人。

当时在场围观耍蛇的人说,那蛇本来好好的,一个道姑吹了声笛子,那蛇就突然发起疯了乱窜,幸亏那蛇是拔了牙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问到此处,云凤章已经明白了大半。

他骤然想起了昭华公子坟头上那被修建得整整齐齐的青草,还有他们下山时古怪的琴声,以及忠伯所见到的那个中年道姑。这一切必有关联。他恨自己当时不什么不追查个彻底?

蛟龙山!他们还是终究没有逃过这一劫难。

只是那个道姑是谁?陈姝已经死了,他前世并没有听说还有别的什么仇人,也许是他漏掉了也不一定。 当下云凤章发动云府的所有人分三路去蛟龙山。

杨小姣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她不但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还被人下了软骨散,全身发软无力,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她只知道自己睡在一辆四周封闭的马车里,她不知道绑架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马车将往何处去。

她只知道绑她的是个功夫很高的中年女子。

马车日夜兼程,从不在客栈歇宿,杨小姣被颠簸得几欲呕吐。

几天后,马车突然停了。她被人提了下去。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突然被阳光一照,刺得几乎睁不开眼来。她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

面前竟是蛟龙山,她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蒙着黑面纱的女人。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杨小姣,看她站稳了,便一路拖着她上山。

由于软骨散的药力还没散尽,杨小姣走路仍有些发软。那个女人不耐烦等她,干脆夹持着她走。

杨小姣用干涩地声音试探道:“这位姐姐,请问你为何掳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闭嘴!”女人的声音干哑难听。

杨小姣怕激怒对方,赶紧闭嘴不言。

上山的路她熟悉,前些日子刚走过。

目的地她更熟,竟是她爹的坟茔。

那个蒙面女人将杨小姣扔到一边,自己去搬动墓碑。杨小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墓碑竟是活动的,下面是一个地道的出口。

杨小姣心中突突直跳,任谁也没想到墓碑底下会别有洞天。即便云凤章找来,也一时想不到。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印记。可是她双手被捆,根本没法做任何小动作,倒是脚能活动。

她很不雅观地坐在地上,用裙子遮住脚,双脚对擦,将脚上的一只袜子脱掉,她刚脱掉袜子,那个女人便朝她看了一眼,她生怕对方发现,赶紧用脚勾过几块石头盖住袜子。

杨小姣并没有太多时间,那个女人掀开墓碑后,立即过来将她提溜了过去。杨小姣来不及做其他记号,临下去,用力揪了一把坟头的青草。

地穴里面黑暗阴冷,一股潮腐之气扑面而来。

那个女人走惯了,提溜着她阔步而行。

走了一会儿,杨小姣看到了几点烛光。

一个身穿纯白道袍的道姑站在那里,用黑幽幽地目光望着她。

她一步步向她走来。

杨小姣一点点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约有四十来岁,面容清瘦,脸色像死鱼肚那种的白,一双眼睛又黑又深,她注视她时,就像深渊,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冷意。

看着她的面孔时,杨小姣竟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你长得果然很像何清如那个死贱人。”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的命真够大的,被陈姝丢进蛇窟里竟然都没死。”

她那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杨小姣,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仿佛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彻骨的冷意。

杨小姣不说话也不动,她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这个人,从她的神色来看,这个人已经疯了,不过,她即便疯也是个审慎的疯子。她什么也不说,生怕刺激得她突然发狂。

即便杨小姣一句话没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个道姑突然抽出腰间的笛子,悠然吹了起来。几声笛响过后,杨小姣突然听到四处传来某种动物擦地爬来的消息,浑浊湿冷的空气中多了一丝腥味,突然间,她全身冰冷,周身的血液顿时凝固,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轰鸣直响。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她能感觉得脚边已经有冰凉的东西在徘徊试探。

这种凉凉可怕的触感,从脚底直窜入脑海,她脑中的混沌像被巨斧突然劈开了似的。

那些封存的往事纷纷涌现出来。

十二年前,也是在蛟龙山上。她母亲已经病死,她父亲秦昭被绑在道观里那间石屋里的柱子上,陈姝当着她爹的面将五岁的她丢进了蛇窟。

惨绝人寰的叫声撕裂了夜空,也撕裂了她爹的心。

他恳求陈姝放过他的女儿,他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

奄奄一息的她被捞了上来,当夜她便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就在这时,一缕来自异世的魂魄来到了这具身体上。她叫杨娇娇,一个十八岁的即将升入大学的孤女,暑假做兼职时出了车祸而成为了植物人,好在那个肇事者没有逃跑,将她送进了医院,孤儿院的院长时常去看她。

她来到这个小女孩的身体后一直陷入昏迷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她爹的声音:“宝宝,不要怪爹懦弱,爹活着只会给你带来灾祸,你会成为他们的人质。…你以后姓杨,叫小姣,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要复仇,爹只愿你平平安安地长大。”

她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忘尘散让她忘记了这里的惨痛记忆,也同时让她忘了前世的记忆。但她的思维和性格却在无意中影响着她的生活和决定。

前世今生,前尘往事,各种记忆纷至沓来。让她的脑袋剧痛无比,她昏倒在地。

想像中万蛇撕咬的场面并没有发生。那些蛇只在她身边徘徊却不进攻,杨小姣蓦地想起了云凤章找高人给她配的有驱蛇粉。一想起他,她的心中就升起强烈的期盼。

凤章,凤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

66. 第六十六章结局(中)

杨小姣陷入昏迷前,她听到了那个蒙面女人的声音焦急的声音,“小姐,外面来人了。”

一定是云凤章找来了。

杨小姣彻底放下了心防,意识没入了黑暗之中。

杨小姣是被波涛的轰鸣声惊醒的。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蛟龙山顶端的那座孤峰,她被绑在石柱上,铁索木桥已经被人斩断。那个道姑就站在她身边,蒙面女人却不知在何处。

云齐和忠伯站在孤峰的这端,正在想法设法接上铁索。云凤章乘着一艘船泊在孤峰下。

他高声喊道:“何道长,只要你放了她,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杨小姣听到何道长三个字,心头不由得一震,怪不得她觉得面前的人那么眼熟,原来她也姓何。

杨小姣很快便记起了关于她的传说,她就是何清悠,她母亲的族姐。当年京中有名的才女,风头不亚于陈姝,同时也是陈姝的劲敌。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消失,万万没料到,她竟会出家当了道姑还隐藏在这里。

“哈哈,放了她…”何清悠纵声狂笑。

笑着笑着,她突然转过脸来,神态转为狰狞癫狂:“你这个小贱人!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好心怜悯你,带你出席诗会,你竟敢打他的主意,就凭你也配!”

她一步步向她走来,目光如刀,咬牙切齿道:“我要把你扔到大海葬身鱼腹,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尸!”杨小姣不寒而栗。

何清悠解开铁索,手抓着她背后的绳子,将她悬空在崖壁上,她的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只要何清悠一松手,她整个人便会坠落下去。

云凤章嘶声大喊:“小姣,小姣——”

忠伯和云齐他们在紧张万分地接铁索架桥。

何清悠的耐心已尽,她厉声喝道:“你这个贱人去死!”

杨小姣看着脚下的波涛,惊惧异常。但脑子还算清楚,她知道何清悠本已半疯,她有时会把她当成她娘。突然,她想起,钱氏说,云凤章长得跟她爹有一点相像。顿时,她脑中灵光一闪。

突然间,她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把何清悠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一顿。

杨小姣冲何清悠扬起脸,得意洋洋地说道:“何清悠,你赶紧放我下去,我要去找昭华公子,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你看他就在船上。”

杨小姣说着,远远地望向船上的云凤章。

他此时正焦急万分,船工早已打准备好绳索,木桶,一旦杨小姣落水,他们就赶紧下去打捞。

何清悠果然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云凤章站在船上,初夏的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全身似乎笼罩着一种耀目的光华。

杨小姣继续蛊惑道:“你看,阳光照在他身上,那种光华多么耀眼,怪不得世人称他为昭华公子。他就像太阳一样地光芒万丈,他这么好却是我的,他是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爹。我要下去找他。何清悠,你给我滚开,别不要脸地挡在我们中间。你永远都争不过我。”

何清悠回过头望着她,突然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何清如,你做梦!”

她说着猛地把绳索往上一拉,将杨小姣甩到上边,突然兴奋而癫狂地冲着大船喊道:“昭华,昭华,我来了,我来了——”

她喊着笑着,突然纵身一跳,洁白宽大的道袍迎着海风展开,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翩落下,落到翻滚咆哮的波涛之中,顷刻间便被吞没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惟有浪涛仍在轰鸣咆哮。

杨小姣疲倦至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

“小姣,小姣,你等着我。”云凤章先是惊诧,接着是兴奋地喊道叫。忠伯他们已经接好了铁索。

在杨小姣第二次昏迷前,她以为自己醒来看到的一定是云凤章。她以为一切劫难都结束了。

可是她错了。她没料到,自己的灵魂竟慢慢地飘离了躯壳,被吸入了一个悠长如隧道般的黑洞。

她回到了那个自己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飘荡在那个城市的上空。她原来的躯体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当她看到自己的躯体时,一股巨大的引力险些将她吸进去,杨小姣用强烈的意念稳住,来回挣扎撕扯。

她不要留在这里。她想云凤章,想她的家人。她在那里做为一个小女孩重新度过了一生,她早已与那个世界血肉相融。

杨小姣不知飘荡了多久,她不想回到原身,但又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焦急万分,她想起云凤章,想起那些快乐得像梦一样的日子,想起他们在洛城的园子里留下的每个足迹,想起他巨大的不安,想起他两世的守候。难道这一世还要他落空吗?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洛城,皎云山庄。

又是一年秋天。

秋风起,黄叶纷纷飘落。

整个园子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凄凉萧瑟。

寂寥的大门外,杨小娟正抱着砍刀坐在右侧发呆,王一川一脸颓废地走出来,习惯性地在左侧的石头上坐下。

两人相对默然。

“姐夫还是那样吗?”杨小娟闷声问道。

“还是那样。”王一川颓然答道。

这时,门前的小路上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穿红挂绿的中年妇人。其中一人正是买李香的那个刘牙婆。

杨小娟抱着砍刀霍然站起来,那妇人远远地高声喊道:“小娟姑娘,你可别砍我,我不是来给你姐夫做媒的,我是帮你姐招魂的。”

杨小娟这才放下砍刀。

屋里,云凤章像一年多来的每一天那样,为床上人事不省的杨小姣擦脸喂饭,按摩全身,弹琴,陪她说话。

当杨小娟和王一川带着两个婆子进来时,云凤章淡扫一眼两人,冷冷说道:“她们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自他的妻子陷入昏迷,并且许多大夫宣布药石无效后,便有很多不长眼的媒婆上门提亲,他当时大发雷霆,杨小娟听说后更是直接抱着砍刀在门口等媒婆,来一个砍一个。云凤章见两人进来,便以为她们是漏网之鱼,因此对她们毫不客气。

刘牙婆忙笑道:“云公子误会了,老身一向最喜欢云夫人,如今心疼她都来不及,哪里肯做出这等事。老身是来替她招魂的。”云凤章脸色稍缓。

陪同刘牙婆同来的那个婆子,在屋里一通扭动后,进行了一声抑扬顿挫地嘶喊招魂。

半个时辰过去了,床上的人儿仍安静地睡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仍是毫无动静。

云凤章承受着第二百零七次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