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尴尬在画画的那一幕达到顶峰,一部分女生恼羞成怒捂着眼睛指责叶小川乱放片子,一片嘈杂声中叶小川手忙脚乱地边找遥控板边解释道:“我不知道有这样的戏啊!”

遥控板一按,电视屏幕暗下去,个别惋惜的叹气声在黑暗的教室里格外突兀。没有人想着去开灯,外面廊灯透了点微光进来,季离夏扭头看沈修,他还是和刚才一样随意坐着,脸色似是如常,不知道在看哪儿。

感知到她的注视,沈修偏过头,昏暗中两人的眼睛晶亮,他突然对她笑了笑,问她还冷不冷。季离夏突然有一丝心慌,摇了摇头咳了两声裹紧他的外套。

孟溪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打破寂静的同时打破了黑暗,叶小川重新开了画面边按快进键边说:“我跳过这段好吧?”

大家自然都说好,电影还得看下去不是么,大家还等着看Rose和Jack能不能在一起呢。

季离夏伸手将短发别到耳后,手指碰触到耳垂,和脸一样烫。她拍拍脑门,可不能这样没用地感冒发烧。

影片进行到最后,慢慢有女生抽泣,天生泪腺发达的季离夏也不示弱地接过沈修手中的纸巾擦眼泪。

“有什么好哭的啊?”沈修撇嘴,视线对上她通红的眼睛。

季离夏哼地转头,想在孟溪处寻求认同,看见孟溪怔怔地看着屏幕,眼底虽有伤感,脸上却是干净得没有任何泪痕。

难道真的是她太爱哭了?季离夏沮丧地想。

但周围随着Rose一声声Jack的深情呼喊而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迅速将她的自省一扫而空。

折腾完圣诞节,到元旦节时大家已经没了兴致,放假第一天季离夏看着书桌上那一叠作业叫苦不迭。下午孟溪约她一起逛书店,她以为孟溪奋发图强要努力学习准备期末考试,没想到孟溪的目标不过是摆在书店门口柜台上五彩缤纷的明星贴纸。

翻了底朝天后,孟溪失落地说:“为什么没有莱昂纳多的啊…”

季离夏手中拿着两张还珠格格的贴纸正在为难选哪张,头也不抬地问道:“谁?”

“莱昂纳多!”孟溪在她耳边大吼,季离夏惊吓地往后一退,正好撞到正要进门的人。

“对不起…”季离夏反射性地边开口边回头,看清来人后啊了一声说:“你也来买书吗?”

周远看看她手中的贴纸,点了点头。

孟溪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又不甘心地重新翻找,老板娘都在往这边看了。季离夏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脸“我不认识这人”的神情和周远往店里走。

“你想买什么书啊?”季离夏扫视着书架上眼花缭乱的书名,仰头看着上一层书架,看到安徒生童话眼睛一亮,垫脚想拿。

“随便看看。”周远先她一步,毫不费力地抽出书递给她。

“谢谢。”季离夏瓮声瓮气地回,长得比她高了不起啊?她只要垫脚伸手就能拿到的!

周远浑然不觉她的想法,看她心浮气躁地翻着书,忍不住问:“你不是想看这个吗?”

“没…”季离夏自己垫脚放回了书,说:“只是我以前有一本,被同学弄丢了,现在也怎么不想买了,反正那些故事我都能背了。”

周远笑笑,正要说什么,孟溪风一样跑过来拉着季离夏往外走,“走走走…这里没有,我们换一家!”

季离夏无法,匆忙和周远说了拜拜。

节后第一天上课,起床照例是噩梦,自行车开出去老远后季离夏才冷得一缩脖子清醒过来说:“我围巾忘戴了,冷啊冷…”

沈修没好气地一手掌住车把,一手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后一扔,搭在了她头上。季离夏拉下来边往脖子上围边假惺惺地说:“阿修你不冷吗?”

“不…冷。”沈修懒洋洋地答,脚下一使力,车速加快,风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季离夏拉起围巾遮住脸,上面是沈修家洗衣粉的味道,突然内疚起来,露出眼睛看看他的后颈,毛衣的领子好像还挺高,又放心了些。

做完早操回到教室,各科科代表收账一样在讲台上吆喝地交作业,季离夏边整理作业边和孟溪说话。那天陪孟溪走了好几个书店精品店,终于找到她想要的莱昂纳多的贴纸,此刻她正给季离夏展示她的课本作业本笔记本,莱昂纳多无处不在。

季离夏佩服地看她一眼,蹦蹦跳跳把作业交去第一排,回座时叶小川正拿着孟溪的语文课本嘲笑她追星,孟溪跪在自己板凳上,欠身过去抢,摇摇晃晃地差点摔下来。

季离夏撑住孟溪的手臂,挽救一场悲剧,嘻嘻哈哈地笑。周远突然探身过来,递给她两张贴纸,正是那天她在书店看中的那两张,只是后来分了神她就忘了。

季离夏没有接,以眼神询问着,周远伸长了手,把东西放上她课桌后说:“那天我买书后老板随手送的,我拿着也没用,给你吧。”

“真的啊?”季离夏反问,还有这等好事?

周远嗯了声,退回自己的位置拿出课本表示话题结束,季离夏响亮地说了声谢谢,开始捣鼓自己的课本作业本笔记本…

“你不是说无聊吗?”孟溪顺利抢回自己的课本,调侃道:“怎么没人白送我啊…”

“贴个好看些嘛…”忽略掉她第二个问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季离夏在五阿哥和尔康中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把五阿哥贴上了她最爱的笔记本。

开玩笑,五阿哥是乖乖虎演的,虽然尔康不错,但她还是最喜欢乖乖虎。再说,还得看谁先来谁后到呢。

元旦后没几天,B市终于下了一场雪,B市的位置偏南,也有好几年没下雪了,众人雀跃。那天的体育课本是取消了,季离夏起哄让老师同意他们出去堆雪人,堆着堆着就开始互打起来,捧完雪后的手指冻得伸不直,笔也握不稳,后面的那节英语课,姜老师几乎是黑着脸在讲课。

一月底,期末考试如期而至。一中再次表现了它的特殊性,因为部分教室施工,考场不够,校长一声令下,初一的考场被移到户外,几百人将在操场上进行考试。

季离夏觉得这个创意非常有趣,第一次由衷地赞美了校长大人,孟溪听完广播却一缩脖子喃喃道:“那两天要是下雪怎么办?”

“乌鸦嘴!”季离夏一掌拍上她后背,拿出贴有乖乖虎的笔记本复习单词短语,这次的期末考试决定着她寒假的命运,只能成功,至少要保住她的第八名啊。

布置考场的那天,季离夏的幻想气泡再次被现实刺破,她还以为他们只要人去操场就行,原来还得自己把桌椅搬过去啊…已经开始行动的班级把走廊楼梯堵了个严实,不时听到有人惨叫:

“你的凳子绊住我的脚了!”

“谁的桌子!不要咯着我的背!”

季离夏忧郁地看着远处的操场,中间的路途突然变得好远好远…再一瞟后排,沈修死哪里去了?!

“我先帮你们把课桌搬下去,等人少了你们再提凳子下去啊…”瞬间化身为天使的叶小川坐在自己的课桌上说。

“你一次能搬两个桌子?”孟溪一脸不信。

叶小川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笑说:“谁说我一次搬两个了?我多跑一趟就行了。”

孟溪哦了声,旁边搬了周遥课桌正准备走的周远抽空说了句:“离夏你等我来给你搬吧。”

季离夏感激地望着他,沈修突然从后面冒出来对周远说:“不用麻烦了,我给她搬过去。”

“这样最好!那我搬孟溪的。”叶小川拍拍手从桌上起身。

沈修将季离夏的课桌提离地面,季离夏正要感谢,被他下一句话噎住了喉咙。

“你桌子里装的是石头啊?”

季离夏瞪眼,“你管我!不帮忙拉倒!”

她还要问他刚才去哪儿了呢!

“你跟上啊,小心别让谁的桌脚蹭着脑袋。”走出教室后,沈修回头嘱咐,季离夏冲他做了个鬼脸,背着书包提着凳子乖乖地跟在后面。

在操场上按照学号排好位置后,季离夏跑去主席台往下一看,又蹦跶回来汇报情况:“我们班位置也太差了吧?正中!你们都上去看看,一目了然,谁也别想有小动作!”

“正好…学校这次省了一笔老师的监考费,这么大一操场人,只要几个老师拿个望远镜站在主席台上就万事OK了!”叶小川考虑周到。

“还望远镜…”想着老师带着望远镜监考,季离夏和孟溪相视大笑起来,声音很快在嘈杂空旷的操场上空消失。

这是季离夏有史以来坐过的最大最天然的一个考场,天然到考试中途她常常忍不住抬头看看天,然后在老师狐疑的目光下回神。天公不作美,冷气逼人,露天尤甚,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只露出右手和眼睛缩着背答题。

最后一科交卷铃声一响,季离夏扔开笔,趴倒在冰凉的课桌上,眨巴着眼看操场一侧灰蒙蒙的天际线,心想她的寒假福利终于有了保障!

小荷才露尖尖角 2

事实证明,季离夏对自己实力和运气的预估非常准确,寒假的第三天,季翔在给吴老师的电话中意外地得知自己的女儿居然考了班上第一名,当即冲进女儿的房间抱住她大笑。

受了惊吓的季离夏得知始末后,压抑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故意淡淡地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得意吧!”正准备午饭的熊诗璐笑眯眯在厨房里发声。

季翔拍拍手,边穿大衣边说:“我出去买点吃的,咱们中午吃好点!”

“好!”还是这样实际性的福利得季离夏的心。

季翔前脚刚走,季离夏后脚就出了门往楼上的沈家走,走到拐角处脚步一顿,自言自语道:“上次说他考第一名了得请客,这次他会不会让我请客?”

闭眼回忆了下小猪存钱罐的重量,她又重新拾梯而上。

给她开门的是舒敏,见到她调侃道:“哎哟,我们的小状元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估计是问沈修成绩时顺便问的吧。

自问自答完的季离夏腼腆地笑笑,气氛好像…不太对,她小心翼翼地问:“阿修呢?”

“你来请客的吗?”沈修突然从舒敏身后冒出头,吓了她一跳,沈中天浑厚的笑声从人墙后传来,“小茶赶紧进来吧。”

什么嘛…季离夏边换鞋边忿忿地瞪沈修,她以为他考得不好在挨训呢,还担心他呢,谁知这一家人分明就是故意欺负她么。

沈修还是第三名,没考过离夏的关键就在于英语,沈家父母直说让离夏寒假帮他补习,季离夏撇撇嘴:“我可没那本事。”

“那确实。”沈修自然地接嘴,得到了三个白眼。

因为这漂亮的成绩,季离夏的寒假过得很欢乐,一直很严厉的妈妈没有再逼着她做这个习题那个习题,只叮嘱她要完成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一直期盼她能在钢琴上有所成就的爸爸也降低了要求,第一次同意了季离夏关于“钢琴只是业余爱好”的看法。

除夕那天,她穿上大红的新棉袄和爸爸妈妈还有沈修一家一道回县城拜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季离夏在除夕夜顺利地拿到一大笔压岁钱,一觉美美地睡到了新年。

孟溪过年也回了老家,季离夏大年初四下午回到B市,就只能拖着沈修一起去买新学期的文具用品。买好东西往回经过一个巷子,季离夏瞥了一眼咦了声停下脚步。

“怎么了?”

“你看那是不是余微?”

沈修顺着她的手指往巷子里看去,已经是晚饭时间,天色灰暗,三四个打扮得奇奇怪怪流里流气的中学生面对着他们,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个长发的女生,根本看不清楚脸,但这架势肯定不太对,沈修拉着她往前走:“别多管闲事…”

“等等…”季离夏拖住他,不怕死地盯着那边看:“明明就是余微嘛…”

“不认识…”沈修继续拉她走。

“不认识才怪!”季离夏轻手轻脚地躲在巷口旁边观望了会儿,蹙着眉头说:“她好像遇到麻烦了。”

沈修无语望天,“你才看出来啊…所以我们赶紧走!”

本来就不是太熟的人,他们干嘛蹚浑水?身边跟着个闯祸精,他可没有见义勇为的冲动。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沈修去拉人拉了个空,惊慌抬头一看,季离夏一脸镇定地笑着往巷里走,那几个人看了过来,余微也回过头,她才大声说:“余微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我和阿修等你好久…”

说说还往后指了指,沈修提着东西站在巷口,冲余微点了点头。

那几个男生愣了愣,探询式的目光投向余微。余微奇怪地打量了下季离夏,她是认得的,常和叶小川一起的小妹妹。她刚想开口,季离夏已经走近牵住了她的手,甜甜地那几个人说:“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先走了啊,再见。”

她拉着余微走,根本没有回头,前方站着的沈修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以防后面的人有什么举动。眼看快走出巷口,余微甩开她的手,淡淡地说:“你找我有事啊?”

“啊?”季离夏又去拉她的手,一脸紧张地看了看后面,“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余微突然低头笑了,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说道:“那行,等我和我朋友打声招呼。”

“诶?”季离夏傻眼,指指巷子里莫名其妙的那几个人,“你朋友?”

余微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还带着笑意:“噢…朋友。”

“难道不是…”季离夏一拍脑门,她闹得这是什么乌龙啊。

沈修在一旁有晕厥的冲动,他就说不要管闲事的。

余微和那些人说了几句话还真的过来了,看看沈修手上的东西,了然地说:“去书店了?”

“…对。”经历了刚刚的乌龙,季离夏整个人都恹恹的,回答第有气无力。

“对不起啊,我们搞不清状况,没麻烦到你吧?”沈修代为道歉,余微摇摇头,笑容是天生的温柔弧度,摸摸离夏的背说:“你真的和小川描述的一样呢!”

“…他说我什么坏话了?”季离夏咬牙切齿地问,叶小川如果敢说她坏话,哼哼…

“他说你可爱啊。”当然还有其他评价,余微不会傻到说出来。

“…也没有吧。”季离夏罕见地羞涩起来,低头说。听见沈修嗤笑一声,她又迅速抬头瞪过去。

走到下个路口,余微指指支路,“我走这边回家…”

“哦,那再见。”

“嗯…”余微点点头,又说:“季离夏是吧?”

季离夏重重点头,“叫我小茶吧!”

余微不骂人不摆出凶狠的表情时是很温和的,很容易地赢得了季离夏的亲近感。

“开学再见咯。”余微摆摆手,大步离开。

“她也挺好说话的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季离夏低声说。

“还行吧…看上去挺和气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和那些人结交。”沈修附和道,他之前对余微的印象也都是道听途说。

季离夏看着他沉吟的侧脸窃笑,突然把整张脸都凑过去问:“你也觉得她好看吧?”

沈修被吓得退后一步,她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好看?

眼前的人个子长得很快,头顶已经到了他的耳门子,好几个月没去理的头发半长不短地垂在颈上,以前有些婴儿肥的脸也慢慢显出轮廓来,精灵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正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呃…还好吧。”他转身往前走,低声说。

“是吧?”找到了同盟者,季离夏轻快地跟在他身边,淡淡地哼起最近的流行曲目。

“嗯。”沈修点头,脑海里和好看两个字连成线的却是刚才印入脑海的面孔。时间真是奇妙,小茶也慢慢蜕去灰蒙蒙的外壳,明艳起来。

**

新学期开学那天恰巧是叶小川的生日,季离夏前一天才后知后觉地知晓,和孟溪在街上闲逛半天还是没找到称心的礼物。那时候流行的装饰品风铃什么的,好像都不太适合男生。

“唉…”季离夏唉声叹气地问孟溪:“你准备送什么啊?”

“我才不送呢,他生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孟溪撇撇嘴,不以为然。

离夏知道孟溪和叶小川素来不太对盘,斗嘴的次数其实比她还多,但大家还是好朋友啊,生日正是表达友谊的最佳机会,便劝道:“话不能这么说,朋友生日当然要有所表示啊,难道我生日你也不送礼物?我可不干!”

孟溪被她逗笑,“你的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就这么着急要礼物了,也不害臊!”

“那是自然!”季离夏扬起下巴,“我的生日你们谁也别想跑掉,所以这次要把叶小川哄好一点,有出才有进嘛。”

“你这算盘倒打得精。”

孟溪嘴上虽说不送,挑选礼物时也格外认真,两人选到崩溃最终决定一人送书一人送卡带,拿去精品店请人做漂亮的包装时,她们还一人附了张卡片。

季离夏写的是“Happy birthday and Happy everyday!”

孟溪写得更简单,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

第二天办好各种手续,趁着叶小川被叫去办公室的空档,季离夏将她和孟溪的礼物塞进他的课桌,周远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调笑道:“你不过放个生日礼物,弄得跟做贼似的…”

“这不是想给他惊喜吗?”季离夏坐回自己的位置,随口问道:“周远你生日是几月啊?”

周远一愣,“我生日不是上学期间呢。”

“寒假?暑假?”季离夏追问,“七月?八月?正月?”

周远笑而不答,周遥受不了鸹噪的某人,在旁边说:“七月啦…七月十三。离夏你如果要准备礼物,可得准备两份啊!”

“好啊…”她答应下来,还真的在小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记下——周远周遥生日:七月十三。

此后的许多年,她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很多人的生日,并且总记得发去一份祝福,哪怕只是一个短信,一个邮件。但慢慢地,她发现越来越少的人在她生日这天想起她,便赌气地列出那些每年给予她祝福的名字,欣慰地看到那些最重要的人始终在这里,未曾远离。

小荷才露尖尖角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