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泳衣下了泳池,抓狂的就变成郝靓了。

郝靓扭曲着面孔对赖在浅水区的于家兄妹低吼:“你们两个,居然都不会游泳?!”难怪没有泳衣,昨天陪他们去商场买的时候,郝靓还以为他们是落在于家没拿,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在这里作者要说一下,C城是水乡,地处江南,遍地大小湖泊很多,而学校也经常会组织一些水上活动,很多孩子幼儿园就学会游泳了,因此于家兄妹不会游泳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

于浩洋接触到郝靓恶狠狠的目光,不自然地扭过头去,带着一丝赧然和倔强,而于静涵就大方多了,她嘻嘻地嘲笑郝靓:“我说过我会游泳了吗?是你自作主张带我们来的。这下傻眼了吧!”

郝靓气急,一脚一个把他们踹趴了,“不会就学,反正你们是‘鱼’,淹不死的,尤其是你这个胖鱼,扔水里都不沉!”

于静涵大怒,挣扎着站起来就去抓郝靓:敢说我胖,我撕了你!撕不了你也要压死你!

郝靓早就有防备,一个扭身,美人鱼般灵活地躲过于静涵的胖爪子,正要潜往深水区,忽然脚上一紧,始料不及之下呛了口水,扭头睁开眼正看到于浩洋刚从水里钻出来的脑袋,刚出水的他脸上因为憋气有些泛红,湿了水的头发塌下来,软软地贴在额上,衬着光洁白皙的皮肤,再加上眼睛里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带出来的一丝调皮,让他整个人显得稚气很多,像个漂亮的小男孩,看的郝靓心里痒痒的,想冲上去像摸小狗一样上下其手一番,又想狠狠地欺负蹂躏一下,眨眼间,她便有了主意。

只见郝靓忽然皱紧了眉头,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腿,疼,抽筋了!”人就往下沉,当然,沉没之前不忘观察这两兄妹的脸色。

只见两人瞬间白了脸色,尤其是于浩洋。于静涵睁着惊恐的大眼,张大嘴巴似乎要喊救命,于浩洋则吓得嘴唇都开始哆嗦,下意识地就往郝靓的方向冲过来,却被于静涵一把拉住:“你疯了!”,然后尖利的声音便充斥了整个游泳馆:“救命啊!有人淹死了!救命啊!”,

然后就是“噗通”一声,水边巡视的救生员下了水。瞬间被托离水面的郝靓尴尬极了,一边小声解释着自己没事,一边感谢救生员叔叔的救命之恩,在被建议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才不得不小小声地解释自己是在闹着玩。

这下不仅救生员叔叔一脸隐忍的错愕,于家兄妹更是勃然大怒,于静涵一脚高一脚低地扑过来对她拳打脚踢:“有你这么玩的吗?你想吓死人啊?!你神经病啊!”那结实的胖拳头打的郝靓嗷嗷直叫。

于浩洋虽然没有打她,眼神里飞出来的刀子却几乎将她洞穿,郝靓身上被打的生疼,加上心里委屈,几乎要落泪了,她容易嘛她,大家都说她少年老成,于静涵还说她像老太太,好容易今天心情好,她开了次玩笑活泼一把,怎么就落到如此下场了呢?

第九章

关于于家兄妹的惧水原因,晚上没事儿卧谈的时候于静涵给郝靓解了惑,当然,卧谈的发起人是于大小姐,她以怕郝靓白天受惊不敢一个人睡,而她心地善良亲自过来陪伴为理由,把铺盖也搬到了主卧。

等到于静涵的故事讲完,郝靓才明白她这番动作的原因——这妮子分明是被白天的事情勾起了回忆,吓得不敢一个人睡了!

原来这于家虽然姓于(谐音鱼),却实在和水不亲,于家每代都有人淹死在水里,于自强的祖姑姑是投井死的,有一个姑姑在河边洗衣服跌进河里淹死了。到了于自强这一代,就更离谱了,于自强原本并不是独子,他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妹妹,大哥在插秧的时候忽然脸朝下跌倒,不过刚没过脚踝的水就把他淹死了。小妹妹,也即是于家兄妹的小姑姑,死的时候于静涵都出生了,她带着三四岁的于浩洋在池塘里抓蝌蚪,一个打滑跌进去就再也没能上来,当时于浩洋哭的晕过去,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没有办法,于家就跑了很远的路请了个算命先生,先生说他家被水鬼缠上了,每代都要有人献祭,要驱逐水鬼就要做法,还要年年上供,最后还要给下一代的孩子改名,名字里要有“水”字边,于静涵和于浩洋就是那时候改的名。善泳者死于溺,而于家的人也被禁止接近水,连洗澡都用淋浴,不许用盆浴。

郝靓听了这样的往事唏嘘不已,她虽然不信鬼神,却也同情于家的遭遇,更对被吓得半死的于家兄妹感到内疚,于静涵讲完故事就抱着自己不撒手,郝靓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立刻打叠了精神安慰她。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啊,你爸那个祖姑姑,大概是碰见什么为难的事了,那个时代农药不常见,卧轨找不到铁路,上吊死的又太难看,投井是简单又方便的方法,说白了就是自杀,跟水鬼没啥关系的。至于在河边洗衣服跌进河的,虽然不算多,也的确不罕见,并不是只有你家的人。你那个大伯插秧跌倒了起不来,肯定是心肌梗塞之类的病发作了,我妈可是医生,这个我比你明白,至于抓蝌蚪摔进池塘里,我大姨家的姐姐就摔过,池塘里水草多,会游泳也不顶用,幸好我姨夫就在旁边,下去把她捞上来了,你小姑姑没上来大概是旁边没人救,就你哥一个三岁小孩当然不顶用啦!现在我们游泳都去游泳池了,你听说过谁在泳池里淹死了吗?昨天那水连救生员叔叔的腿都没没过,淹得死人吗?”

噼里啪啦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于静涵来说,还是第一次见郝靓这样,忍不住感到新奇,刚才的惧意消失了大半,开始拉拉杂杂缠着郝靓说别的话题,郝靓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到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

第二天早饭的饭桌上,于静涵就兴高采烈地把郝靓的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自己的哥哥听,每说一段还要来一句“是吧,靓靓姐。”要求郝靓背书,而郝靓第一次听于静涵开口叫姐,心里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并且很权威很笃定地点头保证:“那当然,静涵妹妹。”于静涵皱了皱眉头,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继续开导自家老哥。

不知道是于静涵的开导起了作用,还是被这两人奇特的互动和对话调动了情绪,吃完早饭,于浩洋脸上的表情轻松多了,两个女孩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昨天清醒的最后一刻,郝靓曾经问于静涵:“你哥哥既然有那样的心结,为什么还敢在水里跟我开玩笑?”他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是多么融洽吧。

于静涵也回答不出来,吭哧了半天才道:“谁让你欺负我,我哥想帮我报仇呢!”

是要报仇吗?郝靓认真地看着对面和自己同岁的少年,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躲闪,后来似乎有些羞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下,郝靓一个激灵,觉得这才正常,才是那个正常的叛逆少年。

少年果然够叛逆,了解了于家的“历史”,郝靓本来要把下午的游泳改成别的项目,于浩洋却坚持要继续游。

郝靓拗不过他,只得进行人身攻击:“你会游泳吗?这么大人待在儿童区不觉得丢人啊!”

于浩洋气的鼓起腮帮子,深呼吸了几口才能用较平稳的语气开口:“不是有你教我们吗?”

“我?”郝靓吃惊地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再指指他们“教你们?”这两兄妹,一个高她半头,一个比她重十公斤,还都是恐水症疑似病例,她教他们游泳,吃饱了撑着嫌命长吧!

可惜郝靓的临阵脱逃失败了,被两兄妹七手八脚地拉往泳池,郝靓气急败坏地吼于静涵:“你不是不要游泳吗?凑什么热闹!”

于静涵笑眯眯地道:“外婆说了,游泳不仅锻炼身体,还能塑形,对女生来说是最好的运动。”说完又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郝靓纤细匀称的少女身材,神色开始有些不善,她的体形锻炼的这么好,却不让自己游,安得什么心啊!

郝靓败给这对兄妹,垂死挣扎了一下:“我给你们报一个游泳速成班吧。”

于浩洋沉默半天后忽然来了一句:“我上午去问了,班里平均身高1.2米。”

郝靓彻底绝望了,她学会游泳的时候是四岁半,正好1.2米,当然这不是让她绝望的原因,原因是她发现于浩洋真的想学游泳,看来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

半小时后,兄妹三个开始在游泳池里扑腾。

于浩洋还好,默不作声地按照郝靓的要求练习漂浮,憋气,打了滑也不胡乱抓,据郝靓默默计算他至少喝了五口水了,她祈祷他晚上回去不要拉肚子。考虑到照顾病人很麻烦,郝靓伸手托住了他的胸口,教他正确的划水方法,并示意他放松。

可惜的是,她的出手相助不仅没让他放松下来,反而帮助他尽快地喝到了第六口水,还呛得脸红脖子粗。

郝靓的脸黑了一半,她的方法都是老师手把手教的啊,当然她可是很快就掌握了要领,除了蛙泳老师教了半天,后面的自由泳仰泳蝶泳,几乎可以说是自学成才,怎么这家伙悟性这么差呢!

转战另一个,发现于静涵正拿泳池当澡堂子泡呢,大眼睛滴溜溜乱转,顺着她的目光缕过去,郝靓看到了几个外国友人浓密金黄的胸毛。郝靓的另一半脸也黑了,这丫头真是十一岁吗?不会是炸鸡吃多了早熟吧!可看看她上下一般粗的身材,也不像啊。

“看什么看,你不是要学游泳吗?”这个时候就别指望郝靓有什么好态度了,毕竟这教练是免费的不说,而且还是被迫执教的。

“靓靓姐,你托高点啊,我害怕!”于静涵的话里带了丝颤音,娇滴滴的十分惹人怜爱。

两臂酸疼的郝靓也感到上火:“还高,你屁股都露出水面了!再高没有浮力我托得动你吗?!”

话一出口郝靓就有些后悔,她平时可是大人眼里的小淑女,怎么现在“屁股”这种词都张口即来呢,真是被这对兄妹气得狠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者,“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说的是官员贪污,到她这里就得变成:“莫张口,张口必被捉。”自觉倒霉的郝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后悔了就听到很清晰放肆的“扑哧”一笑。

顺着声音看过去,郝靓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单尔雅。

郝靓的脸红了,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这里有一会儿了,自己竟然没发现,刚才的一幕他肯定也看在眼里了,还听见了自己说粗话,这年头,真,真是的啊……(多年的乖宝宝教育,让郝靓在心里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粗话了,这悲催的娃)

正犹豫着该如何打招呼,没想到单尔雅竟然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人影了,空余一阵水泼荡漾。

郝靓有些傻眼,更多的是尴尬,心想好你个单尔雅,就算彼此不太熟,点头之交还说得上吧,就这么碰上了,嘲笑了,然后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还装不认识,好,要装大家一起装,谁也别认识谁!

郝靓气鼓鼓地狠拍了一下水,溅得于静涵一头一脸,后者抹了把脸凑过来问:“刚才那人身材好好哦,是谁啊?”

郝靓怪异地看了于静涵一眼:“你来泳池就光看人家身材啊?”单尔雅明明两人都见过的,难道在眼前晃动着肌肉的时候她就没工夫看脸了?

于静涵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愤愤地道:“我当然记得他的脸,不就是上次你让他捎话的那个人,可问题是他到底是谁啊?怎么这次不搭理你了啊?”说到最后竟然语带兴奋,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郝靓的脸又黑了,说了声:“本来就是不相关的人。”然后一把将于静涵按在水里:“先练憋气,别废话了。”

如此折腾了几天,两兄妹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尤其是于浩洋,在饱饮几次之后基本已经可以独自游了,而于静涵遭受了郝靓的严密监管以及强制性锻炼,加上她在泳池里看多了身材曼妙的泳装美女,痛定思痛之下也决定严格要求自己,很快体重就有了大幅度的回落,眼看减肥指日可待。

日子平稳地滑过,李冰和郝敬都会定期打电话回家,郝靓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只说于浩洋和于家人发生了些摩擦,来郝家暂住,而于浩洋本身也不想在电话里多说,于是李冰在几番叮嘱自己儿子要听姐姐郝靓的话之后,倒也没有太担心,只说结束工作后尽快回来。

至于郝敬,郝靓几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不把梁家人回国的事告诉他,姻亲姻亲,姻缘没了,就不算亲人,何况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如今父亲已经有了李冰,还是别再让这些事打扰他们了吧。

平静的日子过的就比较快,转眼间假期即将结束,梁家兄妹也带着满身阳光和大包小包的旅游纪念品回到了C城,他们不比已经退休的老人,在美国还有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临行前梁家二老再度老泪纵横。先是试探,再是游说,这段时间梁老太太一直都在劝郝靓去美国读书,梁宇焕回来后更是再度抱着郝靓深情表白:“靓妹妹,如果你肯去美国,我就天天带你出去玩,想想那帮傻小子嫉妒的眼神,我都高兴的要发疯!”梁宇冰白了他一眼:“你本来就是个疯子。”然后不理会他的哇哇乱叫,也开口劝道:“不过靓靓,我也觉得你去美国比较好,我们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几所大学,发现不管是软件还是硬件,和那边比都是有差距的。”

对这一切,郝靓都委婉,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郝靓较同龄人早熟,加上成长背景的因素,自来善于观察一些在表象之下隐藏着的东西。因此她觉得梁家人对她的关心和喜爱,有血浓于水的原因,也有比较谈得来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愧疚和急于补偿的心态。比如她就感觉得到梁家二老在对待自己和梁宇冰梁宇焕兄妹时态度的截然不同,对他们是有关爱,也有训斥和教导,到自己就变成完全的纵容和讨好。这样的情况下郝靓感觉到压力,这种关爱像是华丽的公主裙,虽然很漂亮人人都喜欢看,可穿着它的人却浑身都不舒服,回到家一有机会还是要换下来的。

抛开这些感觉不提,单是为了父亲郝敬,郝靓也不愿意离开。

得到了明确而坚定的拒绝,梁家二老带着失望和不舍上了飞机。看着他们身影消失之后,郝靓心里也空落落的,这段时间的相处历历在目,脑海里就只剩下二老的慈爱,梁宇焕的热情,还有梁宇冰的理智,但毫无疑问,他们给她带来的,都是善意的爱护。

闷闷地转过头去,郝靓险些撞上自己的母亲梁青,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郝靓愣住了,就在刚才临别时,母亲还是一脸的客气,态度从容却疏离,她,这又是为何?

梁青察觉到女儿探究的眼神,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短促地喘了几下,忽然就捂着嘴扭头快步跑开,而她身边的单勇则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

目送被单勇追上之后搂着肩膀安慰的母亲,她似乎开始哭泣了,双手掩着脸不肯抬头,而单勇则在旁边一直侧着头小声地安慰着什么,两人的脚步倒不慢,很快就出了机场大厅。

看来自己是被遗忘在这里了,不过这次郝靓却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从生下来到现在将近半个世纪,第一次见自己风烛残年的父母,一见之后可能就是永别,换谁也淡定不了。

还好她有人安慰,想到单勇郝靓的心思就有些复杂,他对母亲的爱护和关怀几乎是出自于本能,并且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看法,以他的身份做到这一点应该不易,起码这点父亲郝敬就做不到。

郝靓相信郝敬也是爱自己母亲的,不过他的爱含蓄内敛,就像中国古代的谦谦君子。在郝靓的印象中,父母从未在外人面前有过肢体接触,连牵手都不曾,尽管父亲会以母亲为主题吟诗作画,然后珍而藏之,时常赏之。

回过神来郝靓就发现单尔雅又在观察自己,用他那一贯看起来洞彻一切的眼神,被她当场抓获之后也没有丝毫的愧意,这次竟然还笑了笑,尽管那笑容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可郝靓发誓她在他眼睛里真的看到了笑意,而且不同于上次泳池见面时的嘲笑。

想到泳池的那次见面,郝靓马上克制了自己的回应,立刻端起表情,淡然自若地错开眼神,然后独自往外走。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机场离城区还有几十公里。”单尔雅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声音由远及近,显然追了上来。

郝靓更是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坐大巴走。”哼,你装不认识,我还想真不认识你们呢!有车有司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占公家便宜么,蛀虫,蛀虫!

一路打听,郝靓终于找到即将发车的那辆大巴,正要上车,一只有着修长手指的手伸出来扶在车门上,拦着她,另一只手则递过来两张票:“机场大巴售票的地方不在车上。”

第十章

直到汽车发动,空调将周遭的气温降低了几度,郝靓脸上的热度才随着降了一些,她斜眼看着坐在旁边的单尔雅:“你干吗也来坐大巴?司机呢?”

单尔雅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你终于肯理我了,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司机自己开车回去了。”没说出口的是,放你一个小女孩子独自走,出点啥事儿大人还能饶了他?

虽然他没说,郝靓也基本猜出了原因,哼了一声道:“这点路算什么,我还一个人坐三个小时的汽车去大姨家呢,中间还要换一趟车。”

单尔雅的表情带了些无奈,不过他本不是话多的人,也就没再开口解释,郝靓心里还有气,自然也不会多说,接下来两人就一路无言。

单尔雅一直将郝靓送到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来家里看看梁姨,她应该是很想你的。”顿了顿又道:“父亲很忙经常不在家,我要去上大学,尔信几年前就去外地读了军校,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影响别人。”

郝靓运了半天气,在单尔雅转身离开的时候终于说出了一声“谢谢”,不管怎样,总要谢他们父子善待自己的母亲。

单尔雅脚步顿了顿,却没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郝敬和李冰先后回家,郝家自然是热闹了一番,听了几个孩子讲述完于浩洋离开于家的原因,李冰先是眉头皱起,问于浩洋:“那边这段时间找过你没有?”

于浩洋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找了,爸爸和奶奶都过来找过,我坚持不肯回去,后来,后来我们就总在外面,大概他们就找不到了。”

这时,郝靓才赶紧简单地把梁家人归国探亲的事情说了一下,边说还边瞄着李冰的脸色。李冰并未显得不快,得知儿女没有在外面瞎跑,而是陪着老人聊天逛街时,竟然微微露出喜色,赞赏地冲郝靓点点头,郝靓这才放心地讲下去。

郝敬听说前妻见到了失散几十年的父母,脸上先是惊讶,随后有些茫然若失的样子,郝靓看了暗暗担心,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说道:“他们还问我要不要去美国,我说我才不去呢,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考上实验中学的火箭班啊,有阿姨罩着还不用住校,才不去美国啃汉堡呢!”

于静涵则一脸遗憾地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吃,再说人美国人才不是天天吃汉堡……”

被于静涵说只知道吃,郝靓自然不服,马上顺口反驳:“那好,你以后也不许吃汉堡……”

“好了,都早点休息吧,”郝敬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郝靓见他一脸的疲惫,心情也不好的样子,立刻住了嘴,只听郝敬继续说道:“洋洋好好住着,别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妈会找时间和你爸爸他们谈一下。”

听了这句话,于浩洋紧绷的脸缓和了一些,虽然还有些担心的样子,到底没再说什么,跟着姐妹两个出去了。

接下来两个大人没再让孩子插手这件事,他们具体如何交涉的大家不知道,只知道于家的人不曾再登门,而于浩洋也算正式搬入了郝家,连于家老宅放着的一些衣物用品也被搬了过来。

新学期开学,于静涵升入C大附小六年级,于浩洋和郝靓都在实验中学就读,只不过一个初中部读初三,一个在高中部读高一。

当初中考报考之前,王老师盛情邀请郝靓参观实验中学,并着重安排她看了微机机房,郝靓先是被那一排排崭新的微机晃花了眼,接着王老师又娓娓道来,许以重利。原来实验中学财大气粗,今年明文张榜,全市中考前十名如果报考实验中学,都将获得奖学金,金额十分可观。

郝靓很是挣扎斗争了一番,王老师不仅自己再三劝说,还施压给李冰劝她,李冰身为实验中学的老师,虽然表明不会干涉郝靓的决定,自然也是倾向于为自己学校拉生源的,郝靓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下屈服了。

于是她放弃了C大附中的保送直升,参加了中考,并一举获得了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全市第一名进了C大附,她就是实验中学的第一名。实验中学新生入学摸底考试中,郝靓毫无悬念地又考了第一,并且和第二名拉开了不小的差距,学校招生办的领导开会讨论后,不仅按照之前的承诺给郝靓颁发了奖金,更是给了她一张可以随时进入微机房学习的门卡——看来,有人向上面汇报了诱饵的内容。

郝靓的高中生活一开始就顺风顺水,她本来是打算通过李冰开后门免于住校的,因为她从生下来后还不曾离开过父亲郝敬,另外对于静涵也有些不放心,后来发现他们没有自己也过得挺好,尤其是于静涵,每次回去和她同住的时候郝靓都要被踢下床几次,第二天于大小姐还嚷嚷着自己不能翻身导致腰酸背痛。'

久而久之,郝靓自己也觉得可笑,李冰天天回家,她是父亲的妻子,于静涵的母亲,有她照料着,自己一个高中生还瞎操什么管家婆的心啊。

决定住校之后,郝靓的时间一下子宽裕起来。她有一套独特的学习方法和体系,加上高一的课程还不算繁重,因此在学习中很有余力,于是课余时间除了体育锻炼,基本都泡在微机房中。

电脑为郝靓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郝靓不仅联系到了地球另一段的梁宇焕梁宇冰兄妹,还认识了很多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人,当需要查资料请教问题时,也不必再跑图书馆或找名师,网络上自有答案。

那个时候网络还没有普及,论坛里泡着的基本上都是一些高学历的精英,像郝靓这样的高中生很少,出于不想做熊猫的心态,除了面对熟人,郝靓很多时候都自称十八岁,目前读大一,饶是如此,那些老家伙们还是以小妹妹来称呼她。

郝靓加入的论坛范围很广,有法律、教育、国学,还有一个侦探悬疑爱好者的论坛,大家不仅讨论侦探小说,还搜集了不少真实案例来讨论,据说论坛里几个老大都是有多年刑侦经验的高级警官,还是有学历懂电脑的警官。

当然,出于保密要求,这些人并不会讲述案件的真实细节,只是演绎出的一些推理思路和案件全貌,都已经够让大家热血沸腾的了。

在这个论坛里,郝靓认识了几个很聊得来的网友。由于怕被人当成小孩子而不肯和她讨论,郝靓在这个论坛一开始就自称25岁,因为只熟悉学校的生活,她就自称是中学老师,业余爱好侦探小说的阅读和写作,这个倒是事实。

而不知是不是她真的思想比实际成熟不少,论坛里的人竟然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话,因为她的网名叫“天凉好个秋”,大家都喊她小秋老师,有的还会拿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她讨论,口气很尊敬权威的样子。久而久之,郝靓开始不好意思了,面对大家的信任和热忱,她有些后悔自己一开始的隐瞒,想找机会解释,又怕别人恼羞成怒之后再不理她,因为曾经还有大学生向“小秋姐姐”倾诉感情问题。

谎言的叠加造成了压力,可郝靓又实在舍不得不上这个论坛,只能尽可能地去圆谎,有时候竟然还歪打正着,提出的建议被个别家长采用后,回馈说效果很明显。

看来,自己还真有改造问题儿童的天份呢,可惜的是,她这辈子选择的职业,是要把老师和医生排除在外的。

当然,郝靓的网上世界也不全是鲜花和掌声,还是在那个侦探论坛,她碰到了一个网名叫“季氏一诺”的人,从一开始就和她不太对盘。

这个人似乎对她早有关注,先是质疑她的IP地址,说她要是老师,怎么可能整天大晚上的待在学校上网,除非她是看机房的,而郝靓之前曾经说过自己教美术,不是主课老师所以才有很多空闲时间。

郝靓十分惊怕,因为学校的电脑课程很少,并且教的东西很浅显,她的电脑知识基本上是通过工具书自学,还有很多是自己摸索以及在网上向人请教,对于如何查别人的具体地址,连概念都还没有,这个人也太可怕了吧,他为什么知道自己是在学校的机房上网?听他的口气,他似乎连自己哪个城市哪个学校都知道了,郝靓有一种穿皇帝新装的感觉,并且她的直觉感到这是个男人,女人不会做出这种咄咄逼人的事。

当时郝靓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下线,然后她立刻就后悔了,这不是做贼心虚嘛,她马上又登录上去,并向大家道歉,说自己不小心掉线了,学校的机房就是不稳定,不过她这蹭网的也不好说什么,说她住在学校单身宿舍,教师薪水微薄买不起电脑,就只能来学校蹭网。

然后底下就应声一片,有说回国后才发现国内技术落后,一台486就要上万,网速也慢,还要占电话线,还有人说网速慢,还老拉闸限电,这七届人大刚通过三峡工程的决议,啥时候完工开始发电了,恐怕才能解决用电难的问题。

于是就有人跳出来反对,说这样可能会破坏生态平衡,有很多专家就拒绝签字,人类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就盲目改变自然……

接下来,论坛里展开了人与自然和谐问题大讨论,“小秋老师”的上网问题自然被抛在脑后。

后来由于期中考试,郝靓减少了上网次数,再回来时“季氏一诺”又有话说了:“怎么小秋老师教的美术也要期中考试吗?是不是考的还挺难?”

别人当他开玩笑,郝靓自己心中有鬼,就有些恼羞成怒,她先是回他一句:要你管!得到一个“我是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的表示后,忍不住开始攻击他:“你呢?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难道就很光荣吗?”'

季氏一诺:“为什么这么说?”

天凉好个秋:“你不是闲得发慌,干嘛关注我考不考试?”

季氏一诺:“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不行吗?”

郝靓脸红了,她是不是被调戏了啊?啊啊啊!于是她忍不住又做了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她下线了,还顺手关了电脑。

第二天上线的时候,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季氏一诺”不在,才像往常一样和大家打招呼,并解释昨天的下线:“有人临时有事找我帮忙,走的太匆忙,不好意思。”

这时季氏一诺忽然又跳了出来:“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小秋老师学校的网络又不稳定了呢,下次呢,是停电?”

郝靓被彻底惹毛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好脾气,可面对着网络,面对着这个无辜挑衅的“季氏一诺”,郝靓觉得自己隐藏的那些阴暗任性的一面都被激发出来了,她充分发挥了自己多年演讲比赛和辩论赛冠军的水准,不带一个脏字地从头到脚把“季氏一诺”给损了一遍,还免费赠送补品“人参公鸡”,事后郝靓回想起来,觉得那些话要是被别人招呼到自己头上,她就再也没脸混那个论坛了。

事实上郝靓真的很久都没好意思上那个论坛,因为在她打字打到手软的时候,“季氏一诺”只回了一句话:“小秋老师,你在刷屏吗?”

然后郝靓想死的心都有了,急切之下操作失误,她忘了开私聊,而现在是晚上八点,论坛上人最多的时刻,大家都在默默地参观她的骂街行为。

第十一章

 事发之后郝靓很久没脸再上网,空闲下来之后,她想起了单尔雅临走前的话,看新闻上说市里有重要活动,单勇大概没空在家,她决定找时间拜访一下自己的母亲。

梁家一行回美国之后,郝靓还没见过母亲,只是通过几次电话,两人都没多说,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好,但是郝靓也敏感地感觉到母亲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到底是亲妈,郝靓决定还是去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她总不能连单尔雅这个继子都不如吧!

挑了个周末,于家兄妹因为都面临升学被李冰带着去上补习班了,而郝敬有研讨会要参加,只剩下郝靓一个,正是作奸犯科偷会情人拜访亲妈之大好时机,前几项郝靓都没兴趣,只能做最后一件了。

知道梁青向来忙碌,郝靓倒也不敢贸然前往,而是提前几天打了电话,约好时间并确认她在家才动身。到了市政府大院,梁青显然已经打了招呼,门卫仅让她做了下登记就放她进去了,并未如何盘查。

郝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和梁青的长相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外人一眼便可看出她们的关系,只是回想起刚才门卫诧异的眼神,郝靓再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拎的一袋子水果——怎么看怎么像走亲戚,是啊,或许真只是亲戚了吧。

家里果然只有梁青一人,她开门后平静的脸庞现出一丝喜色,还略略有些激动,招呼郝靓进屋换鞋后发现了那袋水果,脸色一黯,动动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郝靓随手把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梁青复杂的神色,有些内疚,却又有些莫名的痛快,当下貌似自然地问道:“单叔叔他们都不在吧,您一个人在家。”;

梁青似是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认真答道:“市里有活动,你单叔叔这段时间都很忙,不到深夜不会回家的。”

郝靓点点头,没有再和梁青客气,拿着她准备的零食边吃边参观单家。

说来这还是郝靓第一次上门,上次参加婚礼是在酒店,后来单勇和梁青几次邀请她来家玩她都没答应,梁老夫妇回来那次她也只是在酒店和外面和单家人见面,不是刻意,可也确实没有必须登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