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靓走过去接过桔子一把塞进嘴里,把嘴巴撑得像个包子,略嚼了嚼就咽下去,酸甜的桔汁从喉咙滑到胃里,让她连脑子都清醒了不少,坐在单勇的面前和他面对面,郝靓开口之后发现自己嗓子仍是嘶哑不堪,不过她还是坚持问了出来:“到底谁伤了我爸!”

这个倔强的孩子!她用的是“伤”,还是不肯接受现实吗?单勇心里感叹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从身旁的一个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纸:“严格说来你还未成年,不能把这些材料给你看,不过你是郝敬的直系亲属,而且我相信你能理智地看待这件事,所以,现在我是把你当做大人来看的。”单勇先送了她一顶高帽子。

郝靓不去想是不是所有的案子都会由市长大人亲自插手,甚至代替警官和当事人家属交涉,她只是迫不及待地从单勇手里抢过那份资料。

那薄薄的几张纸被郝靓攥在手上,越攥越紧,直到她骨节泛白,才哆嗦着嘴唇叫道:“我不信!我爸他和那个女人根本没什么,她的什么狗屁同乡为什么要杀我爸?”

单勇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递给她一张照片:“你认识这个人?”

郝靓接过来后,第一眼就确定自己见过照片上的女孩,她的记忆力向来很好,一刹那的思索过后,她的心脏再次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这个人我认识,她和于自强一起吃过饭。”就是法国餐厅那次,郝靓的脑袋高速运转,从于自强被发现后的尴尬,到他刻意阻止她们的照面,还有父亲近来在学校发生的种种倒霉事,一切呼之欲出,郝靓又想尖叫了。

单勇阻止了她,他的话让郝靓愣在当场。

“法医鉴定报告出来了,你父亲,李冰,还有这个女孩江秀,她是C大历史系你父亲的学生,三者都死在现场,死因都是被同一件利器所伤,伤人者就是江秀的同乡,此人已经认罪,经过警方判断,他的确就是唯一的凶手。”

郝靓后来得知了案情的主要经过。原来江秀的同乡王兵和江秀一起长大,之前在C城摆水果摊做生意,据他自己说江秀答应嫁给他,所以这些年来江秀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出钱,原打算等江秀一毕业就结婚的,没想到却从另一个也在C大读书的同乡那里得知,江秀竟然勾搭上了自己的教授,还打算给他生孩子。

王兵经过多日的跟踪调查,终于弄清楚了是哪个教授,还得知该教授给了江秀一笔钱,某天他潜伏进了江秀在外面租住的房子附近,偷听到了江秀的电话,得知她要和那教授约着见面,因为教授又答应给她一笔钱。

王兵看着江秀鼓起的肚子万念俱灰,决定铤而走险给这狗男女来个狠的教训,于是把一把西瓜刀藏在身上,事先埋伏在约见的地方,出乎他预料的是,教授居然是和妻子一同前来的,并由他的妻子出面递给江秀一个鼓鼓的信封。

突然意识到教授可能不会和江秀在一起,王兵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反而开始为江秀不值,认为她受到了“欺负”,立刻冲出来站到大家面前,给江秀撑腰,骂教授敢做不敢当,欺负他未婚妻,并且说着就要动手教训一下这个禽兽不如的教授。

他本来以为自己威风凛凛地帮着江秀出了气,江秀肯定会感激他。他从小就喜欢江秀,两人这么多年来感情一直很好,就差领结婚证了,江秀虽然怀了别人的孩子,她想打掉就打掉,不想打生下来他也不会嫌弃她的,两人还是会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江秀从他一出现就像活见了鬼,接着他一开口,她更是又踢又打又骂地让他滚,王兵被打的怒向胆边生,恶从心头起,心想这婆娘好不犯贱,自己真心一片被她当狗屎,玩完了又甩了她的人,她倒当成个宝,还不就是看在钱的份上吗?想到这里他就去抢江秀手里的信封,江秀哪里肯给他,连他亮出西瓜刀来也没当回事儿,她认识王兵二十多年了,知道他胆子没那么大,也知道无论她做了什么事,两句好话一个撒娇,他什么都会原谅她。

可惜江秀了解王兵,不代表别人也了解,李冰就被那明晃晃的西瓜刀吓到了,她慌忙间拉着郝敬就走,打算找电话报警,郝敬是个男人,也是君子,如何能看着女学生被人拿刀挟持,自己却逃之夭夭?于是一边劝着,一边硬着头皮就要上前夺王兵的刀,江秀情急之下赶紧大声喊:“郝教授您快走,我没事!”

王兵见江秀护着郝敬,嘴里还“好教授好教授地叫着,”更是气得不打一处来,激动之下刀就没了方向,错手之下也不知道扎到了江秀的什么部位,一声惨叫之后只见血喷的老高,而江秀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断了气,王兵吓傻了,郝敬也吓傻了。

还是李冰最先反应过来,她拉着石化般的郝敬就跑,因为约见处地处荒凉罕有人至,王兵在江秀死亡的震惊过后就意识到不能放那两个人离开,不然自己也就死定了,杀了他们自己再逃亡,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地提刀就追了上去,其实本来郝敬和李冰两人,真要全力一搏,王兵也未必就能立刻得手,可他们两个都是文人,都是老师,连鸡都没杀过,何况是人。郝敬在王兵追上来之后还苦苦劝他去自首,结果被怒怕交加的王兵当胸就是一刀,他杀红了眼睛,剩下李冰一人,自然也没能逃过。

王兵最大的疏忽,怕就是低估了警察办案的能力了。他平时摆摊卖水果的时候也和人闲聊,知道警察办案有一定的程序,还要讲究证据,他就把刀和带血的衣服都扔进了河里,想着一时半会儿不会被人怀疑,就回了居住处,把本来准备第二天去市场批发水果的一笔款子拿到手,再加上信封里的这些,想着也够他到一个陌生地方隐姓埋名做点小生意了。

他自觉时间已经赶得很紧,连卖剩下的一批水果都没处理就去火车站买票,没想到他买了火车票还没进站,人就被扣下了。 

接着血衣和凶器也被找回来,身上郝敬给的信封还在,证据确凿,无从抵赖,他只得认了罪。

听着似乎是一个完全的偶然事件,郝靓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就是死于这么一个“偶然”,她执着于一点,她的父亲和江秀没有关系,父亲既然这么说,她就无比的相信,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卷入了这场纷争?郝靓觉得,如果那个背后的黑手真是于自强,那么比起王兵来说,她更恨的,应该是前者。

她还没来得及想通这一切,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强迫她做了接受。

“根据法医报告,死亡的两名女性均为孕妇,只不过江秀怀孕已经五个多月,而李冰的不足三个月。”

郝靓因为不能接受这所谓的真相,亲自找了主管该案子的警方负责人询问,那人到最后便补充了这么一句。

第二十四章

郝靓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她的大脑僵硬得发疼,似乎已经坏掉,无法再处理这么复杂的信息了。

她终于明白当日于浩洋的心情,不,比他更甚。因为李冰是郝靓所喜爱的,早已当成家人看待的人,她如果生下孩子,无论男女,那都是自己的至亲骨肉,是在这个世界上能被称之为她的手足的人。现在刚刚得知这么个存在,却又残忍地告诉她又不在了,完全相当于又一个亲人的离开,且是永久的离开,她的生命注定因此而缺失。

郝靓恍恍惚惚地走出警局,被白花花的太阳刺得一阵眼晕,只得靠着墙休息一下,她的脸色现在比墙壁还要白,过了许久她才感觉自己找到了呼吸。

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郝靓总觉得自己遗落了什么,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惜脑子虽然一片空白,却沉重地像个铅疙瘩,任她如何使力也运转不起来。等到她下意识地又回到C大家属楼里的家,买菜回来的王阿姨看到她一脸惊奇:“靓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妈妈呢?”

哦,是了,这些天没去上学,出院后郝靓本来要回家,梁青却坚决不许,可郝靓也不愿意去单家,两相权衡之下梁青在宾馆包了个房间陪她住,可是郝靓不喜欢那里,今天梁青看她一切正常就去医院销假,郝靓借机跑了出来,才得以亲自到警局询问案情。

站在自家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呆愣愣看着门上那个“福”字,还有门框上的春联,那都是过年的时候父亲亲自写的,她则亲手用土法熬了浆糊贴上,字体力透纸背却又没有凌厉逼人的感觉,一派大气端方,一如君子,一如郝敬本人。

可是那个陪她度过十五个寒暑的人,那个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浮现的人,竟是真的不在了吗?这怎么可能?他还没有实现曾经的许诺,陪她长大,送她嫁人,看她生子,含饴弄孙。

郝靓想开门,开门后父亲就会从沙发上站起来,摘下眼镜笑着道:“靓靓回来了,这周想吃什么?烧排骨还是炖牛肉?”

郝靓又不敢开门,她担心那个可怕的噩梦成真。

“靓靓,靓靓!”郝靓带着犹豫的思考被王阿姨打断“你怎么了?”

“干什么?”郝靓胳膊被她拉得太紧,有些不耐,一下子挣扎开来,王阿姨错愕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右手,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先轻轻拍了郝靓一下,见她没有躲开,才又接着道:“都这样了,靓靓你要想开一些,你还小,不能自己一个人住这里,还是回去找你妈妈吧。学校那里你放心,你爸爸人缘一向很好,多数人都不会胡乱说话的,而且这种桃色新闻大家谈一阵子也就没兴趣了,我们家老张最近就总跟人吵架,说郝教授不是那样的人,我也觉得他只是一时糊涂……”

郝靓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胖胖的中年妇女,为什么以前会认为她热情又和气?现在看起来却简直是恶俗又多事,是人变了,还是她的心情变了?

不过这些郝靓都顾不上去思考,她只是大声地宣布:“我爸和那个女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爸的!”

王阿姨只是一脸悲悯和容忍地看着她。

郝靓咬着嘴唇遏止自己哭出声来,用提高的声线掩饰喉咙里的呜咽:“你等着,我一定会想办法证明这一点!”

江秀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父亲郝敬的,李冰那个才是,她无缘的弟弟或者妹妹,如果,如果没有这场意外,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个孩子了,一定聪明,一定美丽,她一定会好好地爱护他(她),把所有的本领和经验传授给他(她),不让任何人欺负他(她),这样,当有一天年华老去,父母离世,这个孤单而又冷漠的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人,会想她念她关心她,还会有孩子叫她姑姑或姨妈,许多的亲人,许多的欢乐,许多的幸福,那才是完满的人生。

当这一切都成为泡影,一切都不能挽回的时候,郝靓甚至觉得自己活着都没有了意义。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至少还要再做一件事。

“能不能检查出来,江秀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又一次来到警局,那个负责的警官正准备下班,却被郝靓堵在了办公室里。

许是看她年纪轻轻遭逢大变,十分可怜,警官态度很好,丝毫没有被打扰后的困扰,而是很耐心地向她解释,然而答案却不能尽如人意。

“严格说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项技术目前C城还没引进,真要检查有些样本可能还要送到国外处理,耗费成本太大,而且这和案子的侦破并没有直接关系,不管两位女性死者肚子里孩子是谁的,凶手已经抓获,此案目前为止已经没有疑点。”

可是我的心里有疑点!郝靓内里在咆哮,面上却不得不苦笑着感激警官的解释。如今还未到水落石出的时候,当事人却都已经死无对证,难道真要任由流言满天飞,任由真相石沉大海,让一生清白,两袖清风的父亲郝敬,顶着“诱奸女学生”和死于“婚外情谋杀”的名声盖棺定论?郝靓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快疯了!

为此她又跑了几次警察局,咨询自费出资送检的事情,可惜却被告知程序上不能获批。

万般无奈,几番犹豫,郝靓又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梁青。

“靓靓,我们把这件事忘了吧,你放心,学校里不会再有人议论你爸爸,外面也不会有人再关注,妈妈保证,好不好?”梁青抱着郝靓哭泣,感觉她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原本圆润的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健康的红晕也消失不见,只剩一抹苍白,梁青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刀扎一样。

郝靓放下面子,好说歹说地求着母亲,还为那天情急之下开口骂她的事情道了歉,可梁青看着不像生气,就是死活不答应这件事。

郝靓无奈,又去找自己的祖父母。晚年丧子的两位老人像是猛然间又老了十岁,爷爷听到孙女的请求,坐在椅子上半天都没答话,除了偶尔眯一下眼睛,整个人石化一般。

而奶奶则颤巍巍地伸着手,把郝靓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脸蛋,也叹了口气,却不说什么,直到郝靓忍不住挣扎着站起来以后,爷爷才开口发话:“这事就这样了吧,多追究无益。他既然陷身于这类纠纷,就算无辜,也是个不察之过,人死如灯灭,那些虚名不理也罢。”

爷爷的话让郝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断灭,因为她知道作为家族的大家长,爷爷的话一言九鼎,他做出了决定,父亲这一族的人都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如此心灰意冷的情况下又挣扎了几天,郝靓忽然想到以前在推理论坛里看到过留存证据的相关讨论,说是当技术手段没有达到时,可以把标本取样保存下来,等将来科学有所突破时再进行分析检验。郝靓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这次她学乖了,不再通过大人们,而是自己亲自交涉,并且还发动了论坛上认识的一些朋友。

郝靓的真实年龄和身份因此曝了光,大家在惊叹之余也被这小姑娘的智慧和毅力所打动,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十分无私地给她提供了很多或明或暗的帮助。

这些人中间还有一个是本市的法医,他通过了一些正常非正常的手段,帮助郝靓取得了她想要的样本,并指点她可以自己花钱去一些私立的机构保存样本。但是从头到尾这位法医却没有露面,也没有告诉郝靓他的真实姓名,他只是开玩笑似的道:“这可是违法乱纪的事,哪能正大光明地干啊。”

郝靓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也衷心地感激他的行为,法医在提供完帮助之后就消失不见了,也许是换了马甲,也许是离开了论坛,但郝靓对他只有满满的谢意,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个人,并感激他。

完成了这件事,郝靓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间,才有功夫理会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个问题是,她还未成年,谁将成为她的监护人。

梁青无疑是第一候选人,她的态度也十分强硬坚持,可是单勇任期将满,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回京城,梁青也不可能独自留在C城,而郝靓就算不是因为留恋C城,这个她和自己父辈们共同的出生地,也不想和梁青以及单家那一大家子搅合在一起。

郝靓给自己选的监护人是爷爷,可是郝靓没有想到,向来疼爱她的爷爷奶奶这次居然劝她跟着母亲,爷爷发了话:“我和你奶奶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不一定能看着你长大,你大伯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不管怎样,梁青总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你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她现在生活也好过,不会亏待你。”

奶奶也老泪纵横地劝她,只是还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不管走到哪里,你都是郝家人,有整个郝家为你撑腰,我们郝家的姑娘不会也不能受气。”

却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郝靓从来没有那么痛恨自己的年龄,为什么她不能早生几年,为什么她现在不是十八岁而是十五岁,为什么她,要跟着母亲去单家?

第二十五章

距离上班还有十分钟,B市公安局机关大楼的女更衣室里,一派热闹景象。黑色半跟皮鞋,紧致秀挺的小腿,上面是深蓝色及膝裙,蓝灰色衬衣下摆束入裙腰,一下子凹了进去,沿着蓝色的领带则又凸起了新的弧度,纤细修长的脖子被扣紧了风纪扣的衬衫领子密密包裹着,整体给人一种禁欲的感觉,偏偏新版宽沿女用警帽下,是一张如莲花初绽般的脸,肌肤如玉,眉目如画,清艳的光芒没有因为暗色系的衣服而折损一分一毫,只是神情有些冷淡,但这一丝丝的冷意不仅没有把人冻住,反而为她添加几分神秘和疏离的感觉,在人群中更加抓人眼球,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啧,啧,郝靓,从大一到现在,我都看你穿了快五年的警服了,为什么每次你一换上,我的脑子里就只能出现四个字呢?”赵蕾也换好了衣服锁上柜子,几步赶上郝靓。这是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姑娘,和郝靓个子差不多高,只不过不同于郝靓的纤细骨架,她的肩膀略宽,腰背挺拔,虽然穿着同样的服装,表现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鞋跟敲击着地板的清脆声音停下来,郝靓回头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闭嘴!”

“制服诱惑啊制服诱惑!”郝靓的警告没有奏效,赵蕾还是摇头晃脑地说了出来,两人是高中校友,大学也是同校不同系,现在工作又同时来到了B市公安局,只不过郝靓学的是外语,会留在市局机关的翻译处,而赵蕾学的是刑侦,培训结束后马上就要下刑警大队了,据说那里前任警花休产假了,大队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对新扎师妹翘首以盼呢。

“看看到时候是谁制服诱惑”,郝靓微微翘起唇角,不无恶意地揣测着。

赵蕾显然没有读懂郝靓的表情,还自顾自地调戏着:“哎,这才对了,美人一笑能倾城,就是要多笑笑嘛。”如果不是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前辈们看着,她的胳膊早就缠上郝靓的脖子了。

饶是如此,她们这醒目的组合还是很快被人抓获。“赵蕾,你的培训总结报告还有两个地方需要改一下,等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还有,这两天把东西整理一下,下周去基地集中培训,封闭式的。”教培处的大姐抱了一推资料,通知完后就匆匆地走了,留下赵蕾捂着额头哀呼一声。

“咱们俩一起毕业,凭什么你那么快就有任务,又是英语又是法语的,就显得你能耐,我就得没完没了的培训呢!”

郝靓秀秀长长的眉毛一挑:“凭什么咱们俩一起毕业,工资条上的工资一分不差,我就得苦哈哈地工作,你就这培训那培训浪费纳税人的钱呢?”

赵蕾张口结舌,她早该知道,论口才,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自己面前这个“制服诱惑”。

全国中学生演讲比赛一等奖;

奥林匹克化学竞赛全国赛区一等奖;

B市高考理科总分第三名。

有着这样辉煌成绩的学生,不是被国外高校挖走,就是被A大B大这种国内顶尖的大学网罗,谁也想不到她会报考警大。似乎在大家的认知里,也就是像自己这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呸呸,是身体好头脑也好的文武双全者才会考警大。

可是花朵般亭亭玉立的郝靓不仅报考了警大,专业更是被调剂到了外语系,让一众师生大跌眼镜。也不是说外语系不好,只是在这样的一所学校总归不是主流,郝靓的高考分数在国内任何一所高校都能平趟,在警大居然没有学到第一志愿的刑侦。

据说郝靓当年曾经勇闯校长办公室,穿着白衬衫肩扛橄榄枝的老校长,不停地用手抹着汗,最后的答复是:“我们录取学生,要看综合素质。”

郝靓眯起大眼睛,综合素质?体能测试她在女生里名列前茅,体检她视力双眼裸视5.1,身高169,体重50kg,各项指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去考空姐体检都能过关。老校长虽然你满头白发汗也流的不少,我虽然敬老尊贤,可也不是吃素的!

在郝靓的逼视下老校长脸红脖子粗地吭哧了半天,才忽然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是心理测试,你们在之前不是都答了一个心理问卷吗?心理分析师的分析结果是,你不适合做刑侦办案人员,还是学外语吧,女孩子学外语挺好的,你虽然学的是理科,英语可考了满分……

所谓的心理测验,并不像郝靓求学生涯中经历过的任何测验,它最简单,简单到你根本不用复习,也最难,难就难在有标准答案,心理师说啥就是啥,郝靓几乎不曾在任何考试中失利,这次惨遭滑铁卢,却还没有补考的机会。

心理素质不达标,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理由!郝靓眼睛又瞪大了一些。老校长停止了说话,他有些担心这女孩那漂亮的大眼珠子会把眼眶撑裂,呐呐的补充了一句:“总之就这样了,调系不可能,当然,你还可以选择退学。”说到退学,老校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不过也就是一闪即过,以这女娃的资质,放在警大的外文系里,还真有些埋没。

让老校长意外的是,郝靓不仅没有退学,也没再要求转系,竟然踏踏实实地在外文系里待了下去,一待就是四年。

只不过,四年来外文系的所有专业都被郝靓欺负了个遍,不仅熟练掌握N门外语,有几门甚至拿到了同传资格证书。同传啊!一门外语就能让人压力大到掉光头发,这干一天歇十天的工作郝靓不仅游刃有余还掌握了好几门,这是人吗?牲口都没这么猛!——这是警大同学们的心声。

这样的学生为什么读完本科就不再继续了呢,咱们也有研究生可以读啊,将来说不定还可以读博士,警大外文系在B市高校的外语界从来没这么辉煌过,这辉煌能不能持久一点呢?——这是警大外文系领导和老师的想法。

高校改革后早就取消了分配制度,按说郝靓这样的人才,在各大外企,各大翻译公司,还有一些外贸性质的单位都是抢手人才,完全没有必要做一个拿着死工资加班没有加班费的小警察,就算想做公务员,还有商务部外交部贸促会等在世人看起来更“优质”一些的工作机会,可是郝靓偏偏就做了市公安局翻译处英文科的一名小小警员。

文职的警察,拿的是死工资,住的是单身宿舍,吃的是干警食堂,干的活却绝对不少,尤其是像郝靓这样万能螺丝钉式的。

下科室短短半年,英语、德语、法语、西班牙语还有日语俄语等等的工作,郝靓都接了一遍,不管东西方,无论南北半球,更不计哪个语系,只要缺人,大家的口头禅就是:“有困难,找郝靓啊!”

看着郝靓加班加点忙到小脸煞白,赵蕾妒羡交加冷嘲热讽:“活该!让你学啊!大学四年青春年华不谈恋爱不逛街,天天就泡图书馆语音室,看电影都只看原声无字幕的,现在爽了吧,你就等着为我国我党的事业奉献终身吧,说不定还要献了青春献子孙,当然,如果你有时间生孩子的话。”

郝靓一眼看穿了她的居心,凉凉道:“是谁在档案室看案例卷宗看到忘记时间被锁在里面一整夜的?那些个谋杀贩毒偷盗抢劫的案犯,比刘德华还帅?”

赵蕾讪讪地又败下阵来,虎啸一声上去卡着郝靓的脖子:“你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让我一句会死啊!我承认口才不如你还不行吗?”说完忽然得意的一笑:“不过办案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口才,你等着,我一定能做全局最优秀的女刑警!”

郝靓微微一笑:“我等着,说不定还会是最年轻的三八红旗手。”少年壮志不言愁,看着激情飞扬的赵蕾,她还年少,反观小她一岁的自己,却早已老去。

“去,你才三八!”赵蕾推她。

“好,我三八,那么,告诉我今天食堂里把酸奶让给你喝的那个哥哥,是哪个处的?”郝靓顺势一倒,靠在椅背上,摘掉防辐射的平光镜,施施然地看着赵蕾的脸庞一红到底。

和赵蕾臭贫一通,终于让郝靓的心情好了一些。郝敬去世快六年了,而郝靓也终于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关系将原来取下的样本送检,结果恰如所料,江秀肚子里的孩子和郝敬没有关系,可这迟来的结果并没有让郝靓多么高兴。

物是人非事事休,六年来C大的学生早已换了几茬,教师也退休的退休,调走的调走,剩下几个和郝敬关系好的老教授,郝靓拜访他们时,大家唏嘘的只是郝敬的早逝,还有学术界的损失,没有人提及当年的绯闻和流言,郝靓欣慰之余也有一种无力感,那件事就像母亲梁青说的一样不会被议论太久。可事实也像爷爷说的,人死如灯灭,和鲜活的生命相比,什么都不重要,再多的努力也挽不回三条人命,还有那个江秀,虽然可恶,可罪不至死,她的亲人也必定是伤心的吧。

上次回家,除了给父亲扫墓,拜访大姨,郝靓还去见了爷爷奶奶。爷爷精神依然矍铄,而且心情很平和,似是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郝靓提及检验结果为父亲洗刷了冤屈,也只换得他轻轻一叹:“你这孩子,敏极秀极,却执念太深,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时候学会放下才能快乐。”

郝家祖传的养生方法,对任何事情都不过于执着,衣不过暖食不过饱,凡事都讲究中庸之道。可能是由于基因不错,在这样的家教之下却也出了很多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可他们大多不会和人争强斗胜,从不沾惹是非,因此长寿的人很多,爷爷奶奶都已经年近九十,身体还很灵活,生活完全自理。

郝敬如果没有遇见梁青,也会是这样的人,梁青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执着的一件事,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郝靓,以前自认为也是平和淡泊的人,变故发生后除了心里平添了沧桑感,倒也没有过多地去自省,如今被爷爷提醒,她才恍然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太多。

以前她虽然学习也努力,却从不强求,她涉猎广泛,凡事顺其自然。可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就发奋一般从各方面完善自己,那么多种的语言,就算她天赋再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好的。

而工作后她任劳任怨几乎有求必应,有人觉得她做事目的性强,怀疑她野心很大,天知道她经营自己的关系网和人脉,只是想在必要的时候为父亲洗刷冤屈。

什么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单纯到只剩下了一个目标,现在目标达成,效果却不明显,她就忽然失魂落魄。

奶奶一只手摸着她柔亮的半长头发,一只手揉着她的眉间,满眼的慈爱和温暖:“靓靓,你才二十一岁,长的花朵儿一般,比你妈妈当年还好看呢,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这点你可不如她。”

不如谁?母亲梁青吗?迎着郝靓疑惑的眼神,奶奶继续道:“你妈妈这个人,只为自己而活,这一点你如果像她必定会快活得多。你是我们的孙女,而人都是自私的,我们只希望你快乐。”

第二十六章

为自己而活吗?周五临下班前,看着桌子上的电话,郝靓好几次都想拨过去告诉他们这周不想回单家了,都没能付诸行动。

她不是梁青,不会像她那样纯粹,只在乎自己想在乎的人,她也不想和母亲再度翻脸。

考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已经有过一次,母女俩斗法,闹得天翻地覆,伤筋动骨,最后彼此妥协的结果是她如愿读了警大,却被授意改成了英语系。

单勇逐年高升,他出身够好,在从政过程中本来就有优势,不必违法乱纪也不会两袖清风,更是鲜少有事让他不得不动用特权——为郝靓更改志愿大概是其中之一,还两边都不讨好。郝靓本就不待见他,出了这事就更不必多说了;梁青本意是让郝靓连警大也不去读,就算读了毕业也不能去警局工作,现在两样都没达成,自然也不满意。

看来单勇为了梁青所作出的牺牲和退步,还真是不少,郝靓心下微哂,却又有一种隐隐的羡慕,母亲任性又自我,可她有本钱,起码郝敬和单勇两个,都宠她爱她,纵容着她。

反观她自己,她有什么,孑然一身在这个大都市讨生活,唯一的母亲梁青,对她的关心和照顾,更多的也是由于血缘,由于愧疚。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远去,永远不再回来。

怕再度陷入自怜情绪无法自拔,郝靓决定收拾东西,提前回单家。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洗个澡换上便服,再带上一套换洗衣服。礼物就是在门口的花店随便扎上一束,一般以康乃馨居多,因为梁青看了会喜欢。

尽管有钥匙,郝靓还是习惯性地按了门铃等待,单家的保姆工作清闲福利好,而自己上门的机会又不多,她应该不会介意跑上几步开个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却不是满面笑容的张嫂,而是面无表情的单尔雅。

“什么时候回来的?”郝靓有一点点惊喜,这个继兄给她的印象总体还不错,他表情经常很严肃,看起来一本正经很不好说话的样子,其实性格却随和,起码对她是这样。

郝靓刚来京城那段时间,由于心情抑郁加上人生地不熟,几乎整天整夜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去。

单勇工作忙,梁青刚调到现在的医院,初来乍到也不敢多请假。唯有作为交换生要出国,在家等签证的单尔雅有空。

但单尔雅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显然不多。

第一次敲开郝靓的门,他手里抱着一副围棋。而郝靓身着短裤和真丝吊带背心——关键是里面真空,郝靓在自己房间没有穿内衣的习惯。

本来以为是保姆张嫂喊她吃饭,郝靓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走光”有所反应,棋子落地的清脆声音传来,单尔雅面无表情地帮郝靓把门带上。

等郝靓穿好衣服打开门,单尔雅正好把散落的棋子尽数捡回南山玉竹编制的棋篓子里,一脸平静地问她:“要下棋吗?”

如果不是发现他两个耳朵通红通红的不似平常,郝靓几乎以为他的内心和表面一样平静。

单尔雅话不多,棋艺也不怎么高超,可对于郝靓来说则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伙伴,因为他话不多,也因为他的棋艺不高。

把他杀的片甲不留之余,郝靓的心情也好转了很多。

尽管寸土寸金,单家在京城的住所却比C城还要好上很多,小区里网球场篮球场游泳池等应有尽有。两人下棋之余打球游泳,郝靓升学在即,单尔雅还带着她走遍了京城几所著名高校,日子过的很是自在。

单尔雅所在的A大有着全国最好的建筑系,他本来在读大三,现在却要出国,如无意外硕士也会在外面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