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靓对此有些费解,走在A大校园歪着脑袋看单尔雅:“外面真有那么好?”

单尔雅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好不好,总要去过才知道。”

郝靓点点头,尽管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她已经看出来单尔雅是特别自信的那种人。这种人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人云亦云,极有主见,什么事都要自己尝试,想获得什么东西就要自己争取。他一早就决定要出国,却不是像很多同龄人那样高中毕业被家里人送出去,而是等到现在争取了奖学金和助学金。

这种人目标明确,不会彷徨,他的世界很丰富也很简单,丰富的是内心,简单的是生活,郝靓自认做不到,看待的时候却是带着欣赏的目光。

朗朗的少年,窈窕的少女,少年眉目端宁沉稳,少女恬静秀美绝伦,两人衣服干净整洁,气质和教养看起来都上佳,走在这所著名的大学校园里,本身便是一幅美好的图画。

图画的感觉很快被打破,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骑着自行车走过,接着便是急促的刹车声:“单尔雅,辅导员叫你去找他一趟,说设计大赛获奖的事儿。”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郝靓,眼珠便没能再错开,他兴奋地满脸发红:“好妹妹……”

郝靓一脸茫然,这是谁啊?看向单尔雅等他解释,后者却只是拎起面前的少年上了自行车:“你带我过去。”又吩咐郝靓:“先去门口的冷饮店坐会儿,我办完事去找你。”

晚风中,少年的抱怨断断续续传过来:“又不是……真的……女朋友,美女……一起出国……”再往后就听不清了,郝靓摇着头一笑,漫步走在校园里,不多时便有男生借故搭讪,有问路的,她摇摇头爱莫能助,有要电话号码的,她也三缄其口——她寄人篱下居无定所,哪有什么联系方式呢?

不过这些大男孩被拒绝后也不恼,挠着头笑成西红柿,有一个还不死心,陪着她来到冷饮店,直到郝靓不得不掏出高三的复习题来看,习题的册子还是崭新,郝靓不敢打开,不过目的已经达到。

男生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这次笑容里少了几分尴尬,多了一丝自豪:“美眉还在读高三啊,明年考来A大哦。”

郝靓也笑得眉眼弯弯:“我会努力。”见男生坐下来伸胳膊掳袖子准备长谈的架势,赶紧指了指门口:“我在等我哥,他来了。”

男生顺着一回头,正看见刚进门的单尔雅,板着脸,脸色还有点黑,赶紧找路撤退,临走前还急匆匆地问郝靓:“美眉还会来这里吧?”却等不及回答就不得不走了,走前只看到美人扑哧一笑,大概是会来的,男生心里想。

单尔雅没有多说什么,看了眼郝靓手里的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准备去哪个大学?”他知道郝靓的成绩,用的是“去”而不是“考”,郝靓再次佩服他的惜字如金和表达能力。

“偷偷告诉你,你别声张。”郝靓的表情里难得闪现了一丝调皮,“我打算考警大。”

单尔雅无疑是守诺的,虽然他得知答案时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赞同。因此直到高考结束,分数线划下来,档案被调走,梁青托人查档的时候才知道女儿竟然要上警大,一番运作后居然也只改了专业,因为如果郝靓不能被警大录取,就无学可上要留级了,她只填了一个志愿。

那之后单尔雅出国,她离家去警大上学,她有假期,却也有很多的学习计划和翻译任务;单尔雅每年回国探亲,时间却不长,还有很多事情处理,虽然通过电话发过邮件,然而阴差阳错之下,这次竟是两人五年来第一次重逢。

单尔雅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原本有些毛茸茸的上唇被刮的干干净净,五官立体深刻,身材高大挺拔,十足一个俊朗的青年,许是做建筑设计的少不了户外活动,肤色也变成淡淡的小麦色,如果不是他那招牌式的一本正经,郝靓会怀疑眼前的其实是单尔信——幸好,她已经很久不曾错认过这两人了。

想起单尔信,郝靓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不过她马上掩饰了过去,对帮她拿包的单尔雅笑得一脸灿烂:“谢谢尔雅哥哥。”

单尔雅显然没能预见到她的开朗和热情,表情出现一丝裂纹,唇角微动正要开口,郝靓已经换好鞋来到客厅,向主人打招呼:“单叔叔,妈妈。”

单勇进入了男人最辉煌的时期,事业家庭都很如意,儿子出色,“女儿”的才名也早被有心人传到耳朵里,因此他看起来并没有比六年前老多少,除了微微有些发福,大概是心宽体胖的缘故。

而梁青则连这一丝的发福都没有,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美艳更胜从前,举手投足反又多了从容和淡定,显然生活的很好,如果非说她有什么不如意,那恐怕就是自己这个“不孝女”了。

果然,梁青看到郝靓的喜悦感很快就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皱着眉头边打量边埋怨:“你说你一个年轻姑娘,来来去去就是这几件衣服,没事儿多出门逛逛,要不我陪你去买?”

郝靓被她念叨得早已麻痹,知道她大概真是更年期到了,连忍到饭后独处时的耐性都没有了,因此还是一贯地回答:“工作忙,没有时间。而且我上班都穿制服。”然后给母亲抛个眼色,故意岔开话题:“尔雅哥哥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啊?”

梁青却心无旁骛,走过来继续数叨:“忙也是瞎忙,你们局长都有功夫陪太太去香港购物,你一个小科员能忙到哪里去?”

郝靓还是随口应答:“好,等我当了局长,就陪您去香港购物。”

梁青显然也不把她的敷衍当真,连话都不接,伸手摸了摸郝靓的脸,把郝靓吓了一跳,她和母亲自小就不亲近,多年来缓和了一些,却甚少有肢体上的接触。

郝靓下意识的躲避让梁青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她还没有忘记目的:“京城本来就干燥,你从江南过来,再不注意保养,看看你的脸还能要吗?比我这个老太婆都要粗糙,这两天哪儿都别去了,我带你买衣服做美容。”

郝靓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吧,梁青丽质天生生活优越,本身又是大夫,自然不能和一般的“老太婆”相比,她怎么觉得自己在周围的同龄人中间也不算太差啊,起码赵蕾就喜欢蹂躏她的脸,说没有痘不出油手感贼好。

那厢梁青已经开始检查她有没有因为坐太久而长小肚子了,郝靓赶紧拉住她的手向餐桌走去。

打住!再被挑剔下去就得回炉重造了,自己倒不介意,可母亲大人行吗?郝靓不怀好意地瞥着梁青依旧平坦的小腹和纤细的腰肢。

这一瞥让郝靓也看到了单尔雅,他们两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方便介入两母女的话题,单勇早就按照惯例把自己和椅子以及报纸融为一体做个静物,单尔雅却是第一次开眼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郝靓甚至察觉到他的万年冰山脸露出了一丝笑意,再回想刚才母亲大人的指责内容,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于是展开了一朵微笑:“尔雅哥哥,这次回来有没有带嫂子啊?”祸水东引以为她不会吗?哼哼。

单尔雅收敛了笑意,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照旧的惜字如金,可惜表达却不清楚,是没有带呢还是没有呢?

梁青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她问:“尔雅有女朋友了吗?下次带回来吧,有没有照片,先给我们看看。”

“没有。”还是惜字如金,还是表达不清楚。

可惜不清楚的似乎只有她而己,梁青却已经自顾自点点头:“唉,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对了尔雅,你看看你同学或同事有没有条件好又单身的,帮靓靓留意一下。”

梁女士一言惊四座,连单勇都放下报纸看了过来,单尔雅的冰山脸更是破了功,张着大嘴一脸傻样儿,至于郝靓,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过后,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帮谁?”

淡定的唯有梁青梁女士,不,她此刻更像梁女王,女王下了懿旨:“帮你啊,大学毕业都快一年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说出去都丢人,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苍天啊,大地啊,来个雷劈一下这个老女人吧,看看她是不是被穿越了,怎么思想一下子进化那么多?从严防死守她早恋,到拉皮条相亲,可几乎没有过渡时间啊!

第二十七章

没有谈过恋爱吗?如果那场纠缠不算的话,谈恋爱要有“恋”有“爱”,她自然是没有谈过恋爱的!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后郝靓的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静,原来不知不觉问自己已经到了被安排相亲的年纪了吗?

郝靓知道自己早熟,也一直认定自己早熟,所谓“早熟”其实还是不成熟。虽然她说着大人般的话,按照大人的方法做事,解决着本该由大人解决的问题,但在内心深处她一直也没把自己当成大人来看,惯性思维让她觉得自己在本质上其实还是一个孩子。

原来不知不觉问,所谓的“早熟”已经不早了,她长成大人了,要谈恋爱,要结婚,将来甚至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也会生出一个像自己这样早熟的“怪胎”,郝靓打了个激灵,赶紧把一个长了胡子的娃娃形象从自己脑海里驱逐出去。

世间有多少夫妻,便有多少相处模式,她将来会如何,是像爷爷奶奶的白头终老,还是隔壁张教授王阿姨的柴米油盐,是像郝敬和梁青,于自强和李冰那样聚难散易劳燕分飞,还是像单勇梁青这样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件事似乎无法掌握,也不可预期,郝靓有些胆怯,面对于不曾涉足的领域。

看看同辈的人吧,赵蕾已经和酸奶哥哥有了苗头,大概会走夫妻档雌雄双煞,哦,不,是雌雄双杰警界奇葩路线,还有住在自己隔壁的单尔雅,以他的出色和挑剔,配偶必定才貌双全聪明伶俐,将来有那么个儿媳妇,梁青定然不会无聊,说不定还要婆媳斗法,可惜梁青不是正经婆婆,怕是斗不过的,将来还要劝劝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带着一丝丝的惆怅和一点点的辛酸入睡,郝靓的梦光怪陆离,但大都是噩梦,不是被人追杀,就是被置之荒岛救助无门,或者被千夫所指任她如何辩解也没有一个人帮她信她。

气喘吁吁地被惊醒,郝靓再也无法入睡,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再有人表白一定不要忙着拒绝,或许,真该正经八百去谈个恋爱了。

郝靓在下这个决心的时候,没想到那个“下次”会来的那么快,那么非主流。就像古代女子抛绣球,一脸娇羞满心幻想,结果毅然决然地抛下去,却发现接着自己绣球的并不是事先瞄好的青春年少状元郎,而是隔壁杀猪的,并且这杀猪的已经杀了二十年了。

当然,这么比喻朱海峰有些不太厚道,人家只是当兵的,特种兵出身,有过杀戒,不过杀的不是猪,而是人,据说保守估计在他的枪下,亡魂不低于五百。

十七岁参军,三十七岁的现役大校军衔,整整从业二十年,据说已经算是年轻有为,还将前途无量,是未来的将军,国家的栋梁。

可惜的是,无数的光环笼罩在那个黝黑健壮的汉子身上,也没能为他在给郝靓带来的印象中多加一分。

被赵蕾在女厕所找到,怕公物被损坏算在自己头上,郝靓只得打开了隔断的门,苦着脸道:“我肚子疼,今天没办法去了,你帮我跟我们科长说一声好不好。”

赵蕾努力做出同情的样子,可那眼神却怎么看怎么像幸灾乐祸,她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别说科长了,你们处长也不好使啊,人家在咱们局长办公室坐着等人呢,要不我冲过去说,你大姨妈来了需要休息,不能出任务?”

她们科长是女的,局长可是个大老爷们儿,再加上那尊神,郝靓就算有那个胆也没那个脸去以这个理由请假,可偏偏她健康宝宝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现在编造别的病由也来不及了,只得哭丧着脸恋恋不舍的离开窝了半个小时的女厕所。

郝靓垂头丧气的背影一离开视线,赵蕾的大笑声就再也控制不住,笑得她扬眉吐气捶胸顿足,人怕出名猪怕壮,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外活儿接多了,总会遇见烂桃花啊烂桃花。虽然赵蕾觉得朱海峰其实不错人很MAN,但把他和郝靓放在一起,十个人有八个人会觉得像鲜花与牛粪(尤其是颜色和形状),剩下那两个人可能会联想到美女与野兽。

郝靓深吸一口气,举重落轻地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他们的局长大人面孔白净,略微有些发胖,气质儒雅,如果把一身警服换成西装革履,说是风度翩翩的学者或者富商也有人相信,他,再加上郝靓,两人对比着高大魁梧犹如一座小山的朱海峰,还真是不得不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虽说被比为牛粪,但朱海峰其实也不算丑,只是原本端正的五官被黝黑透亮的整体感觉给模糊了,只有牙齿很白,偏偏他又很少笑,就那么端正挺拔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气吞山河地来上一句:“郝警官,我真觉得你人挺不错的,你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先发展一下恋爱关系,”接着两道卧蚕眉一皱,补充道:“只不过你今年才21岁,不到晚婚年龄,回去可能要写个特别申请报告才能结婚,这个你们局长已经同意了。”

位于京城郊区的特种大队,新到一批有声资料需要翻译,语种多样化,急需熟练掌握多种语言的复合型人才,加上任务重时间紧,需要的人手还挺多,不得已从B市公安局借调人手,而郝靓是局内加班到局外出差必备之佳品,自然首当其冲地被借了出去。

然而大家忘了,好的东西是要藏着掖着免得贼惦记的,好的人才也一样。

郝靓随着军车一路颠簸到了远在郊县山里的特种A大队所在的基地,一下车就发现周围的光线迅速增强,前来迎接的领导们都特别热情,握手特别用力,大队通讯支队的指导员对着市局政治部宣传科的老何笑得特别灿烂:“原来兄弟单位连我们这边缺少整理资料的内勤都考虑到了,不过我们要借调英、法、德、意、韩、日六国语言至少一名译员,还有藏语和维语的翻译人才,您是哪个语种,别的同志什么时候能到,需要再派一辆车吗?”

指导员同志很急很热情,老何同志很囧很尴尬,呵呵干笑了几声,先说了句俏皮话:“我目前能完全掌握的语种只有一个,中文,标准普通话。”老何是京城土著,连方言都不会一个。

此言一出,大队的领导们都傻眼了,指导员看看肩膀上两杠三星(一级警督)的老何,还有两个拐(一级实习警员,本科毕业工作一年内的警察都是此类级别)的郝靓,笑容收敛,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老何见笑话没能凑效,赶紧恢复正经道:“我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郝靓,”说着顿了一下,发现大家除了有点男人初见美女时的惊艳,基本神色没有什么改变,恍然意识到这小姑娘声名远播还只是在系统内,便不敢再废话卖关子,一下子抖了出来:“你们需要的那几种语言的翻译任务都由她一个人完成,当然,我们局还有很多优秀的翻译人才,可是一来大家工作很忙实在抽不开身,二来你们的文件中说还有几种语言待定,不清楚具体语种,我们领导就觉得这个工作由她来做最合适了。”

一时间郝靓感觉自己身上的光线又上升了一定高度,除了可见光,肯定还有红外线,进行扫描功能,还有紫外线,她都快被灼伤了。

按照要求签署了保密协议。郝靓戴上耳机,进入工作状态之后,才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但周围人却无法平静了。

本来按照音像资料的翻译要求,熟练语种1:6的速度,也就是说一分钟的外文语音,花六分钟去翻译成中文书面材料,已经算是很快乐,这是一般情况下。

但郝靓显然不属于这个一般的情况。安静的机房里,在信息支队几个负责人的陪同下,只见戴着耳机的郝靓眉目端凝,眼神专注却又似乎没有聚焦,唯一运动的便是一双纤巧洁白的手,玉蝴蝶般在黑色的键盘上翻飞,一个个汉字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信息支队一个翻译发现了关键,原来这姑娘每份材料居然只播两遍,第一遍只听不动,第二遍边听边写,没有放缓速度,没有重复倒带,也就是说,她的翻译速度是1:2。

神哪,在座的几人擦了把冷汗,就是中文语音,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速度!

郝靓在一天之内把原本分给八个人的翻译任务全部完成,接下来又判定了三门不明语种的两门,并基本确定最后一种应该只是中国某地方言,而刚巧,这种方言郝靓听过,她带些歉意地解释:“我曾经到那个地方旅游过,只能听懂个大概,准确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再精确的你们需要找当地人了。”

信息支队的英文翻译忽然开口:“那其余的准确率有多少?”

郝靓带了一丝腼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百分之九十五左右吧,有些人的话带有口音,还有几个应该是东欧的人在讲英语,发音有些模糊。”

这个翻译傻了,而整个信息支队沸腾了。

封闭的基地,在内部可不封闭,消息传得比光缆还快,信息支队沸腾了片刻之后,整个大队也都沸腾了,到最后,连食堂的火头兵都知道,今天大队来了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本来以为是内勤,谁知道竟然是个尖兵,以一当十的那种尖兵,语言天才啊!关键是此人还是个美女,大美女,不是当兵后看见母猪赛貂蝉的那种,因为传这话的是医务室那几个平常眼高于顶的小护士,你要问男人哪去了,废话,男人当然都去看美女了!要不是得抓紧时间做晚饭,你以为我能忍得住?

当天的任务完成,郝靓便和老何一起跟基地的领导辞行,没想到非但大家看他们的眼神由俯视变成了仰视,接待的规格也上升了,送行的不仅有信息支队的队长和指导员,还有A大队的副大队长,也就是朱海峰同志。

朱海峰是大校军衔,而这边老何只是个副处级,还没有现职,只是副处级调研员,来这里是陪太子读书,起到一个护送以及代替经验不足小同志应付场面的作用,至于他陪的“太子”,连试用期都没过呢,虽说能干,可由信息支队中校军衔的指导员来迎接和欢送,也算超规格待遇了。

眼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尊神,老何就有点儿慌,他在机关混了几十年,所在的还是离局领导很近的政治部,自然知道这位朱队长和自家大头头那都是能称兄道弟的关系,一时有些惶恐。

郝靓倒不至于惶恐,只是有些惊讶,尤其是朱海峰还煞有介事地用“温和”的语气慰问了她一番,最后还邀请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当然,他的“邀请”是让人不得不接受的那种。

郝靓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早就对赞扬和万众瞩目免疫,临场不惧,处变不惊,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色,可这次她还是被吓着了。

郝靓和老何跟着大队一干领导进食堂的时候,正赶上官兵们结束训练准备吃饭,领导在前,他们自然要在外面列队等候。

其实郝靓曾经在能容纳几千人的大礼堂参加过演讲比赛,也没有怯场,可这次就从那么几百人的面前走过,她紧张了,她感觉自己背部出了汗,保持了一天的坐姿让颈部也开始发硬,向来从容优雅的步伐也有些乱了,她头抬起来,眼皮却垂下去只看自己的脚尖,并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顺拐。

这些人的气场太强大了!A大队,全国最尖端的特种兵大队,可以说里面的任何一个兵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层层筛选,然后再加以烈火焚烧千锤百炼,他们是利器,他们是兵王!

被这样一群人以行注目礼的方式注视着,郝靓又不是国家领导人,自认也没那潜质,感觉很不自在,但当她察觉到前面老何的腿都有些发抖时,郝靓火速原谅了自己。

还好他们吃饭在请客用的单独包间里,和那些人不在一起,老何落座的时候有些失态,摘掉警帽抹了一把汗,还把服务员先倒上的矿泉水鼓咚咚灌了个干净,相比较而言,容颜稚嫩娇艳而神色冷静淡然的郝靓,就愈发显得另类,因为,谁也不知道她手心里都是汗,而且内衣的后背早已湿透。

“首先,我要代表基地的官兵感谢兄弟单位的无私援助,也感谢郝警官的尽心尽力,我先干为敬。”54度的军区特供酒,朱海峰这一玻璃杯下去至少三两,老何虽说也酒精考验,却不敢像他一样喝的那么猛,加上刚才的惊吓,他在喝酒的时候不慎被呛住,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包间里非常刺耳和让人难耐,老何本就紧张,丢了人之后便有些慌,他作为宣传科的老同志,本来是有酒量的,白酒差不多一斤的样子,他想伸手去添酒弥补过来,却不慎又打翻了酒杯,接着又碰掉了筷子,乒乒乓乓一阵好不热闹。

看见老何的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色,而大家齐齐注视着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郝靓暗暗叹息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给自己满上,站起来道:“何哥是我同校毕业的师兄,其实论年纪说是师傅也差不多了,这次还辛苦带着我来这里工作,他胃不好,嫂子早就叮嘱我帮忙看着不让他多喝酒,我做师妹的就代他干了。”说完先喝了一口,高度白酒入喉的刺激感让她眉头微微一皱,于是在座的男人们感觉自己的心也微微一皱,有心软的已经打算开口阻止了,为难女人,还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美女,而且是年纪轻轻且帮了自己单位大忙的美女,实在不是我党我军优秀军人应该干的事儿。

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郝靓已经又是一大口,把自己杯里的酒干掉了。

被酒精一冲,原本忙碌一天脸色有些苍白的郝靓脸上迅速升腾起了两团红霞,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丝丝波纹,热气一蒸,氤氲出雾气,整齐洁白的米粒牙在嫣红娇嫩的嘴唇开合时若隐若现,寒冰击玉般清脆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打击着在座各位的心脏,这些人或许经历过尸山血海,也经历过糖衣炮弹,却绝对没有在放松的状态下在己方的阵营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或者是说见识过这样的风情。

一时场面很安静,安静地大家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

当然,这个声音郝靓是听不到的,看大家都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她的心里也有些打鼓,心想莫不是他们不高兴我替老何喝酒?还是说不高兴我自己没有敬他们?

郝靓在大姨家住的时候,把她自酿的花雕当汽水喝,还越喝越精神,喝了一天之后和表哥表姐们打五毛钱的斗地主愣是赢了五十,“小酒神”和“小赌棍”的名声小范围内十分响亮,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有酒量的。

于是在吃了几口菜打底之后,见老何一脸郁卒地低着头,彻底蔫了的样子,郝靓心一横,举起酒杯又给自己满上,美目流光,皓齿轻起,微微笑道:“兄弟单位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刚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经验不足,能力有限,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我很高兴,也很感谢各位领导给予我的肯定,在此我作为代表敬各位一杯。”说完从朱海峰开始一一和大家碰杯,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她的打算很完美,再过几分钟,她再敬一杯就拉着老何告辞,这样今天的任务就彻底结束。

可惜事情往往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朱海峰在定定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忽然发话,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容人拒绝:“郝警官,我们大队特别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留下来怎么样?”

第二十八章

饶是郝靓一直在故作镇定,此时也不得不露出囧囧有神的表情了,她支吾了几声,发现对方目光坚定仍在等着她的回答,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的身体素质可能达不到军人的标准,而且从个人角度,我也更愿意留在警局做文职工作。”

这是电光火石之间郝靓斟酌之后的回答,她没那么傻,不敢用诸如“这得我们领导同意”或者“我其实没那么能干”之类敷衍的话来答,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朱海峰有那个能力从警局挖人,更相信自己在公安局没有重要到让人非留不可。

于是她开门见山首先陈述了客观原因,又表达了主观意愿,这样对方但凡不是非她不可,就不会再度开口。

可是郝靓只有21岁,从在C大校园出生后,有20年都在学校里度过,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文人,她自然不明白有些人有另外一套行事准则,他们不懂得什么叫迂回的婉拒,他们不达目的不罢休。

朱海峰大手一挥:“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自然也不能挑肥拣瘦,哪里需要就去哪里,你们公安局又不是安全局,那些个流氓民偷盗犯说不定小学语文都没学好,哪里需要你这样的高端外语人才,就这么定了,我过几天就找你们局长要人!”

就这么被强制性决定去留,郝靓懵了,也急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郝靓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胆小,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笔直笔直的,杏眼圆睁,顶着朱海峰l85的身高所带来的压力以及鹰一般锐利的视线,朗声道:“既然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那么我就是想做警察,有何不可?”最后四个字说得缓慢,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此言一出,除了老何兴奋于郝靓给自己单位长脸,一时没有想太多,在座的其他人却都是脸色一变。朱海峰从一个普通的列兵,到被选入A大队做特种兵,又一步步爬到现在副大队长的位置,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惹的人。有人说在军队好人不可能凭自己升得上去,虽说这话本意是带着刻薄和讽刺,可从另一方面上来说,也反映了一定的事实。

总之在大家眼里,这朱海峰绝对不是一个好脾气好人品的人。现在郝靓一个黄毛丫头拒绝人家的爱才之心也就罢了,还胆敢出言挑衅,大家都为她捏了把冷汗,他们当然不会担心朱海峰会动手打她,他不敢,因为他一根手指就能要了这丫头的小命。

可是朱海峰这家伙蛮横狠绝又阴损,公安局的局长都是他老战友,谁知道他会出啥损招在背后对付人家啊,这姑娘试用期还没过,也没听说有啥过硬的背景,如何能招架得住这头下山虎?可惜啊可惜!

谁知朱海峰虎目一眯,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于是满脸黑黝黝地只看见一口整齐的白牙,他一本正经地大声道:“郝警官,我对你的印象很不错,你应该还没结婚吧,刚好我也是,嫁给我怎么样?”

郝靓彻底惊呆了,她生平接触过最流氓气质的人是表哥梁宇焕,最一本正经的人是单尔雅,行事最出乎她意料的人是单尔信,可是这个老男人朱海峰,这几项都结合在一起了。

郝靓知道这次是碰见非正常人类了,反而冷静了下来,微微一笑。美人微笑本是很动人,可旁观者心怀鬼胎,偏偏从这动人的微笑中看出几分瘆人的冷意来,当下心里咯噔一下,等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冷意早已消失不见,美人的笑容很温暖,温暖中还透出书本浸淫出的优雅,大家闺秀啊这真是!

只见该大家闺秀笑着微微颔首:“朱队长说笑了。”自此直到离开,郝靓除了微笑和“好”,“谢谢”,“再见”之外,没再说过第四个词。

这个小插曲中,好吧,我们姑且称之为小插曲,郝靓虽然颇受刺激,却也没真的放在心上,回去很快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里。近年来郝靓养成了专注的习惯,在一定时间内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一件事当中,做的时候事半功倍,做完之后恍如隔世,很爽,也很有效。郝靓不认为自己是大家口中的天才,她所有的成就都付出了十分的努力。

郝靓心无旁骛,可她忽略了和自己一起前往A大队的老何是宣传科的,人家用来吃饭的本事是什么?短短几天功夫,郝靓的光辉事迹就人尽皆知。当然,老何没忘了郝靓的酒场救急,传言对她来说都很正面,大都说郝靓如何能干如何威风,而朱海峰对她心存仰慕,虽不至于是癞蛤蟆却也想吃天鹅肉这一类的。

郝靓再次名扬整个系统,据赵蕾一个师姐的可靠消息,某远郊区县的户籍警都听说了,还专门从内网里调出来郝靓的信息看,结论是大头照都这么秀气,本人应该至少不难看,难怪人家一见钟情。

总而言之,郝靓忽略了人民警察在为人民服务之余传播八卦的热情度,也忽略了人民解放军同志的行动能力。

不过短短的一周时间,朱海峰同志就登门拜访了,根据局办公室大姐透露的消息,他的架势像是登门提亲。

而局长大人也颇有些老泰山的架势,看着最初的下属后来的兄弟现在的对手——争夺人才的对手,局长努力把圆脸拉长:“全国大裁军,只听说过你们军队转业要求我们局接收的,还没有你们从我这儿挖人的先例呢。我知道你们大队特殊,可以跨越军种跨越地区全国招揽人才,可我们不是部队,不属于军委管辖,你是不是搞错了?”

朱海峰脸色一黑——他脸其实本来就是黑的,说的义正言辞:“人才难求。”

“南京国关,洛阳外国语学院,每年毕业多少优秀学员?你们每年又派出多少人到国外受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这个小同志从头到尾和你们部队一毛钱关系都校有,别想我放人!”

“好,不放可以,随军行不?”朱海峰眉头一扬。

“随军?随谁?”局长大人感觉不可思议,说得口渴,端起水来喝了一口。

“我。”颇有些无赖,语气却笃定。

“噗!”局长险些被烫住,一口水喷了出来,他大惊失色:“你认真的?看上个小姑娘?”传言他自然听到了,可他付之一笑,万年的老光棍,这辈子就娶了他的枪,把队员当娃来教养,怎么可能第一天见面就看上个小姑娘!

“老……”朱海峰一个“老子”到了嘴边,才意识到面前的是自己老上级,目前仍比自己级别高,赶紧刹车改口:“我就不能看上个小姑娘了?难道我非得看上个小伙子?”

“还真是,”局长大人认可地点点头,见朱海峰要急才施施然地接道:“算算这么多年,你歪门邪道无所不用其极地挖了多少优秀的人才过去啊,那些可不都是最优秀的小伙子?”

朱海峰松了一口气,哼声道:“一切为了国家和人民。”大口号喊完,他话锋一转:“不过这姑娘我真挺喜欢的,人靓,聪明,有才,而且讲义气,喝酒比男人都痛快,却一点都不轻浮,很对我的味儿,我娶她不委屈。”

“啊呸!”局长大人暴走了,“你个家伙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你娶她不委屈?你怎么不想人家嫁你委不委屈,啊不,人家肯嫁你吗?”

“她要肯你就放人?”朱海峰不为所动,直奔重点。

“那也要人家肯,你知不知道……”局长的话还没说完,朱海峰的黑脸上立刻泛出得逞的喜色:“也就是说你同意了,太好了,这姑娘才21,不到晚婚年龄,我本来担心你们局会卡这个,既然你发话那没问题了。”

这就是郝靓在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之前发生的故事,而朱海峰还没等局长再度暴走,就对郝靓展开了他的求爱加求婚。

面对此等火星事件,郝靓按着额角因为过度加班缺少休息而隐隐跳动的青筋,展开一个疲惫的笑容:“朱队长,别玩了,需要我做什么您就对我们局长说吧,我一切听从组织安排。”都闹到局长办公室了,他老人家一声令下自己还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被打包送走,还不如表现得配合一些。

朱海峰眉梢一扬,给局长大人飞了个眼风,局长深感无福消受此等艳福,忍着嘴角的抽搐尽量正经地对郝靓道:“时代进步到现在,组织上可不会包办婚姻,你一切都要自己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