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靓毕恭毕敬,几乎两眼含泪:“谢谢组织支持。”又对朱海峰道:“朱队长,您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上报组织,我一切听从安排,这调动就不必了吧,撤警籍入军籍也怪麻烦的。”说着还以目示意旁边看似和蔼实则腹黑的老头儿。

局长大人不愧是老狐狸,立刻接口:“是啊,麻烦,都是兄弟单位,都是为人民服务,编制在哪里都一样嘛。”

朱海峰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住心头隐隐的失落,板起脸道:“那我申请借调郝警官一年,开始时间是现在,结束时间不定。”

郝靓反应很快,立刻张口问:“不是一年吗?为什么不能定。”

朱海峰斜了局长大人一眼:“保密任务,开始时间不定,结束时间不定,不对外公开。”又面对郝靓:“当然,你借调过来后要进行专门的训练,还要签订一个保密协议就属于涉密人员了,等一切结束后再对你讲。”

郝靓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意识到自己千小心万小心,还是不小心掉进陷阱里了,精心编制的那种。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第二十九章

在父亲去世前郝靓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穿上警服,尽管她对侦探和推理感兴趣,但她幻想的最大尺度也就是写个侦探小说,或者等年纪大了之后像阿加莎笔下人老成精的英国老小姐那样,做个业余侦探什么的。

就算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做了警察,可就在一个月前,她也还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和特种大队扯上关系,不仅扯上关系,还要在这里生活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不仅要在这里生活,甚至还要牵扯进什么绝密的任务。当然这任务如何绝密郝靓还不知道,因为她不是军人出身,入队前先要经历一系列的训练。

而出于保密的原因,她的调动并不对外公开,除了局长和朱海峰之外,连郝靓原来的主管处长都不知道真相。

这些无所谓,在警大受了那么多年教育,基本的保密意识还是有的,可郝靓无法接受的是那两个老家伙编造出的理由太过雷人。

方案一:郝靓假装被朱海峰的热烈追求攻陷,答应夫唱妇随,一个月后调往A大队随军。

方案二:郝靓假装对A大队某年轻帅哥军官一见钟情,主动要求夫唱妇随,一个月后调往A大队随军。

方案三:郝靓假装钓到金龟婿,因为没到晚婚年龄,单位不答应结婚,郝靓愤而停薪留职回家等结婚。(此方案局长大人保证会在她以后想调回来的时候予以澄清,但郝靓考虑到局长任期将满,给予他极度的不信任)

方案出炉的时候,郝靓还没发表意见,两个老家伙自己先杠上了。朱海峰自认为牺牲很大,郁闷为什么绯闻对象是他就得是他死缠烂打呢,而换成不知名的所谓“年轻军官”,郝靓就主动了呢?

局长大人开始还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你有让人家追求的本钱吗?”

而朱海峰也配合地故作委屈:什么呀!他也不过是老了点黑了点,可男人老了才有味,黑了才有型啊——无知大叔和懵懂少女,果然是最没有品味的群体!

郝靓满头的黑线,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在局长大人面前失态,却还忍不住质问:“为什么非要和嫁人扯上关系?”难道她长得很恨嫁?

两个老的对视一眼,都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心虚,一个年轻漂亮女孩子,忽然要离职调动,还有什么比婚嫁的绯闻更有掩护性利于保密的呢?

郝靓尽量平静地问:“那一年后我回来时怎么说?离婚了?”

局长大人这才醒过味发现不对劲儿,瞪了犹自做做愤愤不平状的朱海峰一眼——这老小子耍苦肉计呢!不管是方案一还是方案二,郝靓都是随军了,难道一年后还能宣布军婚散伙了?敢情人家这借调是刘备借荆州啊!

天大地大,地头蛇最大,何况他本来就是最大,不管是年龄还是职位,局长大人做主把前两个方案毙掉,感觉第三个方案也不太靠谱,继续冥思苦想郝靓该嫁给谁……

郝靓为自己选择了第四个方案:她要去进修,读研究生需要两年,就算那任务再怎么延长应该也够了,如果怕将来无法蒙混过关,她可以在A大队训练时顺便读个在职研究生,这辈子的事一旦和学校扯上关系,就没有郝靓摆不平的。她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文化有道德的四有女青年,怎么也不能被这两个不着调的老男人把名声给毁了!

老男人很遗憾,可惜小同志很坚持,而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人才,所以还是人才郝靓同学占了上风,局长大人在朱海峰的强烈要求下还答应给郝靓办个假的研究生学历证明,因为他保证郝靓绝对没有时间去学校读书。

找公安局长办假证,似乎、好像有那么点大材小用的意思,可是,却真的好使,据说上网都查不出真假。

虽说要保密,但考虑到将来要搬进基地封闭式训练,说不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将在那里生活,因此家里人还是要进行交代的,好在朱海峰以及他所在的特种大队还有点人性,给了她半个月交接工作,还有半个月的假期处理个人事情。

说来这还是郝靓上大学后第一次非年非节不请自来地拜访单家,以前她即使放寒暑假,也会跑出去做兼职翻译或外出旅游,一边赚钱一边玩,四五年下来大半个中国都跑遍了,那么多的方言也就是那个时候学的。

却说这次非正常的拜访,不仅单家人意外,连梁青都感觉惊奇,她先是喜悦,看着郝靓疲惫无奈的表情,忽然又变了脸色,忐忑地开口:“有什么事情吗?”

郝靓知道她想岔了,赶紧说出了预备好的理由:“单位派我进修,封闭式的,时间至少一年,以后回家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进修,为什么?你不是刚从学校毕业?”梁青对自己女儿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不过是翻译的工作,如果郝靓都需要去进修,那公安局翻译处都不会有人还能踏实工作了。

“嗯,不是语言方面的,是去部队参加系统性的训练,有比较特殊的任务要接,内容暂时保密。”郝靓尽量轻描淡写,却也不敢完全说谎,真真假假才能更好蒙蔽听众。

郝靓说的平淡,梁青却爆了,她出现了少有的激动情绪:“什么任务?还要去部队?本来你做警察我都不答应!后来你说是文职,好吧,虽然福利不好限制很多,连出国都不方便,但女孩子求个稳定我就勉强同意了。现在呢?你没事出什么头接什么任务?公安局一帮大老爷们儿干嘛呢,部队是什么好地方吗?要你一个小丫头去干什么?还一走那么长时间!”

梁青还要继续说,郝靓不做反驳,只是静静地听训,却是单勇看不下去了上来阻拦:“孩子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是她自己的事情,你别太激动。”

梁青头也不回,劈头盖脸地道:“说得好听,她不是你的女儿,你自然不担心!”

郝靓很少见二人起冲突,忍不住抬眼看单勇,只见他面不改色地伸手去拉激动的梁青,被梁青抬手一甩,却又固执地拉住,并且让她无法再甩开。梁青被单勇半拖半抱地安置在沙发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情绪依然十分激动。

单尔雅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尔信十七岁参军,现在也还在部队,还是特种部队。”

郝靓听得一呆,上次见单尔信时他还刚从军事学院毕业,难道现在去了特种部队?那该不是大队吧,千万不要!

这边郝靓还为单尔雅的话发愣,梁青却因此而更加激动:“你也知道啊!你一年能见他几面?他又回过几次家?他前段时间才受伤住院一个多月,还说没有危险?你爸还有两个儿子,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一个女儿!呜呜,不行,你不能去!”梁青说着又要站起来,被单勇温柔却强硬地制止了,只劝她:“听听靓靓的想法。”

郝靓被梁青的反应弄得有些傻眼,近来母亲的行为语言都大异于过去,她本来以为是更年期综合症,见她一切如意,加上对父亲死亡的迁怒,愈发不把她放在心上,对她的关心行为视而不见,可以说这些年来郝靓早已在心理把自己当成了孤儿,偶尔的探望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如今见她对自己的工作变动反应那么大,甚至不惜对单勇恶言相向,郝靓有些迷惑了,难道自己一直以来对她竟是重要的?比原来想象中要重要的多?可悲哀的是,即使梁青哭的很伤心,即使意识到她也不可能是假装,郝靓发现自己却不能对她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是以一种变态的超脱的看戏的姿态在看着梁青哭泣、痛苦,她的痛苦甚至能让自己心里有轻松的感觉。

难道我一直以来竟然是恨她的吗?郝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停止这可怕的自我剖析,尽量用冷静自持的声音道:“我的专长是语言,所做工作虽然还不知道,但总归不会离开翻译这一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使有,”郝靓笑笑,“也不一定会比警察大多少。”这年头儿,警察也是有伤亡率的,文职警察也不例外。

几方劝说之下,梁青终于冷静了一些,她擦了擦眼泪,仍旧呜咽着说:“就算没什么危险,关在那个鬼地方,你的婚姻大事怎么办?”

郝靓不喜欢现在这种气氛,她从来都不享受身为焦点的感觉,尤其是现在还在单家,于是便想以玩笑的口吻混过去:“妈,在部队婚姻大事还不容易,男的可一抓一大把,这个还用操心啊?”话一出口,察觉到单尔雅瞬间扫过来的锐利视线,郝靓有些后悔,不禁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的口吻是不是显得有些轻浮。

梁青又急了:“你不许在那里胡闹!绝对不能找个当兵的!”

单勇笑了:“你这话可别被老爷子听见,再说我可也是当兵的出身……”说着忽然感觉到梁青瞥过来的眼光带着冷意,立刻意识到自己踩了雷区,赶紧刹车换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部队里人素质也是很高的,尤其是职业军人,很多人都上过军事学院,有本科也有硕士,技术部门里博士也不少,跟以前那些大头兵不一样。”

梁青已经找回了女王的感觉:“那也不行,我这辈子认了,可我女儿绝对不能嫁给当兵的!”

郝靓早已忘记自己的事情,甚至没有注意到话题已经从她该不该去进修到找对象能不能找当兵的,她认真观察单勇和梁青的表情,脑子里回忆着他们的话,似有所得,却一时又抓不住,正沉思着,却听梁青忽然又道:“老单,你不是跟他们局长很熟?打个电话问问他,这进修能不能换人去,或者时间不那么长?”

郝靓马上回神,赶紧阻止:“妈您别多事了,当时我答应的时候局长就在场,而且进修是好事,我要出尔反尔的话,以后就别想在这个系统混了。”

“那正好,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辞职吧。”梁青立刻道。

郝靓被她的理所当然气得一乐:“辞职了谁养我啊?”

“我啊。”梁青很笃定。

郝靓笑不出来了,看了单勇一眼,有些话她不忍说,却不代表她没有想法——妈妈,如果你当年有现在的一半关心我,我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我爸爸又至于死于非命吗?你当年都不愿意养我,遑论现在?如今你年过半百,我业已成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想弥补吗?不可能了!

单勇何等样人,郝靓那一眼里已经透露太多的情绪,他知道今晚的谈话多说无益,立刻吩咐单尔雅:“我和你梁阿姨还要去赶饭局,你招呼一下靓靓。”

到这时,郝靓才发现梁青和单勇都是一副准备外出的装扮,只不过梁青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花掉,而单勇的衬衫也不复挺括,只是这两人似乎都没工夫理会这些,在单勇的坚持下很快出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郝靓和单尔雅,郝靓没有心情说话,被指定“招呼”她的单尔雅竟然也一直沉默。就在郝靓觉得他会一直沉默下去而打算径自回房时,单尔雅开了口:“已经决定了吗?其实你即使单纯做翻译,也不用担心生计。”

郝靓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单尔雅郑重的点点头:“上次在中国大饭店举办的国际建筑论坛,我陪导师去了,你的现场翻译很不错,反应迅捷,用词准确,我听阿姨说,法语连你的第三外语都说不上。”

郝靓立刻调动记忆,想起了两个月前那场会议,她被大学打工所在的翻译公司召去做法语同传,为此还恶补了一宿的建筑专业词汇,她有些吃惊:“你那个时候就回国了吗?”

单尔雅点头又摇头,他很少有这样矛盾的举止,看得郝靓感觉很惊奇,只听他缓缓地说道:“那天我回国是陪导师开会,为期只有三天。回去后我做完毕业设计,办理了离校手续才回的国。”单尔雅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郝靓,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她有些掩饰性地没话找话:“然后呢,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上次回家的前一天,”单尔雅依然面无表情,“那天如果你不来,其实我是打算去找你的。”

郝靓呵呵干笑:“为什么找我啊,大建筑师学成归国,不知道有多少重要人物等着找你呢,对了,你准备去哪儿工作,设计民用住宅吗?到时候我要买房能不能找你拿优惠啊?”

单尔雅忽然站起来上前一步,目光如电:“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那一瞬间,郝靓心跳达至180,迎着单尔雅的目光,她虽然不至于退缩,喉咙里却像梗着什么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月朗星稀,军营里的夜晚。

“你和尔信,到底怎么回事?”单尔雅这句话几乎是带着逼问的语气。

郝靓听到自己心跳放缓,慢慢达到了正常速度,然后,她的表情也平静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郝靓不答反问。

“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尔雅哥哥,我以为我们虽不是亲生兄妹,相处的却还算和睦。”看着几乎算得上咄咄逼人的单尔雅,郝靓心里一阵失落,强忍住嘴角不露出苦涩:“你为什么不认为是他对我做了什么呢?”

单尔雅又看了她片刻,忽然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她道:“尔信当年毕业的时候本来要下部队,后来说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想先在军区待上一段时间。”

见郝靓不说话,单尔雅继续道:“他向我请教如何用各种语言表白,他说他喜欢的女孩儿是个语言天才,没有学不会的话。”

郝靓的大眼睛波光闪闪,却仍然没有退缩,仍旧沉默地看着他,单尔雅抿了抿嘴唇,有些缓慢地道:“一个月后他就忽然和我断了联系,直到半年前他受伤住院,我才知道他去了特种部队,根本没有留在军区。而直到我在论坛见到你,才忽然意识到他说的那个女孩很可能就是你。”

郝靓嘴唇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咬了一下,抬眼看他,貌似镇定地问:“然后呢,你要为他打抱不平?”

单尔雅摇头,冰山脸上竟然带出了一丝类似于嘲笑的意味,他大概不常作这种表情,因此看起来十分古怪,只听他接着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了吧,因为我后来电话追问的时候,他承认了,但他居然说,你们当年分手是因为你喜欢的其实是我。”单尔雅声音放低了几分,语气却森冷:“可以解释一下吗?郝警官,你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我的?”

第三十章

郝靓就站在那里,微微侧着头,刚刚留起的半长发滑落一侧,弯曲的弧度贴在形状美好的下巴上,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忽然笑了:“我开玩笑的。”表情俏皮,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样子。

单尔雅浓浓的剑眉皱起,紧紧闭合的咬合肌让他的脸颊两侧微微鼓起,许久才放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为什么不能,尔雅哥哥。”郝靓给后面两个字用了重音,她又笑:“那时候年纪小,别说玩笑了,就算认真说出来的话,现在看也可能很可笑,你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回国,希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完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随身挎包:“我还有一些资料要整理,今天就不住家里了。”

郝靓开门下楼,发现单尔雅尾随在后,回以一个询问的眼神,单尔雅眉头依然紧皱,下巴往前一扬,示意道:“我送你回去。”

郝靓停下脚步,微微眯着眼睛:“我是警察。”

“你是我妹妹。”单尔雅走过去越过她,在前面领路。

再抬起脚步的时候,郝靓感觉轻松了不少。

都市的霓虹灯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玻璃,打在单尔雅的身上,他照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郝靓从司机后面的座位只能看到他一个光影缭乱之下的侧脸,英俊,坚毅,而又优雅,而且相当的熟悉。一路沉默,下车后,单尔雅一直送她来到宿舍楼下,要告辞的时候,郝靓忍不住先开了口:“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什么直到今晚才问我这个,上次见面不是很正常?”

单尔雅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郝靓嘴角上弯,笑得狡猾:“说实话,尔雅哥哥,你上次没说是怕我真的喜欢你吧?你放心,我们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去特种部队,其实也不见得是由于我的缘故,而我既然对他没兴趣,怎么会真的暗恋长的一模一样的你?”说着还摇摇头一脸遗憾的样子:“我原本以为你比他聪明的,看来还真是双胞胎。”

被人笑嘻嘻地骂他笨,对单尔雅来说还是生平头一遭,可惜还没来得及反驳,郝靓已经扭头离去,她今天的心情很乱,不想再多生是非,而单尔雅也不是会追在别人后头说话的人。

只是这样的一转身,对于单尔雅来说是错过了语言反击的机会,对于郝靓,则因此没能看到单尔雅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更没能看到他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这就是人生,有时候临时起意的一个决定,就能影响,甚至是改变人的一生。

郝靓尚且不满l7岁的时候,梁青都没能阻止她上警大,当郝靓21岁多的时候,梁青自然也无法阻止她去进修,做父母的对子女的影响力,和子女对他们的爱戴成正比,就像一个拥有孝顺儿子的婆婆,才能有底气和媳妇做对,梁青无疑不是有底气的人。

只是郝靓临走的时候,被梁青堵住,拉到房产局办手续。

“我们医院集资建房,我争取了一套,虽然位置偏了点,但交通还算便利。”梁青头也不抬地核对各种材料的原件复印件,间隙间对郝靓解释。

郝靓惊讶无比:“妈你这是干什么?我有地方住。”

“你有什么地方?单位宿舍吗?还是说你愿意回家来?”梁青对前者不屑,对后者怀疑,郝靓只得道:“我们局里也有集资购房。”

梁青不为所动:“凭你的资历什么时候能排上?凭你现在的工资排得上你买得起吗?”

郝靓包里的身份证被梁青强行翻走,有些急了:“那也不用您给我买啊,单叔叔怎么想?”

梁青终于抬起了头:“这是我分的房子,买房的钱也是我的收入,和他没关系,再说他们老单家还看不上我这点东西。”说完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资料催促郝靓签字,见她不肯,眼睛一瞪,眼圈红了:“怎么我说能养你,你不信吗?在京城这种地方,只要有了房子,哪里都能混口饭吃,将来我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可真的就剩你一个了,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如果梁青仍是声色俱厉地逼她,甚至是苦口婆心地说教,郝靓都有办法再抵抗,可大庭广众之下她又开始煽情,煽的还恰好是痛点,郝靓兵败如山倒,被忽悠着该签字的签字,该画押的画押,一天之内成为了有壳蜗牛。

梁青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她想得也很长远:“不管你将来嫁的如何,有钱收钱,女孩子自己有个房子还是必要的,吵个架斗个嘴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这种话说多了,郝靓也有些伤怀,笑着调节气氛:“说什么呢,爷爷奶奶都快九十了,身体还那么好,活到一百岁没问题,按照这个标准你还能活至少五十年,到时候我七十多了,吵架也是在敬老院了,还瞎跑什么啊。”

梁青被她说得破涕为笑,却还挂着一脸哀怨,下狠手掐了她一把,“死犟死犟的丫头,你就气我吧,别说五十年,恐怕十年的命都没有!”

于是,郝靓在到达A大队的时候,胳膊上的紫印子还没下去,她的皮肤白,一点点痕迹都十分明显。和郝靓同屋住的女孩是信息支队刚分来的技术人员张英子,电子对抗专业的博士和计算机原理与应用专业的硕土,她戴着厚厚的眼镜儿盯着刚从浴室出来穿着短袖睡衣的郝靓,表情很诧异:“还没开始训练就受伤了?”

郝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没,是家暴。”

“什么?”张英子显然对这个词不熟悉。

“家庭暴力的简称。”郝靓好心地解释,并不着痕迹地研究张英子的酒瓶底眼镜,暗暗地估测度数。

“你结婚了?”张英子大叫一声,语气惊恐无比,把郝靓吓了一跳,赶紧回答她:“没有啊,”又补充道:“我妈掐的。”

张英子惊讶更甚:“后妈?”

“亲妈,如假包换。”就凭长相也没人敢怀疑。

张英子一把摘掉眼睛,她其实有一双不大却很漂亮的眼睛,为她平凡的五官增色不少,只是由于近视而显得有些迷蒙,此刻她正用这双迷蒙的眼睛看着郝靓,一脸母性的光辉:“真是个可怜孩子,被亲妈给逼的来这种地方躲避家庭暴力,我说呢,长得如花似玉,还是学外语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边说还边拭泪,这,进入角色也太快了点吧!

郝靓有些内疚,不敢说我要不是非坚持来这里,恐怕就不用遭受家庭暴力了,赶紧转换话题:“这里不好吗?你不是也来了这里。”

张英子摇摇头道:“我不一样,生在部队长在部队,念的还是军校,不来这里还能去哪儿?而且,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说到任务,郝靓不好再问,见张英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是一脸踌躇满志,于是动手收拾了床铺便打算睡觉,张英子却不罢休:“哎,我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俩能住一个屋,虽然不同床,怎么也得修五十年,这就是缘分啊,冲咱俩这缘分你可不能坏我的事儿,害我任务完不成!”

郝靓吓了一跳,赶紧保证:“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不该问的不问,保密规则都说了。”除此之外她俩一个翻译一个工程师,工作上也没啥冲突吧,而且郝靓自认不是会给人添乱的人。

张英子小手一挥:“谁说那个啊,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探查完毕,基地里包括医生和护士总共有二十八名女性,论攻击性你排第一,你只要不给我添乱,我圆满完成任务的希望就很大。”

郝靓听出门道来了,她忍着心中的囧意问道:“你说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神啊,我都二十九岁多了,再不嫁都成老姑娘了!”张英子说得理直气壮。

虽然已经提前猜到,郝靓还是被噎住了,她顺了顺气继续问:“找个特种兵?”

张英子点头:“对啊!特种兵多帅啊,我知道你想什么,怕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没关系,姐不在乎,姐虽然身强体壮,脑袋也是顶呱呱的好,凭姐的智商,就是泰山来了也能给它中和个平均数!”

如此豪言壮语,从一个身高l60,体重45kg的娇小女人口中说出,实在是相当的喜感,有这样喜感的室友,郝靓觉得被关在A大队的生活应该也不会无聊。

来到新地方有些择床,郝靓虽然感到疲惫,却直到半夜也没能入睡,朦朦胧胧刚有点意思,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她还有些愣神,却见旁边床上刚才还打着小呼噜的张英子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眼睛没睁就开始七手八脚地穿衣服、整被褥,动作十分迅速。

好在郝靓反应足够快,手脚也够快,立刻行动起来,到最后也没比张英子慢多少。

整装完毕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操场,发现黑压压地已经站满了官兵,并且鸦雀无声,她们是最后到达的。这是郝靓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军人速度,因为站在前面的教官看了看表道:“迟到1分42秒。”而郝靓发誓她发呆的时间不超过10秒,也就是说,即使她全力以赴,也还是会迟到的。看看全负荷武装的官兵,再看看一身轻松的自己,这对比愈发的鲜明。

背着昏黄的灯光,教官来到郝靓和张英子的面前,忽然“咦”了一声,问郝靓:“衣着不整,你的肩章呢?”

郝靓苦笑:“我没有军衔。”灯光打在教官身上,勾画出的身形很挺拔,挺拔得让人心悸。

那人“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你就是从公安局那个借调过来的翻译啊,怎么没人跟你说吗?新学员不必参加今晚的拉练。”

郝靓甩甩头,去掉不该有的想法,心里郁闷极了,她听到张英子在背后小声地骂了一句,正想着接下来是不是会放她们回去睡觉,只听那教官又补充了一句,很无奈的语气:“不过既然都起来了,那就跟着一起吧,就当提前体验一下。”

然后郝靓听到张英子骂出声了,明知道背光看不见,她还是赶紧抬头观察教官的表情,发现他正转头离开,一个侧脸的轮廓出现在眼前,让郝靓如遭雷击,是他?他真的在这里,那他的嗓子怎么回事?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

第三十一章

四年前和单尔信的见面,也是这种情形,操场上,他是教官,她是受训的学员。

只不过那天的见面是白天,她参加大一结束时的暑期军训,而他是军训所在部队的训练排长。刚从军校毕业,由于是优秀毕业生,直接授上尉衔,英俊的脸庞,挺拔的身材,整个人像一棵年轻的树,离得近了,仿佛还能闻到清新的草木香,引得班里风华正茂的女孩子,红着脸偷偷尖叫。

虽然遇见了熟人,但郝靓是没打算主动相认的,因为上次见面并不愉快,而她来京城两年了,住在单家也有不短的时间,都没能看到单尔信,她可以自动理解为这孩子并不想搭理她们母女,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对于大学生,即使是警大的学生,军训也是辛苦的,尤其是郝靓所在的外文系,女孩子多,且娇气,一个上午的暴晒就晕掉五个,把医务室的病床占了个满满当当。

郝靓从小身体就好,也一直坚持锻炼,虽然被晒得昏头昏脑,却自认还能扛得住。可就在这时,单尔信过来了,回了训练班长的敬礼之后,就开始在队伍里巡视,郝靓发现他所过之处,很多女孩子瞬间满脸通红,都开始摇摇欲坠了,正暗自好笑,单尔信踱到了她的背后,脚步没有停留,郝靓的耳边却传来了一个轻到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晕倒,现在。”

人在屋檐下,形势比人强,郝靓在犹豫了三秒钟之后,决定服从长官的命令。

被担架抬到医务室,病房已满,只能暂时借用医生办公室,郝靓装着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发现年轻的医生正对着她笑:“没事儿,就是有点中暑,喝点盐开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说完就离开了,门再打开的时候,进来的是单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