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夸她爷爷,她自然要继续淡定地听着,这么久没见,也确实想他老人家了。不过爷爷在她眼里可不是什么名士,他的胡子被她揪掉的,没有一百根也有八十,爷爷样样出色,唯独是个臭棋篓子,不仅下不过奶奶和父亲郝敬,连郝靓在13岁之后都能赢他,他不仅棋艺差,棋品也不怎么样,经常被眼明手快的郝靓捉住作弊,然后“惩罚”。

想到爷爷奶奶,郝靓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略略放松,面上带了一丝微笑出来。

刘沙和众人的关注焦点都在郝靓身上,倒显得单尔信像是个陪同前来的摆设,不过他本人似乎毫不介意,一直正襟危坐,神色平和。

许久之后刘沙才顾得上他,语气就随意多了:“这是单家二小子,季将军的外孙,可够出息的。听说还是当年B市的青少年游泳冠军,在军校的时候我们N舰队的蛙人大队专门派人跑了一趟想去招他入队,人家不来,还以为他是怕吃苦,结果进了A大队,你们说这不是捣乱嘛!”

在座的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刘沙透露的讯息已经足够多,再看向单尔信的目光也变了性质。

一顿饭吃下来,快要结束的时候,郝靓还是没问出李闽的事情到底如何,心里就有些着急,可贸然询问却又欠缺些“天然呆”的胆量,正犹豫的时候,单尔信开口了:“这次跟着SZ号参加演习,收获颇多,学到了很多东西,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机会跟他们讨教。”

刘沙微笑,说出的话却让人笑不出来:“SZ号在编的全体官兵,这次出航的以及没出航的,正在基地进行封闭式学习,你们走之前是见不到了,不过单小子,你考不考虑调来我们N舰队?” 

果然还是出事了!而且没想到这么大的动静,难怪这场宴席到现在也没见到“SZ”号的熟人呢,原来都被关起来再教育了!郝靓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眼睛里显现出茫然无措,难道,是自己的多事害了他们?那个脾气火爆的舰长以及温和有礼的指导员,还有那一船的官兵。

刘沙继续说着催人心肝的话:“SZ号作为重中之重,船上装有多处实时拍摄像头。”

单尔信闻言额头青筋暴起,他嘶哑的声音经过压抑之后更加低沉:“既然如此,那么多的遥控炸弹和炸药是怎么带上船去的?”

刘沙还是微笑,笑而不语,老狐狸般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问:你说呢?

这下郝靓的脸色也变了,假的,居然是假的!原来一切竟然是演习中的演习,郝靓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想也不想便问道:“那舰长和指导员,他们知道吗?还有李闽,他……”李闽当时的绝望和疯狂,以及疯狂褪去之后的茫然和悲哀,如果都是演戏,那郝靓坚决支持他当选金马影帝。

刘沙眉头一挑,似乎由于她的敏锐而再次感到惊讶,这次他不笑了,轻轻摇头:“都不知道,包括李闽在内,李闽的情况队里早有察觉,通过心理师的诱导让他按照设计好的剧本走了下去,当然,那些炸弹和绑在他身上的炸药都是无效的,可惜的是,”刘沙说到这里脸上显现出一丝凝重和难过“如果没有你们两个碰巧被邀上船,这次演习就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这次不是如鲠在喉了,郝靓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一万头神兽草泥马在奔腾,她再也无法维持哪怕一丝丝的平静,她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刘沙:“这个缺德的剧本是哪个缺德的龟孙子想出来的?!” 

刚才还被称为“真正的大家闺秀”的人,忽然拍桌子站起来骂粗话,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单尔信虽然也是听故事听的面孔扭曲,却也还没忘去制止郝靓的失控,他努力对刘沙扯了丝笑容:“刘,刘伯伯,她当时吓坏了,所以有点失态,您别计较……”

刘沙摇着头打断单尔信的辩解,脸上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是招牌的微笑:“无情未必真英雄,她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对的。想到攻心为上用感情去打动对手的人,本身就肯定是性情中人,单小子,你有福了,好好珍惜!”说完拍拍单尔信的肩膀。

而当郝靓从勇猛的发飙状态回归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已经顾不上对刘沙的话有所反映了,她又怒又囧,几乎无地自容,正在这时,先前带他们进来的上尉军官又进来了,说很多人都醉倒被送回营区了,请示刘沙是否准备结束宴席。

刘沙以手势示意稍后,又对郝靓介绍道:“就是他,我们N舰队的多面手,机要处的参谋兼翻译兼心理师孙沄,也是这次‘SZ’号事件的导演兼编剧。”

原来是你这孙子!郝靓和单尔信难得的合拍,不约而同的对他怒目而视外加咬牙切齿。

而孙沄却一脸茫然,不明白刚才还很和气的美女同行怎么忽然就变了脸色。

66

孙沄虽说是多面手,又是参谋又是心理师的,其实他的正职还是翻译,因此在耳闻目睹出现了个惊采绝艳的同行,并且这同行还是个绝色美女时,那心情简直无法形容,而当这个美女同行用看仇人的目光看向他时,他心里瞬间就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了。

到底是修过心理学的人,尽管有暂时的茫然,孙沄在略作思考之后也明白郝靓发怒的原因了,苦闷就苦闷在,这事儿还真不能怪他,领导有指使他敢不从吗?就算具体的阴损细节是他敲定的,可缺德的大方针还是头头脑脑们决定的啊,他一个小小的上尉军官,哪里有那么大的能力忽悠那么一大船人!

因此孙沄感觉自己很无辜,越发缠着郝靓想把误会澄清,却只换来对方冷冷的一瞥和敷衍了事的答话,而此时此刻,标榜自己从不“迁怒”的单尔信,见了他也没好脸色,赶鸡赶鸭地往外轰他,禁止他出现在己方一公里之内。

演习结束之后郝靓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看着在面前跳来跳去的单尔信都有些厌烦,那时存亡关头的生死与共和情不自禁,现在看起来更像个笑话,她忧郁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单尔信也不淡定了,他揪着她质问:“你不会想反悔吧?演习是假的,当了这么多年兵这事儿我早习惯了,可咱们的感情可是真的,你答应我,哦,不是,是你请求我的事儿,必须办了!”

郝靓看着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眼睛里都是疲惫和无奈,单尔信看的心里一软复又一跳,左右一看没有人注意,手就伸了过去,先在她脑袋上呼噜了一下,然后滑下她柔嫩的脸蛋,然后停留在她下撇的嘴角,拇指揉了揉,道:“别那么沮丧,部队这种BT的地方你待的时间还不长,慢慢就习惯了。”

光天化日之下,郝靓侧侧头躲开他的骚扰,情绪仍然低落,她看向港湾里停泊着的一排排灰白色的战舰,目光没有焦距,声音嘶哑低沉:“李闽会怎么处理?”

单尔信收回手插进宽松的作训服口袋,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如实回答:“转业是最好的结果,不过他家在福建渔村,所以,嗯,不会有太好的工作。”还是以这样的不光彩形式离开部队,郝靓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抬头看单尔信:“你说的,要给我买东西的那张卡,还在吗?”

单尔信愣了一下才道:“在啊,你要的话我现在去拿,不过这地方鸟不拉屎你能买什么啊?”

接下来的几天孙沄仍是有事没事就往A大队这边的营地跑,可惜郝靓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横眉冷对,次数多了,倒把单尔信火气跑了出来,因为大家明里暗里都在打眉眼官司,暗示孙沄在追郝靓。

单尔信气结,现成的一个绯闻对象,哦,不,是真实的对象在这里摆着呢,都闪瞎了你们的狗眼吗?郝靓一看见孙沄就想咬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有奸情了?不对,“咬”这个词本身就充满奸情,咱还是用踹的吧!

一个兀自沮丧,一个暗自运气,于是某一天两人一起被拎到了朱海峰的办公室。

老朱是扮惯黑脸的,这次仍然横眉怒目,郝靓有些莫名其妙,单尔信却貌似心虚地低下了头,莫非这厮又惹是生非了?郝靓默默地想。

 “我说你有完没完!还准备闹多长时间的情绪啊?”老朱一上来却对郝靓开火,吼得她莫名其妙,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说的还是那桩事。

郝靓也拉下了脸:“那事是他们办的不地道。”

 “你还要怎么地道?那个叛徒作为伤残军人转业,拿着国家津贴,你还要怎么地道?弄个危险分子在舰队里不闻不问,时不时给你放一把烟花,来一下爆炸?”朱海峰将手里的本子摔在桌子上,气势汹汹。

李闽的后续处理郝靓一直跟进,自然了解这些事情,知道他已经在现有的境况下得到最大的照顾,可仍然梗着脖子道:“总之上面利用士兵感情上的弱点,不惜伤害个人的信念和尊严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是做的不地道。而且他本来不会去炸船舰,是有人刻意诱导!”

朱海峰虎目一瞪,气势毕现,上前一步逼视郝靓,瞪得郝靓寒毛直竖,几乎以为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打她,饶是理直气壮也不由得退了一小步。

 “信念?尊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TMD名堂太多,真打起仗来出了叛徒,炸的连根头发丝都剩不下来,你去哪儿找尊严?!刻意诱导?谁能诱导你去炸公安局?你拿枪指着我,或者这小子,看我们会不会把炸弹扔进队里的老窝!”朱海峰吼完,又看着不着痕迹地对郝靓显示保护姿态的单尔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先是一脚揣在屁股上踹的他一个趔趄,踹完朱海峰又开始骂:“我打不成你老婆还打不成你吗?臭小子!本来以为你们腻歪这么多天,什么情况你也该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了,谁想还是油盐不进!她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儿你还不明白?这几天你都干嘛了?孵蛋呢!”

郝靓看着单尔信蓝色作训裤屁股上的大脚印子,颇有些莫名其妙,她本身就护短,又是一贯不畏惧恶势力的,多日的郁闷被朱海峰吼得烟消云散,转化成了怒火,她也吼:“你怎么打人呢?又是打又是骂,怪不得都说当兵的像土匪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有你这种上级,才有那么多的兵痞子!”眼睛还一斜一斜的,摆明了鄙视他,他说知识分子名堂多,她还就讲究上了,就不信他真敢打她,大不了回公安局继续做翻译去!

朱海峰被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阿Q地心道一声“好男不和女斗”他用手点着单尔信吩咐:“自己老婆自己搞定,跟她解释清楚,就现在!”说完叉着腰对着窗口运气。

看着单尔信挨了打仍然没什么委屈的样子,郝靓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朱海峰一直称呼她为单尔信的“老婆”,立刻风中凌乱了,她强忍着暴走的欲望问单尔信:“你要说什么?”

单尔信深吸一口气才道:“其实,李闽这件事你真的是关心则乱了,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这样,或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见郝靓瞪眼他赶紧接着又道:“军人是要绝对忠诚和服从命令的,所谓的国家机器,就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自我,别说是心理师的诱导,就算严刑逼供加上药物控制,我们也不能做出背叛国家背叛组织的事,你平常挺清楚的,怎么就转不过弯儿来呢?”

单尔信叹了口气,看着郝靓的眼睛里带着无奈:“你没有接受过真正的军事训练,不能理解也是正常。可我们,包括李闽所在的舰队队员,都是经过专门的测试和训练的,包括被俘后如何反测谎,反心理施压,疼痛忍耐等等都有,他连最简单的心理诱导都经受不了,早就已经失去了在舰队服役的资格。这次事件,只是上面因地制宜的一个契机,他本来,可以不这样的。”

末了单尔信又补充一句:“军事演习虽然是假的战争,但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真实战争的胜利,为了这个,更大的牺牲也是可以的。每次演习都是有伤亡指标的,和那些死伤的战士相比,李闽的事真不算什么。”

郝靓本来是极其冷静自制的一个人,只是李闽的情况太特殊,她零距离亲身感受了死亡的威胁,又被他绝望痛苦的情绪感染,不由自主就将自己的感情代入了进去。其实在事情过后,她的潜意识里早明白事情的原委和谁是谁非,只是感情的关卡上过不去,这也是她没有继续找上面以及孙沄理论,而是独自神伤的原因,现在被单尔信点破,她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蔫了。

“娘们儿就是娘们,就算脑子比平常人好使,关键时刻还是会掉链子!”朱海峰冷冷的不屑声传来,郝靓无可反驳,静静地敬了个礼表示要告辞。

朱海峰似乎还有话要说,郝靓却不顾上下尊卑,扭头快速离去,在朱海峰变脸之前火速解释了一句:“我去处理点娘们儿的事!”

也许是近来辗转各地水土不服,也许是情绪波动太大心理影响了生理,郝靓从15岁后就很规律的月经,嗯,紊乱了。

感觉到下面一股热流涌出的时候,郝靓的心就猛然一揪,此地距离女兵宿舍还有一段距离,郝靓在匆忙告辞后不得不加快脚步,偏偏后面还跟着个阴魂不散的。

单尔信几步超过她,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没事吧”

郝靓气得红了脸,嗔道:“你再拦着就有事了!”着急之下想也不想地背过身去,指挥单尔信:“看看我裤子后面脏了没有?”走回营地难免会碰见不少人,军队里最不缺的又是男人,要是露了馅儿还一路走回去,就丢人丢大发了。

单尔信也不是真的傻,她现在的这句话,再结合刚才对朱海峰撂下的那句,立刻明白了原委,脸刷地一下子变得比郝靓的还红,抬眼瞟了一眼,蚊子哼哼似地道:“没有。”

郝靓回头看了他的窘状,低沉的情绪莫名就得到了缓解,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时候知道害羞了,当时耍流氓的时候可没见你怎么着。”要说男人这种生物还真是奇特,两人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每次生气的时候他张口“上床”闭口“做爱”的,十足一个阅女无数的老流氓,在正常的生理情况面前,怎么反而害羞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道貌岸然衣冠禽兽,郝靓自以为得到了正解,绕开石化了的单尔信,匆匆忙忙回了宿舍,而后面的男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只来得及吼了一句:“今天放你假,不用再回来工作了!”

领导都发话了,郝靓乐得享受这跟领导“潜规则”之后所带来的福利,盖着薄被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傍晚的时候张英子拎了两个保温桶匆匆进门。

一个保温桶是她们自有的,用于谁不方便的日子对方打饭回来,另一个则是崭新的,郝靓放下书挑眉询问张英子。

没想到张英子的表情比她还疑惑,不大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看起来表情很是古怪,她放下桶也不解释,从床上揪起郝靓就问:“你真和单尔信那小子勾搭上了?”

郝靓无语了,整个A大队就张英子和她的关系最近,可她却很可能是最后一个看出端倪来的人了,这是怎样粗的神经啊!因为单尔信那小子最近似乎抽风,似乎在寻找一切的机会彰显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得到肯定答案,张英子似喜似怒,又有点哀怨,长叹一口气道:“我的心情好复杂啊,一方面单尔信那小子我看着他长大,有了你这么个好媳妇我也算放心了;另一方面你是我的好姐妹,长的还水灵灵的,被他抢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说我怎么就不是男人呢?或者你是男人也行啊,我就直接嫁你了!”

那她可真够纠结的!郝靓一整天没好好吃饭,早就饿了,伸手取过保温壶打开,旧壶里面是食堂的正常饭菜,郝靓想了想又打开新壶,壶盖一开,热腾腾带些刺鼻味道的甜香迎面扑来,竟然是满满的一壶姜汤,郝靓愣了愣神,这不是张英子的风格。

果然,下一秒钟张英子有些不是滋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认识那小子快十年了,也没见他这么体贴过。姐姐我奴役他打个饭还要等价交换,谁想到他竟然巴巴地跑去食堂求人家大师傅借东西给他熬姜汤,哼,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师姐啊!”张英子兀自摇头晃脑,瞬间把刚才对郝靓的不舍抛在脑后。

“下次你见习,我会及时报告朱队长的。”

张英子就像发条到了尽头瞬间停止所有言行,先是张口结舌,然后面红耳赤,等到终于气急败坏,郝靓已经一杯姜汤下肚,开始慢慢吃起了饭。

半天后张英子略带些心虚和恼怒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你可别瞎说造谣,我跟他没什么的,朱海峰那人贼坏,变着法儿的骗我去找他,刺激我发火,然后他再补救,唉,我其实是想说,我们最近之所以见面比较多,大部分都是不得已的……”

郝靓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饭菜,一边听张英子解释,心道:张师姐啊,我有说过你们有什么吗?

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声六月寒,而有些行为远比言语更能说明问题,连着喝了一个礼拜的姜汤,在上了火脸上开始冒痘痘的时候,郝靓终于又来到东边椰林,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去阻止单尔信再去浪费食堂的姜和糖。

皎洁的月光洒在银白的沙滩上,深蓝色的海水镶着白边一下一下地向岸边扑来,加上岸上的俊男美女,今夜美景如画。 

“别再熬姜汤了。”郝靓出言打破当前的静谧,也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单尔信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捏,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嗯,那个,你是不是不太正常,”怕好靓误会,赶紧又补充:“我是说那个,你们女孩子的问题。”

郝靓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单尔信便有些着急:“看来黄庭上次没有说谎,G市这边的中医院很有名,过两天休假我陪你去看看吧。”

郝靓有些无奈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女孩子有这毛病很正常的。” 

单尔信原本窘迫的脸带了一丝怒意:“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我妈当年……”他打了个冷颤住了嘴,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这可真不是什么好的类比对象,他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下来。

郝靓以为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开始伤心,赶紧顺着他的话答应:“好吧,我去看就是了,你要不怕麻烦就陪我去呗。” 

见她答应,单尔信才放松地坐在沙滩上,却随手脱了外套摊在一边示意郝靓坐上去:“地上凉,你垫着点儿。”

郝靓顺从地坐在他旁边,见单尔信沉默着不开口,想了想便主动问道:“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强,要面子,宁折不弯,脾气暴躁,到了晚年甚至是歇斯底里,家里常年备着医生的电话,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单尔信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说了出来。

想到季兰的“歇斯底里”多多少少和梁青有关,郝靓有些无语,他们真的能等得到家人的祝福吗?梁青是一方面,还有季家呢?

“你外公外婆一定很疼你吧?”郝靓又问。

单尔信点点头:“还有我舅舅们,我二舅年轻时参加越战伤了身体终身未育,大舅一儿一女,可表哥却在我十岁那年意外死亡,那时他十五岁,刚考上四中,和同学出去庆祝时同流氓团伙发生冲突,被人失手打中要害,伤重而死。那时全家都在因为母亲再度犯病忙碌,大舅妈赶到医院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见表哥最后一面。大舅伤心之下又出车祸险些丧命,那之后,舅妈就恨上了妈妈,说她是丧门星,整天在家里作,才会惹祸上门。可大舅那之后却很疼我,几乎把我当成他自己的儿子,还有表姐,也对我很好,舅妈却因此更加恨我们母子。”

单尔信几乎是用平静的语气在说着这些话,郝靓回想以前单尔信说他狼藉的名声是“有人刻意为之”,知道应该是这位舅妈同志了。

67

美国的军事访问团由一位海军太平洋战区的司令员皮埃若中将带领,开着一艘补给舰,G军区的副司令员兼N舰队的司令员负责接见,具体的陪同工作则是交给了参谋长刘沙。

而孙沄显然是刘沙的爱将,身为一个小小的上尉,竟然全程陪同,当然,原因也可能因为他是翻译,而且是刘沙比较喜欢的翻译。

A大队在先前的阶段戏份不多,朱海峰李白单尔信等牛人更是连出席都没有,窝在临时指挥室名为研究比赛交流时的战略战策,实则躲在屋子里偷懒孵蛋。只有命苦的小催巴,比如郝靓和张英子,冒充广大官兵群众,在彩旗飘扬中远远地站着列道欢迎,却连皮埃诺中将长啥样都没看到。

张英子对此颇有怨言,觉得自己三十多岁高龄还干着中学生欢迎领导人的事情实在有些委屈,郝靓却觉得还好,和陪着刘沙那老狐狸出头露面的孙沄相比,她宁可窝在这里扮木桩。

据孙沄说这是他第一次陪领导接见外宾,因此兴奋异常,前一天还试图拉着郝靓讨教经验,可惜又被拒绝了。看那小子的兴奋架势,说不定昨天一晚都没睡着——这就是新手和老手的差距啊,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翻译,郝靓无比同情毕业于军事院校,然后直接来部队,少有临场外事经验的孙沄,管他是什么心理师呢,还不照样紧张!

可是事与愿违这件事是现实存在的,郝靓并没能继续清闲地看戏。 

皮埃诺中将的行程中一项重要的事情,就是在大头头们的带领下参观两艘我国自行设计建造的新型现代化军舰,连舰艇指挥作战室、驾驶室和舰载武器等核心部位都要拉他看看,以显示中国军队的“开放”和“透明”。`

按照中方一贯的例子,参观过程中必然有一个女讲解员,还得是年轻漂亮的,而突发事件这种事情也是会客观存在的,原本预定下来的讲解员临时生病,怕是不能上场了。

本来再从军区总部调来一个讲解员也不是啥困难的事儿,就是N舰队自己,也不缺乏综合性素质较高的女军官,可参谋长刘沙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就是想到了郝靓,一个就算发飙失态过,仍是被他认定的“大家闺秀”,虽然事后刘沙和郝靓都无比庆幸他的这个决定,但在刚开始的时候,郝靓还是觉得他抽风的成分居多。

接下任务之后,郝靓充分发挥过目不忘的本事,紧赶慢赶地熟悉战舰的设置和习性,在战舰上下跑了几遍,又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摞摞的资料,准备完毕后刘沙随口抽查,结果相当满意,郝靓却觉得自己相当苦命,怎么到哪里都能被人拉着做白工啊!难道她十分具备旧社会劳苦大众的气质?

皮埃诺中将身着深色米军军服,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呈现银白色,身材却依然高大威猛,丝毫没有走形——嗯,找个军人做老公,似乎也不错——郝靓微微眯起眼睛,在脑海里YY,却在看到皮埃诺身边苗条的东方女翻译时,瞬间睁大了眼睛。

或许是上次见面郝靓还小,成年后外形变化比较大,梁宇冰要多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郝靓,她微笑着点头示意,他乡遇故知,郝靓瞬间觉得自己这趟差没有白干了!她也翘起了嘴角。

参观的过程很顺利。近年来N舰队在装备上的扩充很迅猛,这又是在我们纯国产的战舰上,皮埃诺中将也很识相,运用外交词汇例行地夸赞我我们的“开放透明”和“现代化”,说的基本上都是我们想听的,我们的反应也是例行的“谦虚谨慎,虚怀若谷”,同时以更加完美华丽的词汇恭维回去,本来嘛,这种公开的活动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至于底下的矛盾和冲突,所有的不和谐因素,都不会放在明面上来。

然而万事都有例外,经过严密的排练和准备,大的不和谐因素不会出现,小插曲却是在所难免。

双方会晤完毕,气氛松弛下来后的自由提问时间,一位嗓门很大的上校,声音盖过所有人,而他一连串的非英语词汇,更是让在场的人瞬间静了场。

他是在向刘沙问话,刘沙旁边的孙沄已经傻掉,而梁宇冰貌似是跟着皮埃诺中将的翻译,但毕竟是彼方提问,按说她帮忙翻译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看着她也有些发愣的表情,郝靓就知道指望不上了。

心中叹了口气,在冷场趋向于明显的当口郝靓轻轻凑到刘沙旁边。 

之前郝靓的讲解思路清晰,口齿伶俐,加上笑容可亲面目姣好,在场的人都感觉十分宜人,加上她的态度十分淡定自若,因此大家都没觉得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而郝靓貌似自然地接过翻译的职务,清脆的声音传来:“圣洁哉真主!他降示准则给他的仆人,以便他做全世界的警告者……”翻译完这段话,她又对刘沙道:“这个军官大概是阿拉伯裔,所以说话之前先背一段《古兰经》。”

因为她的话夹杂在翻译的内容里,所以在场只有懂中文的翻译和N舰队这边的人听到了她的解释。

正所谓救场如救火,郝靓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孙沄的位置做了翻译,以一副翻译本来就是她的姿态。被顶替的孙沄不但丝毫没有生气,自动退居一隅,还用一种类似于看偶像的眼神看向郝靓,眼睛亮闪闪地,如果不是场合特殊,恐怕就高呼拥抱也说不一定。

同时眼睛发亮的还有那个阿拉伯裔军官,他本来操着一口夹杂着很多的喉音和颤音的“关泾浜”式英语,背完《古兰经》就要讲英文的,此时见郝靓不仅翻译给中方的人听,再开口的时候也是给他来了一段阿拉伯语版的《古兰经》,一下子小宇宙爆发了,对着郝靓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样子,英文也不说了,直接讲起了阿拉伯语。

这下子对方的人也傻了,因为梁宇冰明显不会阿拉伯语,郝靓于是身兼二职,一人负责三种语言的倒换。 

皮埃诺中将弄明白事情的始末,似乎觉得自己家的军官和翻译都有些丢面子,微笑着做出解释:“穆斯塔法是阿拉伯裔的军人,我们国家就像个大拼图,融汇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说着扫视了一眼稍远处的‘穆斯塔法’和身边的梁宇冰,再看看身着海军常服的清一色黄皮肤黑眼睛,短暂的尴尬顿消,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郝靓眉头微皱,形神具备地向刘沙表达了皮埃诺将军的意思,然而翻译的准则和职业道德让她不能说的更多,她只能尽量用眼神表达。 

事实证明是郝靓多虑了,混到如今的位置,还是以老狐狸著称的刘沙,如何会看不懂这里的门道,他字字铿锵地应答:“贵国建国之初就汇聚了多元文化,南北战争解放了黑奴之后更是显示了现代社会的文明和民主,这一点先天上我们是没办法跟你们比的,毕竟我们虽然拥有五十六个民族,但都不是移民,而是原住民,几千年来各民族此消彼长,交替执政,到现在更是共同掌握政权,然而世界化的程度还不如贵国,但是众所周知,中华民族是一个古老且善于自我更新的民族,我们会努力学习你们的优点。”

刘沙这段话可谓绵里藏针,那时非洲裔的某人还没有成为总统,美国建国以来都是白人担任最高领导人,他们的移民史也不是神圣而光彩的,潜台词是:有本事你让印第安人掌权啊!而我们历史上的元朝和清朝,却都是少数民族执政,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但经过刘沙偷换概念般的描述,皮埃诺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的。

 尤其是他们的翻译还是梁宇冰那样一个ABC,她大概明白刘沙话里有话,却不能准确地将意思表达给皮埃诺这样的一个纯种老外,于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双方皆大欢喜,各自志得意满,参观任务顺利完成。

几乎是一下场,孙沄就赶到郝靓面前鞠躬又作揖地感谢:“姐姐威武,多谢姐姐,小生这边有礼了,无以为报,惟有……” 

谁想话还没说完,就被郝靓横眉怒目地打断:“你多大了?”

“小生年方二八。”

“十六?”

“二十有八。”

切,比单尔信那个老流氓还大两岁!郝靓更怒了:“我才二十二,你叫的哪门子姐姐?”

孙沄又作揖:“能者为长,姐姐今日救了小生一命,拜师不太妥当,就让我拜您做师姐吧!顺便经常讨教一二。”

孙沄穿着一身雪白的海军常服,看起来英俊挺拔,颇有些翩翩出尘的味道,又是一口一个小生的,几乎让郝靓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可惜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不要脸的,尽管仍是绷着脸,语气却少了凌厉多了无奈:“讨教不敢当,切磋的事以后再说,我今天还有事,再说你也得赶紧回去汇报一下吧?”再是爱将,恐怕刘沙也得削他一顿,职业素养明显不够嘛!阿拉伯人正式发言之前特别喜欢先背一段《古兰经》,这是同传界的常识,就算他不懂阿拉伯语不能照原话翻译,也不能像她一样把《古兰经》全文背下,随便糊弄两句也是可以的,总不至于在那儿干瞪眼啊。

孙沄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再三感谢之后苦着脸匆匆走了。

68

很久没见到亲人,郝靓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唯一的表姐,要不是两人都是一身军装,还是不同国家的,她甚至想去抱抱梁宇冰,嘴里说的却是:“我也一样,没想到你会去军队。”记忆里,表姐是个很有追求,目的性很强的女孩,却不算热血,她还劝过自己去海外留学。

梁宇冰挑眉:“我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军校毕业的。”

郝靓觉得此时梁宇冰又和记忆力的形象重叠了,还是那么自信。接下来她先是问候了长辈们的身体状况,得知所有人都安好时,感觉甚是欣慰,又问到表哥梁宇焕。

“如果知道你还惦记他,他会高兴坏的。他本科毕业后读的法律,刚刚接受了国务院的聘请,很可能会去驻华使馆工作,经常对外宣称是去‘寻找美丽的小表妹’。”梁宇冰耸耸肩,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样子。

这下轮到郝靓不好意思了,梁家的人那次回国探亲之后,双方一直保持着联系,郝敬出事后,郝靓先是住院,后来搬家,几乎和原来的亲朋好友都不再联系,中间也包括梁家的人,想到外公外婆都已接近耄耋之年,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方便出国,也不知此生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忍不住就有些感伤。

时间有限,两人匆匆说了些近况,又互留了联系方式,梁宇冰便打算告辞准备下午的工作了,而此时单尔信遍寻郝靓不着,正好走了过来,梁宇冰一看到他又不走了。 

“嘿,真没想到你也在!”梁宇冰说着还伸手去捶他肩膀,单尔信下意识地躲开,面带疑惑地看她:“你哪位?我认识你吗?”单尔信自认年富力强,还没到记忆力减退的时候,这女人他肯定没见过。

梁宇冰悲愤了:“单尔雅,你怎么回事?我连你名字带长相都记得,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郝靓赶紧去制止梁宇冰暴走:“他不是上次陪咱们玩的单尔雅,他是单尔雅的弟弟单尔信,双胞胎,你懂的。”

梁宇冰恍然,上下打量了单尔信一番,撇撇嘴下了定论:“尔雅比你帅,也比你有风度!”面对一个女士,怎么能张口便问“你谁啊?”,这种做派太不绅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