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选那天是星期天,不必陆云起嘱托,钟丘一群人已经非常自觉的一起去了现场给程孟哲加油,连钟蕾蕾也跟着过来,完全不理会他的反对和头疼。

托陆云起的福,这学期易玲、刑喻铭几个跟程孟哲的关系倒是越来越近,用易玲的话说:“程大帅哥啊,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三百六十度都那么帅啊,越近看越让人难以自拔的帅啊,长相性格无一不帅啊。”

陆云起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想歪那个“横看成岭侧成峰”,天知道易玲同学为什么总有把成语用歪到出神入化的本事:“我说,你终于认定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比蚯蚓好、这就准备变节了?”

易玲立刻远远跳开:“开玩笑!钟丘在我心中无人能比天下无敌!”

陆云起一笑而过,她是真没想到易玲对钟丘这一喜欢轻易就持续了两年,就算想劝她也无从说起了。况且感情这种事,她想,不是有句话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如果别人让她不要喜欢程孟哲,她又会不会听?

叶砂自不必提,就连雷霆跟几人的关系如今也渐渐疏远起来,程孟哲转过来之后钟丘和陆云起想当然的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大多数时候雷霆只是淡淡看着。虽大家都说关系还在那里,但两次的表白,跟叶砂的闹翻,现在又跟程孟哲正式在一起,要说陆云起没有些刻意在里面,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

每次只要想到这两个人,陆云起就总觉得心中有些酸酸的情绪,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但看着身边的几个好朋友,那种感觉却也不会停留太久。

毫无悬念的拿着通行证从海选现场出来,众人自然皆大欢喜,吵着要程孟哲请客,程孟哲大方应许。

易玲口快问他:“诶程孟哲,你现在没有打工,就没有经济来源,怎么我看你每天这小日子过得比咱们都滋润呢?”她说这话倒没别的意思,在这里的几个人大概都已经比较了解程孟哲的性格,知道他绝不会用陆父陆母给的钱来挥霍。

程孟哲笑了笑:“我从前打工也不是一两天,身上总有点积蓄。再说现在也不是真的就什么都不做了,节假日有空的时候酒吧让去帮忙,还是会过去。”

易玲闻言咋舌:“程孟哲你太强了,成绩那么好还有空在外面打工赚钱,现在居然还参加了唱歌比赛而已那么轻易就过了第一关。老天爷,你真是我的偶像!”

刑喻铭打趣她:“易玲,你的偶像到底是阿哲还是老天爷?”

几人大笑。

钟蕾蕾却有些心疼望着程孟哲:“就算再聪明的人,做这么多事,时间也会不够用,阿哲为了这个比赛一定准备了好几天吧?”

陆云起条件发射地一把勾住程孟哲胳膊,斜睨钟蕾蕾,这话好像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才合情合理吧?

只可惜她的醋注定是吃不完了。

前方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冲被她挽着的程孟哲招了招手:“阿哲!”一身都是时尚,年轻的脸上妆容明媚,不是那个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纪柯又是谁?

陆云起几乎立刻就捏紧了程孟哲的胳膊,她自己是只顾着咬牙切齿没感觉,程孟哲毫无防备之下却已经被她折磨得痛呼出声。

在场众人自然都知道陆云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是针对谁,于是纪柯笑得更灿烂,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比赛,只可惜临时有点事所以来晚了,赶不上加油只好庆功,不介意吧?”

程孟哲笑了笑:“那么肯定我会过?”

“那当然,你是程孟哲,可不是别人。”纪柯爽朗地拍着他肩膀,“一起吃饭吧,大家想吃什么,我请客。”

陆云起瞪着她那条手臂,简直连直接卸下它的冲动都有。

纪柯忽然又冲她笑了笑,再继续拍程孟哲肩膀:“说真的,你这小女朋友有点意思,我每次一见她就特想笑。”

镇定,镇定,冷静,冷静!她就是在故意气你,她越想你生气越不能生气!陆云起心里拼了老命的天人交战着。

易玲同情地看着她。前有饿狼后有猛虎,这丫头注定情路坎坷长路漫漫啊。

等几个男生都走在了前面,陆云起这才郁闷地跟易玲发泄:“你说这两个臭丫头是怎么回事,明知道阿哲已经有亲亲女朋友我了,还整天毫不掩饰心里那两根花花肠子。”

易玲被她逗得吭哧直笑:“你也甭怪人家。要我一开始喜欢上的是程孟哲,琢磨着也不是轻易就放得开。”拍拍她的肩膀,“想开点吧女人,谁让你喜欢上这么一个跟身边的大多数唧唧歪歪的男生完全不同的人,注定是不能安生了。”

陆云起一想也是,不由又有些得意起来:“那可不是,学校里那些没大没小的黄毛小子怎么能和我们阿哲比?”

易玲受不了地白她一眼。

“不过幸好,”陆云起还在自言自语,“阿哲只喜欢我一个,这帮臭丫头们注定是没有机会的…”

虽然她也承认钟蕾蕾和纪柯对程孟哲的认真大概不会比她少,但是——情场如战场,就算天皇老子也没有人情可讲!

易玲看她坚定坚决的模样,不由来了兴致:“我说,如果有一天程孟哲喜欢上别人,你对他还会这么志在必得吗?”

“他不可能…”陆云起直觉就这么说,想了想这不是答案,于是又说,“我当然会…”

她忽然想起某次程孟哲关于她幸不幸福的理论,话说到一半又顿住,想了想才慢吞吞道:“理论上,我应该祝福他,希望他能跟让他觉得好的人在一起。不过…这个应该只能成为理论,我大概永远也实践不了的。”

因为在感情上,她永远也做不到那样的假装伟大,关于程孟哲这个人,不管他们之间还可能会有多少变数,将来又是什么关系。她唯一肯定的就是,她永远不可能把他推给别人。

另一边厢刑喻铭也正在问程孟哲:“上次的事过后,我本来以为你会和纪柯闹翻,毕竟当时你那么生气,后来你们俩却又像没事人一样。这事儿我早想问你了,你心里怎么想?”

程孟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当时确实是那么想的。后来事情过了,又觉得那件事错得最多的是我自己。毕竟纪柯的想法我一直都清楚,却没有跟她明白表示过。况且跟纪柯认识这几年,她帮了我不少,云起既然没事,我也没法子对纪柯做得太绝。”

“果然是程孟哲的作风。”刑喻铭笑,“你们俩没闹翻,最郁闷的大概是陆云起。”

程孟哲也扑哧笑出声来,却又摇了摇头:“那丫头啊,除了脸上总是恶狠狠的模样,其实哪来那么多心眼儿。”

他语气中满是宠溺,刑喻铭看得连连叹气:“谁都知道你们俩感情深厚如胶似漆,就甭在咱们这些可怜的单身汉面前展览了,怪刺激人的。”

程孟哲大笑:“追你刑大公子的女生从前校门排到后校门,谁让你眼高于顶一个都看不上。”

刑喻铭耸了耸肩:“好的都围着你和钟丘转去了,我看上谁去。”

程孟哲颇有深意地回头望了眼正和陆云起打打闹闹的易玲,又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钟丘。

就算是朋友,他也不打算对这些事多说什么,因为心里清楚,很多事注定了没有结局。而他和陆云起,则是这一群人当中最大的奢侈。

高二的日子过得很快,随着繁忙的学业,程孟哲在歌唱大赛一次又一次的过关斩将中,也和众人一起迎来了高三的冬天。

——相随

快期末的时候程孟哲也不知是因为学习太紧张,还是参赛的压力太大,总之向来身体很好的他这回是大大的生了一场病。起初他自己也不在意,直到咳得厉害了,才在陆云起的强制之下去了医院,一检查竟然已经高烧好几天,几乎快烧成肺炎。

程孟哲自诩身体倍儿棒,来的路上还信誓旦旦跟陆云起说吃两帖药就没事了。也不知是医院跟他犯冲还是之前他一直硬撑,一到医院之后整个人迅速焉了下去,躺在床上吊水时脸色煞白,吓得陆云起好不担忧。

原本以为挂两天水就会好转,哪知程孟哲这一病像是要把好几年的份给一次全病出来,竟然越来越严重。陆云起固然着急,每天却还得去学校,晚上过来吧,陆永辉夫妻和程孟哲又都以她是高三学生为由,不许她在医院守夜。一时间陆云起又是焦躁又是生气,干脆大哭大闹的跟父母耍起赖来,方红俦见她这几天食不下咽的,简直像跟阿哲病在了一处,到底还是忍不下真的轰她回家。

握着她的手,程孟哲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半晌低声说:“你不该这么任性,辉叔和红姨为了我的事已经够担心,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这不是存心让他们头疼?”

陆云起嗔怪地瞪他一眼:“如果你赶快好起来,难道我会在这关头让他们担心?”想了想却又泄下气去,“其实都怪我们。小时候没有好好照顾你,后来又让你走了,吃了那么多苦,身体一样很差,又营养不良。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那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模样?肯定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一病不…呸呸呸,谁说会不起了!”

程孟哲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我的大小姐,全世界大概只有你会把简单的一场感冒和好多年以前的成年旧事联系在一起。而且,你个小丫头片子,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的‘照顾’了?”

陆云起伏下脸贴在他的手上:“你就是需要我的照顾,以前要,现在要,以后也要,一辈子都要。”她抬眼凝视他,“不过你还是要赶紧好起来,因为…我更需要你的照顾,一辈子都要。”

忍不住摸她的脸,程孟哲叹一口气:“我们这样子,看来红姨早就看在眼里了。”

“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陆云起哼哼,想起曾经与母亲的承诺,到底有些内疚,却又说,“可是我们就算在一起,也没有学习下降,也没有只顾着玩,更没有做什么‘坏事’。老妈肯定是因为理解我们,才会装成看不见也听不见。”

没有父母会不担忧儿女的早恋,他们什么都不说,是因为陪你一起折磨他们的那个人是我。程孟哲沉默着,到底只是柔声说:“云起,如果你真的是我亲妹妹,我一定会希望你能跟全世界最优秀的男人在一起,感觉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起你。”

你在我心里,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这句话陆云起同样没有说,只是闷闷问他:“我现在已经跟你在一起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是我自己要选择和你一起。”反握住她的手,程孟哲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晰,“所以苦一点累一点都没关系,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最优秀的人。云起,你说得对,我不是你哥哥,所以…内心才会希望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陆云起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阿哲,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不管你做什么,是什么,我都一定会跟你在一起的,我一定会跟你在一起。”

沉浸在爱情中的人,好像不管说什么情话都是不够都显得平淡。而对于此刻的程孟哲和陆云起来说,他们为对方许下的承诺,都是那样的发自肺腑和慎重其事。

门外陆永辉和方红俦站立半晌,到底还是选择悄悄走开。那两个孩子就算装得再坦然,尤其是程孟哲,如果这样贸贸然与他们面对面,还是会内疚和难受吧?他们俩都是最懂事不过的孩子,当初做出这样的选择,想必内心也激烈挣扎过。

方红俦想起当初陆云起答应她要求时的泪光隐隐,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一个成长到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必经的一个过程,她不喜欢阿哲,也会喜欢别人。当初她并不是那么在意。

她只是忘了云起喜欢上的那个人到底不是别人,而是小哲。

他们夫妻都经历过那样十七八岁的青涩时光和内心热烈的爱恋,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会明白那时候的感情才是一生中最勇敢和最纯洁的,尽管大多数那时的人和情到最后都只成为心中的一道属于回忆的风景。他们也都没有经历过像云起和阿哲那样从小真正的青梅竹马,于是就算已是年过四十的人,对于那些小儿女的感情,也不敢轻易杜撰。

他们唯一看在眼里的,只有那两个孩子从小到大所经历的种种,明白他们在彼此的成长中占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也许感情并不是天生的,正因为这样,所以经过岁月洗礼而沉淀下来的情感,才越发显得珍贵。

那个男孩儿是阿哲,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阿哲,经历过那么多苦难依然懂事刻苦的阿哲,方红俦找不到理由反对。

最后陆永辉说:“由着他们吧,很快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以他们现在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到时候…他们怎么发展,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毕竟都是大人了,懂得去想自己的事。”

方红俦点头,不这样还能怎么样?

程孟哲最终能出院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前几天。所幸他在医院也一直复习功课,而那之前新课已经上完,倒不至于兵荒马乱。

偏偏易玲几个人放下心之余,却又忍不住要跑来打趣他:“我说程孟哲,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陆大小姐简直就要把秋水望穿长城哭断。”

其他几人呛倒了一片,钟丘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巫婆玲,你什么时候从文盲进化到文化人的行列,我怎么不知道?”

易玲翻个白眼,看都懒得看他:“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

这两人三年同学两年同班,革命友谊倒是越来越深厚,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又开始流行《我和僵尸有个约会》第二部的对话,通常钟丘一叫巫婆玲,易玲马上就条件反射的回一句“老娘是巫婆玲,只可惜你就只是条臭蚯蚓,永远也成不了大哥佑”。

陆云起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不算谈恋爱,虽然他们都乐见其成,但陆云起知道易玲也和她一样,始终觉得钟丘还忘不了叶砂。

陆云起想,易玲看上去虽然比谁都大大咧咧,但对钟丘的喜欢,明明暗暗就是三年,这样专情的人,大概不会忍受一个心里有着别人的人和她在一起,哪怕她再喜欢那个人都好。

至于钟丘,陆云起撇一撇嘴,男人,闷骚!

不过易玲再怎么跟钟丘斗,已到了期末也还是不得不讨好那厮,因为她的物理和化学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而一向功课全优的钟丘正好每次大考都跟她分在同一间考室。

就这样迎来了预示着高三要进入倒计时的期末考试,程孟哲不负众望,以休息了近十天的辉煌战绩考了全班第二,年级第四。

而第一这回由陆云起换成了钟丘,陆云起屈居第三,但年级排名都异常显赫,班主任喜得嘴都何不拢。

因此年后程孟哲请假去临市参加歌唱大赛总决赛的淘汰赛,高美女异常爽快就答应下来。程孟哲参加比赛的事全校皆知,已经算真正的校园明星,支持他的小女生比比皆是。在众多老师和同学眼里,程孟哲简直就是十项全能的代名词,好像只要他做的事,总会做到最好,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个“好像”当成了理所当然的认知。

况且高三下期,为了不给学生压力,老师的管理相对于上学期的高压,几乎可以说是“放纵”了。

陆云起依依不舍的把程孟哲送上火车——他执意要一个人前去参赛,而让陆永辉和方红俦留在家照顾陆云起。

可是全家人很快就后悔了。

一场真正的风暴正用疯狂的速度悄无声息席卷全国。几乎在一夜之间,包括任何小街小巷的人都已经学会了一个代表了可怕与生命危险的名词——SARS。

好像刚刚开始明白“非典”是什么,身边就已经有认识或者知道的人因它而陆续倒下,从而让人真正开始发自内心的恐惧。恐惧染上这一种病,恐惧生命居然面临未知的终结。

陆云起最恐惧的却是程孟哲不在。

她与他通电话,恨不得电话抱在手里就不放下来,哭着求他赶紧回来,立刻回来。程孟哲暂时走不了,于是她吵着闹着要去临市,不读书了,什么也不管了,只是呆在他旁边,确定他平安无事。

陆永辉一巴掌打断她所有的不理智。

陆云起失声痛哭。她痛恨自己没有陪在他身边,不能陪在他身边,可是她不能在这时候让父母更加担心。

陆永辉最终决定去临市接阿哲。他们打电话给他,他却坚决不许,只说自己没有任何不适,正在检查身体,检查完了很快就很回来。

三个人只得作罢。但都明白彼此心中最担忧的事。他之前才生了一场重病,走的时候甚至还偶尔咳嗽,谁知道面对这一次的病毒横行,将会遭遇到什么?

陆云起担心得眼泪都快要流干。

等到程孟哲终于回来的时候,Z市中“非典”这个词已经完全盛行。陆云起不管不顾的跑去车站接他,这几天担忧到骨子里,她真是一刻也没办法多忍受。

两人在闹哄哄的火车站紧紧相拥,陆云起泪如雨下,唯有在心中不断感谢老天。程孟哲也觉眼眶湿润,抱住怀中这人的一刻几乎再也不愿放开。半晌到底还是推开她,一手拉起行李,另一只手手牵住她,笑意温柔:“老规矩,为了不造成麻烦,我还得去检查。”

陆云起点点头,紧紧牵着他的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抗争

检查过后两人回家,陆永辉和方红俦早已等得在客厅团团转。好在事先两人已经打了电话回家说没事,方红俦一看到程孟哲踏进门口就迎上去,眼眶几乎立刻就红了。

程孟哲歉意地拍着她肩膀:“对不起红姨,让你担心了。”

方红俦摇了摇头:“我和你辉叔担心你都是应该的,只要你没事就好。倒是云起,”说着瞟他身边那丫头一眼,“这几天哭的,眼泪就差没把房子给淹了。”

陆云起刷的绯红了一张脸,又急又气:“老妈!”

另外三人难得见她窘迫一回,笑得一个比一个欢。

吃饭时陆永辉问起他比赛的赛况,这些天联系虽然紧密,但一家人都忙着关注他的身体,完全没心思去想那比赛。现在人既然平安无事回来了,自然又都回想起他这次过去的目的。

“还行。”停下筷子,程孟哲擦了擦嘴,“顺利通过倒数第二关,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总决赛了。这次那样的情形,本来是不许到处跑,组方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只说一定要在决赛前两天平安赶过去。”

“我不许!”陆云起脱口而出,也放下筷子,半晌咬着嘴唇说,“我现在已经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鼓动你去参加这个什么见鬼的比赛,我…”

前途值多少?自尊值多少?钱又值多少?一切的一切,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生命安全更加重要?

程孟哲温和地摸一摸她的头:“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再让你们担心。”想了想,有些感慨道,“我从C市回来,三番几次到过医院,真是…那种感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的生命当然重要,每一个人的命都一样那么可贵重要。辉叔,红姨,我想趁周末的时候去医院当义工,希望你们允许,我一定会做好防范措施,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时另外三个人都沉默下去。

半晌陆云起一字字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不担心,我跟你一起去。”

程孟哲苦恼地看着她:“云起…”

陆永辉蓦地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没错,我们的命重要,每一个人的命都同样重要。我们既然平安无事,就该为那么多艰难的病人做一点什么。你们两个专心准备高考,义工的事,我和你红姨去。”

程孟哲反倒为难。他一向不太会考虑自己,但时时刻刻总把陆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当义工对自己而言当然无所谓,但换了他们,却又犹豫起来。

“你不要认为我们是为了你的志愿而去,这样就感到为难。”方红俦夹菜到他碗里,“难道只有你这十几岁的小毛孩懂得什么是好心?无论如何,只要咱们全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已经足够了。能帮到别人,当然更好。”

程孟哲一时释然,也不知突然从哪里跑出来的热血,大声道:“那好,周末我们就全家人一起去!”

程孟哲和陆云起回了学校,此时学校住校的学生已经被严禁了随便出入。甚至每周的生活费,都是家长一个个到校门口给递进来。

只知学习的在校生,对于“非典”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意识,甚至更多的大概是新奇和好玩。他们的天真和无忧,是因为并没有真正见到那些染病的人,更压根儿不明白什么是“死”。而家长和老师,当然更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无忧下去。

也有少数去医院外沿当义工的人,譬如程孟哲和陆云起这一类。两人说出周末的打算,钟丘、易玲、刑喻铭几人都没什么犹豫的加入进来——学生固然天真,但他们的善良与热情总也是最真实的。

第一个周末几人并没有如想像中那样真的进到医院去。众人带着口罩来到医院外,那一栋大楼上无数的窗口,无数的人口攒动,也许直到这时候,几个人才真的开始能体会究竟有多少病人,病人又会受到多少的折磨。

只是那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已经让众人心里都跟着酸起来。

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领导带领下,许许多多带着白口罩除了自己没人认识的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一站在了一起。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拉着的人是谁,不知道年龄,不知道身份,可是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热忱与良知。

他们其实只是做着最简单的事。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这分明就是最简单的事,陆云起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却开始热起来。她打赌这感动并非是为了自己,站到这里的那一刻,看到那么多窗口与义工的那一刻,她所有的虚荣与自我都已经被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属于人性的善良。

紧紧握住程孟哲的手,她告诉自己要坚强一点。也许他们能做的只是这些最微小的事,可是只要他们的心坚定而善良,她相信这份坚强一定会传达给患者。

所有人都会是坚强的。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唱到中间的时候,陆云起听到周围的几道声音都已经带了明显的哽咽,于是她也无法再忍耐,眼泪顺着脸颊,浸入了雪白的口罩中。但她知道自己和伙伴们此时的哭泣并不是因为脆弱和怜悯,那只是一种信念,一种真正的感动与信念。

他们几个,不能说就此比同龄人多了些什么。但亲眼见识这种种,再亲身经历其中,心中却实实在在感受到过去无法体会的东西。

众志成城——十八岁的他们,那样坚定的相信着人性本善。

陆永辉和方红俦也投入到义工的行列当中。方红俦白天依然上班,倒是陆永辉,在前些时候单位就已经因为效益的问题给他们放了一个长假。他趁这空闲,倒也干了不少实事。

他们两夫妻不得不承认,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也有良心,但会去当义工,到底还是被两个孩子的热忱影响。如果没有感受到那份最纯粹的善良,不是因为他们而感到骄傲,他们两个也只是城市中最普通不过的两夫妻,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旁人瓦上霜的最普通的那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