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呢。”陆云起轻轻捶她一下,忍了一整晚的眼泪也随着这句话一起倾泻下来。

“傻瓜。”易玲忍不住地哽咽,“都快三十的人了,每次受了委屈都还像十几岁一样。”

那么让她心疼和愤怒,只想冲过去把招惹她的那个人痛扁一顿。

两人在路边的阶梯坐下来,不一会儿易玲却又扑哧笑出声:“说起来我还真该感谢雷霆,就像喻铭说的,那男人虽然讨厌,但这几年的确把你保护得很好。”

陆云起苦苦一笑:“其实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

在重新见回那个人之前,她永远都活在一个虚幻的梦里,而不愿意去想什么现实。雷霆对她的好对她的宠她全盘接收,雷霆的背叛她也坦然接受,甚至不去辨别个中原因,仿佛她多有原则似的。其实她从来没有去想过他真正想要的,或者她知道,但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表面的那么无私,她自私的不肯去面对,也永远不肯给他。

半晌她又说:“其实我是真的有想过要跟他过一辈子,真心的。”

“我知道。”易玲拍拍她的肩膀,“这么多年朋友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但是你也要明白,你之所以那么想,并不是真的认定那个人,认的只是命而已。”

命运曾经让她为了年少的爱情付出最高昂的代价,所以后来的她对一切都坦然,亦明白到没有选择其实比有选择好。

她只要顺着那唯一的一条路走下去就好了,不必为难,不必痛苦,也不会后悔。落子无悔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她不后悔嫁给雷霆,也不后悔跟他离婚,只是事到如今,才真真觉得对他不起。

这样想着,她也笑起来:“如果放在几年前,叶砂敢这么欺负我,你一定早冲过去找她拼命了。”

易玲也笑出声:“那也不会。几年前如果是叶砂和雷霆,我最多骂一声狗男女。可是如果哪个女人敢去勾引程孟哲,我一定会冲上去打断他们两个的狗腿。”

陆云起没怎么多想就脱口而出:“他不会那么做的,他又不是其他男人。”话已经说完这才开始后悔。

易玲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她,半晌悠悠道:“其实,不管你们两个当年爱得多轰轰烈烈都好,如果没有那段青梅竹马,没有当时发生那么多遗憾的伤心的事,你大概也早就忘了他。你这女人没良心,咱也不是第一天见识到。可正因为发生的事没办法抹杀,你呀,摸着自己心口问一句,是不是真能放得下? 反正现在也恢复了自由身,有什么放不下的,就赶紧扑过去抓紧,否则再过两年黄花菜都凉了,你见过哪个三十岁的老女人还整天情情爱爱的?”

陆云起犹自嘴硬:“就像你说的,我忘不了也因为当年没个了结,还有当时发生的事,我爸爸…我怎么可能忘记?但是你知不知道那男人有多恶劣?这么多年了,他居然跟我第一次见面就说什么分手,我呸!臭男人,早分手八百年了,他一大男人怎么那么矫情?我一想起就浑身鸡皮疙瘩!”她一说到这个就来气。

易玲笑得吭哧吭哧:“那家伙真这么说?”

陆云起重重哼一声。

“这样,我问你几个问题。”易玲偏头想了想,“如果那天你们见面,他表现出很高兴或者很难受或者任何一种情绪,你会怎么做?”

陆云起也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有些尴尬地咳两声:“…逃跑。”无论他是什么反应,只要他还有情绪,大概她就会立刻落荒而逃。

易玲笑一笑,又问:“如果他那天也表现得若无其事,笑着跟你打招呼,叙旧,你又会怎么做?”

陆云起咳得更尴尬:“交换联系方式,然后转身就立刻扔进垃圾桶。”既然他也表现得很淡然,那她简直连不联系的借口都省了。

易玲笑得更欢乐:“全世界最了解你的人是谁?”

陆云起就算再不情愿也要答:“…程孟哲。”

易玲终于敛了笑,温柔看着她:“那,他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那么矫情,为什么要故意伤你的心让你生气,傻丫头,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陆云起的心重重抽动了一下。

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他在最短的时间反应过来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怎么对她才能让两个人不至于转身就强迫自己忘掉那场相遇?不明白他甚至也在给她一个借口让她可以说服自己再与他相遇遇到的时候也不会相对无言或者黯然神伤?

真的不明白么?不明白没有结束,就永远不会有新的开始。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啊,那男人真是太了解她,好像变化很大,又好像其实从来没有变过,对于想要坚持的,从来都只用他自己的方法坚持。

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更或者是以后,不管她对他是爱也好,恨也好,怨也好,恼也好,怒也好,大概唯一永远不能做到的就是真正对他释然。

他们呵,他们是从出生起、从尚未懂事起就开始互相依偎、互为中心的两个人。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经历了多少,他永远都是她内心深处最温柔的回忆,最珍贵的人。

两人一直在楼下坐到凌晨三点,起身的时候易玲有感而发:“其实我倒希望叶砂和雷霆就这么逍遥了去,伟大点祝他们幸福好了。只是她真的别再回来,我怕看到她就忍不住要打她。”

陆云起失笑。易玲这女人,总说她这么些年没变没变,其实她自己又何尝变了,还是那样的风风火火干干脆脆,还是那样把她看成最重要的人把欺负她的当成最大的敌人。

陆云起甚至都不能说受欺负的那个很可能不是她,因为易玲一定不会听。

只可惜大多数时候,天总是不遂人愿。

接到钟丘电话的时候陆云起和易玲没多想就去了。陆云起是因为那晚到底没见着他,两人算起来也很久没见了,说不想他肯定是假的。易玲则是因为钟大忙人难得主动约一次人,只当他是为陆云起洗尘,也就没多问高高兴兴就赴会去。

两人到的时候刑喻铭也已经到了,三人没闹哄两句,包厢门打开,钟丘身边那一对金童玉女同时刺痛了陆云起和易玲的眼睛。

陆云起倒还好,易玲却已经在看到两人的一瞬霍然站起来,怒视钟丘。

钟丘无奈苦笑:“雷霆说想大家聚一聚,所以我…”

“真是雷霆说的,不是另外一个?”易玲尖刻地回应,调头去看雷霆身边光鲜亮丽额头上就差没刻着“幸福”两个字的绰约丽人。抢了云起的婚姻还敢来这里秀恩爱,她不知不觉已经握紧了双拳!

陆云起连忙拉她坐下。

雷霆含笑看一眼陆云起担忧的脸:“两位的友谊真是历久弥新,让人羡慕。”

陆云起白他一眼:“你就少说两句吧。”在这种全是故人的情况下见到两人这样的出场方式,她再不在意都好,说不尴尬是骗人的。

雷霆倒是老大不客气,硬是挤过了刑喻铭到她身边坐下:“上次本来就想和你一起回来,最近这边有单生意要谈。有事耽搁了几天,正好叶砂也要回来,就一起了。”

陆云起苦笑:“你不用跟我解释,没那个必要。”她可不想让身边几个人误会他们还有什么,更不想离婚之后还要搅入传说中离奇的“三角恋”。

雷霆瞟易玲和面色不善的刑喻铭一眼:“我只是不想我的好兄弟和你的好姐妹都恨我恨到想把我剥皮抽骨。”

陆云起也很无奈,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也不能开口让两人别这样,貌似那举动太虚伪矫情。

钟丘也有些沉下脸去,瞪着易玲:“你什么意思?”

易玲指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叶砂冷笑不已:“这个女人,从以前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只要她说一句话,你就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她。即使她伤害了云起,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一直这样,一直这样!”最后一句话,她已控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蓦地转过脸去。

钟丘气得面色铁青:“易玲,你不要再无理取闹!叶砂和雷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这么多年朋友,你拿出点风度。”

陆云起只觉自己心里也跟着密密蛰蛰疼起来,为那个守着一份无望爱情这么多年的人。过去抱着她,抬头呵斥钟丘:“你少说两句。”顿了顿又道,“就算你想我们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事先也该明白说出来。现在这样,我看谁也没法好好谈下去。”

连刑喻铭都跟她们两个同一阵线,淡淡道:“蚯蚓,你这次真的过分了。就因为是这么多年朋友才坦白,他们三个的事才发生不久,你到底该顾忌着云起的心情。”

“看来我真的很不受欢迎啊。”叶砂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一双眼看着相依的陆云起和易玲,也不知是喜是悲,“易玲,当初大家的感情说不深是骗人的,我们到底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易玲原本黯然的脸一面对她立刻又生硬起来:“从你多年前选择伤害云起、这么多年之后还不肯放过她硬要破坏她的婚姻开始。叶砂,既然要当婊子,还立什么贞节牌坊,你还真不觉得自己可笑。”

钟丘怒斥:“易玲,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叶砂倒是没见怎么,似笑非笑瞟两人一眼:“只是这样?不是为了钟丘?”

易玲站起身,没多想就一个耳光甩过去,旁边似乎有人影闪了闪,她放下手,才发现那个鲜明的五指印映在了那个她刻在心里那么多年的男人身上。

那一秒的伤心绝望无法自持,一种彻底的心灰心死瞬间击垮了她,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乎在他面前哭,哭着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钟丘想也没想立刻抬脚去追。

陆云起倒没见着急,只抬眼看着叶砂,半晌若有所思道:“就算想帮她,也不用把自己搞得跟狐狸精一样,还是你习惯扮演这样的角色?”从前的叶砂清高骄傲,连一丝不完美也容不得,哪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可以让自己处在一个最难堪的位置,那么从容镇定。

叶砂笑了笑:“老实说,就算朋友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嘛,别人的闲事我本来也不想管。只不过既然跟我有关,好歹我也得撇开那一身骚。不是有老话说么,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可不想做折福折寿的事。”

刑喻铭淡淡道:“你已经做过了,而且好像还自以为做得很正确。”

叶砂笑笑不语。

陆云起有感而发:“你真的变了,不管怎么样,至少比从前真实。”

“每个人都会变。”从包里拿出一盒烟优雅地点上一支,叶砂徐徐吐出一口烟圈,“陆云起,没变的只有你而已。现在你没了雷霆,迟早也会明白现实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子,而生活,也不是只要用正义和真心就可以过下去。”

陆云起失笑,看一眼旁边悠然自得的雷霆:“其实我上回就想问问你,对这男人,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

叶砂耸耸肩:“我也问过这男人,对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或者我也应该问问你,”她忽然俯身向她,“对于某些你始终忘不掉的人,到底是爱还是不甘心?”

陆云起再度失笑,原来他们果然都是,老大没资格说老二。

——旧事

陆云起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易玲吓了一跳:“你没跟他…”

只半句话就再次听得易玲火气上升,脸沉沉的转移话题:“红姨说她今晚要在医院陪病人,不回来了。”

陆云起点了点头,没说话。自从回到Z市,两母女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的话题像是越来越少,时常相对无言。方红俦也是个闲不住的人,才回来两天就申请了去医院当社工。陆云起原本颇为诧异她的决定,看她也没什么反常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易玲倦倦地叹气:“你们这两母女也真奇怪,其他人多年后荣归故里,谁不是要旧地重游旧友重聚?偏偏红姨既不回家也不会友,一回来就往医院跑。”

陆云起涩然一笑:“反正那房子两三年前就卖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她这些年在外面虽然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但突然又回来这里,总不可能一下子就面对。无论如何,她选了去医院当社工,其实我已经很高兴了。我本来以为,老妈她一辈子也不想再进医院。”

三年前接到政府通知说他们原来住的那一区要拆迁,他们可以选择卖房子或者另搬新居。最终陆云起选了卖掉,当中过程都是钟丘经手,她和方红俦则始终没有回来。而这一次回来,两人也是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

易玲瞟了房子四周一眼:“说起来,这刑喻铭对你也算没话讲了,包吃包住包工作,简直快赶上二十四孝。”

“什么二十四孝。”陆云起扑哧笑出声,“你搞搞清楚,房子虽然是他帮我找的,我可没说不给他钱,现在吃的也是自己的老本不是他。至于工作,他能请到本小姐是他的荣幸。”

“都下堂妇了还‘本小姐’,我看搞不清状况的是你这位小姐才对。”易玲冷哼,“今天‘四季’里他当着雷霆的面对你那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陆云起苦笑:“我和他的关系,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了?”易玲甩给她一个白眼,“你们什么关系我难道不清楚?两年前要不是雷霆横插一脚,恐怕现在和你结婚的就是刑喻铭了。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你当初怎么会做出那么傻的决定。”

笑一笑,陆云起适时转移话题:“你和蚯蚓呢?看你脸臭臭的模样,看来是再次谈崩了。”

易玲撇嘴冷笑:“你以为我和他的问题,真是随便说几句话或者给几句所谓的解释就能解决?”

偏头考虑一下,陆云起选择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们之间的问题,只是在于他怎么面对而已,难道不是?”

她看着她,难道她蹉跎这么多年,几乎将属于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数耗尽,不是为了等他?

“是为了他。”易玲颔首,亦很坦然,“但就算是为了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的关系始终没办法再进一步,甚至还有越来越疏远的可能?”

陆云起更加不解,难道不是只欠了钟丘那句表白?

易玲苦笑:“云起啊,你还是太傻了。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叶砂,我至于囫囵自己那么多年?又不是傻子。只是,我真的等得太久了,更有可能…”沉吟片刻,她神情更倦,“我早已经把爱他当作一种习惯,独自等待独自面对的习惯。云起,我甚至害怕,到了某一天,连我自己都会分不清这份爱究竟已经变成了什么。”

她痴心无悔吗?昔日的老朋友都这样看她,而她自己也会时常问自己。又或者,对那个人的感情实在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太多的时间,早已变成她无法缺失的习惯。而习惯,又究竟是不是爱?

倦极的女子轻闭着眼,神色不自觉的疏离。陆云起看得心头警铃大作,想想真该提点那小子一下了,再不行动,说不定这么多年的情谊还真有可能就此落了空。

考虑了两天,陆云起最终决定先去父亲的坟地。毕竟旧时的房子短时间之类恐怕也不会真的拆迁,她随时都可以去。而爸爸,这么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挂念着的爸爸,却是从他去后一眼也没再来看过他。

她考虑再三还是没告诉方红俦,自己买了些祭品就去了墓园。也不知是心里原本就有些感应还是在预期,在爸爸坟前看到程孟哲的时候,她倒丝毫没觉得惊讶。

将东西都摆出来,又在坟前默站了一会儿,两人这才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我明天就要去C市了,所以…”抬头看一眼石碑上神采奕奕的陆永辉的照片,程孟哲笑得极苦,“过来拜拜,以后再来的机会,恐怕就比较少了。”

听到“明天”那两个字时心里似乎抽了抽,陆云起选择压下去,故作无所谓地笑:“今天恐怕已经拜了不少人吧。”话一出口她又忙不迭的后悔起来。心里一阵阵着恼,每一次见面都一心想要缓解两人关系,可惜每一次都似乎说错话。

程孟哲倒半点不介意,沉默一阵才道:“几年前我把奶奶和爸爸的坟地都迁来了这里。”

陆云起一震,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在哪里,也带我过去拜拜吧。奶奶…我都有好多年没看她老人家了。”

程孟哲点了点头,无比自然就要拉着她的手往前走。陆云起心头再是一震,想也不想便甩掉他的手,慌乱中没有注意到脚下被草根绊住,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去。

程孟哲默默接住她,却没有放开,而是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陆云起才要挣扎,已经听他轻声道:“别动。”

简单的两个字,不知为什么,却仿佛雷电一样狠狠击在陆云起心里,不由自主就安静下来。短暂的心神震颤过后,她只觉得想哭。

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无数的拥抱,高兴的伤心的激动的难过的热烈的凄酸的,这原是全世界她最熟悉的一个拥抱。某一个瞬间,她仿佛是跨越时空回到了七年前的他的永远温暖宠溺的怀里。

久违了,程孟哲,真的久违了。

她的眼泪终于一滴滴落下来。

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她仿佛无法再忍耐,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半晌他终于放开她,一双眼仿佛很淡、那淡中又仿佛充满了情感地凝视她。

她却再一次伸出手,将他推开。

紧紧握住拳,半晌程孟哲才能平复下情绪,勉强开口道:“对不起,我…”

打断他的话,忽然之间她只觉得倦极了,倦得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来与他互相刺伤或者其他,转过头,逆行的风吹过她眼睛时好像带进了沙子,她觉得自己又快要流眼泪了:“程孟哲,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以后…做回朋友吧,我真的…很累了。”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他,“我们之间的那么多年,任谁也否认不了。如果撇开关系那么困难,那做回朋友,做回朋友会不会简单点?”七年的时光,任谁说她从未改变,却唯有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早已是如何的沧海桑田千疮百孔。无法再纠缠,尤其无法再跟这个在她心里永远最重要的人纠缠。

良久他短促地一笑,笑过淡淡道:“这个结果,我是早已知道的了。”

她看着他。

“我也知道,早在七年前你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放弃了我、和那一段感情。”他也看着她,看她因为诧异和受伤而骤然收缩的眸子,“我更知道…七年前你所受的那些伤害、灰暗甚至绝望,你所做的那些努力,以及你有多困难才做出的最后那个决定。这些、我通通都知道,七年前就知道。”

他怜惜地看着她诧异的脸,忽然便也流了泪,伸出手去抚她的脸:“你这傻孩子,真以为几句谎话就可以敷衍我?我们在一起多少年,陆云起,我们在一起,那是多少年?你真是昏了头才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那些谎。我真的有想过去找你,想过无论要我做什么,就算要了我的命,也不能让你去偿还欠下的那些债。可是我又想,如果真的那么做,你会不会就对我彻底绝望了?你牺牲一切也想要…挽回的我们的命,我却总是动不动就不当作一回事。我不去找你,也是因为…”他看着她的脸,流着泪说,“你下定了决心,决定这辈子我们大概都不会再见面了,决定从此就过着跟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会就此分开永不相见。云起,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在等你,这一次决定去C市也是因为…”

她听得心惊肉跳,只觉一个字都不敢再听下去,跳起来紧紧抱住他:“不要再说了,那些都过去了阿哲,真的,所有的都过去了!”

他是她的毒,她的毒!十年前她已经饮过一次,直到翻江倒海九死一生,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上帝证明,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无惧无畏视死如归的小女生,她真的怕了,她是决计不敢让自己再服那第二次的毒。

他仍是见不得她半分乞求慌乱的样子,终于也没再说下去,却又说出第二件让她惊愕的事情:“云起,帮我联系一个人吧。”

雷霆自问这些年历练下来,大风大浪也算见了不少,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至少日常之中也几乎没什么事能吓到他了。可是打开包厢门进去看到已经在座两个人的时候,他还是惊呆了。

陆云起指指一旁的程孟哲,尴尬地咧嘴笑:“他说想一起见个面,所以…”她不由想到那天钟丘为几人安排的见面,暗骂当中间人果然就是给自己找罪受。总不能告诉他程孟哲只是要求和他“单独”见面,是她自己担心场面失控硬要厚着脸皮加入进来吧?不过——

她瞟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家伙,这厮还是跟从前一样啊,只要她一撒娇耍赖,他就完全没辙。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又有了些莫名的甜意。

雷霆冷眼看她神色间的变化,倒是很快镇定下来,不客气地坐下,很有点镇压全场的气势:“怎么,刚离婚就迫不及待回来找旧情人?两位是准备再续前缘专程找来我秀恩爱?”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狠狠鄙夷自己,他雷霆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对一个女人说这样醋意冲天尖酸刻薄的话?

陆云起倒丝毫不在乎他的尖刻,笑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大家都是朋友,偶尔见一见叙叙旧也不错。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找你什么事。不过他明天就要过C市去工作,我说‘前夫’,你也算那边的老地主了,以后可要罩着老朋友点。”

雷霆神色和缓下来一些,这才冲程孟哲颔一颔首:“找我什么事?”他不觉得他们的交情好到有什么共同事宜的程度。

程孟哲同样丝毫不在意他的敌意,笑一笑,便将桌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个信封推过去。

雷霆虽然奇怪,倒也不急着打开,而是问旁边眼睛睁得大大若有所思的陆云起:“你又在想什么坏事,一脸猫偷吃了腥的表情。”

他这话自是说得十分亲昵,更重要态度还十分自然,仿佛两人的关系真的还是一对恩爱夫妻,奈何程孟哲脸上浅笑却是半分没变。

陆云起笑嘻嘻:“我正在想,如果用武侠小说来形容现在的情形,你们两个也算高手过招了。雷霆么,气势凌厉得仿佛只要对手稍微露出一点破绽,就要立刻把人家打成肉泥。至于阿哲,并不是没有破绽,而是破绽太多,全身空门大开,反而让雷霆无处下手。”

这回轮到程孟哲扑哧笑出来:“你啊,二十好几的女人了,居然还在整天迷恋武侠小说。”

陆云起头一抬胸一挺:“无武侠,毋宁死!”

这空隙间雷霆已经将牛皮信封打开,拿出里面那一张薄薄的纸,再一次冷下脸去:“什么意思?”

居然是一张支票,陆云起探头看了看上面的数字,不由咋了咋舌,这家伙,几年没见居然变得这么有钱。

但他下一句话就立刻让她脸色迅速惨白下去。

程孟哲淡淡道:“当年你走之前托云起留给我的钱,原本前几年就该还给你,只可惜一直联系不上。这是当年那笔钱的五倍,应该够还这么多年的利息了。”

雷霆两根手指捻起那张价值千金的薄纸,神色并不如何犀利,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刻:“那不过是当年我可怜你,这才走形式让云起留点钱给你。原本还以为你算个男人,没想到啊程孟哲,你居然真的用了那笔钱。”如果没用的话,他还给他的大概还是当年那笔钱,而不是这张数额高达当年五倍的支票。

陆云起霍然站起身来,惊怒的模样恨不得把雷霆吃进肚子。雷霆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