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年她都是真的爱他。不是什么不甘心,更不是所谓的习惯。

只可惜那人啊,到了她面前的时候,就永远说不出一句能让她心甘情愿向他低下头的话。

“你和阿哲现在也和好了,我都算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拉着陆云起的手,易玲深深叹息,“你们两个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受苦受难的,我在一边看着总告诫自己不要有样学样。但那个人比起你们家阿哲,有时候还要不坦率一百倍,我最恨他就是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跟我说。”

“那个人还不是一样。”陆云起嘟嘴,“这次要不是我厚着脸皮追过去,我们俩指不定就这样完了。”

“人家是行动派好不好。”易玲笑睨她,“嘴上虽然没说,为你能做的不能做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可早就做尽了。”

陆云起竭力想扮正经,片刻终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行到钟丘家门口时林开慧也正买菜回来,陆云起低低说一句,易玲立刻放开她的手,提了手中一带东西走到林开慧面前:“伯母你好,初次见面,请收下。”

林开慧正好奇地打量着她。易玲容色如常,握着袋子的手却已泌出汗来,简直觉得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

陆云起在一旁看着,笑得几乎肠子打结。这女人平常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见到未来婆婆居然也会紧张到手足无措。

等林开慧看够了,陆云起这才上前为某个看起来快昏过去的女人解围:“好舅妈,这位就是你未来儿媳妇了,怎么样,正点吧?”

“不是,不是!”易玲几乎跳起来,“伯母不要误会,这女…云起胡说的,我是云起和蚯…钟丘的高中同学,也是多年的好朋友。”一边说一边狠狠瞪陆云起一眼。

陆云起窃笑不已。

再打量她一圈,林开慧慢吞吞道:“这位小姐姓…易?”

她怎么知道?易玲呆呆点了点头。

“原来你就是易小姐,快请进快请进。”陆云起目瞪口呆看林开慧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喜笑颜开拉了易玲进门:“早听我们家蚯蚓提过易小姐百八十次了,没想到比他说的还要漂亮。易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叫你小玲怎么样?”

坐到沙发上的时候,陆云起还在失落地想自己怎么会如此失策。

易玲依然有些无措:“那个…伯母,其实今天是云起…”

“我知道我知道。”林开慧笑着挥挥手,“其实我和他爸早就叫蚯蚓带小玲你回来,那小子总是说小玲你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是哪跟哪?心里暗暗咒骂这对脱线兄妹,易玲窘得快哭出来:“伯母,你真的误会了,我和蚯…钟丘真的不是…”

好在陆云起良心尚未完全灭绝,适时的出来为她解围:“舅妈,其实今天蚯蚓原本约好待玲子回家来吃饭,可惜中途被玲子拒绝了,所以这才由我带她来。”

林开慧有些莫名其妙。

易玲杀了这女人的心都有。

“舅妈你是不知道,蚯蚓那家伙有多过分。”陆云起今天好像演戏演上了瘾,干脆跑上去贴在林开慧身上,“暗恋了人家七八年,又让人家明恋了七八年,居然连一句喜欢都没说过。这样就算了,时常对人家女孩子横眉竖目、三天两头放鸽子、从来没一句好话也通通算了,最过分的事,那家伙到现在为止都总在玲子面前对另一个女人好,让我们家玲子伤透了心。”

易玲要彻底哭出来了。

林开慧充满怜惜地看着她:“那家伙真的这样对你,小玲?”下一秒满脸心疼却又转为愤怒,“那个臭小子,居然这样对小玲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气跑我未来媳妇怎么办?小玲你别担心,一会儿等那臭小子回来,我和他爹为你做主!”

易玲瞧得目瞪口呆。陆云起不知什么时候已凑到她身边,就差没笑得满地打滚:“你以为蚯蚓那副脱线德性是天生天养么?”

钟恺和钟丘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女人围着茶几一边吃瓜子、一边笑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求婚

“跟我结婚吧。”

陆云起呆了至少有半分钟那么久,嘴里的一口茶才记得喷出来。

她转头看易玲,果然当事人表情比她更白痴。瞪着一脸白痴的表情瞧着那人,半晌道:“你白痴么?”

虽说是当着人家父母的面,但她的确已经震惊到除了这句再也无语了,上帝原谅她出言不逊,阿门。

钟丘闻言苦笑:“我虽然一早预料不会听到什么好话,但也没想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求婚会被人骂一句‘白痴’就驳回来。”

陆云起忍不住插一句嘴:“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骂你白痴,而是直接给你两巴掌然后起身走人。”

当着钟凯和林开慧的面,易玲自然不能给钟丘两巴掌,但她全部的涵养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为止,起身向钟凯和林开慧鞠一个礼,她已经准备走人。

钟丘抓住她手,一句“为什么”还没问出口,已经被林开慧狠狠一巴掌甩在屁股上,气哼哼道:“我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不经事的儿子。”

钟凯和陆云起连连点头。

做好再次被打的准备,钟丘拉住易玲诚心诚意:“我是真心向你求婚,绝不是一时兴起。”

苦笑看他,易玲看他眼神近乎悲哀:“你真的不懂?”

钟丘真的不懂。

“我们认识十年了吧。”挣开他的手重新坐下,易玲淡淡道,“从高一算起,到现在竟然也整整十年了。”

钟丘依然不解。正因为他们认识十年,走到今时今日他向她求婚,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这期间你甚至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易玲语气仍然淡淡,“整个高中三年你眼中都只有叶砂,我并没有怪过你,喜欢什么人本来就不是自己能自主的事,我虽然气那个女人,但从来没想过要从你那里得回相应的感情。毕竟,连她也一直都陷在身不由己之中。我们这几个人,从高中到现在,又有哪一个能如得了愿?”

连陆云起也跟着苦笑起来。

“我怪的,大概是你擅自将心意投向了我,却从没想过要告诉我。高中毕业之后已经七年,可你从没考虑到我的感受,没想过要回应我,仿佛我就算等你一生一世也是理所当然,而有一天我不再等了,你也只会笑着跟我说拜拜。”忆及前尘,易玲满心疲惫,“我之所以答应跟你回来见伯父伯母,是因为那天在电话里听到你和云起说的话,心里也很感动。可回过头来想,及时你跟云起说了那些话之后,在决定带我回家之前,依然没对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甚至我曾听到那些类似表白的说话你是不知道的。”

咬住嘴唇,易玲半晌道:“我不是小女孩了,也不是非要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才觉得甘心,只是太累了。有一个时期,甚至累到觉得多等你一个小时一分钟,我也会崩溃。其实你一直以来,包括今天,有认真地为我考虑过么?”握住陆云起伸过来的手,她续道,“你刚才和伯父伯母解释了很多,我们的关系,你对我的感情,之前之后的打算。这当中有哪一句,是对我说的?”

钟丘张口,却无言。

“你对我说过的话只有一句。”易玲咬唇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纠缠误会下来,还没有任意一件得以解开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结婚吧’。”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刻骨悲凉。

钟丘忽然觉得一阵恐惧。

“钟丘,你真的、认识我么?”

原本不想在长辈面前说这些话的,可她却说了。原本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失态的,可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却终于忍不住哭了。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不是的…”钟丘不断喃喃,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我当年对叶砂只是一时的喜欢,也许是因为从没说出口才让你们误会,但我真的不是喜欢她那么久。后来我对她…只是觉得她害苦自己,单方面喜欢雷霆,又因为妒忌心和你们两个彻底闹翻,觉得她太逞强了才…”

扑到易玲面前,他紧紧握住她双手:“从高三开始,这么多年我眼里都只看到你啊。”

易玲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眼泪往外流。

“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不是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更不是觉得你等不等我都无所谓,而是,而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他连忙放开易玲去翻公事包,一边喃喃道,“对了,还有喻铭,他知道的…”

也不等易玲和陆云起出言阻止,他已经拨通邢喻铭的号码,一接通立刻说道:“喻铭,有一件事,你帮我跟易玲说说。”

电话那头的邢喻铭同样莫名其妙,但他一向好脾性,倒也没追问。

扣住话筒,钟丘再看向易玲道:“当年从高中开始,喻铭喜欢的人并不是云起,而是你。至于他和云起的交往,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又一句叫她震惊的话,易玲不知该怎么反应,半晌喃喃道:“骗人的吧?”

陆云起倒一副悠哉闲哉的模样,甚至端起杯子呷了口茶。

“他当年喜欢的人是你。”钟丘说得肯定,放下摁住话筒的手,“大一寒假的时候,我们俩摊开了说这件事。他说要正式跟你表白,我…我强词夺理说是我先喜欢你,不让他这么做,他也不肯。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见面,你问我浑身带伤的怎么回事,我说是提前演习,跟小偷干架,其实那次我和喻铭狠狠干了一架才是真的。两个人都打到精疲力竭,直到最后连手指头也不能再动一下,他才对我服了软。”

他说着切切望她:“我不让他跟你表白,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因为、是对自己没信心。”他将电话递给她。

易玲发梦一样接过来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邢喻铭声音带笑:“是真的。那小子当年可狠了,简直把我当杀父仇人一样打,两个人都隔了整个寒假才算好起来。”顿了一顿,他语声放柔,“玲子,蚯蚓对你是真心的,从很早开始就是了。”

易玲不知邢喻铭是何时挂断电话,也不知自己何时放下了电话。

“那些好听的话,我真的不会说。”不知易玲究竟怎么想,钟丘觉得口干舌燥,“我一直以为,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就像我也知道你一样。今天跟你说出求婚的话,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大反应,我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说得对,我总是自以为是,不为你考虑,从不问清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对不起。”

易玲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跌坐在她面前,钟丘仰头望她:“我从来都把我们两个的事习惯的放在一起考虑,这句话是真的。”

“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有多喜欢你这种话,就算你骂我没出息,但我真是、不大能说出口。只是有一句,”

感觉到手机振动,正屏气凝神的陆云起顺手就按下。

电话那头程孟哲来不及讲话,已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的男声道:“我,钟丘,愿娶你,易玲,为我一生一世的妻子。”

程孟哲,这头的人包括钟凯林开慧夫妻,都随着这句话愣了很久。

“老爸老妈,还有云起,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钟丘依旧呈半跪姿势,在最最心仪的那人面前,“我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最能代表我对你心情的这句话,不知你感受到我的心意没有?”

易玲的眼泪又落下来。

想起一事,钟丘忽然起身冲回自己房间。

余下众人还在震惊当中,半晌程孟哲在那头深深赞叹一句:“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的男人所说的情话中最动听的一句了。”

呆呆应一声,陆云起喃喃道:“蚯蚓这家伙,以前实在太小看他了。”有个道理怎么说来着,大爱无声,智者无言。果然最不会说情话的人,一旦说起来才是最要命的。

感慨片刻,陆云起接道:“那个啥,我想问你,结过婚但是又已经离了婚的女人,还有没有脸再向人求婚?”

她说这话时,就算对着的只是电话,同样尴尬得左顾右盼。

那头程孟哲却大骂出声:“你敢抢我哪怕一个字的台词,我就立刻飞过来掐死你!”

陆云起失笑,心里甜得快要滴出蜜。

这边厢钟丘又已经奔了出来,手再次伸到易玲面前时,已多出一物:“虽然很冒失,但是反正也冒失过了。嫁给我这件事,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一次?”

盒中物事小巧精致,莹光闪耀:那是一枚戒指。

陆云起再次瞧得张口结舌,半晌咽一口口水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见易玲并没有要接过的意思,钟丘有些讷讷:“上次玲子答应跟我回家的时候。”

“舅妈,收回你刚才那句话吧。”陆云起呻吟着挥了挥手,“你儿子绝对有慧根,精品中的精品!”

林开慧钟凯相顾失笑。

半晌易玲终于有了反应,撇撇嘴道:“我们甚至没好好谈过哪怕一分钟的恋爱。”

“在我而言,这几年我们一直在谈恋爱。”

“你以为而已,认识这么多年你都没对我说过一句让我跟你交往的话。”

“正因为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连你睡觉偶尔会打呼这种习惯都知道,恋爱什么的也没必要谈了。”

“…你也没跟我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结了婚我的脸皮指不定能变厚些,到时候你可以准备听到耳朵生茧。”

“…我父母甚至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明天我就正式跟你回去拜见,请求两位同样将你嫁给我。”

“…”

“…”

易玲抚额:“究竟是谁疯了?”

陆云起和电话那侧的程孟哲大笑不止。

钟丘充满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连钟凯和林开慧也都十分期待地笑望她。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半晌易玲深吸一口气:“让我考虑一下。”

“好。”十分干脆地点头,钟丘在她旁边坐下,戒指依然拿在手中。

易玲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等你考虑呀。”钟丘答得理所当然。

易玲又气得想打人了,咬牙道:“我指的是非常非常认真地考虑,不是三分钟,而是…”

“而是至少三天嘛!”打断她说话,陆云起笑着冲钟丘眨眨眼,“结婚乃人生大事也,你三个三年都等过去了,没理由不能再等三天的是不是?”

易玲恼怒瞪一眼陆云起,她可真是兄妹情深得很!自己原本想说的是三周或者三个月。

半晌钟丘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绝对不能再生变!陆云起拉着易玲匆匆跟钟凯林开慧告别后,就出了钟家大门。

一出门口易玲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陆云起有些莫名:“你干嘛呢?”

抬头望她,易玲十分哀怨无辜:“出了门才发现,刚才我几乎没怎么呼吸过。”

陆云起大笑。电话那头亦再度传来笑声,陆云起这才记起与程孟哲还在通话中。当下陪着易玲慢慢往前走,陆云起有一句没一句跟程孟哲聊着天。

“云起,你觉得幸福吗?”程孟哲问她。

怔得一怔,陆云起点头,十分坚定:“嗯,很幸福。”

他轻笑:“那么,我也是。”

——今生

三天之后的凌晨十二点,钟丘一秒不差出现在易玲家楼下——鲜花加钻戒。

早早赶来看戏的陆云起笑得直打跌,断断续续跟电话那头的程孟哲现场直播,程孟哲也听得直乐:“这绝对是蚯蚓这辈子做的最浪漫的事。”

“最抽风,最无赖,最搞笑。”陆云起大笑着补充。

易玲一家子则已经彻底石化在窗口,半晌易玲喃喃自语:“还好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不是中午。”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身跑出门去。

害怕钟丘会因此缺胳膊断腿的陆云起撒欢地跟着她下楼去。

但易玲只是一口气冲到钟丘身前就停下来,既没破口大骂也没拳打脚踢,当然也不会痛哭流涕。

钟丘无比抽搐地来了个骑士版单膝跪地,鲜花钻戒高举过脸。

易玲怔怔看着,原本哭笑不得,渐渐化了满腔柔情。

想也知道钟丘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就学会满嘴甜言蜜语,但那句微微发颤的“嫁给我”,简简单单三个字,坦坦荡荡一颗心,密密实实一段情。

陆云起已经不笑了,看着钟丘又看易玲,合着电话那头程孟哲的呼吸,悠远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