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陆念说程奕文。

程奕文摸摸脸,可能吧,这几天吃得少,东奔西跑办手续,是有点累。

“你胖了。没好好吃饭,光吃零食了?”程奕文说陆念。

“嗯那。一个人做饭,做不出什么。”陆念也懒得出去吃,天天巧克力薯片当晚饭,有时叫外卖,也是KFC麦记那些热量高的。

“你呀。”程奕文轻轻捏捏她的下巴,“吃零食时怎么不记得要减肥了?平时叫你多吃点饭,嚷着胖了。吃零食最容易胖了。”

陆念把脸贴在他胸口笑。

两人刚甜蜜上,里面韩英叫了,陆念记得自己想过要对婆婆好,连忙进去问要什么。韩英想上洗手间,陆念去扶她,一不小心把床头柜上的手机带到地上了。

笨,韩英忍无可忍,“你呀。”

小事都做不好,还没儿子细心。

程奕文扶着韩英进了洗手间,陆念回外面,抓了本书靠在床上看,听到母子俩聊天。婆婆说这房子太差,亲家是不是给人骗了。虽然程奕文解释再三,可韩英仍然不信,陆念益发无趣了。

第二天陆念妈拎着水果来探韩英,聊着、聊着就聊到婆媳关系上去了。

第二十三章 小日子

陆念妈说当年,她做媳妇的时候,婆婆身体不好,常年累月生病。“有什么办法,陆念爸跑长途,整年不在家。婆婆一叫,我挟起铺盖卷送她去医院。那时没现在方便,陪护睡的床是租的,早上5点半护士一路叫过来,起床了,赶紧爬起来还床打开水。”

韩英昨天是累了,晚上休息过精神好多了,很有兴趣地和陆念妈道家常,“你婆婆没女儿吗?”陆念妈笑道,“有是有,但在郊区,来回不方便。婆婆经常和别人说,媳妇服侍得好,我只要媳妇来陪我。”韩英笑道,“那是老人家偏心,怕女儿受累。我妈也这样的,住院时陪的人是我,她一个劲催我回去;是我阿嫂的话,她不吭声了。”

陆念妈是直性子,拍大腿大笑,“可不是。”她叹气,“还是你福气好,一儿一女一对‘好’。陆念是独生女,将来她爹和我老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少年夫妻老来伴,等大家都爬不动时,自己找个地方躺下来算了。”

说到这里,韩英多心起来,她来唱苦经,说羡慕我有儿有女,难道想我松口,让小两口以后留在北京?再听陆念妈说的话,味道转了,似乎句句转弯抹角在提醒,对媳妇不要苛刻。韩英的脸色慢慢往下沉,我是有儿子的人,用不着靠媳妇,更加用不着苛刻她。

这天陆念已经请好假,说由她照顾韩英,因此程奕文放心地回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而陆念趁自己妈在这里看着的空档出门买菜,所以不在场。等回来看到两个妈妈神情不对,她也没往坏里想,光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妈嘴太碎,病人烦了。

陆念妈出了小区,找个避风人少的地方,立马打电话给女儿,“你到门外来听。”陆念诧异地照着做,陆念妈才说,“这几天你搬回家来住。”陆念奇道,“为什么?”陆念妈跺脚,聪明面孔笨肚肠,还问为什么,婆婆根本不把你当自己人。要不,论理对亲家要客气,哪有冷一句热一句,口口声声不需陆念请假的道理。

陆念听了一半明白过来。昨晚她爸越想越不对,亲家母虽然有只年轻的外壳,内心仍然是上海老阿姨。身体不好,儿子是自己的,她不会对他发脾气,但媳妇呢?难说。所以陆念妈今天来,一为探病,二来探虚实,套套亲家母的态度。要是不妙,赶紧把女儿先挪回家。程家又不是没有钱,请保姆总不会成问题。

陆念笑道,“妈,你别担心,她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婚后陆念叫惯了韩英妈妈,这会在亲生的妈面前说起婆婆,差点脱口而出也叫妈,话到嘴边打了个顿,再出来成了“她”。

“你什么年纪,她什么年纪?她又是长辈,你吃了亏没地方找回来。听妈的话,明天我找个理由说病了,妈妈不舒服你回家是正常,你婆婆和小程也没话说。”

陆念啼笑皆非,这是干吗,最后用上撒娇才说服她妈。陆念妈不放心,“要是她对你说三道四,一定要告诉我们。”

行行行。

媳妇在自己的老娘来过后,鬼鬼祟祟跑到门外接电话,还讲了很久。

韩英也很不舒服。住在一间螺丝壳大小的房子里,样样不方便。再说媳妇,地方小家务也少,媳妇每天下班,除了淘米把电饭煲开了,大部分时间没做晚饭的自觉。客气是客气的,天天问饿不饿,要不要吃零食。韩英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还吃薯片糖果,所以次次问都让媳妇自己吃,而陆念还真的呱叽呱叽吃了。

忍吧,等好了就回上海去,免得看多了眼睛痛。

韩英生性要强,上厕所、洗漱都自己撑着拐杖慢慢摸过去,但洗头就麻烦了。程奕文让她躺在靠椅上,像理发店那样先干洗,再用水冲干净。

母子俩边洗边聊天,说到程奕文小时候怕水进眼睛,每次洗头都哭得不可开交。但韩英喜欢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洁做得很勤,于是隔三岔五有这么一番哭闹。最后她想了办法,帮儿子这样洗到七八岁,直到程奕文懂事会自己洗为止。

陆念听得笑起来,没想到程奕文也有顽童年代。本人是另样心情,程奕文记忆里,他和妹妹是学校最清爽的孩子,因此讨老师喜欢,但那些都是用母亲的劳累换来的。妈妈后来再保养也没用了,阴雨天手指节便隐隐发痛。到婚变后,青丝里白发渐多,漂亮的双眼皮眍了下去,从此没恢复。

想到这里,程奕文替母亲洗头的手势更加柔和,洗好用毛巾轻轻按住头发,等水差不多吸干了,再拿吹风机缓缓吹干。

陆念看得眼热。晚上两人挤在小床上时,陆念要求哪天程奕文也替她这么洗头。程奕文说好,等你怀了宝宝不方便时,天天帮你洗。陆念伸手拧住他两边面颊,“说好了别忘记!”

程奕文说保证。

陆念妈不放心女儿,再说和亲家总要吃顿饭,所以隔了几天又来邀请。说好了时间,韩英让程奕文买了几件礼品,到那天一起上陆家的门。

这顿饭吃得,程奕文和陆念吵了婚后正儿八经的第一次架。

第二十四章 第一次吵架

韩英到了陆家,不自觉地皱眉。

好好一套房子,不会收拾给弄成了乱蓬蓬的窝。电视机是老式的29吋,有厚重的后机盖;每次拉开冰箱,一股冰箱味飘出来,很久才散。韩英是客人,被让在沙发上。她能看见斜对面的阳台角落,歪七倒八放着几棵大白菜,牛奶、二锅头、大桶的花生油、酱油,苹果、鸡蛋、洋葱、胡萝卜、大米,还有几捆大葱。这么多东西,以至于家里有股说不清的味道。

吃的是暖锅,主食饺子。

陆念妈把第一碗端给了韩英,“您先吃,都有。”

陆念已经找到称呼的平衡点,她叫自己的妈是“妈妈”,叫韩英“姆妈”。这会很亲热地说,“姆妈你吃,暖锅里还有很多菜。”

盛情难却,而且韩英也讨厌煮得粘糊糊的锅底。她接过来咬了第一口,肠胃比头脑反应得更快,啊呀,葱!正好陆念妈端了第二碗出来,看到韩英为难的表情,连忙问,“怎么啦,味不对?”她又问陆正兴,“不会肉馅坏了吧?我记得是去年夏天的,闻着味还是喷香的。”陆正兴也有点慌,“肉没事。肯定是油,那桶油似乎是前年的,会不会放哈了?”

韩英目瞪口呆,吃最要紧是新鲜,去年的肉馅前年的油,锅里的是几时的?

程奕文拿过碗,吃了一只。“妈妈,”他用普通话叫时,那是叫陆念妈,“我妈不吃葱姜蒜。馅没坏,就是加了大葱吧?我替我妈吃掉。”

陆念妈说,“是啊,今天是猪肉大葱馅的饺子。”她忍着笑,“亲家姐姐炒菜不加葱的?”

“也加。不过都是小葱,姆妈又用油煸过,味道没这么冲。”程奕文解释。

陆念妈说,“那我做碗不加葱的,就拿白菜和猪肉,敲个鸡蛋,也香。”

韩英有气没力地阻止,“不用了,我吃饱了。”谁知道肉馅又是几时的,“小陆妈妈,你辛苦了,你们吃。”

陆正兴说,“亲家,这事我得说你了。你这是挑食,给孩子们竖了坏榜样。我家陆念,从小到大什么都吃。别看她是女孩子,比你家小程还不讲究。俗话说嘴大吃四方,占便宜的是自己。吃点葱蒜,对身体有好处。”陆念抢在韩英前面说,“爸,我们都有选择吃什么的权利,你别管太宽了。”女儿替婆婆说话,驳自己的老子,陆正兴不快地喝了口酒,谁知呛着了。陆念妈替他拍了半天背,才回过劲来。韩英笑眯眯地说,“小陆爸爸,不吃葱蒜没有大碍,多喝酒对身体倒是真的不好。”陆正兴被噎得直瞪眼,亲家母还顺带连他女儿一起批评,“所谓言传身教,我来这段日子,小陆在外头喝了酒回来已经有两次。不是我说,女孩子喝酒坏处更大,万一遇到坏人,叫救命也来不及。”

陆念是两老口掌上的明珠,做父母的可以批评,别人都不行。陆正兴闻言脸立刻一沉,酒杯往桌上一顿,陆念反应快,笑呵呵地说,“噢噢,程奕文也和我说过,下不为例。”既然媳妇已经认错,韩英趁势收场,“小陆,不要觉得妈妈管束了你。我是担心你,现在不比从前,世风日下。记住就好。”

陆正兴瞪了女儿两眼,平常伶牙俐齿,原来只是对着父母窝里横,看你拿婆婆一点办法也没有。陆念带着女婿回来时,陆正兴觉得特别有面子,能把男人牵回来,自己女儿有本事。但女儿替外头人顶爷娘的话,他又不高兴了,女生外向,嫁了人帮别人说话了?

陆念妈的心思转来转去,一时想出头说几句硬话,一时又担心影响女儿和女婿的感情。最后想想最好是把话题扯开,她看程奕文在那吃得很香,动手替他加调料,香油香醋辣油忙了一气。可怜的程奕文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为了替母亲圆场,不得不吃了超量饺子。他悄悄解松皮带,仍然不够,小肚子鼓得影响走不动路了。

饭后陆念妈替韩英准备了热毛巾擦手,怕上海人讲究,再三申明,“这条是新毛巾,没用过的。”擦过手陆念妈又递上百雀灵,“小程妈妈,天气干,你抹点油。我用下来,就数这个最好。我们陆念买给我的粉啊霜啊,都比不上这个油大。”

陆念想到上海家里的Sisley,估计婆婆看不上便宜东西,但看着自己妈妈热心拳拳的样子,她也开不了口拦阻。程奕文接过来,“妈妈你忙,我替姆妈涂。”他掏了点,抹在韩英手背上,再把她的双手合在自己掌中,轻轻摩挲,直到油脂全吸进去。韩英虽然怕廉价护肤品弄坏皮肤,但看在儿子份上,还是向陆念妈说了几声谢谢。

陆正兴送他们回去,路上一言不发,到楼下也不下车,硬梆梆说了句走好。等三人准备说再见,桑塔纳已经一溜烟地跑了。韩英冷笑几声,北方的饺子南方的馄饨,将来亲家到上海做客,她给他们下两碗馄饨当招待?老话说礼轻情义重,他们的礼固然轻了,情义更轻,还亏她叫儿子去买了两瓶五粮液两盒西洋参才上门的。

不懂礼节。韩英下了定语。

还没进家门,陆念手机响了,是陆正兴打来的,数落了一顿韩英傲慢程奕文娘儿气。当着他俩的面,陆念哪能和父亲争论,嗯嗯地应着。程奕文进了门,发现陆念仍在楼道里接电话,以为也就几分钟的事,谁知好半天没回来。每次他探头出去看,她还在讲电话。

韩英说,“这地方太小,难怪小陆每次要出去接电话。”

等到晚上,程奕文提醒陆念,“下次你别出去接电话,妈妈会多心。”

陆念被父母抱怨得正烦躁,听到这话赌气一扭,翻身拿背对着程奕文,“我还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呢。”她夹在当中,程奕文何尝不是,说这话也不是责备她,没想到她冷冰冰扔来这句话。他气得说,“又来了,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跑。你是结过婚的人了,拜托你成熟点。”

陆念恨不得跳起来和他理论,但刚一动,床响得像要塌了,气势被破坏得精光。她只能使劲扯被子,最好冻死旁边那个人。

第二十五章 冷战

好人发倔劲。程奕文好好先生一名,难得发次脾气,火力特别猛。等陆念发现势头不对,两人处于非常态几天了。

陆念已经习惯,程奕文带两三枝花回来,偶尔是巧克力,然后边做饭边说上班的趣事。看他洗碗也是种享受,井井有条一步步来,碗碟盘锅,样样洗得铮亮。

程奕文皮肤白,不笑时嘴角也微微上翘,有股朝气蓬勃的味道。现在生了气,搭拉着脸不说话,活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陆念虽然在朋友圈里受过“谁先低头谁常败”的教育,但见色心软也是人之常情。尤其看到程奕文嘟嘴的样子,有些原则也不用太讲究了,她挤到他旁边帮忙,用布擦干碗。

关于生活习惯,两人也算互相调整过一段日子。陆念喜欢吃过饭把碗筷先浸在水里,有时上网晚了,拖到第二天才洗。而程奕文见不得水槽里堆着东西,谁见不得谁多做,所以自然是他做得多。而陆念经常忍不住取笑他多此一举,“布上的细菌比自来水里的还多。”

程奕文知道陆念示好的意图,但他实在是气,次次都想逃,简直看不到她对婚姻的信心,难道在她心里,他就这么不可靠?他的尊严在哪?

韩英看在眼里,瞧不上媳妇和她的一家,不代表乐见儿子夫妻不和。她半开玩笑半提醒地说,“文文你在外头吃了炮仗,满头乌烟?”陆念扑哧笑了,韩英感慨,这媳妇没多少城府,是直爽人,可惜出生的家庭太一般,没办法给儿子助力。但如今说这些也太晚了,还是好好过日子,家庭和睦最重要。

老娘发话,程奕文努力柔和脸部肌肉,勉强逼出笑容。

晚上休息时,陆念拉拉程奕文,小声说,“睡不着,说会话。”

程奕文闷声闷气地说,“我困了。”

骗人!陆念听呼吸声,知道他根本没睡着。她翻身把背留给老公,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小小屋檐下住三个人,程奕文的冷淡让陆念十分郁闷,不就说错一句话,值得发这么大火?看来还是婚前了解太少,本性来不及暴露。

僵了几天,第一个忍不住的人是韩英。她找儿子说话,“在我的面前不许和小陆吵架,否则我当你们不欢迎我在这。要吵等我走了吵,哪怕你们闹翻天,只要我不看见就当不知道。”程奕文以为掩饰得挺好的,没想到老娘火眼金睛。他硬着头皮撒谎,“没有。”韩英说,“我不和你辩。妈妈上年纪的人,只喜欢看见你们小日子开开心心,不然我觉得是自己的缘故让你们闹不和。明天你们下了班出去逛逛,这么小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到处有我在,拉不下面子讲和。”

程奕文这几天冷着脸,也看着陆念的冷面孔,他也不好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台。既然太后发话,他约了陆念下班后吃饭看电影。

陆念飘过一丝念头,要不要继续冷战?但随即决定,赶紧结束,她受不了有话不好好说的状态。她现在觉得,以前说程奕文不像上海人,还是因为了解得不够,虽然他在很多方面挺不像的,但骨子里还是,哪有大老爷们生闷气生那么久的?

陆念问,“那咱妈怎么样?”

韩英说,“没关系,我能行。在上海时你们不也喜欢看电影吗?去吧。我看会电视就睡了,没什么事。”陆念又觉得,上海女人表面娇内里硬气。婆婆脚不方便,坐着捡菜洗菜,等他们回家只需下锅炒了。

第二天程奕文来陆念公司接人。陆念座位上坐着个年轻男人,她和他有说有笑的。

陆念介绍,“王若愚,我妈老板加同事,今天经过,上来看看我。程奕文,我老公。”

两人热情地握了手。程奕文早从婆婆嘴里听说过小王的名字,既是店主也是伙计,空下来教老阿姨打游戏。他挺好奇的,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男人,守着家小店怎么静得下心。程奕文打量对方,真人跟自己差不多个子,有双细长眼睛,笑起来见牙不见眼。

王若愚对程奕文也是久闻大名。按陆念妈的说法,这辈子服侍惯了老陆,没想到世上的男人还有抢着炒菜洗碗的。陆念的婚结得急,但眼光不错。会做家务的上海男人白皮肤、大眼睛,但不“娘”,俊气中带着落落大方的劲。

既然遇上了,程奕文提议一起去晚饭。王若愚推了,“你们小两口二人世界我掺合不像话,而且我得回店里,不然她妈没办法下班。”陆念不领情,“你急着回去上网吧?”王若愚笑道,“你老大不小,我都替你担心了,别嫁不出去成剩女。幸亏有咱们兄弟接手,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处吧。”陆念呸了声,“我剩你妹?”

程奕文也笑,“平时听不出陆念北京口音,这会有点了。”

王若愚笑嘻嘻地说,“那是为了照顾你们外地人。他家我家三辈子住在三环内,有口音正常,咱们可不是通县来的。”陆念纠正他,“通州。”王若愚拍了下大腿,“是呃,农转非了。”

听他开始跑火车,程奕文懒得多说,又一个京油子。

第二十六章 听过便罢

程奕文到北京后最不习惯的一点,周围的人特别能侃。上海人也能说,但没有这么天文地理海阔天空不着重点地侃。而且,个个好似路透社记者,对政要名流的家里长短信手拈来。旁边听的人略为置疑,说的人立马眼光下斜,透着股“你哪来的呀”的味儿。程奕文不以为然,这些人的这些事跟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他小心地不把想法露出来,陆念不是这样的人就行,至于外头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可陆念是北京人,她不这样,她的亲戚朋友呢?

在陆念的坚持下,陆念妈也说,你们只管慢慢吃,反正我回去也没事。王若愚最终没推掉邀约,仨人去了海底捞。

饭桌上王若愚不慌不忙的亮嗓子占了绝大多数,谈天说地。程奕文作聆听状,偶尔说几句“吃东西、吃东西”。说的次数多了,王若愚笑道,“陆念你家这位还挺贤惠的。”陆念说,“那是,我找的还能差。”程奕文听着很不自在,但当着外人他得给陆念面子,因此也没说什么。王若愚又说,“你还真能找,找到出名气管炎多的上海男人。”程奕文很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地域歧视?疼老婆不等于怕老婆,你懂个啥?

陆念帮他把话说了出来,“你懂什么,爱老婆,以她的意见为重,是好男人的基本条件。”

王若愚嘿嘿笑了几声,“行啊。难怪我到现在还打光棍,意识不行。”

程奕文从来没这样讨厌一个人过,连最初看着还算顺眼的细长眼,此刻也成了发面馒头上的两道杠。他悻悻地想,你们聊吧,我吃。王若愚看在眼里,更乐了,笑眯眯地说,“陆念你没做好主妇,饿着你家相公了。”

好不容易挨到席终,总算送走王若愚,程奕文忍不住舒口气。陆念体贴地问,“累了?”程奕文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有点,耳朵里全是你哥们的声音,他可真能说。”陆念撇撇嘴,“该!下回你和妈妈说得没完没了时,也考虑下我在外面房里的感受。”程奕文说,“怎么能这么比?我们都是家里人,你也加入不得了。”陆念说,“他是我哥。”她打开包,赌气说,“他拿来的虎骨酒,给咱妈补腿的,可没拿咱们当外人。”程奕文看着那小瓶装的金黄色酒液,也没商标也没保质期,估计自己母亲绝不会喝。但陆念很当回事的表情,让他犹豫了下,没把话说出口。他换了句话,“看什么电影?”本来可以简单的晚饭,被王若愚的加入磨蹭了,等看完再回去都晚了。

程奕文痛切地想,识相,真是一个人重要的品德。要是识相会做,就该明白别人的邀请有时只是客套,推不掉也主动提个快捷的晚饭才好。

你想什么我还不明白?陆念哼道,“下回再看吧,免得妈妈一个人在家。”

程奕文满心不是滋味,但陆念捂住耳,示意别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没办法解释。到了楼下,想到进了家门说话不方便,程奕文拉住陆念,“我生气是因为……”陆念没心理准备,被吓了跳。她拍着胸惊魂未定地说,“你要吓死我了!黑咕隆东的干吗?”

“对不起、对不起。”面对陆念的不依不饶,程奕文安慰道,“有我在怕什么。”

陆念不耐烦,“有话快说。”

黑暗里程奕文能闻到陆念的味道,她喜欢用印度香薰衣服,冬天的衣服用的是檀香。他身上也有这味道,程奕文的心软成一滩,“对不起。”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以至于陆念喃喃道,“没关系。”

夫妻吵架无非气头上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何况他俩还在新婚,甜蜜在生活中的比例远远超过麻烦。程奕文先退一步,陆念自我检讨,她也不是没有错,和和气气好过乌眼鸡斗来斗去。

陆念顺着程奕文倚入他怀里,听他低声细语,“我气你把离开挂在嘴头。你不是真的想离开我吧?如果不是,别再这么说,伤感情。”陆念不服气地扭了两下,谁伤到谁了,别光批评别人,瞧你的脾气也没好到哪去。可他紧紧抱住她,两条胳膊像铸铁,“别生气!”

陆念突然委屈了,还不是为了你,我才两面不讨好。这辈子还没这么做人累过,要看这个那个脸色。想到这里,陆念鼻子发酸,眼泪簌簌掉下来。程奕文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听到强自抑制的呜咽声。他摸索着妻子的脸,用掌心抹去泪水,笨拙地重复,“是我不对。”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那是谁的?陆念很茫然,甚至也不是父母的错,不是婆婆的错。就是一堆不错的人聚在一起,莫名其妙地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不愉快了。在婚前无法想象,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她和程奕文不追求房子车子,也不会逼对方高官厚禄,只求做普通人。但是,处到一起仍然有矛盾。

程奕文小心地说,“要不,你打我几下出气?”

陆念气极而笑,又不是小孩子。她踮起脚,恶狠狠向程奕文的唇吻去。

吱嘎一声,101的门开了,灯光透出来,打断了两人纠缠万分的吻。

陆念讶异地看过去,又是那位老阿姨。

老阿姨骂道,“好饭当偷来地吃,又不是没结婚,要亲热回自己家去,关上门怎么样别人都管不着。”没等程奕文和陆念反应过来,她又呯地关上了门。程奕文纳闷地说,“她偷看我们?”陆念一乐,“是噢。”

不出程奕文所料,韩英果然看不上虎骨酒。她说,“老虎不是珍稀动物吗?谢谢你小陆,我不喝酒,给你爸爸妈妈吧。”

陆念知道是推辞,也不多说,默默把东西收起来。等韩英睡下,程奕文说,“我想喝酒,最近腰背酸痛,正要补补。”陆念知道他存心安抚,呸了声,“不给你,年轻人慢慢讲享受。”

两人会心一笑,长辈的话听听罢了,不用在意。

第二十七章 圆满的一天

三夹板难做,幸好还有远在异国他乡的妹妹程奕琪做盟友。

有些话媳妇不能说,儿子不方便说,女儿最无所忌讳,“老娘,阿嫂已经不错了,要求不要太高。有很多年轻人婚前提的条件吓死人,有房有车,职业最好是公务员。婆婆么,永远别踏进小家的门。”

韩英不服气,“你哥条件好,不然她不会巴上来。你知道吗,你哥为了领结婚证,居然跑去挂失户口本。”做妈的都认为自己的儿女是最好的,程奕琪理解,但现在事实摆明哥哥对老婆一往情深,愿意离开舒适的家,跑到北京做蜗窝客,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安慰母亲,“你别跟老哥烦,他也不容易。我快回来了,在发简历。”

韩英一听精神来了,“工作好找不?我托人帮你看看?”

程奕琪最怕听到这句话,老娘虽然算是同年龄人里思想最新的了,但上了年纪就是上了年纪,还是老黄历,想到的工作多是国企,以稳定为第一目标。但谁要过一眼能看到退休的日子?或许有人喜欢家里把什么都安排好,可她不要。父母爱的方式,是用付出爱来控制子女。老哥是标准的典型,他觉得母亲不容易,所以按她的想法选专业找工作。尽管老娘没把这些想法挂在嘴头,但为人子女,尤其阿哥属于细腻型的,怎会看不出来。他唯一一次违背期望的,大概就是结婚这件事了。

说到这,程奕琪有些后悔过早漏了风,应该找好工作才告诉母亲。都是为了分散老娘注意力,才犯了错误啊。她含糊其辞,“不急,我在准备毕业,不能分心。工作么,总会有的。”

韩英赞成,“慢慢来。家里不缺钱用。”她又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男朋友吗?有了告诉妈妈,不要学你哥哥,闷声不响放个炮。我是一朝被蛇咬,终生怕草绳。”程奕琪嗔道,“老娘,才和你说过和阿嫂好好相处。把人家当蛇,人家怎么肯对你好?将心比心。你爱的方式不对,……”

又来了。韩英叹气,不知道女儿去国外读书是好事还是坏事,学了外国人的一套,动不动拿本书做指导,长辈的话还不如几个印刷字值钱。什么爱的五种语言,少有人走的路,韩英听见头也大,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照书活能成功?她说,“早点回来吧。听你说那伙食,我听着也心疼,煮猪食啊。”

那是,程奕琪想到生煎馒头口水要流出来了,最馋姆妈做的菜,幸好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偷偷地笑,亲爱的妈妈,原谅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不消女儿教育,韩英也知道媳妇算不错的了。愿意和婆婆同住,日常相处说不上亲亲热热,但回家第一句话总是“妈妈我回来了”,早上出门也从来不忘说起一声。韩英发牢骚,不过说说而已,并不想改变什么。小夫妻感情挺好的,有商有量,她看了也觉得满意。

天气好的周末,程奕文和陆念带韩英出门逛,尝尝北京风味。

先去了护国寺小吃。很久没来,没料到门口在修路,出租车司机硬撑着开,终于被前面的车堵在了路中央。程奕文付了车钱,说我们就在这下。他扶了韩英,三人慢腾腾走到店门口,回头看时,那的士还停滞在原地。韩英忍不住感慨,“小伙子挺实在的,明知道路不好走,还送我们进来。”

程奕文排队,陆念和婆婆找张桌子坐着等。韩英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光记得出差南京时喝过北京面茶,一碗薄糊糊,洒了些芝麻,似乎不怎么甜腻,味道还可以。程奕文看别人都点杂碎汤,做主帮妈也点了碗,还有就是驴打滚和焦圈。

韩英看了很久手上那碗暗褐色的食物,这……就是面茶?颜色不对,形状也不对,竟然面上还有层油花。她鼓起勇气尝了口,有点甜有点咸,反正不是吃过的滋味。杂碎汤里有大肠,最大问题是肥腻,吃不下。焦圈冷了,不香不脆;驴打滚用的粉吃口太粗,豆沙也不新鲜。

排的长队中有些是游客,有些明显是附近的居民,拿着小锅来打早饭点心。南北胃口不一样哪,韩英想。

程奕文看母亲只略微点了几筷,明白她是兴趣少少。到了后海,他建议进星巴克,韩英摇头,“我不吃咖啡。”陆念解释,“里面也有其他饮料,而且妈妈你可以吃点蛋糕。”韩英心里一气,你当我是阿乡,连星巴克也不懂?她本来心痛星巴克消费不低,三个人每人一杯喝的一件蛋糕,人均消费50。有这些钱,不如吃点其他的,比如在KFC或者麦当劳,又饱又舒服,没想到被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