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贴在他的锦衣胸口,细滑的质地透出他身体的温热,听他抱歉的口气,她的心一酸,还是佑迦师叔好……“我不是说你。”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自怨自艾地小声说。

李佑迦还想说什么,后门口已经起了些微喧闹,他看去,程跃然正把缰绳扔给门口的下人。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下人去接她的马匹的时候,她怯怯道谢。

悠悠本想倨傲地回房,正眼都不看他们,但又实在好奇那个女孩的长相,她不自觉地揪住李佑迦腰部的衣衫,皱着眉在他怀中半转头去看。

那女孩也是十六七的年纪,长得精致漂亮,微蹙的眉头,脉脉含情的眼睛,看上去楚楚可怜……这样的长相很惹人怜惜,仿佛全天下就她的心最脆弱,谁都不好意思大声骂她。

悠悠咬嘴唇,很漂亮吗……也对,程跃然也不可能带个丑八怪在身边折磨自己的眼睛。

程跃然也在院中停住脚步,看了看李佑迦和还被他拢在怀中的悠悠,没有立刻说话。

“师弟……一路安好?”李佑迦皱起眉,似乎并不为他的回来很高兴。悠悠暗暗挑眉,一向温存守礼的佑迦师叔竟然看都没看程跃然带回来的少女一眼,问都不问,很合她心意。佑迦师叔就是她这一边儿的……她搂紧他的腰身,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还好。”程跃然的态度照旧冷漠。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悠悠本想很正义地瞪他一眼,却被他肩膀上蹲伏的雪白小动物吸引了目光,真的是只小雪狸!她瞪大眼,那小家伙的眼珠和小朵一样乌溜溜的,看人的时候会歪头,耳朵大大,粉红的半圆时不时扇动一下,可爱至极。它应该比小朵还年幼,体型也更微小,蹲在程跃然的肩头圆滚滚的一坨,像个雪球。

见她惊喜的样子,程跃然原本冷冽的表情缓和许多。他轻吹了声口哨,一抬胳膊,那小雪球就灵活地跑到他的小臂,神气活现地站在他手掌上。

“给你。”他走过来,把雪狸送到她面前。

悠悠直直地看着,忍不住松开李佑迦,双手来抱。小雪狸似乎有些怕,想窜回程跃然的肩上,却被他眼明手快地一把揪住耳朵,乖乖地被提到悠悠怀里。小雪狸呼呼地闻了闻悠悠,一改戒备的态度,亲昵地用头蹭了蹭悠悠的胸口。程跃然啧了一声,用眼睛瞪它,它便立刻安分地趴在悠悠怀里。

悠悠倒不怎么介意它色迷迷的行为,高兴得都快哭了,抱高它,用脸蹭它柔滑的毛。它一定和她很有缘分,就连小朵在刚来的半个月里都不很安分地让她抱。“小朵……小朵……”她没想到他真的抓到一只,她的小朵又回来了,她喊着,眼泪滴落下来。

怀里的小家伙毫无反应。

“嗯……”程跃然的眼里闪过一丝歉意,“它叫雪团。”

一听“雪团”,小雪狸立刻竖起脖子,讨好地看着程跃然,很热情的样子。

“以后还是叫它小朵,用不了几天就习惯了。”程跃然从腰里摸出一块糖一样的东西喂在雪团嘴巴里,雪团几口就吃下,意犹未尽地歪头盯着程跃然。

“没了。”程跃然不解风情地一抿嘴。

雪团很不满意,从悠悠怀中挣脱,跑向那个少女,少女很熟练地抱起它,从自己的荷包里掏食物给它吃,雪团和她亲密的样子,让悠悠心情败坏。

“你不是从她手里买的雪团吧?!”她翻了下眼,很不高兴地问。

“不是。”程跃然皱眉,顿了顿,不怎么情愿地开口,他也觉得应该交代明白。“她叫夏依馨,是我在雪山上救的。”

夏依馨见说起她,很知礼地上前福身问候。

“佑迦师叔,我现在就要回竹海!”悠悠突然气呼呼地说。

李佑迦为难地看了看程跃然,口气有些犹豫,“跃然才刚回来,一路劳乏……”

“我就要马上回竹海。”悠悠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她发起脾气来也带着甜蜜的孩子气,让人忍不住想依顺她。

“好吧。”李佑迦叹气,悠悠甚少这么骄纵执拗,原因……他并不乐意去探究。

“我们不妨,一同回去吧。”程跃然倒是难得大方,态度比刚进门的时候好了很多。

悠悠发现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回竹海,连她的脚程也不行,只能让李佑迦背着她……夏依馨没有武功,程跃然也没有把她留在成都别院的意思,然后……他背着她同行。

小雪狸也趴在程跃然的背上,夏依馨一手搭着程跃然的肩膀,一手搂着雪狸,悠悠每看一眼就新冒出一股火,为了能活着回竹海,她只能趴在李佑迦背上装睡,看不见就气不着。

竹海早就得到消息,从山下的入口到山上的宅院,下人徒众都纷纷涌出来迎接远游归来的跃然少主。悠悠脸色铁青,很多嘴快的下人都不怕肉麻地夸奖夏依馨长得好看。也不知道云瞬师叔是怎么教导下人的,堂堂竹海,说起来好像武林圣地,下人们比菜市场的小商贩还嘴碎!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出什么样的奴才!哪还有武林大宗的风范啊?一定要让佑迦师叔扣掉他们的年终红包,小惩大诫!

夏依馨好看吗?!和云瞬师叔比,她也不过就是枝野草!

竺连城在后厅很正式地接受程跃然归来的请安叩拜,他跪完了,夏依馨也很主动地跪地问安,大致说明自己的来历。

礼数都进行完毕,所有人都轻松起来。似乎没人注意到悠悠气鼓鼓的样子,就连平时最喜欢嘲戏她的李云瞬也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悠长的浅笑,若有所思的噤口不语。竺连城怜爱地要她坐到他身边的紫檀木榻,打趣问她自家的蜜饯味道如何。悠悠还呆头呆脑地撅嘴说不好吃,李佑迦却红了脸。

一向少言寡语的裴钧武突然微笑着问:“夏姑娘家乡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夏依馨虽然紧张,却还谈吐有致,“婢女本是澶州人士,自小丧母,与老父相依为命。年初老父大病垂危,需要雪山仙参入药救命,小女只能前往塞北雪山。寻参过程艰辛,不幸在山中遇险,幸亏跃然少主全力相救才得活命。又蒙耶律少爷慷慨赠参,只是待我赶回家中……老父已经病故。”她说着抽泣起来,越发娇弱惹怜。“我无依无靠,又深感少主救命之恩……”

听得很仔细的悠悠脸色发白,紧张得忘记呼吸,以为她要说:因为感恩,要以身相许。

“愿终身服侍左右,一生为婢。”

悠悠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真想不到……”一直没说话的李云瞬幽幽笑了笑,“你一个娇弱姑娘家竟然有勇气只身远赴塞外寻参。”

夏依馨笑了笑,“父亲为养育我吃尽艰辛,这份恩情,我赴汤蹈火又有何惧?”

李云瞬闻言,淡笑不语。眼睛瞟过表情复杂的悠悠,显然她正挣扎在同情夏依馨又讨厌她的矛盾里。这么容易就被说软了心的悠悠,断然不是眼前这个少女的对手……李云瞬暗暗叹气。虽然夏依馨身世可怜,但一个敢于单独离家千里的姑娘却还是这么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样子,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至少不是像悠悠那样肚子里有几两香油都明白摊出来的人。

李云瞬看了看各自想心思的李佑迦和程跃然,夏依馨的出现……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师父和钧武都没表态,看来想法和她一样。

小雪狸此时已经跳上程跃然手边的几案,好奇地来回打量厅中的人。

“没想到……还真让你抓到一只。”夏依馨说完身世,没人搭言显得有些冷场,李云瞬的话题一转,气氛也不似刚才沉重。

“璁坤帮了很大忙。”程跃然摸了摸雪团的头,冬季进山捕捉雪狸的困难……没经历的人难以想象。

“去,雪团。”程跃然推了推它,示意它去悠悠身边,雪团不肯,重重地挪了挪屁股。

悠悠眯起眼,“雪团这个名字……是谁起的?”

程跃然垂下眼,显然有点儿不想回答,这更坐实了悠悠的猜测,“雪团”这么可爱的名字肯定不是程跃然的风格。

“是她么?”悠悠用下巴一点夏依馨。

程跃然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悠悠抓紧了身边的扶手。

“是给我抓的吗?!”她不客气地质问。

程跃然倏然抬头瞪了她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差点让她习惯地颓然败落,但她太生气了,居然直直地迎视。

他的嘴型明明是想说:废话,但真出了口,却变成了“当然”。

知道心虚就好!悠悠翻眼,第一次有胜他一筹之感。

“那就不许叫雪团!”

程跃然看了她一会儿,竟然没有发火,“既然送给你,叫什么随便。”

“不是送给我,是赔给我!”悠悠强调,“就叫它……叫它……棉花!”

厅里所有人都抿嘴忍笑,程跃然最然绷紧嘴角,但眼睛里仍漏出些笑意。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棉花,棉花!”悠悠瞪它,“叫你呢。”

一下子沦落为“棉花”的小雪狸对她的呼唤不屑一顾。

程跃然站起身,把一布包东西扔给悠悠,“你叫它一声给它半块。”

悠悠好奇地打开看,就是程跃然喂它的“糖块”,她拿起一块,并不黏手,也没甜味,“这是什么?”她迎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骨胶。”程跃然平淡地说。

“棉花”看见骨胶,立刻欢头欢脑地跑向悠悠,悠悠很高兴,把手里的一大块都喂给它。

“呃……”棉花还小,立刻被噎住。

程跃然飞快起身过来,对着棉花的头一拍,棉花才吐出骨胶,万分委屈地跳入他的怀中,看都不看企图谋杀它的新主人。

“要掰开,小块!它才两个月大。”程跃然头疼地瞪她。

“哦……”悠悠内疚垂头,完全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架势。

李云瞬终于忍无可忍地笑出来,“好可怜的棉花。”

第23章 主仆有别

一盏盏精美的灯台被丫鬟们点亮,平时略显端肃的后厅顿时显得华丽起来。只是多一个主人回来而已,下人们也都振奋起来,悠悠板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漠视周围一派欢悦的气氛。大概是因为快要过年,所以大家都会因为屁大的事而欢欣鼓舞,她就乐不起来。

程跃然还是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他们的座椅中间还放了张高度适合的圆几,棉花正十分期待地蹲在上面,显然对即将开锣的大餐兴致盎然。它还是很有礼貌的,虽然伸脖向桌上张头张脑有点儿跌份,好歹还是优雅地蹲在几上勉强矜持。程跃然对它的表现满意,赞许地摸了摸它的头,吩咐丫鬟为它端来盘五香牛肉,棉花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无暇他顾。

悠悠用余光瞥着,倒不是瞧程跃然和棉花,而是程跃然另一侧额外多放的那把椅子。

从丫鬟在云瞬师叔的默许下摆了这把椅子开始,她心里就很不舒服,刚开始以为是给棉花的,现在看来……

夏依馨就站在程跃然身后,有些远,方便丫鬟们往来上菜。她垂着头,纤弱的身材靠近墙壁,无端就有种让人心怜的感觉。程跃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李云瞬一笑,“夏姑娘,这边坐。”

悠悠翻了下眼,果然是给夏依馨设的位置!不是说一生为婢吗?谁见过哪个婢女挨着主人上桌吃饭的?

夏依馨犹豫地看了眼那把椅子,咬了下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程跃然再次回头看她,居然开口了,“叫你坐就坐吧。”

悠悠看不见程跃然的表情,却见夏依馨感激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羞涩地走过来,轻而小心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头再次低下,连自己的碗碟都不敢看一眼。

悠悠原本愤愤不平想说几句刻薄话,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不怕可恨的,就怕可怜的……

她正暗自嗟叹,最上首的师祖竟然都开了腔,“夏姑娘,莫要拘礼。”

悠悠有些吃惊地瞪大眼,正看见师父也微笑着向夏依馨点头示意……她感觉到了,师祖师父他们——就不包括她,没经过商量就轻易达成一致,非但要留下夏依馨,而且并没要把她当成“婢女”的意思。

他们……他们……悠悠的手都轻轻颤抖起来,他们不是暗暗支持夏依馨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吧?就连她也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好好的姑娘家,看举止气度也是出身不错人家的,非哭着喊着要给程跃然“一生为婢”,根本就是借口!她就和很多年前往程跃然身上撒花的那些姑娘一样,根本没安好心!

她正气恼伤肝,程跃然还很不识相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逮到机会狠狠剜了他一眼,这一眼很有分量,真刀真枪的话估计程跃然就要毙命当场。

一向对她睚眦必较的程跃然微微愣了愣,却没反击,原本深冥无波的眼眸里似乎还起了点儿类似欣喜的小光亮,虽然他飞快地转回头,她还是看见了!

一拳打空有点儿失落,更失落的是……程跃然这个家伙在暗暗高兴什么?因为师祖他们承认了夏依馨?!

佑迦师叔让丫鬟把她爱吃的菜都堆在她附近,她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默默拨着自己碗中的菜,她突然对自己很失望。如果她有萧月初的勇气就好了……

如果是月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估计现在早闹得天翻地覆,夏依馨这会儿不是坐着美美吃饭,而是哭泣着下山去了。

她……就连承认喜欢程跃然的勇气都没有。

很委屈,看见夏依馨她就觉得很委屈。

夏依馨只是垂着头吃碗里的白饭,程跃然忍了一会儿,终于抢过她的碗,夹了很多菜在里面又递还给她。

鼻子突然就酸了,眼睛刺痛,以前他只是给她夹菜的。想立刻放下碗跑开,她又做不到。师祖因为程跃然的回来一直微笑,话也比平时多,大家都那么高兴。

“怎么不吃?”程跃然突然小声地问她,口气蛮横地好像在谴责她剩饭很浪费粮食。

他声音变好听后,每次突然和她说话,她都要愣了一会儿,那不是她记忆中程跃然的声音,就如同眼前的他并不是她记忆中的程跃然,她突然感觉他真的陌生。

“吃饱了。”她低声回答,很乖的样子。

他的眼波闪烁了一下,刚才不还盛气凌人地瞪他么,怎么……其实她的心思很简单,而且基本都会写在脸上,但有时,他也会猜不出。

丫鬟们帮她为棉花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悠悠用厚厚的小被把它包住,搂在怀里。

房间被清理干净,很快就只剩她一个人抱着棉花缩在床上,灯光和炭火的光交织起来,整个房间光影凌乱,悠悠抱紧棉花,从厅里回来她就不想说话,心却烦躁。

棉花的毛干透,不愿再裹着被子,噌的一下就挣出她的怀抱,跳下床去。悠悠一惊,叫了它一声,棉花不理会,用两个小爪子猛扒紧闭的房门,着急要出去的样子。

“去吧,去吧!”悠悠突然火了,也跳下床,猛地拉开房门,扑进来的冷风让她浑身一颤,棉花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了,“爱去找谁找谁!”她哽咽地大声喊,“你不是我的小朵!”

摔上门,浑身凉透,她赌气钻进被窝,抽泣着哭了。

门被轻轻推开,又慢慢地关拢,还不等她回头去看是谁,白绒绒的一小团就被轻按在她枕边。

“哭什么……”

她飞快地抹眼睛,眼泪却不听话的一个劲儿涌出来,她只好掩耳盗铃地捂住脸。

程跃然轻笑了声,“傻瓜,不是给你送回来了吗?”

“拿走,拿走!”她哭着发脾气,“它根本不是小朵!”

“对,它是棉花……”他无奈地说出这个奇怪的名字,又有些好笑,“总得让它慢慢熟悉你吧。”

她哼了一声,翻身背对他,自己哭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