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再说话,在床沿静静坐下,棉花蹭到他身边,挨着他的腿盘成一团,舒服地准备入睡。

悠悠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背对着她坐,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棉花的毛。

“走啊!坐这儿干吗!”眼泪没了,声音还是哽哽的。

“等它睡着。”他淡淡地说,没动。

“抱走,抱走!等它一醒还是会去找你!”她伤心地指责,他的办法根本行不通。

他终于回头瞪了她一眼,站起身。

口口声声要他走,他真的起身……她又难过,更生气!

他并没开门出去,很不见外地走去开柜子拿出一套被褥,铺在地上。

“你干吗?!”她安了心,又凶巴巴地吼他。

他也不理她,自己倒在地铺上睡下,被惊醒的棉花也钻到他的被窝里。

她也不说话了,默默地看他披在枕头上的黑发和瘦长的背影……很好看,连背影都好看。

她的心猛地刺痛,他怎么这么习惯睡地铺?

难道……和夏依馨一路同行,他都是睡在她的床边地上?!

不会吧!!

主仆有别,怎么也该夏依馨睡地上吧?

她恼火地使劲捶床,咚地一响,在一个房间里,谁睡地上也不行啊!

第24章 无心之伤

“你干什么?”程跃然吓了一跳,坐起身来回头瞪她,连棉花都机警地跳上他的肩头,戒备地轻晃着耳朵。

“嗯……”悠悠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谎言。“我……我在……”她努力了一下,还是泄气失败,“睡觉!”她只能无赖地回瞪他,凭什么他提问她非要回答?!

他的眼微微眯了眯,她讨厌他眯眼,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无论什么时候——包括她很有理的时候——都立刻会心虚。还没等她很有气势地发脾气躺下,他已经抢先一步躺回去,仍旧给她一个帅帅的背影。

她觉得一口气噎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堵得够呛。

没风度,没气量!

没在他视线范围内,她立刻觉得自己的腰杆挺直了,该怎么鄙视他就怎么鄙视他。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有话就说。”语气平淡从容,属于他特有的威势却丝毫没有因为音量而减弱。

她愣了一下,她有话要说的情况很明显吗?“嗯……那个……”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好歹是他要她说的,总比她自己主动提问要自然一点儿。“你和夏依馨……”一提这个名字她就顿时懊恼委屈,“谁睡床?”

他的背脊僵了僵,没有立刻回答,人却坐起来转过身,他一动,棉花也狸仗人势地跳到他蜷起的膝头,跟着他一起瞪她。悠悠顶不住他冷幽幽的目光,讪讪地假装看窗外的景色——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都睡床。”他又眯眼。

她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手指好像有了自主意识,万分谴责地向他一指,“你……你下流!”

“下流?”他从被窝里站起身,大概是因为身高,她顿时觉得自己气势矮了半截,手臂还勉力地继续抬着,代表正义的手指却很不争气地弯了下来,好像在怪罪无辜的木榻。

他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终于忍住不笑,故意凶恶地继续瞪她。

他走到床边,一把挥开了她的手,她的胳膊顺势甩了一下落回身边,终于比较自然地有了放的地方。

“各睡各房,各睡各床,我怎么下流?”很拗口的一句话,他却说的清晰流畅。

她讷讷不语,眼睛看自己卷成一团的被子,也就是说……

他已经在床沿坐下,“为什么讨厌依馨?”

依馨?!

“我就是讨厌她!”刚好一点儿的心情顿时败坏,火都上来了,她使劲推他,想把他从床边推开,最好狼狈倒地。她也知道不可能,才推了他两下,手已经被他制住了。

“悠悠……”他的声音有些异样的低沉,沙沙的,却让她的心重重一颤。她下意识抬头,他深冥眼神中有她曾看见过的那种光焰。她的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她原本以为他的手应该是冰冷的,没想到……这么温暖。

他突然轻咳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她红了脸,欲盖弥彰地把紧握成拳的手藏在身后。

“我……没想让她给我当婢女。”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让口气尽量如平常冷淡。

“那你准备让她当什么?!”她嘴快地质问,问完了也觉得太露骨,很没面子。

他终于没忍住一笑,“就是一个被我救过的人而已。她已成孤女,又执意跟我回中原,也不好半途把她丢下。我和云瞬师姐说了,让她先照顾依馨一阵,然后是给她一笔钱还是找个婆家,就看她自己的意思了。”

悠悠听得很认真,难得他肯说这么长一段话。她突然非常佩服师祖和师父他们,怪不得他们要把夏依馨当客人,不承认她是程跃然的婢女,不然就真黏上了,一辈子甩不掉。她悲哀地摇头,她真是不聪明……这些老奸巨猾的人哪。

“又怎么了?”他误会了她的摇头,皱起眉。

“啊?”她愣愣抬头,唉,她又胡思乱想到别的事情上了。

她的眼毫无防备地看向他,清亮纯真,原本毫无焦点的黑瞳一下子凝聚在他脸上,烛火让她的眼波微微闪漾,他的心剧烈一颤,喉咙都发了紧。

“睡吧。”他眉头紧皱,口气恶劣,她以为他又生气了。

“程跃然!”她不想让他离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原本只穿了个单薄长衫,袖子宽松,她一扯,小臂上的伤痕便露了出来,她立刻看见了。

“呀!”她直直地盯着那三道明显是动物爪印的疤痕,当初的伤口一定深及白骨,她心疼地轻轻抚摸,他的胳膊一颤。她熟悉这样的痕迹,当初小朵刚来,也抓伤过她,但那伤痕很浅,师父给她涂了竹海的伤药几天就好了。

“是抓棉花时候弄伤的吗?”她抱怨,“没涂清竹膏吗?怎么会留疤!”她瞪着那三道疤,愤愤不已。

“男人怕什么。”他想抽回胳膊,不甚在意的说。

“你当初不打死小朵不就好了吗?”她的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他瞪着她,她还要抱怨到什么时候?

他轻甩开她,“大半夜又哭什么。”走回地铺,他背对她躺下,不想再看她娇俏的脸,她的眼泪他尤其受不了,心似乎都被泡软了。

入睡有些难,她故意背对他面向墙壁,这个人睡觉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很浅,也不翻身,也不踢被……胡思乱想终于结束在清甜的梦乡。

等她再醒,已经是一室阳光,她慌慌张张地看了眼地下,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昨天真的来过吗?该不会是她做的乱梦?棉花也不见了,她越发不确定,昨晚她听见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她笑起来,心情和阳光一样明媚,一定都是真的,程跃然虽然可恶,却从来不撒谎。

她按下人们提供的消息,赶到师祖后院外的观云台时,程跃然和李佑迦的比试已经到了尾声,虽是冬季,两个人都汗流浃背,呼吸比较平时急促深重。

悠悠皱着眉坐到李云瞬的身边,虽然看不出胜负端倪她也不敢问,以程跃然和佑迦师叔的耳力,再小声的交谈也会分了心。她偷偷望坐在观云台下正座的师祖,他看得聚精会神,似乎观察着他们出招的每一个细节。

师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线索,她又去看青石台上的两人,似乎是……程跃然落在下风。他很少出招,基本都是在应付佑迦师叔的进攻,佑迦师叔也不似平时温和内敛,每招每式都凌厉凶狠,就连表情都带了肃杀之气。悠悠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佑迦师叔她从没看见过。

被李佑迦步步紧逼,程跃然退到石台一角,同门切磋他并不想太过认真,尤其是李佑迦……似乎他却不是这么想的。察觉到李佑迦的在意,程跃然保留了一些,很自然地与他平手对拆,李佑迦却似乎想逼出他的全力,当他退无可退的时候竟然使出杀招。程跃然一惊,此招不解,非死即伤。出于自救的本能,他运起十分内力,李佑迦这招来势汹汹,他又身处逼仄一角,以李佑迦的修为,对此杀招的把握应该天衣无缝变化万端,危急时刻,他只能以拙击巧,纯用内力震开李佑迦的进攻。

内力对撞的瞬间,发出如闷雷般的巨大声响,李佑迦和程跃然此时的内力修为都已经非同小可,实打实地硬撞在一起,威力惊人。悠悠只觉得迎面一股强风,裹挟着从四周树上震落的积雪扑袭而来,耳边一阵惊呼尖叫,稀里哗啦伴着桌几掀翻,茶具破碎的声音。她害怕地用衣袖挡住脸,带了内息的小雪块打在脸上真的很疼。

气浪平息后,她慢慢放下手臂,满眼狼藉,除了师祖和师父身边的桌案茶杯都完好无损,她和云瞬师叔坐的椅子没有倒下,其他的桌椅板凳都七零八落的倾倒在地,她觉得椅子有些摇晃,低头一看,原来刚才她坐着硬生生被气浪推后一步,巨大的摩擦让椅脚缺损。

她连忙往风暴中心看去,已经平静的石台上,程跃然僵直地站在角落,佑迦师叔却摔倒在另一侧,脸色死白。

“胡闹!”竺连城原本平和的脸带了三分怒气,站起身拂袖而去。

裴钧武并没说话,心思沉重的垂着眼。

竟然没人去看看被震开的佑迦师叔有没有受伤?!悠悠有些着急,想跑上台去却被李云瞬暗暗拉住。悠悠疑惑,不明白云瞬师叔干吗要拦她,但她相信云瞬师叔,所以没再挣扎。

李佑迦突然飞身而起,一路狂掠而去,悠悠心疼地看他有些狼狈的身影,她第一次看见佑迦师叔借力时把树枝踩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程跃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

“跃然,随我去见师父。”一直没说话的裴钧武淡淡一笑,并没责备的意思。

程跃然临走看了下悠悠,她也正在看他,目光相遇她便撅起小嘴巴翻了他一眼。

都是他争强好胜!悠悠心里埋怨,好好的对拆比试都搞成这样,师祖都生气了,大家没好果子吃!

“去叫佑迦见师父吧。”李云瞬叹了口气,悠悠皱眉点头,怎么大家都心事忡忡的样子,好像不止是惹师祖生气那么简单,是不是这次程跃然闯下大祸?

李佑迦靠着崖边的大树,从这里看过去,壮阔的连绵山脉都披着圣洁的雪衣,皑皑的雪顶下是深绿的树林,满眼的高天流云,心情也应该是朗然的,他却还是那么压抑窒闷!

武学奇才,武学奇才!

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仅仅是“天赋”就决定了一切?师父的得意弟子,武林津津乐道的成名神话……他比程跃然多苦学整整五年,只是因为天赋,就被他轻松超越?

他为了追求进境所付出的艰苦努力又算什么?

“佑迦师叔……佑迦师叔……”山林间传来她甜甜的回声,不用他回应,她也轻松找来。当她担忧地瞪着漂亮的大眼睛,长发被山顶的风吹得发梢飘飞也顾不得,俏美的小脸尽是心疼地向他跑来时,他的心好像顿时摆脱沉重束缚,他忍不住轻柔张开双臂,她就如同一只小鸽子一样飞扑进他的怀里。

“师叔……你受伤了吗?”他眼中的痛楚她看得那么清晰,她顿时也痛了。

他摇了摇头,搂紧她。

佑迦师叔一定很难过,被自己的师弟打败,还要因此而受师父的责备。悠悠也搂紧他的腰,那么从容优雅的他,今天却逃离的那么狼狈,让她的心都揪疼了。

她的香味……他深深呼吸,“悠悠。”

听见他的低唤,她抬起头,她那双黑亮的翦水眼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什么都输给程跃然似乎也不再要紧,他低下头,嘴唇触到了她娇嫩的脸颊,不,他不满足,当他吻向她的俏美嘴唇时,她有些紧张的一躲……

他轻笑,害羞么?

她的双手松开他的腰,踮起脚,捧住他的脸颊,他的心立刻被她小手上的温度融化,他直直地看着她,忘却天地万物。

她瞪着那双钩走他三魂六魄的清纯大眼,很认真地眨了眨,那弯翘浓密的睫毛似乎刮在他的心上,可是她说:“师叔……嘴巴不能亲的,只能让相公亲。”

他愣住。

第25章 暗涛汹涌

悠悠站在竺连城书房外的围廊上,仰头看下人们悬挂崭新的灯笼,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八,所有人都忙忙碌碌,除旧布新,准备迎接春节。

因为竺大师责怪两个少徒在切磋中使用杀招,险犯同门操戈大忌,责罚他们各自在后山相对的两座小峰的石洞里面壁思过,不许任何人探视。

原本主持家业的两位少主一起面了壁,大量的事务堆积开来,裴钧武和李云瞬都难得忙碌起来,就连悠悠都被派了很多杂差,累得她叫苦不迭。

悠悠时不时踮脚向院门外的青石路上张望,师祖去前厅会客怎么还没回来?云瞬师叔也累得一肚子抱怨,暗示她这几天要对师祖加强攻势,怎么也要把李佑迦和程跃然放出来过年。

蜿蜒浅曲颇有诗意的石路上终于看见竺连城颜色雅淡的身影时,悠悠喜形于色地抄起早就放在脚边的硕大灯笼,秋意居后院的女墙外有一杆两丈高的细柱,每到年节寿诞都会悬上特殊意义的灯笼以示庆祝。

两个丫鬟帮她把灯笼抬到墙边,悠悠算好时机,一提内力抓着灯笼的提手点地而起。灯笼不重,却实在巨大,在空中被风一吹,单薄纤小的她就像一面大风筝上挂了个人偶,向远离木杆的方向偏移,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仰面惊呼,齐声要她小心。

悠悠也吓白了脸,这真不是装的,她也没想到平时看佑迦师叔那么轻松地飞起挂好,轮到她竟然是这么险象环生。情急中她抓住了下人用以升降灯笼的绳索,她轻功本不差,一旦有所借力,虽然姿态失却优雅,还是有惊无险的挂好了灯笼。

飞身落下时,她偷眼看见师祖已经一脸担心地走到可以轻松顾及她的范围,吸了口气,假装力尽无法控制下落速度,十分逼真地摔落下来。

竺连城一牵眉头,不慌不忙地抬手一催内力,一股强烈的气息稳稳的一托她急落的身体,明显的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凭悠悠现在的修为,被内息一挡,完全可以轻松着地,可她还是如一个毫无轻功的人,重重摔落在地,竺连城暗暗苦笑,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她还有什么后招。

摔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已经尖声嚷疼地哭开了,被吓白的小脸泪水满布,竺连城皱眉,又怜又怨,这个孩子……笨得实在。苦肉计云瞬小时候也用,却基本不肯下什么本钱,悠悠就傻傻的真摔,手肘处的狐裘短褂都摔破了,里面浅色的杭绸绣衣透出暗红血迹。

“师祖……”她一瘸一拐地蹒跚跑来扑进他怀里,“好疼啊……”她哭得十分伤心,摔得太逼真,真是疼啊。

竺连城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处,还好只是皮外伤。

“以前……以前都是佑迦师叔挂这个呢……”淌着眼泪的大眼睛露出一眼就被看破的狡猾,没半点聪明相,可爱得想让人掐她的脸蛋。“现在没人做这些,全得让我来做,多危险。”

竺连城再次叹气,想他一生英明,收的徒弟个个猴精,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位……

师祖不说话,她感觉一丝失败,“师祖,师祖……”扯着竹大宗师的胳膊来回扭,“再过两天就是春节了, 您总不见得连年夜饭也不让佑迦师叔和程跃然吃吧?”

竺连城低头沉吟,“我不让他们好好过节,你不白摔了这一下?”

悠悠愣了愣,欢天喜地围着竺连城转了一圈,“师祖最好了——”她呵呵大笑,脸上的泪水还没干,竺连城笑瞪了她一眼,还和小时候一个模样。“我去告诉师父!”

在小路拐角她就碰见了李云瞬,看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李云瞬并不奇怪,“不用去告诉你师父了,你师父刚才看见你在灯杆那儿的表演,早就派人去叫你两个师叔回来了。

悠悠得意地呵呵笑。

“笨死了!”李云瞬戳她额头,瞟了眼她衣服上的破洞,“真摔啊,不疼么?”

悠悠嘿嘿笑着眨眼,“师祖那么眼尖,我的把戏他肯定一下子就看穿了,我不过就是摔得疼点儿表达诚意。”

李云瞬头疼地瞥着她,“真不知道说你傻还是聪明!”

李佑迦和程跃然回来自然还是要听竺连城和裴钧武一番教训,悠悠在小厅里张望得脖子都长了,“师祖和师父平时话都那么少,这回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她回头苦着脸问悠闲喝茶的李云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