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跃然沉默地与她面对面站着,没有开口要她一起走,也不动身下山。

李佑迦受了内伤,脸色苍白,他走过来拉悠悠护到身后,打破了他们尴尬的无语相对,“悠悠不会跟你走的。你骗得她……还不够么?!”

话一出口,李佑迦感觉到手中悠悠细弱的手臂剧烈地抖了一抖,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残酷了。“快下山去吧,竹海和你……从今天起恩断义绝。”

程跃然眼神凜了凜,牙关咬紧让他下巴的轮廓更加尖削完美,他还是没有反驳李佑迦,冷漠地一眯眼,与他错身而过。

“等等!”

悠悠挣脱李佑迦的手,转过身来看程跃然挺拔俊秀的背影,他听见她喊他也没转回身来。她瞧着他被山风拂动的缕缕发丝,“当初……你是故意打死我的小朵,找借口离开竹海的吗?”

她只剩下这个问题了。她一直觉得他和她的爱情没有染上一丝污垢,就算云瞬师叔那么说了,她也不能相信。她对他的爱恋,因为宠物雪狸才变得明晰,他为她千里迢迢抓来宠物,带回了夏依馨,才让她又酸又甜地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不是同门之谊不是青梅竹马之情。

程跃然沉默了许久,他的脊背异常挺直,终于他说:“对,我是故意杀了你的宠物,借故离开。”

悠悠点了点头,很好,他说的很明白,很决绝。一松手,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棉花早就想跑向它的男主人,身子一自由,嗖的一下扑向程跃然。“把棉花带走吧,它始终不是我的小朵。”

她对他的感情,也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程跃然的身子剧烈一颤,单手一拢,用袍袖圈住棉花,迅疾地飞掠而去,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踪影,竟然有几分狼狈。目送他离开,几乎成为她的习惯,她有些自嘲地苦苦一笑,威震江湖的程少主怎么会狼狈呢,她一直就没有看清他的慧眼。映非欲言又止,终于只是背起夏依馨,带着所有灰衫少年追随而去。

悠悠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的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床头这么长时间在想什么,心里好像填满了各种情绪,脑袋却空荡荡一片木然。所有人仍旧很忙,等黑暗的夜色终于拢住周围的一切,她终于赶到孤单。

没有人为她点燃烛火,悠悠下床摸索着桌上的火石,默默握在手里。她曾是那么喜欢看程跃然点燃蜡烛的样子,柔和的橙光一下子照亮他好看的面孔,她的心也好像骤然被照的一片通明。

她舒了口气,想呼出心里的窒闷,飞快地擦着火石,屋里亮了起来,却好像无端大了许多,更加空洞。

李云瞬走进来,脸色苍白而疲惫,眉头轻蹙着,心情似乎很烦躁。

悠悠缓缓把目光转向李云瞬,师祖治丧这么大的事,她又因为自己的懦弱和自私跑回小屋龟缩起来,没帮上任何忙。“对不起……”她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李云瞬看着她,她的乖巧让人心疼。“人都走了,总算安静下来。”李云瞬陈述的口气里掺入讥讽,都去追杀程跃然了么,走得都很急。李佑迦给了大家一个非常正义的理由去争夺竹海的宝藏,程跃然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杀他就是替天行道。李佑迦这招借刀杀人真是用的漂亮,他揭发了程跃然这么多罪名,却拿不出罪证,自然也无从考证推翻,疑心不是撒谎,无需拿出真凭实据。显然一切都只是他的责问,但在江湖人别有用心地以讹传讹后,却变成铁铮铮的事实。程跃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以程跃然的脾气,江湖这场血雨腥风的浩劫,怕是已经开始。李云瞬无不想和悠悠说起,这个把程跃然看的如天大的小姑娘,已经没有余力再承受这些了。“我把竹海的下人也都遣散了,留了六个伶俐些的丫鬟给你。”

悠悠喃喃,“都遣散了?”她幸福长大的竹海……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各自去了吧,反倒能得个善终。”李云瞬冷笑,李佑迦狠毒至此,给他当下人,真是等于在油锅里煎炸么。

“明日一早,我也下山去了。”李云瞬皱眉,似有牵挂,“和我……同去?”

李佑迦一袭考究白衣,飘然走进房间时,浑身散发的典雅高贵似乎把房间里都照亮了,在李云瞬看来,他这酷似裴钧武的风仪真是讽刺至极。俊美雅致的皮囊里,是怎样一颗坚硬无情的心?

她也怀疑程跃然,也为他掩藏的心机失望心寒,或许她真的只有妇人之仁吧,看着长大的小弟弟,终是不忍痛下杀手。

“悠悠……”李佑迦敷衍地向李云瞬点了点头算做招呼,李云瞬则干脆视而不见。他看悠悠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关切而怜惜,“跟我下山去散散心吧,留在这里……”他咽住话,睹物思人更伤心难过吧。

悠悠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陪师祖。”一夕之间,她深信的一切都轰然碎裂,似乎只有师祖才让她安心依靠。无论生死,靠近这个温暖的老人,她心中仅剩的一块柔软才不至冷却僵硬。“而且,爹爹知道师祖的死讯,无论天涯海角都会赶回竹海,我在这里等他。”她从未这样渴盼见到爹爹和越天衡,他们都是她的亲人,而且他们和她一样都是简单率直的人。云瞬师叔也好,佑迦师叔也好,他们都变得让她有些压抑。

“也好”因为李佑迦在侧,李云瞬表情冷淡,简单地嘱咐几句,走的头也不回。

李佑迦默默无语地站了很久,悠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黯然离去时她松了口气。

采了一大束山花分成两份,一把放在师祖的坟前,她微笑着对墓碑喃喃低语:“昨天晚上下了小雨,今天的话开的多好看,师祖也喜欢吧?”偌大竹海如今只剩她和几个丫鬟,昔日高楼轩馆,只是一个春天,已经杂草丛生,满是萧瑟颓败。这萧索的安宁她却很喜欢,与世隔绝——时间便停止了。

看完师祖,她照例去了程跃然的房间,把花放在案头的花瓶里。

细心地打扫着,不让这间装满了她美好回忆的小屋落上半点灰尘。

她已经忘记了那个心机深沉不可琢磨的他,忘记了待着夏依馨从她面前离开的他,也不想去寻找下山后再没转回一丝消息的他。她只是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属于她的程跃然永远停留在她心里的那片无法磨灭的阳光里,他永远是站在那片连绵到天际的油菜花田里温柔看着她,悻悻低头,让她垫脚把花帽戴在头上的骄傲少年。

她坐在他常坐的椅子里感慨轻叹,她曾豪气干云地说,这辈子绝不像娘一样,寂寞地等待了一辈子,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母女同命。不同的是……她等的是一个永远回不来的男人,这个男人只能活在她的记忆里。(萧默手打)

第54章 故人来访

当丫鬟来通报说有两个人上山来找她的时候,悠悠悲喜交集,一定是爹爹和越天衡吧,他们去了什么遥远的地方?竟然用了四五个月才回到竹海!

山中清幽的日子,访客几乎绝迹,悠悠只是披散长发穿一身随意的浅色衣衫。当她衣袂飘飞地从竹稍逸然落在竹海大门外的青砖石阶上,霍少熏和万怀君都怔仲地看着她目瞪口呆,以为见到了九天上飘落的小仙女。她柔顺的长发贴着秀美单薄的背脊垂在脚踝处,配了飘逸的群裳,绝俗而随意,瘦削苍白的小脸上,黑瞳又大又水亮,密黑的睫毛也被脸色映衬得十分显著,淡粉的樱唇微微抿着,带了惹人怜惜的清愁。她的身材娇小,这身装扮更加让人想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避雨,百般呵护。

“你……你……”锦绣群中长大的万少爷竟然结巴起来,“是悠悠吗?”

那双轻如烟缈的秀美缓缓蹙起,当她细细打量他们的时候,两位公子都有些紧张,心里却因为她的注视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喜悦。

“常哥哥,万哥哥?”悠悠不怎么确定,相隔数年,眼前两位英俊沉稳的青年已经没有多少幼时的相貌,与其说是从长相上认出他们,不如说是从眼神中辨识出来。能这么看着她的人……又有几个呢?

“真的是你!”霍少熏惊喜地跨前一步,想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却猛省地顿住脚步,生硬地放下手臂,脸有些发红。没想到小时候长得像糖团子的悠悠会长成这样清丽绝美的少女。

虽然不是爹爹和越天衡,悠悠见到他们,也如同见到亲人般开心又心酸,她弯起嘴唇,明明是微笑的弧度却还是摆不掉些许感伤。霍少熏和万怀君愣愣看着她这样的笑容,都自责地皱起眉。

“我们来晚了!”他们竟异口同声的说。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程跃然怎么忍心伤害这样美好娇弱的她呢!每次仰望青海高原纯净天空,他们都会想起笑容也同样美丽的小悠悠。如今见了面,她是长大了,变得如此美丽,可是……她的快乐不见了,她青春无垢的眼神也不见了。她眼睛里的怅然和哀愁让人心碎。

“你们也是来祭拜师祖吗?”悠悠领他们走进大门,整齐宽阔的青石路边杂草蔓蔓,霍少熏万怀君缓步跟着悠悠,沉默环顾着四周宛如废弃的荒凉庭院,又想起少年时来这里的敬畏心情。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嗯,”霍少熏快走一步与悠悠并肩,“我们听说竺大师过世后,是非那么多——”

万怀君见他口直,清咳了一声,霍少熏明白,咽住了下面的话,“再说,怀君新婚不久,也不宜远行。于是我们想等人都散了,再诚心诚意地来吊唁一下竺先生。”(萧默手打)

第54章 故人来访

虽然无幸拜在他座下,但始终有一份情义在。”说起少时这段经历,始终有些悻悻。

悠悠见他说的恳切,很感念他对师祖的这番心意,听说万怀君成亲了,格外高兴。“太好了,万哥哥。”她不知道该说怎样的祝福话才能表达自己的开怀,她与他们的少小之谊,在她失去那么多年以后,让她觉得格外珍贵。

万怀君有些难为情,说起爱妻还是一脸温柔,“她原本也想跟着来的,我怕她身子弱,经不起路上劳苦,就没带她同行。”

悠悠的双瞳骤然一闪缩,这话……好熟悉。她不愿再细想下去,喊来丫鬟为两位客人安排住处。

悠悠生活的简单,晚饭就是丫鬟们操持的几个家常菜色,霍万二人和悠悠外祖左家十分相熟,席间说些家长里短也不至冷场。悠悠话少,他们说起她的亲人时,眉目间还是流露出欣喜和想念,霍万二人看了,很是心酸。

念及他们行路劳顿,饭后安排了丫鬟照管二人沐浴休息等事,悠悠便独自回房。分开的时间长了,若不是还能说些外祖家的事,她真不知道该和他们谈些什么。

悠悠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是因为有故人来访还是万怀君面带柔情说得那句话搅乱了她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入夏后,夜晚风凉,十分清爽,悠悠干脆起身独自飞掠上后山矮崖,享受万籁俱寂明月孤照的宁静。

一阵脚步从山路间传来,霍少熏的语声不高,但在静夜中听得十分清楚,“唉,好好一座竹海,让程跃然搞成这副样子!”

“哼!”万怀君不屑地冷哼,“从小就觉得他心狠手辣,性情乖张,能变成现在的‘雾山魔煞’也不为怪!”

悠悠本想出声示意自己在崖上,但听他们说起程跃然却愣住了,她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从不曾向人打听,可真的听到,却又不忍心打断。

“偷了竹海那么多好东西,他倒是自立门户称王称霸起来了。中原武林的窝囊废们怕他,我不怕!再厉害,再霸道,也不过就是个窃贼,孽障!当初竺先生和裴大侠怎么就被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骗过?引狼入室不说,还把悠悠嫁给他!我听说他走到哪儿都带着后找的那个贱人就气炸了!悠悠这么好,他却这么无耻!”

“你在悠悠面前可别说起这事!”万怀君警告,“惹她难过。万一她气不忿去找程跃然理论就更糟。如今的程跃然嗜杀成性,六亲不认,连当年收养他的张世春都被他灭了满门,根本就是人性泯灭,悠悠和他再无瓜葛已算万幸。”

“知道。”霍少熏点头称是,“程跃然现在就是条嗜血的疯狗!每天不杀几个人就好像睡不着觉似的。唉,现在竟然没人能制住他了,连他的师兄李佑迦和西夏国师两人联手,都没奈何他,还把西夏国师打得半残,他的确已经成了魔煞了!竺先生裴大侠在天有灵,一定后悔养虎为患!”

两人怒骂着程跃然,渐行渐远,语声也在夜风中慢慢消逝。

悠悠抬头仰望如钩新月,当初与她月下盟誓的程跃然……已经变成这样的人物了么?多天真啊……她看着月亮笑,她以为星星月亮不陨灭,她和他的爱情就不会改变,海誓山盟……从来就是个满含心酸的虚伪词汇。

抱膝坐在崖顶,直至东方微微泛白,一队提灯的人马来得十分快捷,从山脚到山腰速度迅疾,悠悠瞧见那两排整齐的明灭灯火,缓缓地站起身,能有这样气势的人——应该是佑迦师叔。

赶到大厅,李佑迦已经带了贴身门下进了院子,虽然行色匆匆,他依旧神情优雅,只是脸色却不大好。悠悠走近他的时候发觉他的气息有些不稳,霍万二人说他和程跃然交手受了伤看来不是谣传。

两个白衫少年抬着一顶软轿,直接进入了厅里,轿上坐的是个仪态尊贵的番僧,脸色青白,似乎内伤颇重。悠悠感觉他很是眼熟,细看才认出就是西夏国师慧珠。

李佑迦看了她一会儿,举手心疼地摸了摸悠悠的头顶,修长的手温柔地顺着那披散的长发滑落,“悠悠……”他轻唤,她不肯梳髻,也是恨程跃然的背弃绝情吧。

接近凌晨,霍万二人听到消息也赶到厅中,虽然礼貌问候,眼中却也流露出几分讽意。李佑迦和慧珠必定是向程跃然挑衅惨败,身受重伤又怕遭他赶尽杀绝,所以避入竹海。程跃然虽然魔性大发,嗜杀无情,但对授业恩师似乎还保持了三分忌惮,至少他再不曾踏足竹海。

霍万二人毕竟是世家少年,平时被娇宠吹捧惯了,在世故上不甚可以掩饰,他们的心思立刻被李佑迦和慧珠看出。慧珠贵为西夏国师,被两个年轻后辈这么一瞧,暗暗羞恼,脸上却还是一派祥和。

他下轿向悠悠稽首,丢了个眼色给身后的随从,两个粗壮的藏僧便抬了付担架进来,上面盖着的白布勾勒出一个干瘪的人形,像是谁的尸首。

“悠悠姑娘,我们前些天机缘巧合发现了一具尸骨,三殿下说这怕是你的一位故人,于是就送来让你辨别辨别。”这么一说,倒给了自己一个体面的借口。

李佑迦把悠悠颤抖的小手握在手心,鼓励说:“别怕,悠悠。”

白布掀开,腐败干枯的尸体恐怖骇人,悠悠吓得不敢直视,却一眼瞥见尸体胸口贯穿的匕首。她倒吸了一口气,这是……越天衡送给她和程跃然的礼物!她木然地看着那具狰狞的尸体,虽然面目全非,从没有腐烂干净的衣衫和局部,她确定——这是越天衡!

第55章 狭路相逢

悠悠深吸一口气,稳了下心绪,虽不似适才惊惧,走近尸体时还是抖如风中的飘絮,那副瘦小的身子看上去更加单薄惹怜。李佑迦静静地看着,突然皱起眉,嚅动了下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抬眼间却看见慧珠满含讥诮的了然神情,李佑迦一凛,终于偏过头,什么都没说出口。

悠悠犹豫了一下,始终带了几分怯意,抬手拔下插在尸体胸口的匕首,握紧手柄,柄上的花纹烙在手心微微发疼,这是她亲手雕刻上去的……他的名字。

还是没有眼泪,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越天衡?她的眼神木讷地落在丑陋的尸体上,不再害怕了,这就是那个笑语晏晏的漂亮少年吗?他是快乐橘园*颜飒的小天工,总厚颜无耻地夸口说自己前途无量,一定会超越她的爹爹。他总是油嘴滑舌地惹她又羞又气,却还是让她从他身上感受到兄长的亲切。他是少数敢惹程跃然的人,也总有办法把程跃然弄得焦头烂额,哭笑不得。虽然每次程跃然都好像很生气,但她总觉得从小失去亲人的程跃然,对越天衡还是特别的,还是把他当成亲人般迁就和亲近的。她甚至以为,程跃然和她一样喜欢越天衡。

她又错了么?他为什么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越天衡呢?她似乎完全不了解他,她对他的所有看法……都是错的。

“真的是越公子?”瞧着她的脸色,慧珠叹了口气。“唉……若然如此,令尊恐怕也……”

“国师!”李佑迦突兀地拦住他的话。

万怀君和霍少熏也满脸忿恨和惊疑,慧珠和李佑迦带来的消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

悠悠于是直直地看着李佑迦,没说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感受到她近乎绝望的疑问。

李佑迦抿了抿嘴,似乎不忍心说出真相,他霍然一寒脸色,对她的隐瞒也很残酷。

“我赶去请戚先生医治师父的时候,就发现薛伯父和越兄弟并不在戚家,戚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我急着为师父医病,伯父他们向来行踪飘忽,所以我虽略略担心却也没甚在意。后来……”他顿了顿,显出一些鄙夷,“程跃然杀了戚家老少二十六人,我便有些了悟,派人细查之下,在戚家附近的山谷里发现了越兄弟的尸骨。”

悠悠的嘴唇发白,轻轻地哆嗦,霍少熏看了心疼,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为什么?”悠悠问,好像没感觉道霍少熏的靠近。

李佑迦淡淡看着霍少熏与悠悠交握的手,没有说话。旁边的慧珠冷笑一声,“悠悠姑娘,令尊的《天工秘录》对一般人或许意义不大,对江湖人士来说也不如一本普通的武学典籍,但其中记录的武器制作秘方和一些薛天工自己设计的火器和机关对帝王来说,却是至大的宝物。程跃然一介贫寒,能得到辽国的全力支持,甚至如今他自立门户,对辽国未尝不是大患,辽国却对他纵容姑息,令尊这本传世书怕是帮了他的大忙。”

悠悠摇头,“不!”她以为自己能说的斩钉截铁,没想到出口却只是细如蚊蚋,“他不会因为一本书就杀了我爹爹和越天衡的!”

她记得他从戚家回来,对她说爹爹和越天衡活的好好的,开心地在写《天工秘录》。她还笑话他是外行,不明白这本书的传世意义,他以为她没听见他说的话,其实她被他的话羞到只好装聋作哑,他说那书还不如一本淫书更有用一些。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吗?

“真是畜生!”霍少熏已经忍不住高声喝骂。他久居藏边,虽然近来满耳听的是程跃然这位“雾山魔煞”的残暴和恨戾,心底更多的印象还是幼时那个年纪相仿的乖戾少年。越天衡又与他们颇为投契,竟然如此惨死在程跃然手下,更让霍万二人恼怒不平。“悠悠,哥哥们一定为你,为越大哥讨回公道!”

李佑迦皱眉阻止,“这两位公子,不可莽撞,程跃然如今的武功,但是难遇敌手。二位……恐怕……”说着遗憾地看了看二人。

霍万二人年少气盛,江湖历练又少,被他这么一劝更加羞恼。万怀君俊脸涨红,“武功再高,也压不住一个理字!他对不起悠悠,凭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认这个错!”

慧珠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讽笑,真是天真无知的公子哥,认错难道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么?程跃然大可坦然承认暴行,谁又能拿他如何?表面上他却露出几分认同,沉声说:“天理昭昭,程跃然多行不义,像公子这样仗义执言的人多了,他的报应来得就可更快一些。”

霍万二人听他这么说,心里舒坦多了,脸色也缓和下来,连连点头。

李佑迦沉吟了一下,“也好,程跃然近日就在千佛山附近,我也想向他追问薛伯伯的下落……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总也要试一试。两位公子如果有意,助佑迦一臂之力也好。”

霍万二人连声应诺,快步回房取了包袱兵器。

悠悠一直垂着头默不作声,霍万二人准备停当,跃跃欲试地走回大厅,她才猛然醒悟般浑身一颤,清澈如水的双眸寒了寒,难得露出决绝的神色。她走回房间,拿起桌案上的长剑,细细端详,这把剑当初拜师的时候师父赠给她的“落霜”,她一直都用过,没想到,第一次动了用它的念头,竟然是……想杀程跃然。

慧珠内伤沉重,留在竹海静养,一行四人轻装出发。

李佑迦有伤在身,掠行速度并不快,霍万二人紧紧跟着并不吃力。悠悠始终一声不响地随行在最后,脸色煞白,心神恍惚。走了一段她摇摇回望视野之极的竹海……

如今她离开已经没有人唠叨叮嘱她路上小心,也没有殷切盼她回来,偌大竹海此刻远望着,也不过是小小一座荒冷青山。刻骨的孤单一下子就穿了她的心,失去爱情,失去亲情……原来如此孑然无助。

千佛山周围林木繁盛,正值夏初天气炎热,四人心事沉重,午饭只是在林中简单吃些干粮充饥。越天衡惨死,薛云牧下落不明,在这样的情况下,途中无论是闲谈还是安慰都显得不合时宜,所有人都选择默不作声。

林间传来语声和踩在干树枝上的噼啪脚步声,似乎来人众多。李佑迦和霍万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压了气息,不欲被来人发觉。悠悠还是默默发愣,对周遭的一切恍然不觉。他们在一个矮坡下面,坡上树木森森,只要他们不刻意发出响动,倒也不易被人发现。

坡上人声繁杂,多是少女低声说笑交谈,从她们言谈中辨来,应该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青莲雅苑门人。青莲雅苑专收些来自江湖名门的少女,教些花拳绣腿和武林常识,因为很多世家夫人少奶奶出身于此,渐渐有些名气。

一个少女的声音格外尖细,“那个雾山妖女也不见得有多漂亮,怎么就把大魔头迷成那副德行?看看她出行的架势,好像武林独尊了似的,狐假虎威!”

“哟,嫣妹妹,你这话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另一个少女呵呵笑,“别是看雾山魔头长得俊俏,就暗暗动心了吧?”

“呸!”前一个少女鄙夷地啐了声,“那种杀人如麻的恶人谁会喜欢?何况他当初抛弃发妻,绝情寡义,不是个东西!”

“谁许你这么说他?”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却似乎就在耳边。

悠悠浑身一凛,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这个声音……是夏依馨!

坡上骤然安静,衣袂飘飞的轻响由远及近,来人轻功了得,虽然看不出御风而来的美资,那随行携来的猎猎劲风,也让人遐想翩翩,兀自构出一副绝美图景。

说出讥讽话语的少女嘴硬地出声道:“怎么?我说错了么?”声音终是虚涩漂浮。

“我不许你说他不好。”夏依馨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却比之前多了些尊贵凛然的意味,“我不许任何人说他不好。”

一声惨呼,少女似乎受了攻击,霍万二人刚想跃上坡去相助,纤影一闪,悠悠已经抢在他们之前掠上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