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愣愣地看着她,为什么云瞬师叔对佑迦师叔和程跃然有这么打的怒气?

李云瞬回头看见悠悠清澈柔亮的眼眸,心里不由一软,连向她抱怨都不忍心。盘旋在她心里的任何一个猜疑说出来都足以粉碎悠悠眼睛里的纯真。悠悠的悲哀……只是失去了师祖,如果她足够幸运,李云瞬希望她永远过着这样虽然有点儿无知却清净无垢的人生。

“回去吧,今天你也累坏了吧?”李云瞬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悠悠看着,放下了心里的大石。※手※

第二天清晨,李佑迦和程跃然带着戚于夏风尘仆仆地回到竹海,所有人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都涌向灵堂,竹海几乎陷入沸腾。作为灵堂的竹海主厅十分阔朗,但在汹涌的人潮前显得拥挤不堪。允许进入灵堂的不过数十人,全都是武林中极具名望的侠士或者世家名门。

悠悠心疼地看着面容倦怠的程跃然,这么快就回来,一定是连夜赶路不曾休息片刻吧?程跃然发觉了她的目光,他回视她的眼神让悠悠暗暗一跳,那双幽黑的俊目为何如此忧愁悲痛?是因为师祖的去世吧……她想起他的哭泣,他的脆弱时刻,更加心如刀绞。

同样神情疲惫的戚于夏走向竺连城的棺椁,这一动作如同戏法一样让原本人声喧闹的灵堂里外骤然安静,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

戚于夏脸色死白,神情紧张而恐惧,竺连城的死亡对他来说如同惊天霹雳,原本江湖第一神医的荣誉化为无法企及的美梦不说,恐怕此后的祸患会连绵不绝。

他拿出银针和行医器具,极其认真地检查者竺连城的尸体,所以人的眼神都随着他的胳膊在棺椁里来回动着,紧张莫名。

“竺先生并非死于我配的药物,而是中毒!”戚于夏的结论如同火星落入油锅,瞬间整个灵堂内外都喧嚣了起来。“竺先生死于塞北奇毒蜜兰草!”

悠悠胸口一闷,虽然她不知道蜜兰草是什么东西,但“塞北”两个字却让她心惊肉跳。

在厅里的各派名宿互相惊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中原百家的二老爷,江南泰家的大当家和仁通都在众人的推举下走到棺前查看。戚于夏来到之前,竺连城的遗体被日夜保护周全,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仁通按身份地位根本进不到厅里,但因为竺连城生前与他颇有渊源才放他进来,仁通医术一般却见识广博,由他辅助两位当世神医查看死因,大家也是心悦诚服的。※十※

“的确是蜜兰草……”经过研究印证,泰大当家皱着眉宣布,人群又是一阵喧哗。

仁通双眉紧皱,他与程跃然交情深厚,此番蹚浑水也是不希望程跃然被无辜栽赃。

戚于夏得了两大名医的肯定,顿时变了脸色,理直气壮地愤恨瞪着李佑迦和程跃然道:“先是风苓,后是蜜兰草,你们竹海的门户之争,何必把戚某卷入其中,声名尽毁?!”说完死冷着脸拂袖而去。他的怒气太大,逼得门外层层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容他下山。

一直沉默的李佑迦抬起沉重的眼眸,冷冷看着程跃然,“程师弟……”他格外加重了这个称呼,口气淡淡却极尽讥嘲,“你还有什么可说?”

悠悠浑身一晃,像被人打了一拳,佑迦师叔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是程跃然毒害了师祖?

“我的确没什么可说的。”程跃然冷然一笑,同样讥诮地看着李佑迦。“师父的死,跟我没关系。”

悠悠重重点头,像是肯定程跃然的话眼泪都纷乱留下。怎么会这样?师祖是死于阴谋,而佑迦师叔和程跃然竟然当着天下豪杰在师祖棺前互相指责?!

“和你没关系?”李佑迦皱眉看着师弟,突然回头喊身后的一个白衫少年,“说,师父死去那晚你看见了什么?”

白衫少年当着这许多人也不紧张,朗声说:“属下看见程少主和夏姑娘……”说到这似乎有些为难。自古私情和阴谋最能挑动人们的好奇,白衫少年这么一停,在场的所有人都静寂下来眼巴巴看着他。想也知道,那边跪着的夏姑娘貌美妖娆,前来拜祭的男人莫不偷眼多看了她几下,程少主血气方刚,这么个美人儿在侧,难免……

“但说无妨!”见白衫少年似有顾忌,李佑迦淡然一挑眉,许他继续。※三※

“属下看见程少主和夏姑娘幽会缠绵后一起向祖师爷的秋意居去了。”

所有人听了,莫不表情怪异地暗暗品味“幽会缠绵”这四个字,厅里的名宿们神色尴尬。

悠悠脑中空白一片,血似乎凝固在血管里,那天晚上程跃然身上的香味却如同一把尖刀重重地捅在她心上。

程跃然没有看悠悠,只是挑衅地看着李佑迦,“那又怎么样?我见夏依馨和师父中毒有什么关系?幽会缠绵?好一个幽会缠绵!”凛冽如刀的眼神扫向白衫少年,白衫少年虽然镇定也被他看的脸色发白,他讥嘲,“你就在暗处一直看着我们‘缠绵’么?”

众人又觉得程跃然质问的有道理,举凡下人撞见主人这样的事情肯定有多远躲多远,断断没有一直旁观的情理。

白衫少年从容一笑,有几分不屑,“程少主内功深厚,耳力极佳,我撞见这样的隐秘,立刻逃走一定避不过程少主的耳目,程少主御下级严,我若被他发现……自然是命丧当场,还不如原地暗处藏身,敛气凝神,才有一线生机。”※橘※

有所人又都看着程跃然,看他还要怎么辩驳。

就在这时人群中起了骚动,一群青年人互相议论着什么挤开众人跑进灵堂,江湖豪杰,竹海门人惊疑之间都忘记阻止他们,领头的那个有些名气,是沧州镖局的镖主褚鹏,近年成名,风头正劲。

褚鹏带着众人闯入厅里,扑通一片俱向程跃然跪倒,程跃然有些意外,随即冷嗤一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竟好像冷眼旁观他们做戏。

褚鹏泪涕交流,叩头有声,“褚鹏带领当年寒苍山遗孤给主上磕头了,主上忍辱负重终报杀父之仇,我们兄弟铭感肺腑,以生命交托,此后愿为主上赴汤蹈火。”

人群里又炸了锅,没想到竺连城收的小弟子竟然是当年寒苍山一役的遗孤,竹海和寒苍山后人的仇怨江湖人众所周知,此时人群中又有人认出如今的程少主是昔日流落江湖的程道颜之子,当年极为落魄,后被兴城名侠张世春收养,举荐入竹海投师。

事情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虽然很多明眼人瞧破其中的牵强之处,也不愿多话出头。明摆着这是竹海两位少主的门户之争,谁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无端献出来打抱不平。再说这位程少主……也不一定真的那么干净。

“不!”一直青白着脸的悠悠突然出声,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她,消息灵通点儿的知道她是程少主的妻子,一般江湖客因为程跃然和悠悠并没有昭告江湖自己的亲事而茫然认为她是竹海徒有其名未见侠迹的另一位少主。“程跃然绝对不可能毒害师祖!”

程跃然和夏依馨的事虽然是她心上的尖刀,可程跃然现在陷入了如此大的罪名,并不是她追问他私情的时候。就算不是程跃然的妻子,她也相信程跃然对师祖的真心,她亲眼看见了师父和师祖对他的开导,看见程跃然的挣扎和释然,她相信程跃然。“他绝对不可能毒杀师祖!”她一字一顿的重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园※

程跃然动容地看着她,眼睛里波澜汹涌,李佑迦却脸色暗淡,默然不语。

第51章 真情背后

话说完,程跃然目光熠熠地走过来牵悠悠的手,她能在他和夏依馨的事被揭发出来之后还说出这样的话,还对他如此信任,让他觉得无比欣喜,得妻如她,平生无憾。悠悠淡漠地挣脱他的手也没让他意外,她对夏依馨不可能没有心结,就算过后能解释清楚,他只怕也有苦头要吃,程跃然嘴角一挑,泛起淡淡苦笑。

“悠悠……”李佑迦眼神清冷,对她说话却终是用不了质问口气,“你相信程跃然没有毒杀师父,可有什么凭证?”他对程跃然的敌意似乎更重了一些,也不叫程师弟了。

凭据……悠悠神色一黯,是啊,她没有任何凭据。她有的不过是对程跃然的一腔信任,她该信他么?她自己都疑惑了,他对她的真情她曾是那么深信不疑,他那样宠着她,用那样的眼神痴痴缠缠看着她,他怎么可能还要夜半私会夏依馨呢?

悠悠无措地回头看李云瞬,云瞬师叔心思灵敏,能言善辩,一定能化解眼下的僵局。可李云瞬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看都没往这边看过来。悠悠只好开口叫她:“云瞬师叔,你说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李云瞬呵呵冷笑,怨怼漠然的表情让悠悠心里一凜,“你们哪里还听我说什么。”她寒着眼轻嗤,“你们要如何我不管,当着这么多武林豪杰,师父尸骨未寒,你们就如此这般也真让大家都开了眼界。”

李佑迦和程跃然都默然不语,仁通和尚唱了个佛号,趁机出言说应尽快让竺大宗师入土为安,李程二人都没异议,自然就顺水推舟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江湖人物非但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竹海已昭然分成白衫灰衫两派,两位少主都派了忍受在山下竹廊大门处把守,不再允许任何江湖人等进入竹海。竹海的门禁一严,各种谣言便甚嚣尘上,昔日高洁的武林圣地,已经成了鱼龙混杂的是非窝。

李云瞬先前还出面安排筹划,现在完全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唯恐拖延生变,竺连城的入土之期就定在隔日,悠悠跟着李云瞬彻夜守灵,李程二人却不知道去忙些什么,并未在灵前尽孝。

“为什么会这样呢……”空荡黯沉的灵堂里只剩两位年轻女子,显得尤其萧索。灵堂外灰白两队精锐剑拔弩张,却都不肯贸然进入,似在守卫实则对峙。悠悠望着师祖的棺椁,轻声喃喃,好像问自己又像问棺内躺着的师祖。云瞬师叔说佑迦师叔和程跃然回来后好戏就开演了,只是她没料到竟然这么精彩!

李云瞬听了冷笑一声。

悠悠缓慢地把眼神投向她,“云瞬师叔,你……以后怎么打算?”其实是她自己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师祖死于阴谋,师兄弟当着天下群雄相互指责,师祖入土之前这般孤寂,佑迦师叔和程跃然都不该如此冷情!什么事情比师祖辞世更重要?就算师祖的死真和程跃然有关,那也不该对师祖的死如此淡漠。

程跃然那夜的哭泣,让她觉得恍惚虚幻,那么伤心的他此时又在哪里?师祖入土前的最后一晚,他也孜孜不倦地去谋划争夺他想要的东西吗?她对他几乎产生了强烈的恐惧,陌生和失落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浓,她茫然失措。

“离开这里。”李云瞬眯了眯眼,口气疲惫而坚定,“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钧武。”她看了脸色苍白的悠悠一眼,脆弱的她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猫般惶惑而悲伤,“你很迷惑吧?”李云瞬几乎有些怜悯,她也没料到竹海的真相竟然这么直白血腥的在悠悠面前摊开。

悠悠点头,云瞬师叔是最后一个她坚信不疑的人。

“师父病了以后……”李云瞬顿了顿,冷冷一笑,竹海的秘密实在太多,从哪说起都显得没头没尾,“佑迦和跃然的争夺就摆在明面上来。”

“争夺?”悠悠果然不懂,她眼中的竹海更像一个家,很美的假相。

“当年寒苍山一役后,我父母定居大辽,我父亲属下的辽国暗部和当初裴家的门下都被钧武收入竹海,西夏的李元昊对中原的野心越来越大,竹海的势力让他忌惮而垂涎,于是他就让拓跋师叔来说项,让他的三字佑迦投师竹海。”李云瞬苦笑一下,拓跋寒韵就是师父那代的“悠悠少主”,她看到的永远是事情的表面。兄长让她推举她喜欢的侄子进入师门,她就乐颠颠的搭理襄助。师父对这个师妹一向是疼爱有加的,自然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愿。“佑迦进入师门后,李家苦心经营,借竹海之名暗暗坐大。师父和钧武与大辽西夏都有无数干系,不好正面干预,所以才有了师父的晚来收徒。”

悠悠不自知的屏住呼吸,师祖收徒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大的暗波?!她一直以为是师祖老来寂寞,授徒为乐。

“程跃然能入选,自然是因为他本身条件出众,更是因为他在江湖上毫无派系势力,而且个性孤绝,从各方面看都是个分化李家势力极其适合的人选。所以他一入师门,钧武就慢慢把竹海的力量全然交给了他。可是程跃然当初对竹海怀有恶意,当他察觉到一切真相后,就报复了竹海一下。”

悠悠惊讶地瞪大眼,报复?“那时程跃然多大?”她不相信他有那个能力!

李云瞬冷笑,“你的这位相公……的确算得上惊才绝艳。连师父和钧武都没想到,短短几年,他竟能牢牢控制住竹海的一部分力量,训练出一批只效命于他的死士。”眼光讥嘲地向厅外一瞥,程跃然麾下的灰衫少年们冷肃站了三四个时辰竟然还是那么整齐端凝,显然受过十分严苛的训练。“他见时机到了,假装去给你抓雪狸,把竹海撂给了李佑迦,或者说野心勃勃的西夏李家。可以想见,李佑迦摸清了竹海的财力人脉,自然大肆鲸吞蚕食,师父和钧武虽然多方干预,但西夏多方施压耍诈,师父和钧武也不便强出杀招,于是就形成了灰白两派的局面。”

悠悠眼神飘忽……,“你是说……程跃然去给我抓雪狸,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是故意打死了小朵,给自己找了个离开的理由?

李云瞬冷笑不答。

“他……怎么会这样?”悠悠皱眉,并没有哭。他救回夏依馨,难道也是布下的一个局?在师祖身边埋下的一根线?

“其实师父和钧武一开始并不赞同你与程跃然的婚事。”李云瞬叹了口气,当初程跃然是真的对仇恨释然还是装作大彻大悟,现在谁也不得而知了。师父和钧武或许也被他骗过,才默许了悠悠和他。

悠悠盯着灵堂里的一排素烛,非常突兀的问:“云瞬师叔,你相信程跃然么?”

李云瞬眼神闪了闪,如果说师父被毒杀李佑迦也有嫌疑,但钧武无缘无故的失踪绝对与程跃然有关!她相信他?她要怎么相信他?他从塞外回来,对钧武的失踪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出来给她!她也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弟弟璁坤会鼎立帮助程跃然?单纯的只为牵制西夏么?

李云瞬的沉默似乎在悠悠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笑了笑,继续问:“为什么他们的手下都这么厉害,竹海山上的下人却这么窝囊?”

李云瞬苦笑,“因为竹海下人多数是当年裴家的仆役,并非西夏和大辽的暗军。”

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长久以来她困惑的问题全都解开了,果然又被云瞬师叔说中了,知道了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一切事情的背后都这么复杂。”她有些孩子气地叹息,那程跃然对她的真情背后又是什么呢?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有些庆幸程跃然没有来这里,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和他相处。她是他心爱的妻子呢……还是取信与师祖和师父的一颗棋?

第52章 如此选择

十几个人抬着棺椁缓缓放入坑中,参与入土仪式的众人再次上前拜别这位一代宗师,李佑迦和程跃然面无表情的分别站在墓坑两侧,直面对方却好像都没看见彼此。施礼完毕的武林侠士都会偷眼瞧一瞧他们,心里揣测今日这两位少主打算如何行事。

悠悠瞧着下人们扬起一锹又一锹土掩埋师祖名贵精致的棺木不由再次潸然泪下,再高的名望,再多的财富死后也不过是几捧黄土埋身,佑迦师叔和程跃然也看着这样的场面,怎么还是看不开,还是如此孜孜争夺?

他们为师祖找来如此昂贵的棺木,举行如此声势浩大的葬礼,却还是如此互相敌视冷漠,师祖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宽怀。

墓穴封闭完毕,所有人都不曾散去,反而更加专注地看着两位少主,整个山头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连声咳嗽都没有。

这样的静寂中,李佑迦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瞧着竺连城的墓碑问:“你还有什么说的?”

程跃然目光深冥,一声不吭,比之前的争锋相对,眼下似乎极为隐忍。

“师父真心待你,却换来这样的下场。你这个——”李佑迦一字一顿冷酷地说,声调没有起伏却好像是世间最怨毒的喝骂,“恩将仇报,欺师灭祖的卑鄙小人。与妖女私通款曲,同谋毒杀恩师,侵吞师门宝藏,暗杀师兄,欺骗同门手足,你可还有半点良知人性?!”

悠悠被这一长串罪名连连击在心头,几乎要站立不住。今天是程跃然回竹海后她第二次见到他,他仍旧没有对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佑迦师叔那句私通款曲如同利器刺得她遍体鳞伤,但是她仍然渴望程跃然能义正言辞地反驳,把这每一条罪名都推翻。

江湖众人表情愕然,他们不在乎程跃然是不是与谁私通,在“侵吞师门宝藏”这个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消息面前,程跃然是不是毒杀了恩师,暗杀了裴钧武,欺骗了同门都不值得他们关心了。当年萧家的宝藏是不是落入了竹海,江湖一向众说纷纭,如今骤然得到答案,对江湖众人来说真是个极大的意外惊喜。

李云瞬一直站在不显眼的角落,听了李佑迦的这番话也有些惊讶,随即淡漠一笑,李佑迦这是要把程跃然逼上死路么。她冷淡地眨了下眼,谁是谁非她已经无心分辨了,李佑迦或许居心叵测,程跃然也未必是良善之辈,这么多罪名,也未必都是血口喷人。很多人都向她看来,李云瞬是萧家后人,又是裴钧武的妻子,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李云瞬偏偏没有任何表示地站在原地,她的反应让大家猜疑不定,她的置身事外一声不吭是默认还是受制于人不便开口?很多消息灵通的人立刻想到与程跃然同去塞外,却不知所踪的裴钧武。李云瞬的沉默似乎印证了一些猜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默默不语的程跃然身上。

他的脸色青苍而冷酷,眼睛里闪烁着愤恨的寒光,他是如此不屑又如此恼怒,大家都觉得他会言之凿凿的高声反驳,只要不是傻子,就算瞪着眼撒谎也要当着江湖豪杰们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程跃然也同李云瞬一样沉默,没为自己争辩一句话。他的沉默与李云瞬天差地远,他等于是承认了自己所有的罪行,甚至是默认了自己身怀令人垂涎的宝藏,这等于是引火上身,永世不得安宁。当初萧裴两家的灭门惨案,说到底不过也是怀璧其罪而已。

悠悠急得心好像要跳出嗓子,程跃然倒是说话呀!这节骨眼上他怎么反倒没话了呢?没理也要辩三分的他,怎么会哑口无言呢?她想跑过去摇醒他,可是……他真的没做那些事吗?知道了这么多年来,在她身边发生,她却傻傻无觉的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阴谋暗算,再让她坚定不疑地相信程跃然的清白……她已经没了这样的勇气。

“说不出话了是吧?”李佑迦冷哼,“在师父坟前……你给个交代吧!”

程跃然还是岿然不动地站在墓边,双眸深深地看着竺连城崭新的墓碑,对李佑迦的话置若罔闻。

李佑迦也不尴尬,高声冷笑,“你盗取了师父的秘笈,我奈何不了你,只是希望你若还有半分人性,在待你如亲人的师父坟前,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竺连城的秘笈?程跃然到底从竹海捞走了多少好东西啊?有了这些真不枉欺师灭祖一回!所有人瞧着没有反驳的程跃然,脸上都愤愤不平,一副替天行道谴责恶徒的表情,心里未尝不羡慕妒忌。

程跃然微微动了下身子,只这么轻微一个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一下子屏住呼吸,刚才交头接耳议论的嗡嗡声刹时归为令人窒闷的静寂。程跃然走到竺连城的墓碑前,重重跪倒,头磕在大理石板上咚咚有声,只是……他还是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李佑迦和李云瞬都冷眼看着,知道程跃然慢慢站直身子,李佑迦才咬了下牙,带了几分不甘和鄙夷说:“既然你的交代只是这么几个响头,我也无话可说。程跃然,如今你已身怀绝世神功,竹海的一切宝物尽归你所有,你该心满意足了吧?!你走吧,别再自称是竹海门下,再别踏入竹海一步!省的让师父在地下仍不能安眠!”

程跃然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半转身,直直盯着脸色死白,满面泪痕的悠悠,一句“跟我走”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身穿重孝的夏依馨一直站在映非的身侧,虽然未施半点脂粉,白色麻衣衬得她娇媚妍丽,美艳脱俗。映非走到程跃然身边,是去是留全看少主意愿,夏依馨便也跟过来。

“夏依馨,你不能走。”李佑迦见她要和程跃然一起走,凛然低喝。

夏依馨吓了一跳,低低嘤咛一声,求得保护般扯住程跃然的袖子,人也瑟缩地靠上他的胳膊。

程跃然的愤怒似乎终于爆发了,双目傲然一瞪,“谁敢留她?!”

李佑迦原本对程跃然的武功十分忌惮,却被他的态度激怒,凌厉出手,第一招便是最毒辣的杀招。“她是疑凶,你走得,她走不得!”

江湖众人觉得这位佑迦少主有点欺软怕硬,若论嫌疑,程跃然是最大的疑凶,为什么他走得,帮凶却走不得?看情形……程跃然和这个漂亮的夏姑娘肯定是对野鸳鸯,佑迦少主非要夏姑娘留下,不等于直接激怒程跃然么?

程跃然对李佑迦的攻击不屑一顾,双眼一眯,翻手一掌,深厚到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内力,生生把李佑迦推得向后滑了一丈。

原本对程跃然盗取师门秘笈还有怀疑的人现下都深信不疑了。同为竺连城的弟子,李佑迦入师门早了程跃然数年,竟被程跃然一掌推开,这其中的关窍,不言自明。

李佑迦的嘴角徐徐滑下一道血线,白衣俊颜衬得那丝鲜红十分刺目。“走吧,我拦不住你们。”李佑迦的语气里带出浓浓的失落,再也不看程跃然和夏依馨,径自走到竺连城墓前跪倒,似乎在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自责。

程跃然举步下山,一道细弱的白影刷然掠来,拦住他的去路,他几乎有点不敢看她的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悠悠没有哭,当夏依馨拉住程跃然的袖子,依偎在他身边,他说出“谁敢留她”,她的眼泪好像突然就全都干了。

他要走了,但是她不甘心!

“程跃然……”她喊出他的名字时鼻子一酸,没有眼泪还是哽咽了一下,“如果……”她是这么这么的深爱他,他是不是真的杀了师祖,盗取了师门的宝物,她现在都不去想,她不能让他就这么丢下她走了。爱,让她卑微的如此不堪。“如果你不带着夏依馨……我就跟你走。”她说出这句话,踏碎了所有自尊和道义。

李云瞬的眼倏然湿润,她知道,悠悠对程跃然的爱,大过她世界中的任何一样。李云瞬为这个痴心的小姑娘心痛,她这番挚爱……可游人懂得珍惜?!

程跃然沉默良久,口气生硬,无起无伏的说:“我不能留下她。”(萧默打字)

第53章 寂寥夜色

悠悠眨了眨眼睛,原本灵动娇俏的双眸空荡荡一片茫然,他说他不能留下夏依馨,那他就把她留下了吗?悠悠聚集了眼神,空洞地仰头看近在咫尺的他,仍旧那么俊俏,那么冷淡,只是他垂着眼,她看不见原本蛊惑她至深的眼中的温柔涟漪。程跃然最让她着迷的是什么呢……她直直看着他,是那双冷漠清寒的好看桃花凤目看别人的时候都冷酷漠然,唯独看她的时候却会在黑眸深处泛起宠爱和眷念的柔光,衬了他淡漠的面容,就像冰块里燃气了火苗,显得益发炙热,融化的却是看着他的人。

以往陶醉在这抹柔情里的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竟会有一天,他不再那么看她了,他眼中的她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普通,或许……他会用那样的眼光去看陪在他身边的夏依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