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程跃然说出这个称呼后竟然满口苦涩,伤口锐痛难忍,他不由苍白着脸去压制胸口的伤处,最疼得却是偏差了几分的心脏。他在昏沉地痛楚中遥望天与地暮色中没有边际的交界,手中那把她的落霜剑承担了更多身体重量。

悠悠……她可知道这一剑伤得他多重?

李佑迦事必躬亲地按排了驻扎把守的细枝末节,排兵布阵得十分妥善完备,他从容展现出来的领袖才华和韬略智慧让原本群龙无首的江湖各派心悦诚服,赞不绝口。当他巡视阵营时瞧见了震炎谷的少主才十二岁就为了报父仇率领门下加入联盟,赞许感动之余解下了自己的佩剑赠送给这个孩子,并派贴身的属下随在震炎谷唯一传人的身边保护他。这个小细节飞快地传遍江湖,所有人都说里少主是超越竹海所有前人的武林之主。

夜晚,主帐之中,李佑迦用小盏慢慢啜饮着烈酒,每一个动作都那么优雅从容。

“今天……你说的相当不错。”费阳升坐在下手,听了他的夸奖,面有得色。“下去领赏吧。”李佑迦皱了下眉,似乎有些疲惫了。

与费阳升并肩做的震炎谷少主也连忙一同起身,告辞出去之前双手捧着李佑迦赠送给他的佩剑,毕恭毕敬地奉还,稚气的脸上没有半点孩子该有的神情,显得极为少年老成。

“拿去吧,既然送你了。”李佑迦不甚在意地挥了下手。

人都走了以后,他淡淡看着对面的慧珠,慧珠也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就知道,为你做了这么多,也捞不到什么好。”

李佑迦放下酒杯,“就是你做的太多了!”

慧珠申请不改,“三殿下,我不过是不想你白费精神。”他笑了笑,三殿下还想得到那个女人的心?看过她的眼睛他便知道不可能。“三殿下,你总是想得到的太多。”慧珠一语双关地说。

李佑迦看着他的笑,眼里聚集了怒意。

“三殿下,如今你已经成为中原武林之主,杀了程跃然以后再无后顾之忧,皇上对你赞赏有加,你的人生已经足够成功了。贫僧完成皇上所托,也该返回西夏了。”

李佑迦冷笑,足够成功?靠找几个跳梁小丑做戏人前,统领一群各怀心机的乌合之众?放弃皇子身份永远留在中原做个江湖草莽?不,他要的还远远不够!

慧珠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这个温润儒雅的三殿下什么时候都显得那么绝俗洒脱,还真有几分裴钧武的风采,不愧是同一个师父教导出来的。只是……这个年轻人因为不安于命,早已坠入魔道,这副悦目皮囊实在虚伪得让他想笑。

第59章 神圣妖魔

悠悠瞪着阻住她去路的两个白衫青年面无表情,他们袍角的墨竹突然让她十分厌恶。师父师祖不在了,任何代表竹海的印记标志都让她觉得是种讽刺的盗用。程跃然,李佑迦……或许他们学到了师祖最精髓的武功,但慈悲宽容的性情胸怀,他们没学去一丝一毫!

“让开!”她冷冷地对李佑迦的手下说。她现在很疲惫,很绝望,很茫然,亲人朋友都离她而去,她连感觉悲伤都没精力。或许程跃然就在那边的旷野之上,苦战到精疲力竭,狼狈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想到一个谁也不能打扰她的地方,静静地待着或者静静死去,她现在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连自己是不是该去死都不知道!

“奉三殿下之命,要保护悠悠少主周全。”白衫青年话说的恭顺,态度却很强硬,他们并不听从她的指令。

三殿下……

悠悠唇边泛起苦涩的冷笑,一个成了雾山的主上,一个成了西夏的三殿下,只有她还是竹海的少主……他们谁都不留恋过去在竹海的日子,只有她死抓着不放。“不用了,你们走吧。”她颓然地说。

树林外的喊杀声突然静了静,然后渐渐一路远去,悠悠呼吸一窒,愣愣僵立,原本麻木不堪的心好像瞬间沸腾,伴随着无比的煎熬。是他已经被杀,手下狼狈逃走?或是他抓到机会,甩脱包围逃离而去?她希望他死,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就在嘶喊声音猛然静寂的那一刻,她觉得撕心裂肺地疼痛,被杀的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她瞬了瞬眼睛,死?的确是种解脱,连他都死了以后——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连恨都没有了。很多人怕死,那是因为还有牵挂,悠悠轻柔地理顺一下颊边被吹乱的长发,她已经期待着去死了。如果死后都能达到同一个地方,她的父母,师父师祖,她的朋友都已经在等她了,还有他。人死了以后,就不必再争名夺利了吧,她觉得程跃然不是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的话,是不会做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的,从他看她的眼神她就能确定。那么死后,专属于她的程跃然在九泉下会回到她的身边来,想想也觉得不错。

这一生,他骗了她很多,可在这甩脱一切的时候,她想到的全是他对她的好。他没避开她的剑,虽说不是她亲手杀了他,却也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悠悠笑了,爱恨情仇都会随死亡而结束,作为他的妻子,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他收尸埋葬。她觉得很好,至少她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心里还是充满了对人生的美好回忆。仅凭他给过她如此美好的回忆,死后,她觉得她还是能原谅他。

死,好像变成了一场美满的团聚。

白衫青年轻功极好,跟在她身后没发出一点儿声响。悠悠向山下走,真的是走,平稳而缓慢。她不难过,也不惊惧了……她走向那个尸横遍野的修罗场,娇美的小脸上甚至带着祥和的微笑,好像去赴心爱人的甜蜜约会。

丑陋的尸体里没有他——山风吹起她的黑发和浅色衣裙,轻盈淡然地从尸堆和满地漫溢的鲜血上优雅走过,夜色里这副画面诡异而绝美。像仙女来抚慰死者的创痛,也像妖魔来收集横死的怨气。她的神情太恬静了,在这样的血腥而残暴的黑夜里被快要熄灭的火光照耀的极其媚惑,就连跟在她身后的两个白衫人都陷入木讷的震撼,不敢靠她太近。

潜伏在树林边缘的各派暗探也都看见了这样如仙似妖的她,被这样妖媚的圣洁深深震慑,于是成就了日后甚嚣江湖的谣言。

非常遥远的地方,好像是天的边际,一道刺眼的细长焰火升上天空,两个白衫人互相看了一眼。悠悠也看见了,这信号是什么意思呢?他……在那里么?

后背一酸,夜的黑色漫入她的眼睛,果然是给这两个白衫青年的信号,他们动手了。理智残存的最后一刻,她并不惊讶和慌乱,李佑迦……会让她知道关于程跃然的结局的。

醒来的时候,满眼是柔和的烛光,悠悠看着帐篷的顶端,居然有漂亮的云纹装饰。

“悠悠?”坐在简易床榻边软椅里的李佑迦立刻轻声询问,人也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垂下眼细细看缓慢睁开眼睛的她。看了昏睡中的她这么久,他还是看不够。

睁眼就印入视野的他,让她有些怔忡。大概是在自己的帐篷中,他没有梳拢头发,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秀挺的后背上,幽幽闪着悦目的光泽。他低垂双目看她的时候,掩映在长睫下的眸子那么黑亮那么柔和。她没见过如此慵懒的他,觉得陌生而惊艳。他平时装束的太拘谨,一丝不苟的优雅着,其实这样的闲散放松时,他骨子里的雅致才散发到极致。

“他死了么?”她问,轻而平静。

李佑迦被她眼里的清澈波光看的愣了愣,这双纯美清冷的眼眸里有期待!

“悠悠……”他双手撑在她的身子两边,却好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身体俯下来,吻便落在她苍白却依然娇软的双唇上,“忘记他吧。”他轻声叹息。心里却涌起滔天恨意,她在盼着程跃然死,这样她就可以与他在地府相遇了是吧?

“他死了么?”她没抗拒他的吻,在他勉力自持着从她唇边离开时,她就执着地重复追问。他放在她鬓发边的和骤然握成拳,他的呼吸尚且流连在她的唇边,她就这么问,她不在乎他的吻,她不在乎与她如此亲近的他!

“悠悠,看着我!”他突然提高的声音,一贯温润柔和的假相分崩离析,他抓起她的双肩,把她从枕头上拖了起来。“看见我了吗?”他质问,是的,无论离的多斤,她的眼睛里都没有他!“忘记程跃然吧!你当初选他……就错了!”

错了?

悠悠觉得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被他用力地捏着双肩很疼,错了,是错了。她突然固执地一笑,李佑迦的愤怒被这凄楚而甜美的笑容刺了一下。

“可是我不后悔。”她说。

李佑迦不自觉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不后悔?!她居然还说她不后悔!

“我们就在雾山脚下,”他双目一深,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她便如被丢弃地木偶,直直落回床榻,咚的一声响,长发被震得披散开来,在她脑后铺成魅惑的帘幕。“程跃然此刻或许正和夏依馨交颈而眠。”

悠悠淡淡皱了下眉,佑迦师叔果然很了解她,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最难过。不过不要紧,她已经不在乎程跃然的背叛了。他让她痛不欲生的不止是他和夏依馨的私情。

李佑迦的吻再次落下的时候,掺杂了怒意和情欲,变得激烈而狂暴。

他的呼吸也加快了,近似喘息,他压在她身上,低语如同诅咒,“悠悠,为什么你一直看不到我对你的爱?!忘记程跃然,反正他已经难逃一死!从今往后——”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裙,她细腻如玉的肌肤便凉凉地贴在他的身上,却引起了漫天的火焰。“你的人生终于只剩下我了!”他得意地轻笑有些疯狂。“你终于只能爱我了!”

悠悠并没有挣扎,她甚至平静得看着已经为她疯狂的男人。

李佑迦不得不抬起身子脱去自己的衣衫时,被她的冷然神情煞了煞,欲望的火焰顿时微弱下去,他停住,皱眉幽幽看她。

悠悠也看着他,高傲优雅的他此刻衣衫凌乱,俊美的脸上带着情欲特有的嫣红,很漂亮,可是他的眼睛很冷。她已经太了解他和程跃然这样的人了,就连他们自己认为最真挚的激情夜燃烧不进他们内心深处。

说着这么疯狂的话语,以强者之姿准备向她施暴的佑迦师叔,却是这么的脆弱,悠悠缓慢地坐起身,轻轻拉拢散开的衣襟,她那么纤小,散乱的衣服无法把她那身娇嫩的肌肤遮蔽妥帖,娇小的肩头微微裸露,李佑迦迷恋地看着那染了烛火的微光显得无比细腻和娇媚的肌肤。这么小小的她,在他面前,全然被他的身体笼罩,呵护她,娇宠她的一股汹涌柔情骤然泛滥。他突然不忍再对她用强,柔柔地凝视着她。

脆弱如一根随时要随风飘逝的她,怜爱而悲悯地抬起双手,轻柔地拖住他的双颊,“佑迦……”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呼吸都凝滞了,久已沉浸在无边黑暗中的心好似被明媚的春光一下子普照,全身都是酥软成渣沫。

第60章 神秘人物

悠悠的双手温暖而湿润,轻轻覆盖在他的脸颊上,带给他无比的震颤,他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在一场春风吹拂花瓣飘飞的梦中沉醉了。

她微微地仰着头,纤细娇嫩的藕臂垂下,软软地圈住他的脖子,她的身子也软下来,似依偎又似拥抱地贴上他的胸膛。他有些紧张,这景象他盼了多少年?何乎从她还是个稚弱的小姑娘,哭丧着脸拉着他长衫的下摆软趴趴地喊他“佑迦师叔”的时候就开始了。如此靠近,她身上的香气萦上他的鼻端,他轻轻深吸,生怕惊动了怀中的精灵。那香味……是花上露珠的味道,清新中缠绕着撩人的妖媚。

“佑迦……”她低低地又喊了他一声。

“嗯?”他轻声应她的时候,震动胸肚,柔柔满溢起眷恋的波浪,他轻拢她在怀中,像是掬起一片云彩。

可是她说:“我们都走了以后,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她不是探问,而是叹息。她是个眷恋家庭,眷恋家人的人,无论程跃然和李佑迦做错了多少事,他们总还是她的家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她同血脉,无法割舍,他们可以,她不能。

他僵住,怀中的她是这么这么地靠近,可他却觉得相距无比遥远,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永远都是这么远!即使她的人生已经到了现在这般别无选择,她还是不选他!她宁可和程跃然一起去死,也不选他么?!

“不,悠悠!”他的双臂勒住她的腰身,她的长发披覆在他交缠的双手上凉凉的,有些痒,她堪堪搭在肩上的衣衫倏然滑落,那身娇嫩细滑的肌肤耀亮他的双眼。这样的她,只想让人将她拆解入腹!他真的咬了,把她按入软榻,覆上身,不敢下口太重,细细吸噬。“你不会走!你会陪在我身边!”他固执地宣布,霸道的口吻不像是出自平靠温文尔雅的三殿下。

她不肯把心给他,不要紧!他已经太知道,拥有,比任何其他事来得更踏实!不管是怎么得到的,拿到手中的还是不是当初心心念念想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得!他笑了,有些急躁地甩脱了自己的衣衫。

这样靠近的时候,她仍然不挣扎,她僵直而安静地躺在他身下,随他摆弄。

可越是这样的淡漠让他越暴躁,她没死,但她已经抛下了一切!身体,心灵,他只是在等待,等待程跃然的死亡!

“不……”他趴伏在她身上,“你从此只属于我。”他说的坚定,却苦涩。

“佑迦。”她看着他,如水双瞳因为空洞而无限深黑,“拥有并不等于得到。”她十分认真她说着自已的感悟。她拥有过程跃然,但如今她不能说自已得到了他。她并不为自已的处境觉得难堪尴尬,真正的心死,是对周遭的一切,对自已,都麻木无感了。

他看着她,从她的眼晴看入了她的心。他愤而起身,欲望全然化为怨毒。她在想程跃然!在这种时候,全心全意地想着程跃然!虽然这都在他预料之中,但是……仍然无法忍受。他想得到的,是这样的她……但在得到她之前,程跃然必须死!他缓慢拾起刚才激越之中甩在榻边的衣裳,苦涩而怨恨地笑了,至少以后她怀念的是一个死去的人,这也许会让他好受一点。

“悠悠,”他背对着她,僵直而坐,“明天天一亮,攻打客雾的行动就开始了,程跃然会死,但你会留在我身边。”他轻笑,讥讽而自信,是的,他有办法。

掀开帐篷的帘幕走到星空下,夏季的夜晚带着特有的似水凉意,让他感到舒爽,盘踞在心中的各种情绪得到了些许和缓。他抬眼看夜色中黝黑深冥的雾山,明天……他期待地眯起双眼,一切都会结束,罪恶,怨恨,欺瞒……一切也会开始。荣耀,权力,还有爱情。

悠悠站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遥遥看正从容布阵指挥的李佑迦,一晚未睡,他的长衫上都好像沾着薄薄的零气,整齐的发髻,熨帖的衣衫,即使在这么血腥的一刻,他还是如此雅致柔和。

当他跃上临时搭建的石台,引颈一啸,万千回应如汹涌浪潮此起彼伏,转瞬间手持兵器,高声喊杀的江湖盟军都凶悍地扑向雾山,郁郁葱葱的山林有几处被点燃了,腾起骇人的狼烟。

悠悠默默瞧着,这些人……都是去杀程跃然的吧?很好。她就近坐在一块山石上,平静而有耐心地等待着。

雾山并不急于反攻,程跃然深知据山固守居高临下的优势,不停地用漫天的箭弩来击杀敌人。雾山并不十分高峻,山势又开阔坦荡,按说这样的地形,个个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即使有损伤,也会很快攻上雾山的第一道关卡,弓箭这样的抵御只要靠近,威力便自减了。可是江湖人等就是在平坦的山路上被树木山石隔阻的七弯八绕,雾山最近的那道工事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立刻靠近,平白把自已暴露在雾山箭阵的范围之内,死伤惨重。

“这是——”慧珠皱起眉,看山腰上已经渐渐乱了阵脚的各派人马,“程跃然摆了阵法!”

李佑迦面无表情,攻不上去,诚然令人着急,但是江湖门派的损伤,却对他是明损实益的好事。这些表面效忠于他的江湖门派根本没有多少诚意,他们现在是需要一个能服众的“龙首”来制衡其他势力,一旦他们得到想要的,或者彻底失望了,他们根本不会再听从他的指挥。那么……李佑迦俊雅地微笑了,都去死吧,然后这一笔笔的杀孽全由程跃然承受。接着,他就可以用悲天悯人的姿态去扶持栽培完全听命于他的江湖各派了。

“这是削麟七法。”悠悠站起身,细细看着那些树木和石头的布置,当初爹爹给程跃然做回礼的那本书里就有讲到这个阵法,程跃然没有多少根底,学起来很吃力,还是她从旁讲解帮助。没想到——他竟然摆出这么个令人惊讶的大阵。

他不断让她意外,悠悠把风吹乱的头发绾到耳后,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伎用那本书里的阵法?他可曾为她的父亲自责悔愧?!

慧珠和李佑迦都回头看她,“那里!”她一指接近山脚,完全被人忽视的一处山弯,“那里就是这个阵的死穴,从那里,每隔十步丑时方向搬开第二块巨石就能出现直通山顶的道路。”

程跃然站在山巅看突然转头攻向阵眼的江湖各派,双唇紧抿,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站在他身边的夏依馨俏目怒睁,“好一个薛慕悠!她这是铁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她真的已经全然相信李佑迦了么?”最后一句说的非常轻浅,何乎是喃喃自语,却令程跃然的脸色骤然青苍,握着剑柄的手上绷起青筋。

“主上,怎么办?”映非十分着急,阵法一破,雾山的第一道屏阵就自然土崩瓦解了。

“人手都撤回无风堂一线,只守不攻。”程跃然双眼冷冥,语气森然。

映非领命,刚一转身,一个灰袍少年飞身上崖,抱拳禀道:“主上,青先生他们回来了。”

程跃然垂下眼,似乎并不为这个消息欣喜,只淡淡嗯了一声。“那就……开始吧。”

慧珠和李佑迦都面带愉悦地看着江湖联军一反颓势攻上山腰,山腰处的高墙堡垒是雾山的第二道防线,一旦攻破,整个雾山便成覆巢之卵。

李佑迦侧脸看身边的悠悠,虽然解破了雾山的阵法,她还是毫无喜怒,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他拉她的手,她不挣扎也不甩脱,那双美丽眼中没有掀起丝毫波澜。李佑迦闭了下眼,不要紧,她扎了把刀在他心上,更扎了把在程跃然心上!这阵一破,程跃然当然知道是谁指点的,心恐怕比他更痛一千倍一万倍,他的这点儿痛,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突然山上骤然一静,所有雾山门下都退守高墙之内,不再攻击。江湖各派猛地被晾在那儿,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慧珠一拉李佑迦,两人飞快地掠上山腰,变化诡异,李佑迦高声要所有人谨慎行事,立刻准备乘胜猛攻。

江湖各派有了他的扎挥,不复刚才慌乱,重整旗鼓准备硬攻雾山正堂。

“李佑迦,你可认识只我是谁?”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江湖人等茫然抬头见望,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小伙子堪堪跃上墙头的高壁之顶,居高临下,直直盯着李佑迦看。

第61章 残酷真相

李佑迦冷冷地瞧着高处的少年,所有人都紧张地沉默,明明是一个身法平庸的年轻人,却不知怎么的,那身毫不起眼的气势竟然压服所有看着他的人。“你是谁?”李佑迦轻嗤,毫不在意,“我不认得你。”“李佑迦,你又说谎。”

少年也笑了,比李佑迦看他的眼神更讥讽更鄙夷。“你灭了我戚家满门,亲手用剑刺穿我的胸肚,你不认识我?”少年呵呵冷笑,“也对,你杀的人太多了,早不记得我这个漏网的小鱼!”

“妖言惑众,血口喷人。”李佑迦怒极反笑,刷地一抖手腕,原本藏在袖里的轻剑迎风凉凉微震,杀气弥漫。

悠悠来的不算快,一脸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后,李佑迦和那个少年的对话她刚刚听见,却置若罔闻,谁灭的戚家满门她并不关心。当李佑迦迅疾点地而起,长剑直取少年咽喉,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诧愕然,低呼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

李佑迦似乎对少年的话十分气恨,招式凌厉狠辣,是不想让他继续胡说八道还是急于杀人灭口,在众人眼里就难以分辨了。那少年的武功实在平平,李佑迦如此凶悍地攻到,他似乎有些惊惶,刚才那股冷傲讥诮的气焰顿时熄灭,身体晃了晃,竟然险些从壁垒之上跌落下去。一道潇洒的淡青色身影从他身后飘然跃起,撑住前面将要摔下的少年,扶着他一起稳稳站上堡垒石顶,袖子似是不经意般一拂,李佑迦雷霆万钧的攻击睬间化为乌有。那人的声音不高,清朗而柔和,所有人却无比清楚地听见他说:“佑迦。”

悠悠麻木的神色终于因为那抹身影起了变化,她觉得眼晴很酸,已经流干的眼泪却因为心里的一丝柔软而倏然滑落,世界在她面前恍惚了又清晰,她使劲眨了眨眼,真的是师父。

李佑迦似乎也吃了一大惊,身体凌空虚晃了一下,跃回地面时竟然踉跄地后退了小半步,虽然不至于狼狈,却也难掩惊慌。

“是裴大侠!”人群中有人欢喜地惊叫出来,所有人如梦方醒地接声呼喊问候。裴钧武只是淡淡点头回应,并不十分在意。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李佑迦已经收拾起刚才的惊诧,唇边勾起喜悦的笑意。

“很意外么?” 裴钧武看着他笑,秋水般明净的眼神淡淡扫向李佑迦身后面无表情的慧珠,“你们没想到我中了栖噬蛊还能活着回来吧?”

这句话说的奇怪而讥讽,整个山谷泱泱数百人竟然都鸦雀无声地怔忡看着风神俊秀的师兄弟二人,多情的变化起伏得让人惊心动魄。

李佑迦看着他,缓慢皱起眉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并不冒然答话。

裴钧武笑了笑,神情里有失望和叹息,“佑迦,你可知道,师父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不要杀佑迦’。”他顿了顿,眉头轻浅地一皱,似有恨意,终于还是舒展了双眉,“佑迦,你做了这么多错事,甚至用蛊毒慢慢毒害师父,师父他并不怪你。在他眼中,你还只是个偶然走错路的孩子,当你狠着心肠在他的汤药里投毒的时候,师父还是用一颗最慈爱的心盼着你迷途知返。”

李佑迦脸色惨白,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他身后的慧珠推了他一把,半扶半抵地稳住他的身子。“裴大侠,看来你也是受了程跃然的骗,把一切罪名栽在佑迦殿下头上。当着江湖豪杰,你这样颠倒黑白实在不够侠义磊落!”慧珠冷笑着高声反驳,说的理直气壮。

裴钧武看着他,平静而锐利,慧珠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被他这么一看,到底讪讪地停住嘴巴。

“你这番僧好不要脸!”戚家少年身边有了裴钧武,气势再次高涨,叉腰一指慧珠,恨恨地啐了一口。慧珠贵为西夏国师,又因当初与裴钧武一战,扬名中原武林,从未有人对他这般无礼,他双眉一挑,眼里顿时生了杀机。戚家少年却对他屑渭一顾,“就凭你还配说‘侠义磊落’四个字么?千佛山一战,你暗中向我师父裴大侠下蛊,害他不得不闭关半年,生死参半!你还和李佑迦一起夜半血洗我们戚家庄,我妹妹——”少年哽咽了一下,他口齿极为伶俐,表情也生动多变,引得山谷一众人等都随着他的讲述而改变神情,见他语带哽咽,不少人也面露悲愤,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都瞪向面沉如水的番僧,心生厌恶。“一个不过六岁的女孩,你竟然也狠心一掌击得她五脏俱碎!”

“你是谁?”李佑迦面无血色,他直直地瞧着崖顶的少年。

“我?我是死里逃生的戚家遗孤!是裴大侠追查事实真相的时候偶然救了我,我便拜在师父座下。若论辈分,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叔,只是,你也配么?!你说程师叔欺师灭祖,可真正做下这畜生不如的罪孽的人,却是你自己!”

众人大哗,啧啧惊叫之后,却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满腹惊疑地继续看着竹海门人们互相指责。

程跃然也跃上石顶,他重伤在身,脸色灰败,那身傲骨却没被伤痛折毁,依然风神凛凛,凤目俊脸更加冷漠慑人。他只是冷冷看着李佑迦,眼风没有扫到其他人半点。“李佑迦,你的杀孽,到此为止吧。”

戚思山站在他身边冷哼了两声,瞧着已经化为木雕泥塑般的悠悠,“悠悠师姐,你可知你深信不疑的‘佑迦师叔’非但杀了越天衡霍少薰万怀君,嫁祸给程师叔,而且还囚禁了你的父亲当人质要挟程师叔在江湖各派面前认罪伏诛!你们也都是些傻子!”戚思山抬手一指愣愣听他说话的江湖众人,“哪有什么宝藏?当年萧家的宝藏被灭凌宫主盗走,百般追查都无半点音信,怎么又成了竹海的宝藏?!明明是中原武林的纷争,一个西夏的国师跟着上蹿下跳,你们就不觉得蹊跷么?你们看看这遍地的尸首!都是我们中原武林的手足!西夏人的野心和阴谋昭然若揭,你们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李佑迦说要把追回的宝藏分给你们,哈哈,你们瞧,这么厮杀下去,你们有几个人有命分钱?即使有幸活到最后,这个连自己恩师都杀的人,会真的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