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双手搀住了他,有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帅,您都站不住了……要不要我叫人进来呢?”

  他摇了摇头,迈步向隔壁的里屋走去:“不用……我不想见人……”

  那双手小小的,颤颤的,费尽力气才把他搀扶到了里屋的床前。他扭过头,垂眼去看身边的林胜男。林胜男也在仰着脸看他——她是中等的个子,可是因为苗条荏弱,显得格外娇小玲珑。两只薄薄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一条胳膊,抓出了他满心的火气与力气。

  酒醉之后,他往往是分外的有兴致。风尘女子,不干不净,他至多只肯和她们动手动脚的胡闹一番;然而此刻眼前这个小姑娘一定是清洁健康的,是可以“一用”的。

  于是他忽然出手,把林胜男拦腰抱了起来。拦腰抱起来也没有多少分量,他轻轻松松的一转身,然后在一种奇异的兴奋中踉跄向前,连怀中的人,带他自己,一起扑在了大床上。顺势抬腿爬了上去,他镇压住了身下那连踢带打的反抗,耳边响起了尖锐的哭喊声音,让他心神不宁,于是他寻觅到了她的嘴唇,拼命的去吻去吮,把她的声音全部吞吃了下去。

  从声音开始,他一口一口,把她咀嚼碾压成了一团有血有泪的花泥,又一口一口,把她咽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直到他心满意足的坍塌下去,把她掩埋在了身下。

第七十九章 姻缘

  凌晨时分,雷督理被一双手摇醒了。

  他睡得正酣,睁开眼睛向上看了看,房内还亮着电灯,他看清了林子枫的脸,但是林子枫那张脸也没什么好看的,于是他闭了眼睛,要继续睡。然而那双手颇粗鲁的把他硬扶了起来,他没睡够,并且觉着身上凉飕飕的,便不得已的又睁了眼睛:“你干什么——”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

  他发现自己是赤条条的,而大床一角有人披头散发的围着棉被,哭得只剩了一口一口干抽气的力量,正是林胜男。目光从林胜男的面孔扫过整张大床,他看到了真丝床单上一块一块的干涸血迹,还看到了满地凌乱的衣裳裙子,裙子破破烂烂的,也带着干血。

  抬起头再去看林子枫,他这才发现林子枫红着两只眼睛,正死死的瞪着自己。

  于是抬手一指自己的胸膛,他轻声问道:“是我?”

  林子枫一手狠抓着他的一侧肩头,像是怕他跑了:“不是你还能是谁?”他红着眼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是从齿间逼出来的,仿佛也要哭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还这么小,你怎么——你怎么能——”

  雷督理一晃肩膀甩开了他的手,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衣服呢?有话也等我穿上再说!”

  林子枫瞪着他,不言不动,当然也不给他找衣服。雷督理被他看得有点窘,然而这一回又是真的理亏,不便骂人,只好自

  己从床尾翻出了衣裤,潦草的套了上。下地走到桌子前,他给自己到了一杯冷茶喝了下去,然后回头对着林子枫说道:“我也是喝醉了,才闹出了这么一场来。事情既然出了,那我当然是要负责到底。”

  林子枫转身面对了他,依然是咬牙切齿的:“大帅打算怎样负责?”

  雷督理看了林胜男一眼,然后答道:“往后她就算是我家的人,今天就跟我回去吧。”

  林子枫冷笑一声,斩钉截铁的说了话:“大帅,恕我直言,我不能让她和叶春好同居在一个家里!叶春好可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大帅您尚且不是她的对手,我妹妹这样一个小孩子到了她跟前,还不是羊入了虎口?今天她有命进府,不知过几天就有没有命回娘家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林子枫受了这一问,却像是被问愣了似的,半晌没说话。最后回头又看了妹妹一眼,他这才开了口,有气无力的,声音比先前低了许多:“大帅,胜男才十六,我家里没别人,我天天在外头奔波,就是家母带着她过活,她娇生惯养的,完全还是个小孩子脾气,也不懂什么规矩,也不会看人的眼色,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她既然已经成了大帅的人,就请大帅处处多担待些,她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大帅也别往心里去,别和她计较。她胆子小,大人说她几句,她就要吓得哭,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他扭开脸,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雷督理看出来,他这是要掉眼泪了。那林胜男说是他的妹妹,可他这边长兄如父,并不单纯的只是个哥哥。

  “我明白。”他用力拍了拍林子枫的肩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胜男。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是有感情的,你的妹妹在我这里,自然也和别的人不一样。我这就让人另安排房子给胜男,北京不喜欢的话,到天津住也可以。如何?”

  林子枫点了点头:“我听大帅的安排。”

  然后他转身走回床边,看妹妹是赤条条蜷缩在那棉被里的,自己想抱抱她都没法出手,所以就只能干站在原地,忍着眼泪说道:“胜男,别哭了。哭多了要犯头疼病,又得养好几天。没事的,这不怪你,怪哥哥。”

  林胜男闭着眼睛低着头,大半张脸都埋在棉被里,涕泪干涸在脸上,她哭不动了,甚至也听不见看不见了,只偶尔哽咽着抽搐一下。

  这一天,林胜男没回家。

  她觉得自己是犯了天大的罪,不敢回家见老母亲。糊里糊涂的被雷大帅和哥哥用汽车送进了一处陌生宅子里,她进了一间卧室,雷大帅让她“休息休息”,她便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雷大帅不见了,哥哥也不见了,就扁了扁嘴,又掉了眼泪,心里乱纷纷的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包括今天自己没上学,也没请假。

  与此同时,林子枫在饭店里开了一间客房,躲进去,锁了门。

  力不能支的倒在床上,他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

  他是想把妹妹介绍给雷督理,一边想着,一边行动着,一边犹豫着,始终是没有下最后的决心。毕竟妹妹只有十六岁,而雷一鸣已经三十有五。他林家并不是穷门小户,堂堂省公署秘书长的妹子,为什么要嫁一个大她将近二十岁的夫君呢?

  他林家是可以不必攀这个高枝的,他是可以等妹妹长到十九二十岁,再给妹妹选一个门当户对的留学生做丈夫的。一夫一妻的小两口过日子,那多么好?

  现在可好,妹妹糊里糊涂的就成了雷一鸣的二房——正经娶个二房姨太太,还要有一点手续的,可妹妹连这点手续都没有,直接就成了雷一鸣的外宅。

  那雷一鸣……

  林子枫不愿意细想雷督理其人,他知道自己是在忠于一个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庸才。

  忽然的,他又想,也许自己昨夜是故意的要喝醉,要为雷一鸣制造那样一个机会——自己其实已经受够了叶春好,自己其实已经是等不及了!

  只是自己还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他就没脸再给妹妹当哥哥了,一旦承认,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了。

  天黑之前,林子枫回了家。

  林老太太是完全信赖这

  儿子的,儿子把女儿带出去,连着一夜一天没回来,她心里虽然惦念得很,但是并不怕什么,因为儿子是个挺大的官儿,一定护得住小丫头。

  然而这人高马大的儿子进了门,一见她的面,便“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妈。”儿子垂着头说:“我对不起您。我把妹妹给——给——”

  林老太太瞪着儿子,不逼问他,单只是瞪。儿子断断续续的把话说了下去,她听到最后,忽然向旁一栽,晕了过去。

  林子枫彻夜未眠。

  他夜里送了老母亲去医院,在医院挨了母亲两个嘴巴子,然后在凌晨又将母亲接回家来。林老太太死活要去瞧女儿去,被他好说歹说的拦住了。而在天亮之后,他匆匆跑去见妹妹,却在妹妹那里遇到了白雪峰。

  白雪峰似乎也是睡眠不足,坐在宅子前头的门房里喝浓茶。林子枫见了他,开口便问:“大帅呢?”

  白雪峰答道:“大帅在家呢,派我过来管家看门。”

  林子枫像是要对白雪峰发脾气似的,劈头又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白雪峰“唉”了一声:“大帅和令妹的事情,让太太知道了。太太连哭带闹的,府里都吵翻了天了。”

  “那我妹妹就没人管了?”

  白雪峰一摊手:“我不是来了吗?”然后他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都动手了。”

  林子枫看着白雪峰,声音也低了些许:“谁动手了?”

  “大帅动手了。”

  林子枫依然看着白雪峰,忽然笑了一下:“打成什么样儿了?”

  “不知道。我后半夜就过来了。”

  “不会又要离婚了吧?”

  白雪峰也笑了:“那不能,哪有总离婚的?”

  林子枫说道:“再离一次倒也未尝不可,横竖这个肯定用不了一百万。”

  白雪峰觉得林子枫这话说得太刻薄了一点,所以便只是笑,不附和。林子枫又道:“老白,你好好的把这大门看紧了,别让姓叶的找过来,把我妹子吓着。”

  白雪峰向他一抱拳:“是,舅老爷。”

  林子枫转身要走,且走且道:“别跟我贫!”

  林子枫去见了妹妹。

  他进门时,林胜男正坐在桌前,用一截铅笔头在纸上乱画。见他来了,她怯怯的说道:“哥,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林子枫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跟前坐下了:“傻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胜男垂下了头,捏着那截铅笔头,继续慢慢的画:“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就算结婚了?”

  林子枫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嫁给雷大帅,不好吗?”

  林胜男任他摸着,继续问道:“可是雷大帅有太太的。哥,我是不是……是不是变成人家的——”她脸上闪过了一个哭相:“变成人家的小、小老婆了?”

  然后她抬头望向了林子枫,哭唧唧的又道:“哥,我想回家,我不想结婚,不想给雷大帅当小老婆。我今天也没向学校请假,无缘无故的总不上学,会被开除的。”

  林子枫听到这里,心如刀割,脸上却是微笑了一下:“胜男,你听我说,是这么一回事——雷大帅那个太太,也算不得如何明媒正娶,无非就是用花轿从外面抬了回来罢了,他们举办婚礼那一天,你不是也跟我去看了热闹吗?你记不记得,他们都没拜天地,没拜天地,算什么正经夫妻。”

  说到这里,他伸手夺下了林胜男手中的铅笔头,扳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面对了自己:“胜男,我刚得了消息,雷大帅为了讨你,在家和他那个太太大吵了一架,甚至动了手,这就足以证明你在雷大帅眼中,是很有分量的。你如今既到了这里,就是一家的主妇,不比那个姓叶的女人差什么,大帅现在又正偏爱着你,你更要打起精神来,把这一边的日子过好。那姓叶的为人不大规矩,和外头的男人纠缠不清,大帅因此对她是日益反感。她越是不好,你越要好好的做人,让大帅知道你的可贵。记住了吗?”

  林胜男茫茫然的点了头:“我记住了。”

  林子枫直看进了她的眼睛里:“你在这里,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大着胆子去要。这所宅子,包括宅子里的人和物,都是你的,你说了算。若是有了什么烦恼和心事,就立刻给我打电话,不许憋在心里。哥哥在雷大帅那里是说得上话的,能够帮你,明白了吗?”

  林胜男也直视着哥哥的眼睛,继续点头:“我明白了。”

  林子枫定定的凝视了她片刻,末了,他小声说道:“你外头有我这个哥哥,自己再加把劲儿,将来总能让大帅把你扶正。到时候整个雷家都是你的。雷大帅今年也才三十多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听哥哥的话,将来会有好日子的。”

  林胜男依然是点头,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信什么。只是有一个问题,她还糊涂着,不能不问:“哥,那我还上学吗?”

  林子枫向她一笑:“不上了。念书本来就是件耗心血的事情,你又要强,总爱争个第一第二。原来你在家没事做,到学校消磨消磨时间、长点学问自然是好,如今你自己也有了家庭了,何必还把精力花在那上头?现在你的身份变了,哥哥不再管束你了,你白天想出去玩,想看电影看戏,都可以去。”

  林胜男眨巴着眼睛,像后知后觉似的,刚意识到自己“身份变了”。

  “妈生我的气没有?”她小声问林子枫,有点脸红。

  林子枫微微的笑道:“妈不生气,一来这事不怪你,二来,我们家能和雷家攀上亲戚,也是一件好事。况且雷大帅那人……他至少是……他总算是……仪表堂堂。”

  林胜男听了哥哥这一番话,认为颇有道理,便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回家看妈呢?”

  “过两天吧!”林子枫拍拍她的肩膀:“妈说了,你既是做了

  人家的媳妇,就要有个大人样子,不要总惦记着回娘家,要先把自己的小家庭建设好。”

  林胜男的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这话一听就不是妈说的。妈哪会说‘建设家庭’这种新词儿啊?”

  林子枫心神不定的微笑着:“反正意思是这个意思。”

  然后他站了起来:“我回家一趟,把你的药送过来。”

  林胜男立刻提醒他道:“还有衣服呢!我的连衣裙和凉皮鞋。”

  林子枫叹了口气:“傻瓜,你到了这里,还怕没有好衣服穿吗?”

第八十章 爱情的刃

  张嘉田也知道雷督理即将就职,所以在天津只逗留了两天,便匆匆的又回了北京。若不是为了去见那位白俄将军兼军火贩子谢尔盖,他根本也犯不上往天津跑——早就约定要和对方见面了,可是北京这边陡生了变化,城内城外险些开战,所以双方这相约的日期一推再推,推到如今,张嘉田总算得了一点空闲,所以赶忙前往天津赴约去了。

  花了半天的时间,他和谢尔盖将军见了面,谈成了一笔小买卖,然后又顺路去瞧了殷凤鸣。殷凤鸣原本就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如今见了他,越发的热情,将“帮办”二字叫得山响。张嘉田倒是泰然——他本来就是帮办,殷凤鸣恭敬他,也是理所当然。

  他想回北京,可殷凤鸣死活不放他走,他没了法子,只得在天津又耽搁了一天。这回在天津算是吃喝玩乐得够劲了,他心旷神怡的回了北京。

  到京之后,他直奔了雷府,可是并没有见到雷督理,白雪峰也没了影子。雷督理的卫队长尤宝明倒是在家,于是张嘉田就问他道:“大帅是到俱乐部去了吗?”

  尤宝明很认真的想了想,末了答道:“不一定。”

  “不一定?”

  尤宝明生性认真,对待张嘉田的问题,他采取了谨慎的态度,思索着回答:“我觉得不一定,因为现在正是大中午的,大帅到俱乐部去干什么呢?”

  张嘉田被他这个认真劲儿逗笑了:“

  好,那你再给我说说,大帅不在俱乐部的话,还能在哪里?”

  尤宝明这回没再寻思,直接答道:“应该是在帽儿胡同。”

  张嘉田没听明白:“帽儿胡同?他去帽儿胡同干什么?”

  尤宝明一拍脑袋,做了个恍然大悟的姿态:“哦,帮办,您不知道,大帅又娶了个小太太。小太太住在帽儿胡同。”

  张嘉田看着尤宝明,脸上没有表情。看了半天之后,他才又问道:“大帅讨姨太太了?”

  尤宝明当即摆了手:“不是不是,不算是姨太太,是林秘书长的妹妹,不知道是怎么算的,不让叫姨太太。可能算是两头一边大?不知道。”

  “什么时候娶的?”

  “也没正经娶啊,就把帽儿胡同的一处房子收拾了一下,让小太太搬了进去,就算完事儿了。”

  张嘉田听到这里,因为过于惊讶,所以反倒是一言不能发了。瞪着尤宝明看了足有半分来钟,最后他笼统的向宅子深处一指,压低声音问道:“那……这边的太太呢?”

  尤宝明微微的皱了眉毛,笑了一下:“我……我不知道。我……我昨天告了一天假,今早上刚过来。”

  张嘉田竖起一根手指,虚虚一点他的鼻尖:“小子,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

  尤宝明其实比他还大两岁,可他是岁数不够,官职来凑,完全有资格对着尤宝明喊“小子”。尤宝明不爱听这两个字,也只能忍着,并且忍得很为难,

  因为确实是不想再对着张嘉田多说一个字——说什么呢?大帅为什么总和太太闹家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怎么的?是,谁也没抓着太太和帮办有什么纠缠勾连,可若你俩真是干干净净的,那大帅在家里奔突咆哮,闹的又是什么?

  尤宝明在心里质问张嘉田,嘴上不敢无礼,又不想昧着良心胡说八道,所以最后就只能是看着张嘉田苦笑。而张嘉田一双慧眼,瞧出了他这忍而不发的意思,当即决定换个战场:“那我再问你,太太现在在家吗?”

  尤宝明这回痛快的点了头:“在!刚回来。”

  “刚回来?两口子都闹成这样了,她还有闲心出去跑?”

  尤宝明略一犹豫:“太太……是刚从医院回来。”

  张嘉田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内宅跑去了。

  张嘉田知道雷督理闹起脾气来,和发疯也差不许多,所以以为是雷督理把叶春好给“打坏了”。

  然而等他气喘吁吁的看到叶春好时,他的心情平定了些许,因为叶春好头脸整洁,亭亭的站在那里,瞧着并没有“坏”。他冲进楼内来时,叶春好正在从楼梯上往下走,冷不丁的见他闯进来了,她显然是一怔,不上不下的停在了楼梯中间。

  然后,她拼了命的一翘嘴角,生拉硬拽的扯出了一点微笑:“二哥回来了?”

  张嘉田跑到楼梯前,向上一招手:“你下来!”

  叶春好走了下来——这一动,张嘉田发现了

  问题:叶春好用手捂着一侧胯骨,下起楼来慢慢的迈小步,像怕踩死蚂蚁似的,一寸寸的挪着走。张嘉田且不问她,等她走完了最后一级楼梯,才开了口:“你那儿怎么了?”

  他不便公然的触碰叶春好,只能这么没头没脑的硬问。叶春好单手扶着一侧楼梯扶手,慢慢垂下眼皮去看地面,目光转得很迟钝:“没事,只不过是……碰了一下。”

  然后她又问道:“二哥这么快就从天津回来了?倒是回来得正好。大帅正在准备就职典礼,二哥回来得太晚,也不合适。”

  张嘉田放轻了声音:“你还有闲心管那些事情?我听说他在外头又弄了个人。”

  叶春好一听这话,反倒是微微的笑了,一边笑,一张面孔一边胀红起来,脸红了,眼睛也红了,然而依然是微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强笑,也不知道笑的是什么。张嘉田看不下去了,当头就是一句:“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跟我装没意思。”

  叶春好低声答道:“我知道,你不能笑话我。”

  然后她就带着这么一脸古怪笑容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是含了眼泪:“我刚从医院回来,觉着那地方大概是有细菌,所以上楼去换了一身衣裳。家里现在没别的事,我想出去走走,二哥和不和我去?”

  张嘉田刚要答应,可是随即反应过来:“咱们两个出门,行吗?”

  他自己光棍一条,是无

  所谓,可是怕连累了叶春好。叶春好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的退了,没了。

  “怎样都是不行的啊。”她淡淡的说,不带情绪:“单是我们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就已经不行了。”说完这话,她挪着小步,稳稳的、慢慢的向前走,一边走,她一边又嘀咕道:“怎样都是不行的啊!”

  她素来都是镇定理智的,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子,但是天然的带着一点大将之风,当初家破人散的时候,她吓得直哭,可也没哭得走了样,所以张嘉田看了她这个嘀嘀咕咕自说自话的样子,心中忽然有点发慌,怀疑她是让雷督理刺激出了精神病。转身快走几步追上了她,他不再逼问,只说:“我陪你,咱们出去散散心,玩一天!”

  张嘉田不带随从,只让一名汽车夫开汽车载了自己和叶春好,直奔了北海公园去。

  这时候天还大亮着,他赁了一只小船,带着叶春好坐了上去。叶春好撑着一把小阳伞,先是静静的坐着,及至张嘉田把小船划到一片柳荫底下了,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对着张嘉田说道:“原来上学的时候,一个月能和同学到这儿坐一次小船、喝一瓶汽水,就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张嘉田没正经上过学,体会不到她所说的这种快乐,也没有闲情逸致陪她抚今思昔,直接便问:“雷一鸣是怎么回事?你们结婚才半年,他就喜新厌旧

  了?”

  叶春好叹了一口气。

  “二哥。”她说:“其实我早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我是想赌一次,我以为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能赢。”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他的年纪是比我大,可相貌是好的,我看他是个美男子,对我又痴情,还是有权有势的督理大人,怎么想都是做丈夫的不二人选,就嫁了他。”

  将小阳伞收拢起来,她伸出伞尖轻轻去打船旁的荷叶,不看人,对着那半开的荷花说话:“我对他又有真心,又有贪心。”

  然后她转过脸,望向了张嘉田:“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是有点官迷。成了他的太太之后,我沾了他的光,虽然不是真正的官,但也有了金钱和权力,能够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一些事。”

  张嘉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这人闲不住。原来你给他当秘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我当时心里还奇怪,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不爱花儿粉儿的,也不爱玩,专门和那帮老爷们儿抢差事干。但这也不算毛病,一个人勤快要强,哪能算是坏事?况且,你再官迷也迷不过我,那天晚上我知道我要当帮办了,差点儿乐昏过去。”

  “所以……”叶春好收回了小阳伞,重新撑了开:“是我自己要赌一把,愿赌服输,也没什么可怨的。二哥,你放心,我想得开。”

  这话让她说得心平气和,张嘉田听在耳中,几乎要信以为真,直到

  他看见她那两只手是如何紧张的握着伞柄——握得关节泛白,握得手臂哆嗦,是把毕生力气都运到了周身,拼了命的控制着表情与声音,拼了命的要做出那云淡风轻的假象。

  于是他猛的怒了,又怒又恨又悲的,简直想指着她的鼻子骂人。手指蜷起来,他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质问她:“你还对我装相?我对你一点虚情假意都没有,也不图你什么,你干什么和我这样生分?我不是雷一鸣,我不看你这张假脸子!你要是不想和我说心里话,你就别说,我这就划船靠岸,你回家去!”

  此言一出,叶春好俯下身去,整个的躲进了那阳伞下。张嘉田怒视了她片刻,怀疑她还当自己是个小混混,还以为自己是要趁虚而入占她的便宜——她要真是这么想,那可真是狗眼看人低了!他堂堂的一省帮办,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怎么就那么下三滥,非得盯着人家的老婆不放?难道她就不知道他是多么的有出息吗?他是多么的“英雄出少年”吗?

  骄阳照射着他,他岿然不动,忘记了划动小船追寻荫凉。不知这样注视了那把阳伞多久,他忽然也弯下了腰:“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