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他发了话。

  白雪峰领命而走,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眼前便多了个高个子,正是张嘉田。

  张嘉田穿着一身墨蓝色的西装,西装合身得过了分,肩膀袖子全随着他的身材,让他像是个还在长个子的大男孩,衣服永远嫌小,一伸手就露了腕子。恭而敬之的行了个军礼,他随后又低下头,郑重的开了口:“嘉田给大帅请安。”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心里知道只要自己这边发起火,那边立刻就会嬉皮笑脸的凑上来,哄得自己没了脾气。哄过之后,皆大欢喜,一拍两散,然后他继续狂妄,继续嚣张,继续对着自己阳奉阴违。

  这小子摸清了他的脾气路数,知道他最吃哪一套,非常的善于对症下药。从某种方面来讲,也算是他的一位知己。

  所以雷督理便不动声色,只说:“有事?”

  张嘉田抬起头,冲着他笑了:“昨天,我说话冲撞了您,今天是过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雷督理听到这里,却是忽然问道:“你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张嘉田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答道:“让医生瞧过了,没大事,全是皮肉伤,养几天就能好了。”

  说完这话,他对着雷督理又是一笑:“我昨天那么气您,您还惦记着我的

  伤,真显着我是个混蛋了。”

  雷督理垂眼,盯着手中的手帕:“气归气,惦记归惦记,毕竟你的年纪还小,在我眼中,既像是我的小兄弟,也像是我的晚辈,我总不会因为你惹了我生气,就记起你的仇来。”

  说完这话,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张嘉田的回答,于是抬起了头,却见张嘉田睁大眼睛探着脑袋,正仔细的观察着自己。两人目光一对,张嘉田不退反进,走到了他的跟前来,俯身问他道:“大帅,您怎么了?”

  雷督理被他这么近距离的炯炯注视着,忽然感觉有些无法忍受,不由自主的向后躲了躲:“我很好。”

  他越这么说,张嘉田越要逼近:“您……是不是真生我的气了?”

  雷督理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哪回生气不是真生气?哪回生气是气着玩的?忽然间的,他想也许在张嘉田的眼中,自己其实并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只不过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自己的脾气、命令、猜忌、责难,也都只是总题下面的无数分题。张嘉田把这些问题一个个的解决了,最后便有了成绩了。

  卫队长是他的成绩,师长是他的成绩,帮办也是他的成绩。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天赋异禀的好学生。

  想到这里,雷督理抬眼又去看他,觉着自己像是被他欺骗了。

  可在张嘉田成为他的救命恩人之前,两人之间好像还是有真感情的。雷

  督理自认为还没有那么愚蠢,连小忠臣的真假都分不清。

  这样算起账来,是“救命恩人”四个字误了事。救命之恩是没法子报答得尽的,他除非也为了张嘉田死上一次,否则张嘉田就永远都是他的恩人。他要如何才能给恩人一记当头棒喝、还不至于显得自己忘恩负义?难,不好办。

  眼睛看着张嘉田,他终于开了口:“生气这种事情,有什么真假。难道我原来都是假生气,故意装样来拿捏你不成?”

  张嘉田“扑哧”一声笑了,那笑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的,一点虚伪的成分都没有。直起身搬了一把椅子到雷督理跟前,他坐了下来,大喇喇的侧过脸让雷督理看:“您瞧我这个脑袋的形状。”

  雷督理伸手去摸他的后脑勺——后脑勺的地势很不平滑,是因为还鼓着此起彼伏的青包。张嘉田受了他这一摸,当即“嘶”的吸了一口冷气:“疼。”

  雷督理收回了手:“陈运基这人手狠。”

  张嘉田转向了他:“我听说,他昨夜出京回驻地去了?”

  “是,我让他走的。”

  “怕我找他报仇?”

  “他不找你报仇,已经是看我的面子了。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

  “什么出身?”

  “他家里祖辈练武,前朝是开镖局的,后来穷了,还上山当了一阵子土匪。”

  张嘉田从鼻子里呼出两道凉气,冷笑似的“哼”了一声:“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说现在这个年

  头,凭的是枪炮,不是拳脚,他拳脚再厉害,也架不住我给他一枪!”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我让他走,还让错了?”

  张嘉田立刻收起了脸上那点寒意:“没有没有,我知道您是好意,希望我和他都好好的,别打架,别内讧。这个道理我要是都不懂,我成傻瓜了。”

  雷督理点了点头,神情很平静:“我知道你精明得很,不是傻瓜。”

  然后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将来见了陈运基,他不提你不提,也就完了。”

  张嘉田迫不得已,也跟着起了立,同时憋了满腔甜言蜜语不得放送。今天的雷督理实在是太好说话了,简直通情达理到了冷淡的地步,竟然不需要他哄,自动的就把这一页掀了过去。这实在是太异常,以至于张嘉田心中惴惴的,不住的偷眼去看雷督理。

  雷督理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是只做不知,一言不发的往外走——还是得回那边府里一趟,看看叶春好有没有真的出力收拾房屋。至于这边小太太对他发放的禁足令,他在嘴上是完全的领受,在腿上则是根本不打算遵守。

  然而没等他走到门口,白雪峰像个鬼似的,忽然又转到了他眼前:“大帅。”他压低声音说道:“那边府里的太太派了个丫头过来,给大帅传句话。”

  雷督理把张嘉田彻底的忽略不计,听到这话,他跟

  着白雪峰就走了。张嘉田看着他的背影,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僵在了当地。

  在前头的会客室里,雷督理见到了叶春好派来的信使。

  这位信使约有个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浅灰布衣,外头套着一件小坎肩,倒是有一头好头发,齐眉剪着厚厚的刘海,越发衬得脸白。她这个模样,让白雪峰看,就挺不赖,让雷督理看,则是不值一瞧。见雷督理来了,这信使先是鞠躬问好,然后说道:“太太让我给大帅带个信儿,说家里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新被新褥子也都铺上了。大帅随时都可以带这边的姨太太回家去了。”

  雷督理倒是有些吃惊:“这么快?”

  “昨晚在大帅和太太休息前,太太就命令我们开始拾掇那院屋子了。那屋子里面原本就干净,收拾起来也容易,新被褥又都是现成的,所以收拾得特别快。太太还说秋天的天气寒暖不定,怕那屋子里冷,所以提前让锅炉房把暖气也烧上了,现在那屋子里暖烘烘的,一切都齐全。”

  雷督理点了点头,心想春好就是春好,她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可恨,也终究还是比一般的女人强。

  “我原来怎么没见过你?”他又问信使:“你是新来的?”

  “回大帅的话,我是前两个月太太从女子留养院中领出来的。”

  雷督理点了点头,让她走了,然后回头问白雪峰:“女子留养院到底

  是个什么地方?卖丫头的?”

  白雪峰笑道:“大帅误会了,那地方专门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养到大了,就让外面的男人进去相看,男女双方都乐意的话,男的就可以领一位回家去。至于方才那个,我也稍微知道一点,好像是当时差一点就要让个老头子强行带走了,结果太太看着于心不忍,就把她救出来放到了身边。”

  雷督理恍然大悟的一点头:“我说呢,她瞧着和家里那帮丫头不大一样。”

  白雪峰陪笑道:“太太这么干,真是积德行善了。”

  雷督理长出了一口气,心想那边的那位又和自己同心同德了,这边的这位也乖乖的躺下睡了。内无内忧,外无外患,自己总算也可以歇上半天了。窗外有人在来回的晃,站没站相,他扭头望出去,认出那是张嘉田。而张嘉田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他这边刚一扭头,他那边就走过来弯下腰,把脸贴到窗玻璃上了。

  雷督理收回目光,告诉白雪峰道:“你让他回去吧,我这儿没他的事了。”

第九十六章 迁居之事

  打发走了张嘉田后,雷督理在前院的一间厢房里,好睡了大半天。

  他在傍晚醒了过来,睡醒之后,他还有点恍惚,坐在床上不言不动。白雪峰悄悄的走了进来,见他醒了,便又轻轻的退了出去,拧了一把热手巾送了进来:“大帅擦把脸?”

  雷督理接过毛巾蒙在了脸上,自上向下擦了一把,等他把这一下子擦完了,白雪峰那边也为他端过一杯茶了。

  这回他没动手,只伸头就着白雪峰的手喝了两口,然后终于开了口:“太太醒了吗?”

  “早醒了,坐在屋里看书呢。”

  “没闹吧?”

  “没闹,她知道您一直在这儿。”

  雷督理想了想,又道:“别让她看书,当心累着。”

  白雪峰答应了一声“是”,随即问道:“大帅要出门去?”

  雷督理抬了头看他:“我出门干什么?我说我要出门了?”

  白雪峰笑了:“您既是不出门,那现在正好到太太那里坐坐,有话您直接对太太说,不是更好吗?”

  雷督理这才明白过来,也笑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单手扶着白雪峰,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的直起了腰——在秋冬时节,他的身体是柔弱的,除非有手枪逼着他,否则他简直不能多出半分的力气。昨夜他对着叶春好撒了欢,腰腿略微多活动了几下子,现在就觉出酸痛来了。

  由着白雪峰为自己穿上了薄呢子上衣,他向外走了几步,把身体

  活动了开。一鼓作气进了后头的内宅,他在卧室里瞧见了林胜男。林胜男坐在桌旁,穿着一身描金绣凤的红绸子衣裤,雷督理怕冷,她也怕冷,衣裤都不薄,领口还镶了一圈短短的雪白风毛,越发衬得她那张小脸粉妆玉砌。一抬眼瞧见雷督理进来了,她没说话,先抿着嘴笑了。

  雷督理走到她身边,把她手边的书本合了起来:“别看了,费心血。”

  林胜男笑道:“这是一本小说,读小说是读着玩的,又不用思考学习,费什么心血呀。”

  雷督理走去打开了衣柜,向内看了看:“我的衣服呢?”

  林胜男起身走了过来:“你要哪件衣服?我给你找。”

  雷督理是觉得冷,想在衬衫外头加一件毛线背心,然而两人找了一气,莫说背心,根本连根毛线都没有找到。雷督理退而求其次,给自己加了一件青缎子马甲,林胜男要给他系纽扣,但他连系纽扣这种动作都怕累着她,扶着她往床上坐。林胜男被他疼爱得简直不好意思了,望着他问道:“要不然,我们让人送个小炉子进来吧?”

  雷督理一听这话,险些当场摇掉了脑袋:“不行不行不行,万一炭气把你熏着了怎么办?”

  林胜男笑眯眯的不以为然,因为从小到大都是靠着小洋炉子取暖的,周围的同学朋友家里也一样,并没有听说谁被炭气熏死了。而雷督理穿好了马甲,忽然想起了两件正

  事,第一件是:“你吃晚饭了没有?”

  林胜男向他竖起了一根食指:“喝了一碗小米粥,没吐。”

  雷督理听了这话,放下了心,这才提起了第二件事:“胜男,你现在住的这所房子,一是没有安装暖气,二是地方太小,住不下医生。所以,我看你还是跟我回那边的家里去吧!”

  说到这里,他见林胜男呆呆的看着自己,脸色像是要变,便连忙补了一句:“我和春好说过了,她对此是很愿意的,还亲自给你收拾出了一院屋子,你到了那里,也不必有什么惧怕和拘束。”

  林胜男听闻叶春好“很愿意”,倒是并不感激,她想叶春好当然是“很愿意”,自己若是不回去,宇霆也就不回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么一座大宅子,有什么滋味?她表面上是对自己殷勤,其实根本不是,她是在拍宇霆的马屁呢!

  因为宇霆现在最喜欢我——她如是想。

  留在这座小公馆里生活,自然是自由自在的,可是没有在这里住上一生一世的道理,况且要论环境条件,那当然是大帅府要好得多。那么豪华阔气的府邸,凭什么要留给叶春好一个人住呢?她又不守妇道规矩,又对宇霆不好,也没给宇霆生小孩子,她娘家还是破落商户。她有哪一样能和自己比?一样都没有,比什么都比不过——她如是又想。

  想了又想之后,林胜男问雷督理:“那我搬过去了

  ,还是咱们两个住在一起吗?”

  雷督理倚着大床的床头站着,不假思索的回答:“听你的,你要不要我呢?”

  林胜男挪到了他身边,伸手握着他的手:“那她要是欺负我怎么办?”

  雷督理低头对着她微笑:“我的小姑奶奶,现在谁还敢欺负你?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的儿子。我能让吗?”

  林胜男垂下了头,心里有一句话,憋了很久的,但是始终是没机会、也没必要说。攥住了雷督理的一根手指,她低头思索了半天,末了忽然仰起脸,望着雷督理开了口:“我不是小老婆。”

  雷督理愣了一下,随即在她身边也挤着坐了下来:“谁对你说什么了?”

  林胜男紧紧的靠着他,摇了摇头:“没有谁对我说什么,这个家里,你对我这么好,我哥也是一天一趟的来瞧我,你们都护着我,谁敢说坏话给我听呀?这是我自己心里的话。”

  雷督理又问:“那你觉得,我是拿你当个小老婆来看待的吗?”

  林胜男扭过脸望向了他:“我不知道。”

  雷督理抬手揽住了她的小肩膀:“日久见人心,往后你就知道了。只要你对得起我,我就一定对得起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是一笑:“你让人收拾几件衣服,咱们现在就走,先过去住一夜。满意呢,明天再让人过来拿行李,要是不满意,我立刻让人按照你的意思整改,怎么舒服怎么来,如何?”

  林胜

  男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惊讶:“哟,说走就走啊?”

  雷督理站了起来,转身伸手一捧她的脸蛋:“大晚上的,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出去散心了。横竖到了那里之后,我也是全听你的,哪怕你临时改了主意,又想回来了,我也立刻听令。”

  林胜男在家里枯坐了一天,早就腻歪了,如今一听这话,简直有一点兴奋:“那……”她忍着笑,故意做了个沉吟的姿态:“咱们就溜达一趟去?”

  两人既是商量妥了,林胜男便让丫头过来预备衣服——她现在身娇肉贵,箍胳膊露腿的洋装,丈夫与哥哥都禁止她穿,而柔软厚实的新装还没有制好,所以她须得花点时间斟酌服饰。与此同时,外间屋子里的白雪峰估量着他们一时半会还不能出发,便轻轻的推门走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前院那空无一人的会客室里,摘下电话机的话筒,他要通了林宅的号码。当林子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时,他无暇多谈,只低声道:“老林,大帅要带太太搬回那边府里去,这就要出发了。”

  林子枫当即发问:“什么?要搬回去?”

  白雪峰没工夫和他啰嗦,只说:“你有工夫,过来帮帮忙也好。”

  说完这话,他挂断了电话,走回内宅继续待命——方才那个电话若是不打,事后林子枫很可能会对他怀恨在心,而他向来是谁也不想得罪,尤其是不想得罪这位新晋舅

  老爷。舅老爷那张白脸往下一沉,两只眼睛在金丝眼镜后头一瞪,那副薄情寡义的尊容,谁受得了?反正他是受不了。

  从糖盘子里捡了块好糖扔进嘴里,他在椅子上一坐,暂时没有心事,也没有表情,单只是等待,腮帮子上偶尔鼓起一个小包,是他的舌头在和那块硬糖纠缠推搡。

  在他那块硬糖融化殆尽之时,雷督理带着林胜男亮了相。

  林胜男依然穿着那套大红的衣裤,外头又系着大红的斗篷,头上戴了一顶黑呢子钟形帽,帽子一侧别着一朵钻石镶嵌成的帽花。雷督理一手虚虚的搂着她护着她,一手给她拿着羊皮手套。两人身后又跟了个平头正脸的大丫头,大丫头拎着一只皮箱,亦步亦趋的紧随着他们。

  白雪峰见状,不等吩咐,立刻就跑出去张罗汽车。雷督理扶着林胜男迈过几道门槛,正要带着她往汽车里钻时,忽有一辆汽车迎面疾驰而来,硬生生的刹在了雷督理面前。

  车门一开,林子枫气喘吁吁的跳了下来:“大帅!”

  雷督理以为他上午含羞带愧的逃了走,这两天都未必有脸再来见自己了,哪知道未过一天,他便再次到来。当着林胜男的面,他没敢对着林子枫太皱眉头,只问:“有事?”

  在暗淡暮色中,林子枫先瞪了妹妹一眼,然后才对雷督理说道:“倒是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瞧瞧,结果赶得不巧,正赶上了您和胜

  男要出门去。”

  雷督理说道:“不是出门,是回家。我要带胜男回那边府里去住,你要是没事的话,也可以跟着我们过去看看。”

  林子枫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此刻他既是把这话说出来了,林子枫便做了个大惊失色的表情:“大帅,不可!”

  雷督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忽然很想亲手把这位大舅子揍一顿。强压脾气笑了笑,他和颜悦色的反问:“有何不可呢?”

  林子枫答道:“外头太冷,大帅先带胜男回房吧。真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一时。”

  林胜男受了哥哥的一瞪,虽然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她相信哥哥一定是对的,这时就抱住雷督理的胳膊摇了摇:“那我们就先回去吧,本来今天都这么晚了,我也不是很想过去。”

  雷督理深深的一点头:“好,听你们的,都听你们的,行了吧?”

  然后他把胳膊往回一抽,也不再管林胜男,自己转身就走回了院子里去。

第九十七章 姐姐(一)

  雷督理脱了外面的大衣,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又把两只脚抬起来架到了茶几上。把双臂环抱到胸前,他歪着脑袋去看林子枫。

  林子枫让林胜男回去休息,然后自己走到了雷督理面前,拽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现在他面对着雷督理,还是感觉有些窘,雷督理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越发让他招架不住,只能垂了眼帘对着地面说话:“让胜男搬家这个主意,不是大帅出的吧?”

  雷督理点点头:“对,不是我的主意。”

  “那么大帅若是为了胜男好的话,就万万不该照着这个主意来办。大帅请想,那边的太太,对胜男怎么可能会有善意?她让胜男搬过去住,无非是要以此为机会,把大帅重新笼络到她身边去。否则胜男在外一天,大帅便也跟着在外一天,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雷督理笑了一声:“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招人爱。”

  林子枫看了他一眼:“大帅,我这并不是玩笑话。若是放在平常,我绝不会干涉大帅的家务事,横竖胜男有手有脚,若是受了委屈,大不了跑回娘家哭一场,也不算什么。可胜男现在正怀着大帅的骨肉,偏她还是天生的体弱,这要是在叶春好那里受了欺负——别说是受欺负了,胜男从小在家母身边长大,家母一指头都没有弹过她,外人给她一点脸色看,她都受不了,她又懦弱,不爱说话,年纪

  还小,哪里会是叶春好的对手?她真要是气出了个三长两短,伤了腹中的孩子,到时候大帅后悔也来不及了。”

  雷督理淡淡答道:“春好简直被你说成妖魔鬼怪了。”

  林子枫反问道:“她有着怎样的野心和手段,难道大帅还不知道吗?”

  雷督理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你的眼中钉。”

  “我不也是她的眼中钉吗?”

  雷督理听到这里,忽然又是一笑:“真是邪了门了。你们两个,照理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竟然会结了仇。”

  林子枫不接这个话,只抓着主题不放:“大帅,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对情敌有好感的。对于叶春好来讲,胜男就正是她的情敌。大帅每天日理万机,大事都忙不过来,自然也不会时刻盯着家里,到时府里都是叶春好的人,胜男落进了她的手里,还能够有好下场?您是把胜男腹中的孩子当成宝贝来看的,可叶春好会吗?叶春好的年纪又不大,她会容许胜男生出雷家的长子吗?胜男若是顺顺利利的把孩子养出来了,那么万一将来她也有了身孕,她生下的孩子又要往哪里放?嫡庶长幼怎么论?大帅,这些问题您现在是没有考虑过,可叶春好一定是不但考虑过、而且已经考虑出了对策。否则,她怎么会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雷督理先是带听不听,听到一半抬了头,开始饶有兴味的注视林子枫。等

  林子枫把话说完了,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坏女人。”

  林子枫当即摇头:“大帅,我并没有这样批评叶春好。我是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雷督理笑模笑样的又开了口:“我是说你。你要是个女人的话,一定是个坏女人。”

  林子枫先前是个正襟危坐的姿态,此刻把双手按在大腿上,他依旧是“坐如钟”。若有所思的看着雷督理,他沉默了几秒之后,问道:“我是哪里得罪了大帅?还是大帅认为我的话不对?”

  雷督理摇摇头:“我只是有感而发。”

  “您应该相信,我对您是只有忠诚、绝无恶意的。”

  “我相信。”

  林子枫收回了目光:“那就好。”

  雷督理把腿放了下来,忽然又问:“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雷督理站了起来:“你坐你的,我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