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也醒了,扭过脸看着她,心中无情无绪。他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虽然满山红不大像个女人,可终究也只是个假小子,并且不丑,洗干净了脸一瞧,还是个挺俊的假小子。

  假小子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若非如此,他也不碰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癖好是何时养成的,他年轻的时候,倒还真没这么挑剔。

  假小子也罢,真姑娘也罢,反正她是个桀骜不驯有主意的,不把她睡了,

  她就不会老老实实听他的话。收回目光坐起身,他也清醒透了:“雪停了吗?”

  满山红那脸上不红不白的,推了窗子往外望:“停了!好家伙,天也白了,地也白了!”

  雷一鸣下了炕,满山红看着他,问道:“干嘛?急着走哇?”

  雷一鸣抓起披风披了上:“我急着去撒尿。”

  满山红格格笑着,给他推开了房门:“到房后背风的地方尿去吧!”

  雷一鸣走了出去,果然绕过房子去找了那背风的地方,结果遇上了张嘉田。张嘉田捷足先尿,正背对着他系裤子,忽然听见了脚步声音,立刻回了头:“你?”

  雷一鸣停下脚步,看着他不说话。张嘉田没工夫陪他大眼瞪小眼的吹冷风,又不便在满山红的地界偷偷把他掐死,故而迈步就要往回走,可就在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被他抓住了胳膊:“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以情(二)

  张嘉田看着雷一鸣,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目光一路向下扫过去,他看着对方那只紧抓了自己胳膊的手,又确定自己是没听错。

  “有话和我说?”朝霞的光芒刺了他的眼睛,让他微微的眯了眼:“什么话?”

  这话说完,一阵大风卷着雪沫子呼啸而来,背风的房后也未能幸免。雷一鸣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张嘉田也连忙转身,用后背抗住了这一股子寒风。

  等到这一阵大风刮过去了,雷一鸣抬手掸了掸肩头上的细雪,然后环顾四周,走到了后墙附近的一块山石旁,这回他几乎是站进了个石头犄角里,再来大风也吹不到他了。

  张嘉田跟了过去,因为专是为了撒尿而出来的,身上只套了一件半薄不厚的小夹袄,所以冻得把两只手插进了军裤裤兜里,两条腿也站得不稳当,总预谋着要原地跺跺脚或者蹦一蹦。低头看着面前的雷一鸣,他开了口:“说吧,听着呢!”

  可雷一鸣没有说话,而是伸出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用了力气往下扳。张嘉田起初不明所以,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弯了腰——弯到一半,他猛的反应过来,当即向上直起了身。

  论力气,他一个人能揍三个雷一鸣,雷一鸣的右手还在扳他的肩膀,他躲都不躲,双手插在裤兜里,他站得笔直,冷眼看着雷一鸣对自己使劲——真是使劲,都拧着眉毛咬紧牙了。最后见实在无法撼动他

  的肩膀,那只手又顺着他的脖子往上走,五指张开抓住了他的后脑勺,恶狠狠的往下摁他的脑袋。

  张嘉田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晃脑袋,硬把他的手晃了开:“没完了?”

  然后他低头见身旁的土地上堆了几片石板,便一把抓住雷一鸣的披风领口,把他连推带拎的搡到了那几块石板上:“不想低我一头,就自己想法子往高了踩。还想让我见了你就自动低头弯腰?我告诉你,这辈子是没那个事了,你等下辈子吧!”

  雷一鸣踉跄了一下,背靠着山石站住了:“原来也没见你有这样的硬骨头。”

  “被你逼的,不敢不硬。”

  “洪霄九对你怎么样?”

  “比你强。”

  雷一鸣抬手就抽了他一记耳光。

  张嘉田双手插兜,脸上冷不防的挨了一巴掌。瞪着雷一鸣愣了两秒钟,他刚要把拳头举起来,雷一鸣却又说了话:“我给你一个机会。”

  此言一出,张嘉田简直不知道自己对他是应该先揍还是先听。拳头在半空中停了一瞬,他最后决定先听:“什么机会?”

  “我和洪霄九,你选一个。”

  张嘉田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把拳头放了下来:“什么意思?要说就说人话,别跟我放拐弯的屁!我现在没那个耐性惯着你了!”

  “混账东西!你还想让我怎么说?我和洪霄九,你愿意跟谁?”

  张嘉田这回暂时忘了那记耳光:“你想让我跟你回去?”

  然而他冷笑了一

  声:“把我骗回去,再慢慢的处治?我这样的,你得把我拉到菜市口千刀万剐了吧?”

  雷一鸣看着他,看了片刻,最后轻声说道:“好,你回去找洪霄九吧。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和洪霄九这回是一定要分个胜负出来的,你跟着他,就别怪我和你为敌了。”

  然后他绕过张嘉田,迈步向前走去。张嘉田回头看着他,顺带着又想起了自己刚挨的那记耳光,抬手捂着脸揉了揉,他不便追上去还他一巴掌,此事只好作罢。站在寒风中又发了一阵呆,他心中乱纷纷的,一股脑儿的想起了许多的人和事。现在他是挑起大旗单干,成绩不算坏,而且还交了洪霄九这个伙伴,但前途如何,实在是茫茫不可知。他想自己至好也就是把雷一鸣打回直隶去,可是然后呢?

  然后雷一鸣回北京家里去了,家里有个春好随他揉搓。兴许等自己也能活着回北京时,春好已经被他折磨死了。他前头的那个老婆,离婚的时候不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吗?

  叶春好觉得自己欠了张嘉田的,张嘉田也觉得自己欠了叶春好的。不提那些看上看不上的话了,就单从朋友的角度来讲,他觉得,自己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再也不管她。

  还有雷一鸣……

  他刚想到了雷一鸣三个字,雷一鸣本人就又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在大雪地里一步一个深脚印的走到他面前,雷一鸣喘息着说

  道:“你公然犯上、造我的反,我不能再让你当帮办了。越抬举你,你越不成人,活该就只能当一辈子卫队长!”

  张嘉田忽然感到了愤怒:“我没说要和你回去!”

  雷一鸣抬了头,气喘吁吁的也提高了声音:“张嘉田!反了你了!”

  张嘉田听到这里,终于把两只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一脚踹向了雷一鸣,他直接让这个人起了飞,向后摔进了大雪地里。

  然后他没有继续施展拳脚,而是直接走上前去,把雷一鸣翻成俯趴的姿势,摁进了雪中。

  大雪下了一夜,积雪已经是相当的厚,雷一鸣在他手下挣扎翻腾——应该也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了,但张嘉田一手摁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摁着他的后背,并没有觉得很费力气。低头看着雷一鸣,他见这人起初还在张牙舞爪,只是一张脸都埋进了雪里,呼喊不出,反抗了片刻之后,动作变缓了,最后只剩了一只手,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小腿。

  这回抓着头发让他抬起了头,张嘉田俯身凑到了他面前:“害怕了吧?”

  雷一鸣满脸是雪,眉毛睫毛都白了,呼呼的喘着粗气,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是咕哝出了一句话,张嘉田没有听清,便问他道:“什么?”

  他重新开了口:“好冷。”

  张嘉田听到这里,便扯着衣领,把他硬拎了起来。他在雪地上坐了,依旧是喘,张嘉田用手抹去了他脸上的雪,又摘掉了

  他头发上的冰渣子。雪灌进了他的领口,张嘉田尽量的把那雪掏了出来,又用力掸了掸他的前襟后背。雷一鸣慢慢的转动眼珠看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又咕哝了一声“好冷”。

  张嘉田把他的右臂扯起来往自己肩膀上一搭,把他架了起来往回走,走的很慢,因为雷一鸣的身体一直在往下坠,张嘉田简直是一路把他拖回了满山红的屋子。

  屋子里热烘烘的,满山红不在,只丢了满炕乱糟糟的被褥。张嘉田见了,便道:“行啊!你是到哪儿都招女人爱啊!进了土匪窝里,还有女土匪陪着。”

  说归说,他可并没真觉得雷一鸣会和满山红闹出什么桃色关系来。首先,满山红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只能算是个野小子投错了胎;其次,雷一鸣应该也看不上这山中的一个小女匪。张嘉田跟了他两年,对他的私生活很了解,知道他不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

  让雷一鸣在炕边坐了,他蹲到一旁去看炉子的火势,不知为何,心里很平静,惧意也消失了,不再怕雷一鸣会忽然翻出一把手枪毙了自己。出门从那聚义厅里搬回了两把椅子,他告诉雷一鸣:“衣服脱了,烤一烤。”

  雷一鸣站了起来,先把披风脱了,披风上面的毛皮领子不怕雪,可以不必管,但军装上衣的领子确实是湿透了,于是他脱了上衣递给张嘉田。张嘉田把上衣搭在了炉子

  边的椅背上,领子朝下,尽量的靠近炉中火苗。

  军装里面是一件鸡心领的毛衣,领口还挂着雪片。雷一鸣脱了毛衣,露出了里面的小坎肩。小坎肩紧紧的箍在衬衫外头,看着单薄,其实里面带着一层绒,也能保暖。小坎肩在方才的雪灾中幸免于难,然而也得脱,因为里面的衬衫领子已经是精湿的了。

  把衬衫也递给了张嘉田,雷一鸣光了膀子,扭头看了看左肩上的纱布,他又抬手摸了摸——幸好,纱布是干燥的。

  张嘉田把那几件衣服都展开来搭上了椅背,这时回头瞧他,就见他并不是瘦得皮包骨,身上还有一点像样的肉,不多,也就是薄薄的一层,但也足以让他维持住一点男性的体面。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张嘉田第一次发现他身上疤痕不少,只是颜色浅淡,乍一看便看不出。

  雷一鸣坐回了炕边,抬头问他:“我就在这儿等着?”

  “那你出去等着?”

  “你往后就总这么对我说话了?”

  “不一定,看心情。”然后他对着雷一鸣一抬下巴:“裤子也脱了吧,都湿了。”

  “你不是我的人,我也不劳你管了。你走吧。”

  “行,那你就湿着吧。”

  这时房门一开,满山红端着一只大瓦盆走了进来,瓦盆里是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冷不防的见了房内情景,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怎么着?撒尿呲衣服上了?”

  张嘉田答道:“是,人家官

  儿大,尿得也高,都呲领子上了。”

  然后他接过满山红的那一盆馒头,往炉台上一放:“你帮个忙,把他裤子扒了烤烤。”

  满山红发现了新问题:“屋里刚才也没别人,你怎么没趁机会掐死他?”

  “忙着烤衣服呢,没腾出手来。吃完早饭再掐。掐死了往山涧里一扔,干净利索。”

  “扔了多可惜啊,剁吧剁吧还能炖一锅呢。”

  “你自己留着吃吧,这人别扭,我怕吃了他的肉要塞牙。”

  “那好办,剁碎了做肉酱,抹馒头吃。”

  说完这话,她走到了雷一鸣面前,摸了摸他的裤子:“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雷一鸣站起身,低了头开始解腰带。

  满山红把炉火烧旺了,飞快的烘干了雷一鸣的衣裤。

  雷一鸣穿戴整齐了,也不吃早饭,只对满山红说:“我走了。”

  满山红看着他,心里舍不得放他走,可是又没有挽留他的理由。一瞬间的迟疑过后,她洒脱起来:“好,走吧!下山记得走大路,别嫌远。雪后路滑,走小路会翻到沟里去。”

  雷一鸣答应了一声,对张嘉田一眼不看,推了门就要出去,然而张嘉田这时忽然开了口:“我今天不能和你走。”

  雷一鸣回了头。

  张嘉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的朋友弟兄还在青余县呢,我要走也得带上他们。对洪霄九,我也得做个交待。你等我几天吧,我办完了就回去!”

  雷一鸣开了口

  :“别告诉洪霄九。”

  “我心里有数。”

  雷一鸣又看了他一眼,随即继续向外走,走出几步之后,却是回头唤道:“满山红!”

  满山红跟了出去:“干嘛?”

  雷一鸣不回答,带着她继续走,走到了一处僻静地方。这回四周无人了,他对着她微微一俯身,又一偏脸。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满山红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也不动。他等了片刻,无可奈何的笑了:“傻子。”

  然后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还不明白吗?”

  满山红恍然大悟,凑上去“邦”的亲了他一大口。他随即扭过头,也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走了。”他告诉她:“等我的消息吧!”

  满山红睁大了眼睛看他,却是难得的正经了起来:“我没想嫁给你,你愿意找我就找我,不愿意找我,我也不追你。”

  雷一鸣抬手一捏她的鼻尖,又笑了:“傻子。”

  他的笑容很好看,两只大眼睛眯了起来,是真心实意的笑,让满山红想起了雪后清晨的阳光——他此刻的笑容,就有那么灿烂。

  笑着又看了满山红一眼,他转身走向了他的卫队。卫队方才接到了通知,此时已经集合起来了。

  雷一鸣含笑上马,领着队伍出了山寨大门。背对着满山红越走越远,他那雪后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林木的阴影笼罩下来,他信马由缰似的慢慢走,忽然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对

  这只手不以为然似的,他一撇嘴。

  然后放下手,他面无表情,恢复成了一张冷脸。

第一百四十章 两难(一)

  雷一鸣先走了,张嘉田留下来吃了满山红半盆馒头,边吃边问她:“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看你俩像是挺有交情啊!”

  满山红反问道:“我跟你是怎么认识的?我满山红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想认识谁就能认识谁,这也值得你一问?”

  她这几句话堵得张嘉田哑口无言,而不等张嘉田想出新话题来,她倒是抢先发了问:“你和他又是怎么回事?你俩到底还打不打了?”

  “我俩啊……”张嘉田拖长了声音,但一瞧就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在思考:“不好说,再看吧!”

  然后他抬眼望向了满山红:“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能不能替我们保密?”

  满山红这人向来是由着性子嬉笑怒骂,张嘉田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非得胡说八道的再逗自己几句不可,哪知道她忽然正经起来,居然挺认真的向他点了头:“放心,我不让你们连累我,我也不会坏你们的事。”

  接下来,她换了话题:“你什么时候走啊?你和他可不一样,你再这么住下去,我可管不起你的饭了。”

  张嘉田被她说得笑了:“我倒是想走,可我舍不得走。一会儿等大家都吃饱了,你派些人帮帮忙,咱们一起找找那几车子弹去!”

  满山红和张嘉田合力忙了大半天,最后竟是真在一条土沟里找到了那几大车子弹。

  土沟很深,车摔碎了,拉车的骡子也摔死了,子

  弹箱子倒还结实,东一只西一只的散落了满沟。冻硬了的死骡子归了满山红,那一千发子弹,张嘉田也如数的给了她。照理来讲,满山红额外得到了死骡子,骡子肉够她那帮弟兄们吃上好几顿的,他有理由从那份酬劳中克扣下些许——哪怕扣下五十发子弹,也是好的,毕竟对他来讲,子弹比大洋更重要。

  但他没有对着满山红耍这份小心计。没心思耍了,他心里装着一桩更重要的大事。雷一鸣说是让他回去,这话是真是假,他拿不准。先用甜言蜜语把他诓回去、再千刀万剐要了他的命——这种事情,他觉得,雷一鸣也干得出来。

  干是干得出来,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真这么干呢?谁知道他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张嘉田不是很相信他,但是心里又很想相信他。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总“哄”他,别人以为他是伶牙俐齿脸皮厚,是在拿不要钱的好话拍大帅的马屁,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哄”和“拍马屁”是两回事。

  “哄”是需要动一点感情的,就算是感情浅薄,也总有一点怜悯在里面;就算是无可奈何,也总有一点忍让在里面。拍马屁的漂亮话,他可以闭着眼睛说上一天一夜不重样,可每次硬着头皮去哄雷一鸣,都会累得他心力交瘁,仿佛是一场过五关斩六将的鏖战,纵是胜了,也已经有一腔心血泼了出去。

  他对这

  个人真是哄够了,哄不动了。可一步一步的再往前想,他又想起了这个人的好面孔来。他一度是这个人的宠儿,这个人的家,一度也是他的家。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经过了这个人的改动。

  这事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明白,他想赶紧回青余县,找人商量商量,可青余县内也没有他的知音。

  他又想起了叶春好——她若是在,那就好了。

  张嘉田总觉得她才真正是个有主意的人。她爱上了雷一鸣,算是爱错了人,可这也不能怨她眼拙,有那么一阵子,他这样一个大小伙子,不是也几乎要迷上他了吗?不也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吗?雷一鸣有雷一鸣的魔力,而他们年纪轻见识浅,看走了眼也不稀奇。

  张嘉田心事重重,可该干的活儿一样不少干。他和满山红带人把子弹运过了石砾子山,又派人往青余县城内送了信,于是一番往来接应之后,子弹进了县城,满山红一帮人也回家吃骡子肉去了。

  他进城之后,先去见了洪霄九。洪霄九知道他昨夜没回来,这时见了他便说道:“怎么着?你让那个满山红留住了?”

  面对着洪霄九,张嘉田忽然感到了心虚。搭讪着坐下来,他笑了一下:“下午过去的,到了那儿先是和她办交涉,好容易谈妥了条件,又变了天。第一次看见山里的大风雪,真够吓人的!”然后他转向了洪霄九:“你见过满山红没有?

  ”

  洪霄九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那外甥见过,说她看起来就是个毛丫头,也没什么特别的。”

  张嘉田点了点头:“是,像个野小子,年纪也不大。”

  洪霄九手里摆弄着一根烟卷,摆弄了半天,终于是划根火柴把它点燃了。喷云吐雾的长吁了一口气,他说道:“平安回来就好。”

  张嘉田“嗯”了一声,一时间无话可说。洪霄九对他不坏,所以他现在心存愧疚,觉着自己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低着头站起身,他说道:“我回屋睡一觉去,昨晚——”

  他这话说得有头无尾,洪霄九笑道:“昨晚累着你了?”

  张嘉田含糊的一笑,趁机走了出去。洪霄九回头看着窗外,像是在目送他,也像是在审视他。及至他走得没了影子了,他对着门外吆喝一声,叫进来了一名勤务兵:“去叫师长过来。”

  曹正雄师长听闻舅舅召唤,立刻赶了过来。进门之后,他见舅舅正坐在热炕头上抽烟,并没有什么急迫的样子,便也轻松下来:“舅舅,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洪霄九向他招了招手,把他招到了自己近前:“张嘉田的兵,最近表现怎么样?”

  曹正雄听了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表现怎么样?没怎么样啊!”

  洪霄九思索了片刻,又道:“贝,你去给我打听打听,张嘉田昨天上了石砾子山后,有没有过什么异常举动?”

  曹正雄答应一

  声,随即也压低了声音:“舅舅,张嘉田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洪霄九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他看了曹正雄一眼:“放心,有了舅舅就告诉你。”

  洪霄九把曹正雄打发走了,与此同时,张嘉田也把张文馨父子以及马永坤召唤到了自己屋子里。他甚至把林燕侬也叫来了,并不是因为他也想征求她的意见——他素来是不大尊重她,也不相信她会有什么高见,隔三差五的还要看不上她,但到了这个时候,他病急乱投医一般,把她也叫了过来充数。

  房屋关严了门,门外又派了卫兵把守,他放低了声音,对着这三男一女讲述了自己昨日在石砾子山的奇遇。四人听着,都直瞪瞪的看了他不言语,等他一口气把话讲完了,四人的目光柔软活动了些,林燕侬低了头,用手抹了抹裤子上的皱褶,张宝玉扭头去看他的爹,马永坤则是端坐在窗前,低了头去观察地面。

  张嘉田等了片刻,没有等出他们的话来,便随便挑了一个开始问:“小马,你说说。”

  马永坤慢慢的抬起了头,神情是非常的庄重:“这我说不好。万一雷大帅使诈,真要把您骗回去弄死,您到时候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他要是真心实意的想和您讲和,您死活不相信,也浪费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张嘉田一挥手:“说了等于没说,老张你呢?你怎么想的?”

  张文馨答道:“

  我也说不好,毕竟咱们谁也不是雷大帅肚里的虫,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啊,我觉得,假如他对您说的都是真话,我看回去也未尝不可。咱们留这儿死扛,总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就算扛住了,那也不能总窝在这个小县城里,这土窝子比文县差远了,是吧?其实……再说……”他挠了挠头发:“我岁数大了,我是愿意回家乡去,过几天好日子。文县那地方就不错,上北京上天津也方便。”

  他这话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但张嘉田明白了他的意思。张文馨这一趟跟着他跑来察哈尔,路上真是吃了无数苦头,而在此之前,他在文县一直活得挺舒服。舒服威风的好日子过惯了,他这有了点年纪的人,又没有雄心壮志鼓舞着,就受不得太大的煎熬了。

  张嘉田转向了张宝玉:“你呢?你不是小孩儿了,你也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