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得很细致,洗了很久。午夜时分,他的房门终于开了,向外散发腾腾的水汽。林子枫走到门口向内望去,就见他已经穿好了长裤马靴,上身却是赤裸着。弯腰对着桌上的一面菱花小镜,他涂了半脸的香皂泡沫,手里捏着一柄剃刀,正在全神贯注的刮脸。

  房

  内烛光昏黄,把他照成了一具赤金色的像。垂下两排沉重的睫毛,他对着那面不知是哪个女孩留下的小镜子,用刀锋刮去脸上的泡沫。湿漉漉的短发向后捋过去,显出他额头饱满、鼻梁笔直,他不苍老了,他又风华正茂了。

  一点一点的,他刮出了一张光洁的面孔,放下剃刀走到水盆前,他蹲下来撩水洗了几把脸,然后捞出毛巾拧干了,他站起身一边擦脸,一边对着林子枫的方向说道:“你过两个小时再来。”

  林子枫依言走了,回房坐了两个小时整,然后又回了来。

  这时,房内的水盆水桶已经被勤务兵搬运走了,雷一鸣也已经穿戴整齐了,他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甚至嗅到了一股子很熟悉的古龙水味,仿佛此身不在这边城绝地,而是回到了天津北京的摩登世界。

  雷一鸣坐在桌前,左侧小臂横撂在桌子上,右手握着钢笔,正在纸上写字。桌角一旁已经放了一只封好的信封,林子枫走了过去,见那信封上写了两个小字:遗嘱。

  这两个字轻微的刺激了他一下,而雷一鸣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去:“到那边坐着,等我写完。”

  林子枫后退几步,在那炕边坐下了,抬头望着雷一鸣的背影。雷一鸣左手支着头,右手奋笔疾书,写完一页,再写一页。他到雷一鸣身边九年了,从来没见他写过这么多的字。

  林子枫等了很久,等到雷

  一鸣足足写满了五大页信纸。放下钢笔,他低头把信纸仔细折好了,塞进另一只信封里。

  用浆糊把这只信封也封好了,他想了想,又拿起钢笔,在这只信封上面加了两个字。

  然后他回过头来,唤道:“子枫。”

  林子枫起身走了过去,眼看着他将两只信封递向了自己:“你给我拿着,我要是出不去了,你就把这两封信送到我家里去。”

  林子枫接过了信封,上面那只信封上写着“遗嘱”,下面的信封上却是写了“给念”两个字。雷一鸣见他看着信封不说话,便又说道:“你去告诉春好,妞儿的大名就叫念。这封信是我写给妞儿的,别人不许动,等妞儿长大认字了,让她自己打开来看。”

  林子枫移动目光,望向了他:“大帅有话留给我吗?”

  雷一鸣答道:“有。明天见了张嘉田,你老实一点,乖乖投降。他和你没仇,不会把你怎么样。将来要是老帅也抵挡不住了,势必就要成立新的政府。你若想回家过安生日子呢,就搬到租界里去,免得新政府找你算账;要是想继续谋个一官半职,就巴结巴结张嘉田那帮人。我看还是关门做寓公好,毕竟宦海险恶,朝中无人莫做官啊!”

  林子枫看着他,等了片刻,然后问道:“就这些?”

  雷一鸣对着他一点头:“就这些。”

  林子枫解开几粒纽扣,把那两只信封收进了内侧暗袋里,然后把纽扣

  重新系到了下巴。

  雷一鸣这时说道:“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

  林子枫转身迈出了一步,可随即又转回来面对了他。忽然俯下身去,他张开双臂搂住雷一鸣,狠狠的一勒,又侧过脸,把嘴唇贴上了他的面颊。

  只是一贴而已,相触之后,即刻分开。而雷一鸣很平静,单是扭过头来,望向了他:“子枫,你是不是……”

  他抬手拍了拍林子枫的肩膀:“你不用说,我明白了。”

  他早就觉得林子枫有点古怪,三十多岁不近女色,中了邪似的成天琢磨自己,现在他明白了。抬头对着林子枫又笑了笑,他说道:“去吧,让我安静安静。”

  林子枫放开手直起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垂下双手浅浅一鞠躬,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雷一鸣是刚刚才明白的,他也一样。也正因为是明白了,所以才要郑重其事、鞠躬告别。告别的不是雷一鸣这个人,是他那未曾萌生、便已死去的感情。

  天要亮了。

  雷一鸣出了门去,抬头去看天空的微光。

  魏成高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了他,便苦着脸说道:“大帅,现在队伍里的情况不大好,怕是有人不想打、要闹事啊。”

  雷一鸣答道:“不想打就不打了,反正也打不出胜仗来。”

  “咱们能不能发封电报给虞都统,让虞都统派兵过来帮帮忙呢?”

  雷一鸣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然后他迈步向院门

  口走去:“传我的命令,开城门投降。到时候你学子枫的样,别和张嘉田硬碰硬,好好活着。”

  魏成高慌忙上前追了一步:“大帅,您——”

  雷一鸣头也不回的答道:“不用管我,我和张嘉田之间的恩怨,别人管不了。”

  城门开了。

  城里的百姓往外逃,城外的士兵往里进,投降的雷部士兵多达两三千人,乱哄哄的站了满街。充当指挥部的县衙门倒还保持着一点清静,然而卫队也失了控制,苏秉君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在那隐约的喧闹声中,雷一鸣独自坐在指挥部里。

  指挥部房间阔大,一侧摆了一副桌椅,桌椅后方的墙壁上左右张贴着两面五色旗。雷一鸣盯着桌面,想自己杀了张嘉田两次,两次都下了死手,张嘉田没死,不是自己手软,是他命大。

  他又想这回张嘉田杀回来了,会如何处置自己?是刀斩是枪毙?还是用更残酷的法子,比如千刀万剐?

  抑或是还有其它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数?

  抬手摸了摸一丝不苟的短发,又摸了摸光滑洁净的面孔,他最后正了正领章,把前襟的纽扣也挨个摸索了一遍。周身上下是无懈可击的,这样的一副遗容,应该不算狼狈。

  然后他从腰间皮套中拔出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子弹上膛打开保险,他低头张嘴,慢慢的把枪管伸入了口中。食指搭上扳机,他闭了眼睛,把周身的力量都运

  到了那根食指上。

  他想把扳机扣下去,非常的想,又非常的不想。枪口顶到了他的喉咙,让他干呕了一声。带着哭腔深吸了一口气,他紧闭眼睛低下头,扣着扳机的食指蓄势待发。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的笑,他一哆嗦,听出那是雷一飞的笑声,雷一飞生前就是高而瘦的个子,他死后,雷一鸣让人用一领黑斗篷盖住了他。现在他裹着黑斗篷来了,盘旋在他的头顶,等着他死后落入他的魔掌。猛的睁开眼睛抽出枪管,他惊慌失措的把手枪扔到了桌子上。

  那笑声又来了,但不在他的耳畔,也不是雷一飞的声音。他觅声抬头望向门口,看到了张嘉田。

  张嘉田穿着一身不干不净的军裤衬衫,两只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头上歪戴着一顶军帽,身后斜背着一支伯格曼冲锋枪。迎着雷一鸣的目光,他歪着脑袋,又是一笑。

  雷一鸣看着他,觉得他应该是张嘉田,又觉得他不像张嘉田。他的模样身材的确是张嘉田式的,然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陌生。

  所以他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目光移向窗口,他发现窗外已经有了北伐军的士兵。

  看过了窗口,再去看门口,他还是觉得那人不是张嘉田。然而那人已经大踏步的走进来了。隔着一张桌子,那人向他“咔嚓”一声打了个立正,昂首挺胸的抬手行了个军礼:“大帅好!”

  然后他放下手,把桌面上的那把

  勃朗宁手枪轻轻推向了雷一鸣:“雷大帅,您请继续,别为我耽误了您的正事。”

  雷一鸣惊恐的瞪着他,在那把手枪逼近自己之时,他下意识的向后躲了一下。

  张嘉田侧身坐上了桌边,一手按在桌面上,他向雷一鸣的方向探过身去:“怕啦?要帮忙吗?”

  雷一鸣向后躲到了极致,简直快要在椅子上打挺。圆睁二目看着张嘉田,他一摇头,很艰难的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字:“不……”

第一百七十章 游戏

  雷一鸣的那个“不”字,似乎让张嘉田很觉滑稽:“不什么?不怕死?不想死?还是不用我帮忙?”

  雷一鸣紧瞪着张嘉田,已经恐惧到了极致。张嘉田的面貌越是没改变,那面貌之下的目光和神情越让他胆寒——在张嘉田的眼中,他没有找到任何“人”的成分。

  要么就是张嘉田自己没了人性,要么就是张嘉田没把他当人看。

  张嘉田没有等到雷一鸣的回答,便低头抄起那把勃朗宁手枪看了看,手枪的枪柄镀了金,光灿灿的醒目。他握住手枪对准了雷一鸣,口中说道:“手感不错,给我吧!”

  雷一鸣依然是说不出话来。

  昨夜他那视死如归的勇气,此刻已然消散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像是死神空洞的独眼,让他毛骨悚然的瘫软在了椅子上。而张嘉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绪,故意的追问:“行不行呀?大帅?”

  雷一鸣终于一点头:“行。”

  张嘉田笑了,低头把腰间的手枪皮套打开来,他抽出了里面的左轮手枪,给新来的这支勃朗宁让了位。然后又掂了掂手里的这支左轮手枪,他对雷一鸣说道:“咱们分开了一年多,今天刚一见面,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厚礼,我没什么可回报的,你既是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说完这话,他甩出手枪转轮,将子弹尽数倒了出来,只将一枚子弹重新填了进去。

  把其余子弹揣进裤兜里,他一

  拨转轮,未等转轮停转,他已经“喀喇”一声将转轮复了位。随即站起来转过身,他对着雷一鸣举起手枪,问道:“还记不记得这个游戏了?”

  雷一鸣僵硬的一点头——他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你喜欢玩,我就再陪你玩一次,玩着玩着就死了,多好啊!是不是?”然后他绕过桌子走到了雷一鸣身旁,把枪口抵上了对方的脑袋:“一,二……”

  雷一鸣重又闭了眼睛——他看出来了,张嘉田是笑里藏刀,这把刀早就为他预备好了,他逃不脱。

  与其如此,索性求个痛快的死法。双手紧紧的攥了拳头,他低下头,听见张嘉田慢悠悠的喊出了那个“三”。

  然后,头上响起了“咔哒”一声。

  这一枪是空枪,没有打碎雷一鸣的脑袋,然而打断了雷一鸣的神经。他猛的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死了一回。

  死了一回的人,就万万不想再死了。眼看张嘉田又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他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嘉田……”

  他的声音也是颤的,带着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一边说,他一边后退,躲避那毒蛇一样如影随形的枪口。后背忽然靠到了墙壁,他退无可退,眼看枪口又逼近了自己的眉心,他只得贴着墙壁横挪,把自己挪到了最后的角落里。

  张嘉田含笑看着他,等他陷进角落躲无可躲了,才调转枪口瞄准了他的右眼,一

  扣扳机。

  “咔哒”一声,又是空枪。

  张嘉田无可奈何似的,向他一耸肩膀:“别急,还有四枪,总有一枪不会让你失望。”

  然后他向前一步,把枪口顶上了雷一鸣的额头:“一、二……”

  这时,雷一鸣抬了手,去推他手中的手枪,一边推,一边向他摇头:“不、不、不要杀我……求你……饶我一命……”

  他的气息是断断续续的,话也说不成整句。张嘉田一转手腕,轻而易举的把枪口重新对准了他:“三!”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即刻扣动扳机,因为雷一鸣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一只手撑在地上,雷一鸣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管。抬起头仰望了张嘉田,他哆嗦成了一团,声音都哽噎在了喉咙里,一时间竟是成了哑巴。眼看着张嘉田又把枪口移向自己了,他在极度的惊惧与绝望中,对着枪口不住的摇头,仿佛那枪有灵,看得懂他的拒绝。

  一边摇头,他一边拼了命的挤出了声音:“我不想死,我刚有了女儿。她还小,她不能没有爹……”他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几乎是抱住了张嘉田的一条腿:“我给你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我再也不和你抢了,什么都不和你抢了。只要你让我活着回家……”

  张嘉田俯下身去,用枪管敲了敲他的手:“大帅,有话说话,干嘛这么拉拉扯扯的?”然后他伸手捏住了雷一鸣的下巴,压低了声音又问

  :“怎么?不想玩啦?”

  他的手粗糙、肮脏、坚硬,力大无穷,几乎要捏碎了雷一鸣的骨头。雷一鸣疼得一皱眉毛,眼中几乎有了泪光:“不、不玩了。”

  张嘉田一歪脑袋,饶有兴味似的审视着他:“你这人可真是有点儿不知好歹。没人管你呢,你自己把手枪往嘴里捅,我想好心帮你一把吧,你又这么连跪带哭的,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雷一鸣慢慢的垂了眼,禁不住了张嘉田那锐利野蛮的目光。

  很恐慌,很屈辱,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苟且偷生,都要活着回天津去。求生的欲望压过了一切,还是活着好,活着就有希望,就能看见妞儿。死了则是只有下地狱,地狱十八层里,有好些妖魔鬼怪在等着他。

  “我错了。”他喃喃的开了口:“我对不起你。嘉田,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吧。”

  他放开了张嘉田的裤管,双手汗津津的落了下去。张嘉田不松手,他就只能一直仰着头。太阳穴猛的一痛,是张嘉田重新把枪口顶了上去。

  他的身体一震,抬眼望向张嘉田。

  “让我饶你?”张嘉田说道:“行,可我也想请你饶我一次,饶了我那些死在青余县的兄弟,让他们重新活过来,行不行?”

  他放开了雷一鸣的下巴,顺手拍了拍他的脸:“你怕死啊?”随即他笑了起来:“真巧,我也怕,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也怕。不过

  他们没有你命好,连个下跪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他手上加劲,顶得雷一鸣歪了脑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雷一鸣轻声答道:“是,我珍惜。”

  张嘉田用手枪敲了敲他的脑袋:“除了下跪,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了?给我瞧瞧,珍惜机会嘛,是不是?”

  雷一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张嘉田向他一笑:“要不,再磕一个?”

  这回,雷一鸣听懂了。

  双手向前按在了地上,他迟疑了一下,随即慢慢的俯下了身去。脊梁骨的关节似乎生了锈,一节一节弯得艰难,可死亡压迫着他,让他一个头磕在了张嘉田的脚旁。

  然后直起腰,他垂着头,静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发落。可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了一名军官,冒冒失失的开了口:“军座!太好了,我可找着您了!陈处长也到了,正到处找您呢,让您先别杀雷一鸣。”

  张嘉田当即一摊双手:“我没杀他,我一指头都没碰过他。”

  军官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雷一鸣,登时笑了一下:“好嘞!那我这就告诉陈处长一声去。”

  说完这话,军官跑了。而张嘉田用手枪拍了拍雷一鸣的脸,说道:“雷大帅,今天咱们先玩到这儿,我太忙了,等忙完了,咱们再接着玩。”

  然后他把左轮手枪往腰间皮带上一插,抓起雷一鸣的衣领向上一提,连拖带拽的把他带出

  了指挥部。指挥部外乱哄哄的走动着许多北伐军的士兵,雷一鸣踉跄着跟上了张嘉田,忽然看到身旁一群士兵正围着林子枫,林子枫单枪匹马的,士兵荷枪实弹的,他便下意识的停了脚步,轻声唤道:“子枫?”

  随即他转向了张嘉田:“子枫和这些事都没关系,他是前几天刚到的,求你把他放了吧。他——”

  他这番话没能说完,因为张嘉田放开了他的衣领,已经大踏步的走向了林子枫,一边走,一边又伸出双手笑道:“老林!你跑哪儿去了?我进城半天了,也没瞧见你的人!”

  挡路的士兵立刻散开,林子枫和张嘉田握了握手:“好久不见。方才你的兵往里进,这里的兵又投降,乱得很,我怕受误伤,所以在房内多坐了一会儿,现在才出来。”

  张嘉田又道:“老陈也到了,他怕我偷着把雷一鸣宰了,正满城找我呢,也不知道他找到哪儿去了。你再等等,老陈是带着汽车来的,咱们一会儿坐汽车回去。城南边有条路,修得挺平整,跑汽车正合适。”

  林子枫似笑非笑的一点头,然后扭头去看雷一鸣,就见雷一鸣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显然是非常的困惑,非常的震惊。

  “子枫。”雷一鸣开了口:“你……你是怎么回事?”

  林子枫望着他,不说话,还是张嘉田回头答道:“多亏了子枫给我们通风报信,要不然我们就得

  追你追到热河去了。妈的,我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么个地方,安泰,原来听都没听说过!”

  雷一鸣听了这话,不再多问,只是看着林子枫不言语。张嘉田向前推搡着他,他踉跄着走了一步,依然怔怔的看着林子枫。

  林子枫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说了话:“大帅请放心,我会把您的信送去天津的,顺便……”他把声音放得温柔了一点:“也看看您家的二小姐。”

  二小姐的前头,还有一位大少爷。大少爷死在了医院里,体内有他林家的血。

  他这句话让雷一鸣有了反应:“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别找我的孩子!”

  林子枫摇了摇头:“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了。”

  前方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一辆汽车慢慢的驶了过来。前后排的汽车门一开,陈博志先跳了出来,见了林子枫,他满面春风的笑道:“老林!功臣!”

  林子枫对着他一点头:“来得正好,我正等着你的汽车回去。”

  陈博志扯了扯军装下摆,看了雷一鸣一眼,然后答道:“后头还有一辆,我们坐那辆,这辆留给张军长。”

  张嘉田也说道:“对,我和雷大帅坐一辆,我俩是老相识,路上正好聊聊。”

  陈博志见张嘉田像是这就要上汽车去,便问道:“张军长,你不能就这么带着他上车吧?是不是不够保险?”

  张嘉田答道:“是不保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半

  路跳车跑了?”

  “那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张嘉田笑了:“哪用那么麻烦?”

  然后他转身面对了雷一鸣,一脚踹上了他的肚子。

  雷一鸣几乎是被他踹的向后飞了起来。而在雷一鸣落地的同时,张嘉田转身从士兵手中夺过一杆步枪,迈步走上前去,一脚踩上了雷一鸣的大腿,他双手握着步枪高高举起,用枪托狠狠向下一砸。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咔嚓”的一声响。

  雷一鸣惨叫了一声,左小腿被枪托砸得变了形状。张嘉田退后一步,把步枪扔给了士兵,把背上的冲锋枪解下来,也扔给了士兵。一身轻松的扭了扭脖子,他对着陈博志说道:“好了,现在你求他跑,他都跑不成了。”

  雷一鸣用双手掐住左大腿,半哭半喘的蜷缩了身体。而林子枫在他那一声惨叫中闭着眼睛扭开了脸。陈博志见状说道:“你若是看不得这个,咱们就先走吧。”

  林子枫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残暴。”

  然后他和陈博志走向了前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训

  张嘉田弯下腰,抓着雷一鸣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雷一鸣倒是把这断骨的剧痛忍住了,没有继续惨叫,只是急促的喘息,喘得呼吸中都带了哭腔。张嘉田把他胡乱塞进了汽车里,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外面的士兵为他将汽车门关了上,而前方副驾驶座上的一名副官这时便回了头:“军座,咱们现在就走吗?”

  汽车是美国产的大汽车,张嘉田在后排座位上坐得挺舒服,对着前方一扬头,他用下巴做了指挥:“走!”

  汽车发动起来,缓缓的倒车向外。张嘉田弯了腰,凑到车窗上向外望,看到了一个黄土蔽日的荒凉世界,还看到了自己的兵们乱哄哄的跑过来又跑过去。这样的风景,他这一年来看过了太多,所以踏踏实实的向后一靠,他面对了前方,对着副官说话:“总指挥那边有消息吗?”

  副官回了头,目光扫过雷一鸣,扫得隐秘而克制,要显出他对这俘虏是视而不见:“还没有收到新电报,想必总指挥是不打算往这边走了。”

  张嘉田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的一撇嘴,像是有了城府和心术的大号坏小子,有主意,有想法,但是掖着不说。

  汽车行驶在城内最平坦的道路上,依旧是要蹦跳着颠簸前进。张嘉田挺喜欢这个颠法,觉得怪有意思,摇摇晃晃的换了个姿势,他忽然听见身旁的雷一鸣呻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