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脾气坏,爱动手,可他心里对她始终还是有感情,始终还是觉得她和自己是一家人,尤其是家里又有了妞儿。她不看他的面子,还不看妞儿的面子吗?再说自从有了妞儿之后,他都恨不得搭块板子把她供起来了,哪里还敢冒犯她?

  可她还是要和他离婚,而且偏偏选在他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时候,让她那位威风凛凛的爱慕者出马,逼迫着他同意。

  所以他恨她,原来对她有多爱,现在对她就有多恨。

  翻尸倒骨的把那些旧事全拎出来回想了一遍,最后,雷一鸣翻身又面对了虞天佐:“行,我想办法,咱们开干吧!”

  虞天佐推开烟枪,一骨碌趴在了雷一鸣跟前,用手指头戳着自己的胸膛:“叫司令。”

  雷一鸣放下烟签子,向他拱手抱拳:“虞司令,失敬。”

  虞天佐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一直还留存着一点孩子气。雷一鸣先前做了巡阅使,官儿比他大,他一直耿耿于怀,这回他终于是压过了雷一鸣一头,心里便很痛快。

  两人密谈后的第三天,虞天佐打出了“热察联军

  ”的大旗,他任联军司令,雷一鸣做副司令。这支联军得了东北少帅的默认,南边的中央政府也无暇干涉,而陈运基趁此机会,不声不响的带兵向西进入察哈尔境内,打跑了当地的驻军,鸠占鹊巢的驻扎下来,捎带着还接管了前驻军的粮草库和被服厂,暂时解决了衣食问题。

  陈运基忙陈运基的,雷一鸣忙雷一鸣的——他在家里布置出了一间小厨房,里面配了一名仆人,这仆人闲事一概不管,专门为他熬那一天两碗的汤药。这天他坐在房内,正端了汤药要喝,房门忽然开了,是叶文健走了进来。

  他没理叶文健,自己闭了眼睛屏住呼吸,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药。叶文健龇牙咧嘴的看他,因为曾经偷偷用手指蘸了药汤尝过滋味——只是尝了那么一指头,他都苦得险些作呕。

  雷一鸣喝完了药,随即端起茶杯,连着喝了几大口糖水。这回抬头望向了叶文健,他一边用手帕擦嘴,一边说道:“来得正好,我这些天光顾着忙了,都忘了对你说正事。这一次在北平,张嘉田又向我转达了你姐姐的意思,她还是想让你回去。”

  叶文健扭了头往窗外望,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雷一鸣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跟前,仰起脸向他微微一笑:“别装聋作哑,你总得做个决定出来。我虽然和你姐姐已经没有关系了,但你是我从河南

  带回家的,既是进了我家的门,就算是我家的人。你无论做什么了决定,姐夫都拥护。”

  叶文健垂下了头,还是不言语。

  雷一鸣盯着他看,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你要是想现在戒烟,那也可以。”

  叶文健飞快的咕哝了一句:“我试过了。”

  他抬眼注视了雷一鸣,仿佛和雷一鸣有仇一般,目光冷森森:“你去北平那几天,我自己试过了。”

  雷一鸣仔细看着这少年的眼睛,看到了满眼的绝望。而叶文健随即轻声说道:“我不回去了。”

  “你姐姐会谅解你的,她最爱你了,她连她亲生的妞儿都能不管,就只管你。这感情还浅吗?”

  “就因为她最爱我,我才不能回去。”叶文健把脸又扭向了窗外,因为身心濒临崩溃,再也禁受不住任何的审视与拷问。他知道姐姐最爱自己,一心盼望着自己学好上进、出人头地。自己不好好的读书,就已经是罪大恶极了,就已经让姐姐怒不可遏了,如今若是再让她知道自己染上了鸦片烟瘾,那还了得?

  他觉得,若事情真是发展到了那一步,那自己是绝对没有勇气去承受姐姐的泪水和怒火的,自己就只能是以死谢罪了。

  “姐夫,你是英雄,你受得了那份罪。”他喃喃的又道:“我不行。”

  雷一鸣站了起来,把叶文健搂进了怀里,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又低头凑到他耳边说道:“有时候觉得你像

  我的弟弟,有时候,又觉得你像我的儿子。”

  叶文健把一双眼睛贴上了他的肩膀,在黑暗中又说了一遍:“我不回去了。”

  雷一鸣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同时对着几百里外的叶春好,冷笑了一下。

  叶文健在雷一鸣这里流连了一会儿,便悻悻的回房去了。一进门,他瞧见了苏秉君,苏秉君问他:“文少爷,你这儿有烟卷没有?”

  叶文健是把苏秉君当成好朋友来看的,这时立刻答道:“有,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有好几盒呢,你随便拿。”

  苏秉君就是为了要香烟而来的,这时便拉开了抽屉,取出一包香烟撕开来,自己叼上了一支,又取出一支递向叶文健。

  叶文健摇摇头,懒洋洋的走到了床边坐下,搬出了那只装着烟具的红木盒子。低头捂嘴又打了个打哈欠,他把烟具一样一样的摆好,躺下了开始烧烟。

  苏秉君坐到床边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吸烟。叶文健吸了几口之后,扭头问他:“要不要我给你烧几口?”

  苏秉君把方才没送出去的那支烟卷往耳朵上一夹,然后笑着摆手:“不用,抽不起。”

  “烟膏子我有。”

  “我知道你有,可我没这个好命。我天天东奔西走的,要是有了这个瘾,花钱还在其次,主要是怕误了事。”

  “我都后悔死了,想戒也戒不掉,你还说我好命?”

  “你天天在屋里坐着,风不吹日不晒的,没事还能烧几口烟

  解解闷,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还不是好命?”然后他俯身凑到了叶文健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哎,听说你把翠兰那个丫头弄到手了?”

  叶文健红了脸:“没有的事!”

  “翠兰还行啊!长得要什么有什么的。”

  “她就是给我烧了两次烟,别的什么都没干。”

  “那你俩当时是不是躺到一张床上了?”

  叶文健这回耳朵都红了。推开烟枪坐起来,他抬袖子一抹脸,和苏秉君低声谈起了翠兰,起初他是有些羞涩的,后来二人越谈越深入,及至谈到了翠兰的奶和屁股时,他自觉着比较有发言权,便将羞涩抛去脑后,和苏秉君聊了有一个小时之久。

  叶文健日复一日的住着不走,叶春好等了许久,连弟弟的一根毛都没有等回来,便对张嘉田说道:“二哥,你看,我就说那人的话不能信。”

  张嘉田也觉得雷一鸣这事做得不地道,正打算设法向他施压,哪知道未等他行动,雷一鸣的亲笔信已经到了他手里。他坐在桌前,展信一看,就见信上这样写道:

  “嘉田:我回承德,已有大半个月。药我是一天两次的吃,一次不曾落下过,仿佛有点效果,现在只盼天气热起来,我原本也怕冷,在夏天还好过一些。先前我不曾留意过小文的举动,对他一味的放任,如今再看这个孩子,发现他已染了种种恶习。每天不是出门冶游,就是在家同丫头厮混,每月开销极大,总在千元以上。我让他回天津去,他无论如何不肯。我想他是被我宠坏,可是若让我管教他,我自顾尚且不暇,也没有余力。若有机会,我带他见你一次,你设法哄他回天津吧。我也不愿担这个恶名。宇霆。”

  张嘉田把这封信读了两遍,末了决定不再去向叶春好作报告,自己直接出手把叶文健那个混账东西拎回来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速战速决

  雷一鸣决定带叶文健去趟泉县。

  叶文健听说他要带自己去见张嘉田,一千一万个不肯。但雷一鸣问他道:“你是想直接去见你姐姐呢?还是通过张嘉田,把你的意思转达过去?我现在又是病又是忙,还要为你们姐弟两个劳神?你们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叶文健也知道自己不能躲避姐姐一辈子,终要有个见面的时候。对待张嘉田,他是嫌恶,对待姐姐,他则是怕。相比较之下,他倒是更愿意先见一见张嘉田。

  于是,他像个心虚的小贼一样,跟着姐夫上了路,在路上,他又问道:“姐夫,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把烟戒了,也回天津了,如果将来我想你了,还能再去承德找你吗?”

  雷一鸣直视着他的眼睛,笑了:“当然可以,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

  叶文健和雷一鸣对视了片刻,最后就感觉胸中憋闷得慌,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姐夫的种种好处昭告天下。姐夫这样一个好人,姐姐怎么就像鬼迷了心窍一样,非要恨他?夫妻吵架是大事吗?他记得自己的爹和娘也是常吵嘴的啊!

  雷一鸣提前一天到了泉县,到达之后先由陈运基陪着去阅了兵,然后回了他的临时司令部,熬药喝药。药是在司令部后头的伙房里熬的,熬到半路,伙房门口的狗都被熏跑了。雷一鸣以着绝大的勇气喝了这碗药,喝过之后,

  眼泪汪汪的,喝了半碗糖水,嘴里还是苦。可良药苦口,他最近确实是咳嗽得少了些。

  在司令部里住了一夜,翌日中午,他等来了张嘉田。

  此地前几天下了一场春雪,如今天气暖了,大雪迅速融化,把县城内外的土路全拌成了泥塘。张嘉田进门时,雷一鸣就见他满裤腿都是泥点子,鼻尖耳朵也让春风吹得通红。大衣没穿,手套也不戴,他手里还拎着根马鞭子,就这么脏兮兮汗津津的走了进来。进门之时,他把马鞭子往门口的勤务兵手里一扔,然后抬手摘了军帽,露出了满脑袋汗津津的短发。

  雷一鸣一直很欣赏他的体魄,但是先前掺杂着妒忌猜疑之心,越是欣赏,越是嫉恨。如今那妒忌和猜疑都烟消云散了,他总算可以平心静气的欣赏了。

  张嘉田没急着和他打招呼,先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然后才开始上下的打量他:“胖了?”

  雷一鸣忽然向他凑了过去:“你闻闻我。”

  张嘉田被他吓了一跳,试探着低头在他肩膀领口嗅了嗅,他抬眼望向雷一鸣:“苦。”

  雷一鸣向后坐回原位,笑了:“吃药吃的。一天两顿,真够受的。”

  他笑得眯起眼睛,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是个发自内心、不加修饰的笑容。张嘉田很久很久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了,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药没白吃,真胖了。”

  雷一鸣像是有点得意,又问:“你最近

  如何?”

  “我还是那样,倒是你,身体不好,还不回家好好养着,怎么又弄出了个什么热察联军?你还打算再打一次天下不成?”

  雷一鸣笑叹了一声:“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所以现在趁着还干得动,要再做点事情。打不下天下,捞点资本也是好的。要不然,就太被动了。”

  张嘉田思索了片刻,然后问道:“你是不是缺钱?”

  雷一鸣反问道:“你给我啊?”

  “要只是养活你爷儿俩的话,那当然没问题。”

  “真的?”

  “这点屁事我用得着撒谎么?”

  “你要是撒谎,天打雷劈劈死你。”

  “行,我要是撒谎,天打雷劈劈死我。”

  雷一鸣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对着张嘉田摆手:“不闹了,逗你玩的。你现在也犯不着哄我开心了,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用不着对我撒谎。”然后他正了正脸色,又道:“你不要管我在做什么,总之,我不会与你为敌就是。”

  “你可以与我为敌,我正好一仗把你打回家养老去。”

  说完这话,张嘉田一扭头,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摆着茶壶茶杯,便自己拎了茶壶往杯子里倒茶,想要喝口水再说话。哪知他刚端了茶杯要喝,冷不防的就听雷一鸣说道:“放下!”

  张嘉田莫名其妙的扭头看他:“我渴了。”

  “那是我的杯子,你不要用。”

  然后雷一鸣抬头对着门外说道:“来人,上茶。”

  张嘉田慢慢放

  下了杯子,刚想说“我又没病”,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目光掠过雷一鸣,他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喉咙,换了话题:“小文呢?”

  雷一鸣答道:“小文在后头的屋子里呢,你现在见他?”

  “见吧,我不就是为他来的吗?”

  雷一鸣没再回答,因为一名勤务兵用托盘送了新茶进来。他眼看着勤务兵把托盘放到桌上,将盘中水淋淋的新茶杯拿出来,倒出一杯热茶摆到张嘉田手边。

  他看着勤务兵,张嘉田看着他,等到勤务兵退出去了,他转向张嘉田,却听张嘉田轻声开了口:“我没骗你,真不是痨病。”

  雷一鸣垂眼望着地面,答道:“我有洁癖。”

  张嘉田听了这话,沉默下来,沉默之中,有一股热血往头脑里涌。这样的情形最可怕,这股热血能要了他的命。他拼命压下这股子热血,拼命管住了自己的双手。

  雷一鸣这时抬了头,又说道:“我先吃药,看看情形,若是吃药吃好了,那就没事,若是不好……”

  张嘉田打断了他的话:“先吃药。既然我的话你不信,那你就好好的吃药。等病好了,你就知道我这话是真是假了。”然后他强行扭转了话题:“小文呢?”

  雷一鸣让人去叫叶文健。片刻之后,叶文健来了,进门之后,他对着张嘉田微微一点头,然后径直走到了雷一鸣身旁。

  张嘉田见他已经长成了个高高瘦瘦的小白

  脸,而且垂着脑袋沉着面孔,像是在座之人全欠了他的债一般,真是越看越欠揍。叶春好好容易才得了自由,清清静静的舒服日子还没过几天,生活就被这个弟弟又搅成了一团乱麻。这几个月过下来,叶春好简直都有点见了老,而这个混账弟弟可好,一点羞惭之色都没有,反倒是理直气壮的甩起脸子了。

  这时,雷一鸣回头对叶文健说道:“小文,你不敢见你姐姐,那么有话对着嘉田说,也是一样的。”

  叶文健扫了张嘉田一眼,笼统的就只看见了个人高马大的莽夫,而且前身还是个满胡同乱窜的小流氓。对待这位前小流氓,他真是无话可说。

  他不言语,于是雷一鸣又去看张嘉田:“那你说。”

  张嘉田开了口:“小文,你姐让我接你回家。你姐说了,你既然是真不爱读书,那不读也可以。只要你能回家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叶文健听了这话,对着地面答道:“你告诉我姐,让她别惦记我,我长大了,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张嘉田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你知道个屁!”

  叶文健翻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十几岁的人了,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也不是事。留在姐夫这里,我还能学着干点什么,比回家干呆着强。等我有点出息了,我再回家看我姐去。”

  张嘉田一听这话,发现他竟然还是不想回去,而且满口

  都是“我”要如何如何,没有一句是替他姐姐着想的,便气得站了起来:“说得好,既然你这么有担当,那就回家把这话再对你姐姐说一遍吧。”

  然后他回头对着门外吼道:“来人!”

  雷一鸣端坐着不动,眼看着张嘉田的卫兵一拥而入,七手八脚来抓叶文健。叶文健当场傻了眼,吓得伸手抓住了雷一鸣的衣袖:“姐夫!姐夫他们要抓我!”

  雷一鸣被他拽得向前仆去,还是张嘉田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雷一鸣的胳膊,一把扯开了叶文健的手。卫兵们趁机扯着胳膊腿儿把叶文健抬了起来,不由分说的便冲出了屋子。叶文健扯了喉咙拼命喊叫,而雷一鸣先是坐着不动,等叶文健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他才作势要起:“小文那孩子——”

  张嘉田一把将他摁了下去:“你别管!”

  “我不是要管,是他在我这里从来没受过委屈,你这么对待他,他还不气坏了?”

  张嘉田一听这话,就觉得雷一鸣对待叶文健真是好,竟然还怕他“气坏了”,难怪叶文健乐不思蜀,连姐姐都不要了。转身面对了雷一鸣,他低头说道:“放心,十几岁的小子不怕气,怕打,那孩子我看就是欠揍,揍一顿他就没那么多毛病了。我走了,你好好吃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来找我。”

  然后他又在雷一鸣的肩上摁了一下:“不用送。”

  雷一鸣真没起身相送。

  目送着张嘉田出了房门,他似乎还能依稀听见叶文健的嘶吼。胳膊肘支在椅子扶手上,他歪头托腮,想想叶文健,又想想叶春好,最后就是微微一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定时炸弹

  雷一鸣觉得,自己是放出了一枚定时炸弹。

  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他穷极无聊,非要对着前妻死缠烂打,而是他要将这些对头一一击败,把主动权重新抓回来。自从在安泰兵败以来,他一直都活得太被动了。

  尤其他现在病了,而且还是尚未确诊、前途未卜的病,所以他要格外用心的筹划,筹划生前身后事,真到了力不能支的那一天,他要有退路,要能退到一个保险箱、安乐窝里去。

  五小时后,雷一鸣的定时炸弹开始了倒计时。

  叶文健万万没有想到张嘉田会对自己动粗、而姐夫竟然没有护住自己。他一点准备都没做,如今被张嘉田和一名副官夹在汽车后排座位上,他先是叫骂后是沉默,末了哈欠连天的瘫软下来,他涕泪横流的呻吟出了声音。

  张嘉田不知道他哼的是哪一出,大声的问他:“小子,你又怎么了?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装病没用!”

  叶文健不理他,咬牙忍耐着。

  又过了三个小时,他昏昏沉沉的上了火车,两条腿都软成了面条,是被士兵抬上去的。张嘉田很纳闷,因为实在是看不出叶文健在捣什么鬼,反正这小子一直是不肯吃东西,只喝了些水,决不至于是中了毒。半大小子饿上几顿是饿不死的,所以张嘉田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吃喝睡觉。哪知道睡到半夜,他竟被叶文健的惨叫震了醒。

  他急了眼,拎着皮带当鞭

  子,啪啪的甩着吓唬叶文健,让他说说到底是哪里难受。然而叶文健恨透了张嘉田,死活就是不开口。两名士兵手忙脚乱的满地抓他,不让他把脑袋往车厢板壁上撞,倒是旁边一名副官悄声告诉张嘉田:“军座,卑职怎么瞧着文少爷这是像——像——”

  张嘉田扭头瞪他:“像什么?说人话!”

  副官把声音又降了一度:“像犯了大烟瘾。”

  张嘉田立刻又望向了叶文健——叶文健正在嘶吼着打挺,小白脸上蹭得全是涕泪灰尘,酷似叶春好的清秀五官都变了形,长长的胳膊腿儿痉挛似的各自扭曲。一名士兵用双手捧了他的脑袋,不许他乱动,可他忽然变得力大无穷,带着那士兵的双手往壁上撞。张嘉田大步走过去蹲下来,抓住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小子!说,你是不是抽上大烟了?”

  叶文健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凭着本能咬牙怒视张嘉田。而张嘉田和他对视了片刻,末了点头冷笑道:“行,我让你犟,你随便犟!”

  然后他把叶文健往地上一搡,起身低头说道:“我这儿可没备着那玩意儿给你过瘾,你熬着吧,回家等你姐姐管你。”

  然后他转身要走,可临走之时,又觉得这叶文健实在是可恨,等自己把他送回叶家了,春好见了弟弟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非得再受一场煎熬不可。

  想到这里,他气得转身走回到叶文健跟前,一脚

  踢上了他的肚子,把他踢得平地起了飞。踢过一脚之后他不解恨,追上一步又踢了一脚:“混账东西,死了得了!”

  叶文健腹部挨了这样重的两脚,当即开始伏在地上呕吐。

  凌晨时分,叶文健昏昏沉沉的,不闹了。

  火车进了天津卫,张嘉田让勤务兵用湿毛巾给叶文健擦了把脸。他脸上已经没了人色,眼睛半睁半闭着,身体一点都不能动。张嘉田直接用汽车把他送去了叶公馆,心里也想让叶春好认清现实,对待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她也不要再哭哭啼啼的太牵挂了,没必要,不值得。

  他到达叶公馆时,叶春好刚刚起了床,听门房里的仆人说张军长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长柄梳子,一边梳头一边下了楼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吃早饭了吗?”

  张嘉田站在楼梯下,抬头看她:“我没吃呢,你也吃不成了。你看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这话说完,两名士兵把叶文健架进了楼内。

  叶春好在楼梯上愣了愣,长柄木梳脱了手,“啪嗒”一声摔在了楼梯上。这一声似乎是震醒了她,因为她随即就跑下了楼去,跑得两只脚乱绊,拖鞋都甩飞了一只。冲到了叶文健面前,她先伸手去摸弟弟的头脸肩膀:“小文,你可回来了,你、你还知道回来呀?”

  叶文健勉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让叶春好的动作也是一僵,而张嘉田像是偏要紧

  处加楔一般,张口便说:“春好,这回可有你受的了。这小子太他妈的不成人,抽上大烟了。这一路犯了瘾,好家伙,差点儿闹翻了火车。”

  叶春好听了这话,双眼看着叶文健,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张嘉田发现那架着叶文健的两名士兵眼睛不老实,偷着去瞄叶春好的赤脚,便弯腰走去捡起那只拖鞋,回来一抓她的脚踝,给她穿了上。重新直起腰,他攥了攥拳头,心想春好连脚丫子都是好看的。

  这个时候,叶春好开了口:“小文,是真的吗?”

  叶文健垂下眼帘,心里的感情,全被身上的痛苦压下去了。

  叶春好又问:“是不是雷一鸣那个混蛋教你抽的?”说完这话,她“唰”的抽了叶文健一个嘴巴子,再说话时,声音里就带了尖利的哭腔:“没长心的傻子!好的不学,学抽大烟!我白惦记你了!我白疼你了!怪不得你不肯回来——”她吸了一口气,红了眼睛,边哭边说:“我天天逼着你读书,我是坏人,雷一鸣给你抽大烟,他是好人,你走吧,你找他去吧!”她伸了手去推叶文健:“走啊!走啊!你倒是找他去啊!”

  张嘉田在旁边冷笑了一声:“春好,你可别说这话,他真能回头找雷一鸣去。你知道我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吗?我是提前和雷一鸣说好了,让他把这小子带去了泉县,然后我硬把他绑回来的。”

  叶文健这时扭过

  头来,对着他“呸”的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