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好一想,也只能是这么办。而雷一鸣转身吩咐了苏秉君,让他陪着叶文健走——叶文健和苏秉君是好朋友,苏秉君人又机警,有他在,叶文健想逃也难。

  苏秉君带着叶文健走了,叶春好灰头土脸的回了房间,一时间也没了法子。雷一鸣独自站在院子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路。

  他想老虞显然是看上春好了。

  不过暂且不管老虞,只说春好本人——春好是了解他的,酒后吐真言,他听明白了春好的意思,所以绝对不能让春好嫁给张嘉田,春好若是和张嘉田合成了一家,那么张嘉田得了她的指点,就必定不会再对他言听计从了。

  他倒是并没有打算去如何如何的欺骗张嘉田,可单是想到张嘉田不是全身心的听命于自己,他就要无法忍受。张嘉田是有大用处的,上次在北平偶遇林子枫时,他就已经享受到了张嘉田的庇护。张嘉田还不到三十岁,前程远大,他将来

  用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张嘉田有用,叶春好也同样的有用。他有钱,若是再有一位叶春好式的太太,那么下半生躲进租界当寓公也没关系了,他很可以什么都不管、做吃喝玩乐的甩手掌柜,他的妞儿也有妈了。

  若是可以由着他选择的话……

  雷一鸣决定再给叶春好一个机会。

  下午,虞天佐来了,来了没有三分钟,就被雷一鸣好言好语的哄了走——雷一鸣告诉他,说叶春好正在和弟弟闹家务,没工夫见他。

  虞天佐一走,雷一鸣便去见了叶春好,问道:“我们晚上去见小文,好不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叶春好竟然是摇了摇头。

  “不见了。”她低声说:“这孩子是铁了心的犯浑了,我再哄他劝他,也是无用。索性明天我给二哥发一封电报,让他再派几个人过来,把小文押回天津去算了。”

  “不行!”

  叶春好惊讶的抬了头,不知道雷一鸣这“不行”二字是从何而来。而雷一鸣也意识到自己是失态了,连忙正了正脸色:“那小文还不更恨你了?”

  “随他的便吧。将来等他长大了,他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我宁可让他现在恨我,也不能放了他满世界跑,跑成个小流氓小混混。”

  雷一鸣心想若是张嘉田真派了人来,护送着叶春好姐弟回天津去了,那么自己岂不是白白的失了良机?而且张嘉田对待叶春好这样任劳任怨的出力,人心都

  是肉长的,难保叶春好将来不会感动。这二位若是真在天津结婚了,自己还能跑过去把婚事搅黄不成?

  脑海中一连闪过了一百多个“不行”,他对着叶春好说道:“你别着急,他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想把他押回天津去,也难。我从来不管他,也就不曾得罪过他,你等着,我去劝劝他,要是能把他劝得回心转意了,不是更好吗?你留下来再住几天,也多看看妞儿。”

  叶春好低头嘀咕道:“小文是喜欢你。”

  雷一鸣微微的笑了:“他是个孩子嘛。谁管束他,他就烦谁。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等我的消息吧!”

  雷一鸣晚上去见了叶文健,回来后告诉叶春好:“他倒是肯给我几分薄面,我说什么,他就听着,可我让他回来见你,他又不肯。”

  叶春好听了这话,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雷一鸣不再说叶文健,问叶春好道:“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

  雷一鸣吸了吸气,又道:“这药味有点熏人,你再忍两天,把它吃完,我就不吃了。”

  “药味而已,又不是臭味,我是不怕。”

  “明天你要不要给嘉田发封电报,报个平安?或者给他写封快信也可以。”

  叶春好略一犹豫,答道:“那我写封信给他吧。发电报,怕说不明白,他反倒更担心。”

  雷一鸣立刻出了门去,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亲自端来了一匣子文具,里面又有印着玫瑰花洒着

  香水的信笺,又有玫瑰紫的墨水和细尖钢笔。见叶春好坐在桌旁,他便把文具匣子放到了她面前,然后隔着相当的距离,他在桌边也坐下了。

  叶春好把信笺钢笔往外拿,摆好之后,看了雷一鸣一眼,雷一鸣当即说道:“我不偷看。”

  他这么一说,叶春好反倒有点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平时难得动笔,倒预备了这样精致的文具。”

  雷一鸣笑了笑,把小臂横撂在桌子上,他俯身侧脸枕着臂弯,给了叶春好一个后脑勺。叶春好窸窸窣窣的写字,他静静的听着,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馨。

  太久违了,他简直舍不得抬头,直到叶春好放下了钢笔,轻声问他道:“有信封吗?”

  他抬了头,可不等他回答,叶春好已经在匣子里找到了信封。把那信笺折好塞进信封里,她那信上没有机密,故而也不急着封口,继续低了头在信封上写地址。写着写着,她一抬头,见雷一鸣以手托腮,正歪了脑袋看着自己出神。

  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她在心里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叶春好把信交给了雷一鸣。一夜过后,她刚睡醒,就听外间欢声笑语的,正是雷一鸣和妞儿的声音。妞儿粗声大嗓的说话,全然没有小姑娘的娇柔之气,叶春好听得又是笑,又是皱眉头。匆匆的穿了衣服推门出去,她就见雷一鸣坐在椅子上,一边俯身和妞儿揪扯

  着一只洋娃娃,一边抬头对自己笑道:“醒了?”

  叶春好点了点头:“嗯……”

  雷一鸣随即又道:“去洗把脸,今天咱们和妞儿一起吃早饭。”

  叶春好依言去洗了脸。而仆人将饭菜一样一样的运送了进来,妞儿坐在了一把高椅子上,呲着一口小白牙,能吃能喝,见什么抓什么。阳光射进来,照得三人身上都是暖融融的,叶春好看着妞儿发笑:“女孩子哪能这样呀?看看,都吃到头发上去了。”

  雷一鸣答道:“她小,大一大就好了。”

  “还有一件事——你不能再由着她乱打人了,养成了坏习惯,将来可不好改正。”

  “她那点小力气,打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我倒不是怕她会把人打伤,只是不能让她有这个爱动手的毛病。”

  雷一鸣咀嚼片刻,把口中的饭菜咽了,然后抬头看着她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多住些天,也管管她。你让我管她,我真是下不去手。”

  说完这话,他含笑去看妞儿,又伸手在妞儿的鼻梁上横截着比划了一下:“妞儿这个模样,往上像我,往下像你。脸型也像你。”

  当下的气氛太温暖了,让叶春好也有些恍惚:“就是这样才好。瞧妞儿的一双大眼睛,像个洋娃娃。想着给妞儿做几身连衣裙,天热了穿上,就更像洋娃娃了。”

  “那还是回天津去做吧。”

  “好。”

  说完这个“好”字之后,叶春好猛的反应过

  来,不禁一阵心惊——方才她险些把持不住,又和雷一鸣聊成了一家人。

  于是吃过饭后,她收敛心神,对着雷一鸣又冷淡起来。雷一鸣感觉到了,但是只做不知。这一次,他也是暗暗下了决心的,定要把叶春好哄得回心转意——她必须回心转意,否则他也不能轻易的再放她回天津去。张嘉田苦恋了她这么多年,一定也不会允许她再嫁给别人,所以她要么回到自己身边,要么去嫁张嘉田,没有第三条路。二十几岁的漂亮女人会守一辈子独身?他不信。

  雷一鸣向叶春好发动了攻势。

  他关心起了她,她清晨出来看看天气,他隔着窗子见了,立刻就拿了外衣出来给她披上,生怕她受了凉风。他手里还有几颗好钻石,这时也取出一颗,配了个白金的戒指圈子,送给了叶春好。叶春好乍一见那钻石的大块头,简直以为它是假的,及至辨认出了它是真货,连忙把它退回给了雷一鸣:“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将来给别人吧。”

  雷一鸣答道:“我们之间再吵再打,你也是妞儿的妈,我也是妞儿的爸。我手里没多少好东西了,剩下的这一点小玩意儿,不给你给谁去?”

  叶春好铁硬了心肠,干脆利落的摇头,就是不要。

  雷一鸣又道:“那我不给你,只求你帮我收着。要不然,我手里的东西都没数,兴许哪天就糊里糊涂的丢了。”

  叶春好答道:

  “你正在中年,将来再娶一位太太,也是必然的事情。这些东西,应当是你未来太太替你收着的,我不应该拿。其实你我既然已经离了婚,照理来讲,为了避嫌,就该连面都不要见。我若不是为了找小文,也不会这样贸贸然的登你的门。所以,也请你……”

  她迟疑了一下,不想把话说得太狠,可思来想去的,还是把话说狠了:“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

  雷一鸣听了这话,差一点就要当场翻脸。直勾勾的看着叶春好,他觉得自己是被她羞辱了,一时间想要大发雷霆,一时间理智占据上风,又知道自己千万不能真闹脾气。

  隔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镇定下来:“春好,你对我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叶春好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他艰难的开了口:“我……我是真的爱你,一直爱你。你不知道,这次见你来了,我心里有多高兴,尽管你不是为我而来。”

  叶春好把脸扭向窗户,不去看他。这一扭耗费了她千斤之力,她简直是把自己的灵魂从这些天的温馨空气里硬生生的抽拔了出来。

  雷一鸣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伤害过你很多次,你已经对我寒了心。可我经了这一场磨难,也得了许多教训。将来对你,自然不会再犯先前的旧错。你看在妞儿的面子上,看在我这一片真情的面子上,留下来吧。你要是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回天

  津去,回北平去,从今往后,你说了算,家里的事情我都听你的。”

  叶春好咬紧牙关,硬把眼泪忍了回去,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软化流淌,要流淌到他身边去,要和他水乳交融,要和他夫妇一体。可她不能允许自己感情用事,她得记住自己因他受的那些痛苦、流的那些眼泪。

  一只手被雷一鸣抓了住,她回头去看他,看他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春好,你走了,我就没有家了。我活了半辈子,活得连个家都没有——”他顿了顿,像是也要哭了:“你要是不相信我,那我们可以先保密,如果你还是觉得我不好,我不可救药,那你再走。春好,春好,你总得再给我一个机会啊。”

  叶春好听到这里,硬生生的把手抽了出去:“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一个什么机会?是破镜重圆的机会?还是再伤害我一次的机会?”

  她重新面对了窗外,摇了头:“你不要再说了。”

  雷一鸣绕到了她面前,追着她的眼睛问:“我这么求你还不行吗?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叶春好答道:“我什么都不要。”

  她感觉到了雷一鸣正下死劲的盯着自己,可是只做不知。雷一鸣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笔直的站着,也不动摇。

  那双手顺着她的手臂,慢慢的滑落下去。她低下头,看见雷一鸣低头跪了下去。

  “我求你了。”他喃喃的说:“我真的求你了。”

  叶春好垂眼看着他,随即也跪了下去。

  “你不要求我。”她咽下眼泪,发出声音:“我的心意已决。你以跪来求我,我便还你一跪!”

  雷一鸣慢慢的抬起了头:“春好,你真的,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怜悯我吗?”

  叶春好直视了他的眼睛,视野模糊,定是蒙了泪水,泪水是柔软的,心也是柔软的,唯有意志坚硬:“我是个无情的人,你不要爱我了,你还是——还是恨我吧!”

  雷一鸣凝视着她,脸上的悲怆与哀伤渐渐消失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冷了下来。

  他答道:“好。”

  然后再次抬手按住叶春好的肩膀,他借力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垂眼看了叶春好,他低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在和玛丽打离婚官司?”

  叶春好感觉到不妙,慢慢的也站了起来:“记得。”

  “你还记不记得,我对你开过一句玩笑,说要派人去租界里,杀了玛丽?”

  叶春好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雷一鸣直视着她,声音冷清:“其实那话,不是玩笑。”

  然后他绕过叶春好,走了出去。

第二百零五章 非非之想

  雷一鸣回了房,拉开抽屉拿出了手枪。

  她在他危难之际抛弃了他,他不记她的仇,就已经是情深意重了,如今他跪下来求她回家,她竟然还是揣着那一副铁石心肠、毫不动摇。男儿膝下有黄金,能让他为之屈膝的,一是他自己的性命,二就是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冷酷毒辣,连自己的男人都不要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她必是另有了一番打算。一定就是张嘉田——他想——张嘉田年轻力壮,前途不可限量,又对她一片痴情。人往高处走,她有了张嘉田做新后盾,自然犯不上再来俯就自己这前途未卜的旧人。

  况且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能安稳在家相夫教子的女人,当年她不就是很爱出风头吗?不是自己都说自己是“沽名钓誉”吗?

  他提了手枪往外走,要一枪毙了她解恨。当初玛丽逃得快,他没法子,如今这叶春好可是自投罗网,怪不得他无情。毙了她,一定要毙了她,要不然她回了天津之后,也许会洋洋自得,也许会把自己今天这一跪一求,绘声绘色的讲述给张嘉田听。隔着几百里地,她照样能够对着全世界羞辱他。毙了她,杀人灭口,从此也消除了自己的心病。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他红着眼睛,把房门都推开了,然而被迎面的冷风一吹,他像受了刺激似的,猛一哆嗦,倒是停了脚步,不走了

  。

  他想叶春好若是死在了自己这里,那么自己要如何善后?张嘉田还不得杀了自己给她偿命?

  雷一鸣吹了好一阵子春风,末了转身回房,把手枪又放回了抽屉里。然后在一旁坐下来,他咬着牙瞪着眼,就觉着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心慌,同时气短,空气厚密沉重得如同变了质地,从四面八方一起挤压过来,压得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把浑身的力气都运到了一处,专忙着呼和吸。

  房门开了,一名勤务兵走了进来,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抬眼看着他,耳中轰隆隆的响,只是听不清。勤务兵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把方才那话又说了一遍,这回他听明白了:虞天佐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到虞宅去一趟。

  虞天佐是他现在得罪不起的人物,他不能不去。起身出门进了院子,他立刻就又被外面那风吹了个透心凉。他冷,可是又觉得冷空气吸入胸中,别有一种痛快,便扛住了这份冷,一路走去虞宅。轻车熟路的进了宅门,他直奔了虞天佐的屋子,进门之后,他愣了愣,因为瞧见了虞碧英。

  他不知道虞碧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见她做洋装打扮,头脸都收拾得精致,身上的薄呢子大衣还没有脱,瞧着像是刚从外面进门。虞天佐在烟榻上躺着,她在地上站着,正拧着两道细眉说话,忽见他来了,她住了口,将两道细眉一扬,似笑非笑的说道:

  “好久不见,我方才还在对我哥说,你这人有些走极端,要么是来了住下不走,要么就是走了再也不来。结果我这话刚说完,你就进了门,正好打了我的脸。”

  虞天佐这时坐起来清了清喉咙:“那个……是我让他来的。”

  雷一鸣看出虞碧英气色不善,但是当着虞天佐的面,他不便多说,只支吾着对虞碧英一点头。虞碧英已然听说了叶春好到来的消息,如今见了他这冷淡的态度,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她一直自诩潇洒浪漫,是花丛间的花蝴蝶,不会被任何一个男子捕捉住,可她这自信有个前提,便是自她十几岁知晓恋爱起,她一直是位美丽自由的阔小姐,既有年轻的活力,又有无尽的金钱,背后还有一位军阀哥哥做靠山,青年男子们见了她,真是只有骨酥肉软、自惭形秽的份儿,哪里还敢同她耍手段?纵是耍,不过三招两式之后,便也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她在情场上所向披靡,从无敌手,一直是随心所欲,想爱谁便爱谁,不爱了便将对方抛弃,所以潇洒浪漫得起来。可如今她对雷一鸣还没爱够,雷一鸣却先和他的前妻又牵连了起来,更可恨的是他那前妻并非寻常的黄脸婆子,也是一朵鲜花似的摩登人物,所以虞碧英越想越不痛快,方才便跑到了虞天佐面前,要将哥哥细细的盘问一番。哪知她刚盘问了个开头,雷

  一鸣就来了。

  雷一鸣来便来了,她毫无回避的意思,把身上的呢子大衣脱下来交给仆人拿走,她在椅子上坐下了,又让仆人去给自己拿汽水来喝。虞天佐看了妹妹一眼,没敢管,索性直接对雷一鸣谈起了正事:“老弟,你这人不地道啊!”

  雷一鸣在烟榻边坐下了:“我怎么了?”

  “我那批步枪已经到地方了,你怎么不往外拿钱呢?你不把钱给人家,人家能把枪留下吗?”

  “别急,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给你办到。这些天我一直在筹钱,用不了三五天,那批枪就能到你的手里。”

  虞天佐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直接伸手指他的鼻子:“好,我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你要是还拿话敷衍我,别怪老哥哥翻脸。咱们兄弟,什么都好说,唯独你不能拿我当傻子耍。上回巡阅使那事,你耍了我一次,我记着呢,你不能再给我来第二次了,听见没有?”

  雷一鸣“扑哧”一笑,一边笑,一边扭头看虞天佐:“就知道你对我是怀恨在心,当初我问你生不生气,你还跟我装大方。”

  虞天佐哈哈大笑,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再生气,后来不还是把你从天津接过来了吗?”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虞碧英:“英,你回你屋里歇着去吧,刚到家,不累吗?”

  虞碧英答道:“你有什么背人的话,怕我听了去?”

  “唉,我跟宇霆说点正事

  ,你听不懂。去吧去吧,我说完了就放他走。行不行?”

  虞碧英站了起来,谁也没搭理,自己昂着头走了出去。而虞天佐这回伸腿向后一仰,很舒服的躺了下去,又说:“老弟,给我烧两口。”

  雷一鸣见那烟具都已经是摆开了的,便歪在虞天佐对面,耐着性子去烧烟,又问:“你还有什么正事要对我说?”

  虞天佐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把我那妹子支走。她听说叶小姐到你那儿去了,有点不乐意。”

  雷一鸣歪着脑袋盯着烟灯火苗,不说话,只翘了嘴角无声一笑。

  虞天佐翻身面对了他:“叶小姐能在你那儿住多久?”

  “不好说,她弟弟和她闹翻了。”

  虞天佐瞄着雷一鸣:“那你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就没想过再续前缘?”

  雷一鸣收敛了笑容:“我和她,在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完了。”

  “真完了?”

  雷一鸣抬眼看他:“老虞,我听你是话里有话啊。”

  说着,他把烟枪推到了虞天佐面前。虞天佐也盯着烟灯的火苗,吸烟吸得无声无息,浅尝似的吞吐着烟雾。及至吸完了一个烟泡,他推开烟枪,笑了一声:“我看叶小姐真不错,你真不要她了?”

  说完这话,他抬眼去看雷一鸣,正与雷一鸣目光相对。

  他因为现在不怕雷一鸣这个人,所以连带着也不怕他的目光,迎着他的目光,虞天佐又是一笑:“别误会,我可是个讲理的人

  ,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懂。你要是还想要她,那她就是我的弟妹,我对她肯定是以礼相待,绝不做非分之想。你要是不要她了,我再——”他对着雷一鸣一挑眉毛,后头的话没说完,意思全在眉毛上了。

  雷一鸣沉着脸:“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那个女人和你家里这些女人不一样,我都治不服她,何况是你?你来征求我的意见,也是无用。对她那个人,我说了不算。”

  虞天佐说道:“不用你说了算,到时候你别管就是了。”

  雷一鸣收回目光,冷笑了一下:“别做你那套霸王硬上弓的梦了,她背后有人,不是好惹的。要不然,你以为她当初为什么敢和我离婚?”

  “谁?”

  “张嘉田。”

  虞天佐躺下来思索了片刻,末了抬头小声问道:“你那年收拾张嘉田,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雷一鸣抬手把他的脑袋摁回了枕头上:“你不用问那些,我只告诉你,她在娘家念书的时候,张嘉田就看上她了。现在张嘉田在她跟前,比狗还听话。你碰她一指头,张嘉田能杀到承德活吃了你!”

  虞天佐听到这里,不言语了——他是喜欢叶春好,甚至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可让他为了叶春好发动一场战争,那他可不愿意。

  毕竟他不是毛头小子了,这个年纪的人,干不出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了。

  虞天佐不再提叶春好,收敛心思又和雷

  一鸣聊了一阵闲话。最后他躺在烟榻上打起了瞌睡,雷一鸣则是出了门去,直奔了虞碧英的院子。

  虞碧英换了家常的旗袍,正对着镜子梳头发,见他来了,她虽然心中有醋意,但脸上并不酸酸的,依然做出了个大方的姿态,起身对着他点头一笑:“我还当你和我哥哥会有一番长谈。”

  雷一鸣难得到她这闺房里来,此刻站在房内,就见这屋子虽然宽敞,但靠着一面墙摆了一张富丽堂皇的大铜床,床旁放着高高低低的西洋式白漆柜橱,另一面墙前是一架长沙发,沙发旁立着一副收拢了的屏风,临窗又有一整套梳妆桌椅,把偌大一间屋子占满大半,也谈不上什么规划和风格,瞧着倒是花红柳绿、热热闹闹。

  他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要谈的话,在你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谈完了。”

  说完这话,他换了个姿势,又换了个姿势,最后将一只靠枕垫到了后腰。虞碧英坐下来背对了他,面对着梳妆镜,她从镜中见他像是坐得不舒服,又知道他这人像戏文里的张生一般,是个“多愁多病身”,得歇着就要歇着,便冲着镜子说道:“你若是累了,就到床上躺一会儿吧!在我这里,还要拘礼吗?”

  她这算是对他顶天的厚爱了,哪知镜中的雷一鸣摇摇头,竟是不肯。这让她忍不住回了头,冷笑了一声:“怎么?要和我生分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