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抽出

  后腰的大靠枕,另找了一只小的垫了上,这回终于坐稳当了:“我身上有鸦片烟味和药味,怕躺脏了你的床。”

  虞碧英重新转向了梳妆镜,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雷一鸣这话不是假话,她也留意到了,他——起码是在生活中——几乎没什么讨厌的地方。他没有牛皮哄哄的向她说过大话,也没有蛮横的大男子主义,总是那么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说话也是和声细语,和她哥哥一比,他真是文明透了。

  “那倒没什么。”她垂眼对着指间卷着的一绺头发说道:“被褥染了气味,换一床就是了,总不能让你这么干熬着。”然后她又回了头:“还是你本来就不想久坐,急着回家去?”

  “我不急,回家也没有事。”

  “没有事,可是有人呀!”

  雷一鸣的脸上没有笑容,冷冷清清:“这样的玩笑就不要开了,对我和她的名誉都不好。”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叶小姐?”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若是别人,你也不会问。”

  虞碧英站了起来,走到沙发另一端坐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开这个玩笑了。你也不要当我是在吃飞醋,我自认为在恋爱问题上还是开明的,绝对不会因为你爱了我,我就不许你再去见别的女人。你若是有了新的爱人,告诉我就是了,也没什么关系。”

  雷一鸣向后仰靠过去,闭了眼睛,轻声说道:“你看我现在还有余力

  去找新的爱人吗?我连你都要爱不动了。”

  然后他睁开眼睛扭过头,对着虞碧英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在你舅舅家里住这么久,你回来了,我又要走了。”

  虞碧英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走?你要去哪里?”

  “想去趟天津。”

  “送叶小姐回家吗?”

  “她若肯和我一起走,那么我就送她一程。”

  虞碧英沉默片刻,从沙发旁小桌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了上。深吸一口吐出一线笔直的白烟,她冷着脸对着前方发问:“宇霆,你是想要故意的躲我吗?”

  “何以见得?”

  “我刚回来,你就要走。”

  雷一鸣起身走了过来,紧挨着她坐了下去:“你哥哥方才对我说的话,你没听见?”

  虞碧英转过脸来望着他,而他夺过了虞碧英指间的香烟,自己也吸了一口:“我去天津,想法子弄些钱回来给他。这事不能拖了,我也真是没办法,要不然,谁乐意让人指着鼻子逼债呢?”

  “我哥哥要你出多少钱?”

  “七十万。”

  “你能出多少钱?”

  “不到五十万。”

  “你去天津就有办法?”

  “我在天津还有一所房子,还能值个几万块。”

  “哪能为了这种事情卖房子?”

  “该卖就得卖,将来有钱了,再买就是。”

  他这句话,颇有一点败家子的风格,虞碧英虽然成天只负责吃喝玩乐,可也听出他这话说得不对,用句她哥哥的粗话讲,就是有点

  顾头不顾腚,只看眼前,不管将来。

  “你不要急着走,我去找我哥哥,让他向你少要一点。”

  雷一鸣立刻按住了她的大腿:“别,这话别人能说,你不能说。”

  “你怕我哥哥以为是你教唆了我?”

  “是。”

  虞碧英把手摁在了他的手背上,对着他微微一笑:“你放心,这话我知道怎么说,绝不会给你帮倒忙。”

  虞碧英说到做到,真去找了虞天佐。

  虞天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这个老妹妹,可这个老妹妹自从生下来起,就饱受宠爱、全家无敌,他一直护着她让着她,成了习惯,以至于虞碧英略施手段,他便败下阵来。

  “行行行,他有多少就出多少吧,我不强求了。”他被虞碧英说得走投无路,举手投降:“你说你这个丫头片子,胳膊肘专往外拐,替姓雷的占你亲大哥的便宜。”

  “我不知道也就算了,我既是知道了,他又有他的困难,我怎么好意思坐视?要怪就怪你当时做事欠考虑,非要把这些破事嚷得让我也知道。”她竖起两道眉毛,将通红的小嘴唇一撅:“我不管,反正我不让他走!好容易从舅舅家回来了,我还想和他玩几天呢!他要是出了承德,我就唯你是问!”

  虞天佐咽了口唾沫,哑口无言,同时发现妹妹和自己真是一家的亲人,自己没了娘们儿就活不了,妹妹也是个离不得男人的。

第二百零六章 非人之想

  叶春好决定离开承德,回天津去。

  自从雷一鸣那一日负气离去之后,她担惊受怕,恨不得当日就走,只是想着自己若是真走了,那么把弟弟留在这里,将来姐弟二人又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弟弟一生的前途,兴许也会因此葬送,所以思来想去的,她又怕又急,只是无法。

  但雷一鸣从那以后,只是视她为无物,并没有要伤害她的征兆,而她回想起张嘉田前些时日对雷一鸣的种种描述,便把一颗心又稍稍放回了原位——雷一鸣虽然是个糟糕可怕的丈夫,但从“人”的角度来看,他毕竟不是个疯子,总不会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况且他就是起了杀心,那么难道他不怕自己、也不怕二哥吗?自己这么个大活人,若是平白无故的在他这里没了,二哥难道不会来找?

  但叶春好也还是不敢久住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算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障,那么若是自己哪句话又惹恼了雷一鸣,他再动起手来,让自己挨顿好打,那也很犯不上。

  叶春好让小丫头收拾好了那一点简单的行李,随时预备着开拔上路。自己则是出了门去,又去见了弟弟一次。叶文健的住所,距离雷宅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距离,她步行过去,也不为难。

  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三次来了,然而叶文健像被什么妖魔魇住了似的,她说什么,他都是一概不听。实在被她逼急了,他便

  说道:“姐,我对不起你,你就当我当初饿死在外面了吧!”

  叶文健长得高,拱肩缩背的坐在那里,乍一看像是个成年的大人。而叶春好对他软硬兼施的磨到了如今,就觉得自己那心像磨出了一层茧似的,竟也不再那么痛心疾首了。

  “我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管不了他,我还管不了我自己吗?我年纪轻轻的,如今又有自由又有钱,干嘛不也快快乐乐的过几天好日子?他不懂好歹就不懂好歹吧,我有什么办法?我为了他寻死去?多少人家养了逆子出来,不也照样的过日子?他又不是我的儿子,如今还长得这么大了,我就不管他,也不能算我心狠。”

  含着一点愤怒和怨恨,她回了雷宅,一路上走得安安然然,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踪。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失去了自由。

  如此到了雷宅之后,她找了个机会,堵住了从外回来的雷一鸣,说道:“我明天就走了。小文一定要留下,那我也不勉强他了。”

  雷一鸣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先等等,过几天我也要去趟天津或者北京,到时候能调来专列,你跟我一路走。”

  说完这话,他扬长而去,回了上房。叶春好观察他这个态度,没有看出凶气或者恶意来,自己便活了心,暗想再住几天也行,倒不是要贪图专列的舒适,而是想要多和妞儿相处几日——这些天来,她

  动了好几次心思,想要回家设法,把妞儿要回去。先前不见妞儿倒也罢了,只是微微的惦记着,也不觉怎样,如今和妞儿朝夕相处了,她一想到自己将要离开妞儿,心里便像刀绞似的那么疼。

  雷一鸣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安抚住了叶春好,然后他暂时把她放到了脑后,把全副精力都放到了眼前的大事上。

  北伐成功之后,如他所料,各方面的新贵们重燃战火,打得越发激烈了。如今,北方这边很有几位大人物,想要拉拢他过去,一起向蒋中正开火。

  雷一鸣这半年来苦心经营,借着虞天佐的势力,拉大旗扯虎皮,给自己造了个副总司令的身份。把前巡阅使和副总司令这两块牌子亮出去,他像个待字闺中的美女一般,开始坐等各方势力登门。如今总算有人向他送来秋波了,他斟酌了一番,然后便去找了虞天佐,与他商议这桩大事。

  然而虞天佐对此毫无兴趣——他在热河关起门来做小型的土皇帝,自给自足,已经是挺愉快。而且蒋中正亏待了别人,可并没有亏待过他,他犯不上为了打仗而打仗。

  三言两语的,他给了雷一鸣一个软钉子碰。雷一鸣告诉他:“若是我们肯同他们合作,长远的事情姑且不提,首先就至少能得这个数。”

  说着,他向虞天佐比划了个手势,虞天佐愣了愣,然后问道:“一百万?”

  “是。”

  “是给你我二人的

  ,还是你一百万我一百万?”

  “当然是给咱们两个的。”

  虞天佐当即大摇其头:“那没意思,我上哪儿还弄不来五十万?这点数目打动不了我,我不干。”

  雷一鸣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点微笑,心想你既然上哪儿都能弄来五十万,前些天为什么催命似的逼我出钱?没有我帮衬着,你一个人就能挑起那联军总司令的大旗了?

  虞天佐这时望向了他,又道:“你也不要跟着他们搀和这些事,你有人马有地盘,先这么混着吧。如今形势还不明朗,等他们之间要分出胜负了,咱们再表态。”

  雷一鸣仿佛是深以为然,又深深的点了点头,同时心里继续想:我那点人马,那点地盘,若是双方真要分出胜负了,谁还差我这么一点力量助阵?恐怕还未等他们打出眉目来,陈运基那帮人就要穷得哗变了。

  想到这里,他心悦诚服的对着虞天佐点了头:“老虞,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是得稳住了才行。我终究是比你年轻几岁,事到临头,就有点慌了神。”

  然后他不再提这话,因为看出来了,自己和虞天佐的利益并不一致,他做不成自己的知音。他不雪上加霜的对自己趁火打劫,就算是好样的了。

  没有虞天佐,还有张嘉田。他有心去拉拢张嘉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万万不行——谁知道那帮叫着要“反蒋救国”的人物能不能造反成功?若

  是不能成功,那自己把张嘉田拉过去,不是反倒害了他?

  雷一鸣现在急于重新掌权,急得一切都顾不得了,谁都能害,唯独不肯去害张嘉田。张嘉田经过了他的重重考验,终于得了他的最终承认。从此这人毕生都是他这一边的了,他也要用一副新面目来对待他了。

  他一直藏着一副新面目,新面目是慈眉善目,藏了三十多年,等着有缘人来才亮相。有缘人久候不至,他这副新面目渐渐蒙了尘,变得面目模糊,几乎被他自己淡忘。如今他以这副面目对待了张嘉田,却又是一场独角戏,张嘉田不知道他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从表面看,也看不出他已经对他换了菩萨心肠。

  独角戏就独角戏,他不在乎,对待“自己的人”,不能只下表面功夫,也得真花心思、办点实事。独自躺在房内,他不吃不喝,整整盘算了一天,最后他做了决定。

  他决定与张嘉田再次为敌——他们两个,一人站着一方阵营,这样无论胜负,他们两个总有一位是赢家,堪称是上了一道保险,旱涝保收。

  这个主意打定了,他又面临了实际的问题:没有钱,没有枪,没有子弹,没有粮草。

  让他拿自己的老本出来救急,他是不肯的,他的钱纵然是花,也要花在妞儿的身上。他的女儿,须得安享一生一世的尊荣富贵,他不给妞儿留下几百万的家产,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所以那些老本,虽有如无,可以忽略不计,他还是得向外想办法。

  一想到“向外”二字,他坐了起来。目光射向窗外,他看见了叶春好的背影。叶春好夹着一卷花布,正迈步往东厢房走。雷一鸣盯着她的背影,就见她一路走得袅袅婷婷,是个无忧无虑的背影。

  他们吵过太多次架了,她现在又是有恃无恐,所以显然是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雷一鸣重新躺了下去,觉得这样很好,真是天助他也。

  雷一鸣又去见了虞天佐。

  虞天佐一见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登时就起了戒心。及至两人交谈过三言两语之后,他简直要不高兴起来——雷一鸣像是犯了失心疯,竟公然的提出非分之求,向他借一百万军费。

  既然是借,自然也就要还。他承诺在半年之内还钱,但是因为手头拮据,就不付利息了。虞天佐听到这里,气得想笑,原本是躺在烟榻上扶着烟枪过瘾的,这时几乎要躺不住,跃跃欲试的想要起来收拾雷一鸣一顿:“开口就是借一百万,还他妈不给利息,你真当你是我妹夫了?”

  隔着烟灯烟具,雷一鸣仰卧在他身边,枕着双臂望天花板:“若是做你的妹夫,便有无息的借款可以拿,那我立刻就向令妹求婚去。”

  “你别扯淡!我实告诉你吧,这钱我拿不出来。不是我有钱故意不往外借,我自己也是寅吃卯粮闹着饥荒,你看今年这个收成——”

  虞天佐懂一点农业的知识,正要滔滔不绝的讲述,然而雷一鸣忽然扭过头来看了他,轻声说出了三个字:“叶小姐。”

  虞天佐立刻就哑巴了。瞪着眼睛和雷一鸣对视了片刻,末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雷一鸣没有动,转动眼珠追踪着他:“我帮你的忙,你也要帮我的忙。我们互助协作,如何?”

  虞天佐当即向他凑了凑,不但双目炯炯放光,一张嘴也忍不住笑了开:“你真同意?”

  雷一鸣向他一笑:“看你的决定。”

第二百零七章 险路

  雷一鸣和虞天佐做了一番秘密的谈话。

  谈到最后,虞天佐坐立不安,嘻嘻的只是笑。雷一鸣靠着枕头坐在一旁,慢悠悠的吸着一支香烟,脸上很平静,只觉着自己迈步上了一条险路,走好了,便至少还能有十年的权势与富贵,走不好失了足,也真能摔成个粉身碎骨。

  他决定赌一把。论年纪,他还值壮年,正是做事的时候,不能把年华都耗费在女人身上,何况那女人——虞碧英——他也算不得如何喜欢。如果她不是虞天佐的妹妹,那么他都不会有兴趣去招惹她。当然,他承认自己完全可以胜任一位招人爱的小白脸或者老白脸,可他自认为是个有理想有志气的豪杰,让他靠着逗女人开心过日子,他是不肯的。

  再说身体也吃不消。

  满怀爱意的将自己怜惜了一番,他又把虞家兄妹放在心中掂了掂分量,在他眼中,虞家兄妹一如他从北平带回来的那几箱子药材,价值是有的,可真到用了他们的时候,该砍剁就砍剁,该撕碎就撕碎,若不把他们的汁子都拧出来,也算不得他们是真有用。

  心中又想起了叶春好,这回他也忍不住要笑了,笑是坏笑,又酸又冷的——这回他不再对她吵闹打骂了,他要换个招数,温柔的把她哄进地狱里去。

  翌日凌晨,叶春好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院子里有好些个人扑通扑通的乱跑,然后有人咚咚敲响了

  她的房门。她披着衣服下床去开了门,发现门外正站着一身戎装的雷一鸣。

  雷一鸣见了她,先是问:“醒了?”

  叶春好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他匆匆答道:“我有急事,要往察哈尔那边去一趟,可能从那转去天津,也可能直接回家。你愿意等就再等等我,不愿意等,也可以随时走。”

  叶春好一听这话,有点发愣:“那……你不必管我,我若是想走,就随时自己走吧。”

  雷一鸣又道:“说好了送你回家的,没送成,很抱歉。”

  叶春好摇摇头:“那没有关系。”

  雷一鸣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走得大步流星。叶春好望着他的背影,倒是怔了片刻。雷一鸣的身材一直没走样,现在这个背影,还是当年她深爱过的那个背影。

  凌晨风凉,她在觉出了寒冷之后,便关门回了床上。瑟缩着闭了眼睛,她似有所感,可又说不清楚那感慨是什么,只是回忆起了自己当初的一个傻念头:那个时候,她曾想他若是个一无所能的平庸少爷就好了,或者再退一步,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也可以。

  那时她每个月能到手一百多块钱,养活两个本分的年轻人,是绰绰有余了。

  在叶春好浮想联翩之时,雷一鸣已经带着虞碧英上了火车。

  他们上火车时,天光还只是蒙蒙亮。虞碧英有点兴奋,可是因为起得实在是太早,所以兴奋了片刻,便躺下打起

  了瞌睡。据她所知,她这是陪着情郎到察哈尔去办公务去了,而她这位情郎在办公务的时候都要把她带上,足以证明——起码在此时此刻——他们是可以算作热恋的。

  她贪睡,一睡就睡到了正午时分。而雷一鸣坐在窗前向外望着,忽然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抬头继续去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中午了,虞天佐那几位姨太太应该到达他的家里,要邀请叶春好到虞宅做客了。叶春好当然不会肯去,可那几位姨太太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女子,都有着甜言蜜语和一盆火似的热情,几个人拧成一股风,吹也要把她吹去。

  想到这里,他把心思收了回来。

  傍晚时分,火车穿过泉县,在察哈尔境内的一处荒凉小镇上停了下来。镇子荒凉,可镇上的军部里却是灯火明亮,醇酒妇人应有尽有。雷一鸣带着虞碧英,自然不会需要妇人。在几排红烛的照耀下,雷一鸣和虞碧英隔着餐桌相对而坐,从勤务兵手里接过一瓶葡萄酒,他亲自为虞碧英斟了半玻璃杯。葡萄酒是红的,虞碧英的嘴唇也是红的,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含笑望向雷一鸣,就见雷一鸣正盯着自己的嘴唇出神。

  她以为雷一鸣是痴迷于自己的美色,没有想到雷一鸣只是看酒像血。对着雷一鸣一举杯,她轻声笑道:“cheers。”

  雷一鸣和她碰了酒杯,然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思绪飞回承德虞宅的上空,打了个转儿又飞回来。他对着前方微微一笑,酒液染红了他的嘴唇。

  天黑了,虞天佐那样的急性子,能不能等到天黑?

  翌日上午,雷一鸣去了军营里一趟,下午回了来,他带着虞碧英登上火车,往天津去了。火车开得慢下来,入夜之后,他躺在床上,虞碧英坐在一旁,先是低头看他,看了良久,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着,便忽然伸手到他的腋下,开始胳肢他。雷一鸣一惊,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起来,他没反抗,痒得活鱼一般只是乱滚。他笑,虞碧英也笑:“让你方才不理我,现在你不叫一声好听的,就别想让我停手!”

  他面红耳赤,声音断断续续的打着颤,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姐姐……饶了我吧,姐姐。”

  虞碧英觉出了他眼中藏着的兴奋,那兴奋很隐蔽,很被动,想要爆发出来,需要足够的逼迫和刺激。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她谑笑道:“今天姐姐偏不饶你,看你明天再敢给我脸子看。”

  虞碧英这一夜真是没饶了他。

  翌日上午,火车到达了天津。虞碧英一到天津,就如同鱼儿进了海洋,精神焕发的下了火车,她也不休息,直接就奔了百货公司去。

  她忙着,他也忙着——他先在利顺德住了下来,然后去了外国银行,先把虞天佐给他的支票兑了出来。这张支票,

  是在他临行前,虞天佐交给他的。若是“事情”能成,他今天自然就能拿这张支票换出一百万元借款,可若是“事情”不成,虞天佐自会连夜发出电报通知银行,让银行将这张支票作废。

  把一百万元存进了自己的账户,雷一鸣回了饭店,往张嘉田家中打去了电话。张嘉田正好在家,他告诉张嘉田:“我到天津了。”

  张嘉田的回应是:“春好回来了吗?”

  “我住在利顺德,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她怎么还不回来?”

  “晚上吧,晚上你早点来,我们一起吃顿晚饭。”

  说完这话,他挂断了电话,转身走到床前,他一头栽了下去——昨夜他几乎是彻夜未眠,现在略一做出大动作来,眼前就要发黑。直挺挺的趴在床上,他想睡却又睡不着,只能是这么似睡非睡的迷糊着。

  迷糊了许久,他那半闭着的眼皮渐渐有了重量,意识也不住的要往黑暗里飘。他知道自己终于是要入睡了,可偏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不是懒,是真的动弹不得,身体像是融化在了大床上。料想这里总不会有刺客,所以他含糊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谁要进来就进来吧,谁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别扰他入眠就好。

  房门开了,是换了便装的副官轻轻推开了房门,有人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步伐沉重,皮鞋底子踏在地毯上,也能踏得一步一闷响。他听出来了,来

  者是张嘉田。张嘉田来了,他很高兴,想要睁眼看他一眼,可眼皮也不听了他的使唤,这睡意他酝酿了两个多小时,此刻汹涌而至,要把他席卷进黑暗里去。

  使出全身力气,他向外“哼”了一声,嘀咕出了一句:“我睡一会儿。”

  雷一鸣再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了窗外的晚霞红光,然后转动眼珠再往上瞧,他看到了床前椅子上的张嘉田。张嘉田坐没坐相,窝在椅子里,伸长了两条腿,正在摆弄手中的一只小打火机。察觉到了他的凝视,张嘉田扫了他一眼:“醒了?”

  雷一鸣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嗯。”

  然后他又问张嘉田:“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反正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你来得太早了。”

  然后他摇晃着下了床,走去撒尿,喝茶,用冷水洗脸,脱了外面的西装上衣和缎子马甲,另换了一件柔软温暖的毛线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