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犟的人发起火来那叫一个暴躁,傅清庭当场抓住几个孩子问他们怎么不带无波一起玩,那几个小鬼都是人精,眼睛一转,就说:“老四爷,我们可不是玩儿,那是武馆里布置的作业,怎么能带一个外人呢。”

傅清庭气得不行,夹着无波就往村长家中奔去,脚下生出骇人的热风,惊扰了一路人。

“老四叔,您这是?”傅明睿刚好从武馆那边走过来,就看到傅清庭风风火火地杀过来。

“你回来正好。”傅清庭将无波往傅明睿跟前一举,“我这外孙要进武馆,你看着办吧。”

傅明睿与无波大眼瞪小眼,大眼的的是无波,小眼的自然是……傅明睿收回目光,脸色微赧,不自然道:“四叔,族里的规矩,你也比我清楚,我虽然是馆长,但也不能坏了规矩。”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敢做这个主。”傅清庭收回手,抱着无波进去找傅清序,态度坚决,大有傅清序不答应他就要来干一场之势:“老八家的可以,我们家的为什么就不行?”

“老八家那是特殊……”傅清序看了看无波,说,“你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个?”

傅明睿赶紧让傅朝颜把无波带进去,留下他们三个男人在厅里商量。

傅朝颜牵挂着这件事,没心思哄无波,就让傅聚颍带着无波去,傅聚颍正乐得没人跟他说话,牵了无波的手往自己房间走去,给她看自己刚到手的玩具。

“帆帆这孩子也挺好的,一起学学也没什么吧。”傅朝颜随口说道,又问旁边正在看电视的傅聚澜,“你们应该不会发对吧,又不影响你们。”

“我们?”傅聚澜莫名其妙地看过来,“跟我有什么关系?爷爷说可以就可以了,谁能说什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傅朝颜又有一丝担忧,村长不是那么好当的,做任何事都要公平公正,不能有任何偏颇,行事上更不能有违祖训。

“我觉得也没什么,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傅聚澜满不在乎地说道。

傅朝颜觉得好笑,明明这孩子才十岁,可偏生有时候要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可有时候又比小儿子还拧:“你真心觉得好?”

“没什么不好啊,”傅聚澜转头看回电视,继续说,“到时候让芝兰表妹一起过来呗,正好跟她作伴。”

傅朝颜一愣,傅聚澜说的芝兰表妹,是傅明睿亲妹妹的女儿,小姑子嫁给了外地人,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想让芝兰回村里习武的事,都被公公以族规为由拒绝了,如果老四叔这次成了,按小姑的性子还不得闹回家来?她越想越害怕,赶紧过去看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傅聚澜看着他妈那心急的样子,摇摇头,继续看他的电视。

无波自然没能进武馆,不管傅老四好说歹说,愤怒忧伤,甚至还玩儿了一把“你不同意以后就休想我从你家门口走过”小儿脾气,都被傅清序以坚定而强悍的村老大身份压住了,人在古平村,哪能不受压呢?最后他只能愤然地将正在和傅聚颍玩单脚斗鸡的无波提起来就走,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不让进馆,你孙子以后也别想找我们家无波玩。”

傅老四这句话本来只是一时气愤,没想过别人会放在心上,可结果却十分意外——

傅聚颍很气愤,四大爷怎么这么过分,不让人入馆的人又不是他,四大爷怎么比他还无赖?

傅清序和傅明睿夫妇则先是一愣,继而惊愕,傅明睿不解地问道:“无波?波浪的波?明心的孩子不是叫帆帆吗?怎么会叫无波?”

“你小时候还叫石头呢,就不给我们无波有个小名?”傅清庭哼了一声,低头对无波说,“告诉他们,我们帆帆叫什么?”

“江上无波,一帆风顺,帆帆叫作江无波。”无波大声地说道。

“江无波……”傅清序眼神古怪地盯着无波看,然后与傅明睿交换了一下眼神。

“爹,这……可怎么说?”傅朝颜着急道。

“什么怎么说?”傅清序回过神来,对傅清庭说,“规矩是不能坏的,你呀,就别给我扯东扯西的了,也不要去烦老八,他有什么苦,你还不知道?”

傅清庭嘀咕了几句才肯离开,无波隐约听到什么“就知道欺负我,当年坐上皇位的可是老四,可不是老八"之类的。

傅聚澜一直观察着自家大人的脸色,自然看出他们听到江无波大名之后的古怪反应,特别是傅朝颜,慌乱中有一丝急迫,似乎是牵扯到什么重要的事。

就连傅聚颍都注意到了,他扯了扯傅聚澜的袖子,偷偷问道:“哥,叫无波很奇怪吗?”

奇怪,怎么不奇怪?一直都很奇怪。

6、05试探...

傅清庭是一个犟的,无波不能进武馆,他决定自己教,他傅老四就这根苗,不把她给教好了,他下去可没脸他老爹,说干就干,当天晚上他就吩咐无波第二天要起早点,起来练马步。

“马步?”无波瞪大眼睛,难以接受,“外公家也要练?”

傅清庭一愣,惊喜道:“你练过?”随后想到傅明心武艺当初要不是要出去打工挣钱继续练下去,也是挺不错的,后又想到傅明心在外结识江华成的事,心里又起不快,“练了多久了?”

“每天……”无波最讨厌的就是扎马步,不管爸爸怎么说,妈妈还是每天早早叫她起床来扎马步,非要让她站半天才让她吃早饭,爸爸不见了之后她就没练了,她还以为不用再练了呢,早知道外公这里也要练马步,她就死抱着家门口的那棵树不放手了。

从此以后,不管寒冬酷暑,刮风下雨,每天五点半,傅清庭家的小庭院里准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下雨就改到走廊下,绝对不能偷懒。无波这才知道,以前妈妈对她那叫一个仁慈,她稍微抱怨多几句,妈妈就心疼了,可外公呢?不管她怎么装怎么诈,她都看到他脸上的心疼了,可他总能在最后关头硬下心肠来让她继续扎,无波终于放弃挣扎,乖乖认命,当一个勤学苦练的积极分子。

隔壁的傅社云看傅清庭教得认真,又看无波练得那么起劲,干脆让傅元森每天早上也跟着过来练功,傅清庭可是那一辈人当中的佼佼者呢,得到他指点,那可是名师开小灶,可比武馆里那些胡须尚青的小伙子厉害多了。

“元森舅舅,你怎么也来了?”无波看到一脸不情愿的傅元森觉得很奇怪。

“不要叫我舅舅!”一听到无波的称呼,傅元森的小脸立刻皱得跟个小老头一样,他爹傅清道是那一辈最小的,他自然也在同辈中排老小,村里很多比他大的“侄子侄女”,平常的取笑已不少了,现在又被一个只比自己小六岁的小屁孩喊作舅舅,他能不郁闷吗?

无波立刻听话道:“元森!”

傅元森更加郁闷了,但又不能叫哥哥,他也不知道该让无波叫他什么好,只能将满腔的惆怅化作力量,拼命练功,一段时间下来,竟然学有小小小成,武馆的老师表扬了好几次,让一班人羡慕不已,纷纷问他有什么秘诀,他没有保留,如实将早上起来跟傅清庭练功的事告诉大家。

这下子好了,不少家长也开始打起这个主意,反正教两个是教,教多几个也是教,可傅老四偏不干,他们不收他外孙女,他凭什么给他们的娃儿开小灶?当他老糊涂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来一个他轰一个,弄得唯一得到他厚待的傅元森几乎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傅聚颍也想跟着去练,但傅老四第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他,他还没说话呢,门就给关上了,他只能爬在墙头偷看,没想到老四爷那叫一个眼毒心辣,每次都拿石头子打他的头,额头上肿了几次包后,他就不敢再偷看了,只能回去告状,他也知道跟自个儿老爹告状没用,直接给告到爷爷那里去。

傅清序哪里不知道老四那点小性子,又不能真跟他计较,只能安慰了孙子几句。

傅聚颍心里不痛快,嘟着小嘴从爷爷房中出来,傅聚澜看见了问了几句,便进了厨房拿了一包东西出来,让傅聚颍拿去老四爷家,保准老四爷不会赶他。

“什么东西这么神?”傅聚颍一脸怀疑。

“妈做的红豆饼,让我给带点过去,正好给你占了个便宜。”傅聚澜打开挑了一个,塞到傅聚颍口中,“吃不够家里还有,别把袋子里的吃没了,赶紧去吧。”

傅聚颍咬了一口,无比可口,赶紧抱着袋子就往老四爷家中奔去。

“老四爷,我给帆帆带红豆饼来了。”傅聚颍先声夺人,将傅清庭赶人的话堵在喉咙里了。

“红豆饼?”傅清庭看着小娃儿紧抱在怀中的袋子,又回头看看自家那个小娃儿,问,“你要吃吗?”

无波紧巴巴地看了看,然后抿了小嘴,头一甩:“帆帆不要,聚颍表哥自己吃吧。”

那明明白白就是一副想吃又忍住说不想吃的模样,瞬间就秒杀了傅老四那颗顽固的心,于是,傅聚颍小表哥很轻松地进了门,和小无波一起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红豆饼,于是,傅老四又发现了一样外孙女喜欢吃的东西,再于是,五点半起床练功的队伍里又多了一枚小小的身影,当然这枚小身影家离得远,不能像傅元森翻墙就过来,所以五点就要起床,非常的痛苦。

谁也想不到,这件事会一直持续下去,虽然两年后傅元森到镇上去念初中,但又加入了另外一个人,三人行一直持续到无波第一次离开傅家镇,而这三个人到后来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叫“傅派三杰”,如同武侠小说里的那些初出茅庐却一鸣惊人的绝世少年,点亮傅家镇静谧的天空,让古老的傅家镇重新焕发热血的青春。

无波到傅家镇来了两个月,傅明心打了几次电话过来,家里没装电话,是打到隔壁元森家再叫无波过去听。无波特别喜欢看到元昔小姨爬到梯子上探过脑袋来让她过去接电话,不管她正在做什么,听到这话,立刻抛下不顾,飞快地奔过去。妈妈总是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穿着什么衣服,完了又问有没有做错事被外公骂,外公骂人嗓门大不大等等,这时候她总是捂着嘴巴咯咯笑,然后告诉妈妈,外公从不骂她,被骂的都是元森舅舅和聚颍表哥。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无波捂着发烫的耳朵,问:“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帆帆回家呀?”妈妈那边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外公家,她说不是,只是很想妈妈,妈妈就说,帆帆乖。

妈妈一说这句话,无波就不说话了,她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的话,让她乖乖听外公的话,妈妈很快就来接她了,可她真的很乖,外公说什么她都听话,就连聚颍表哥让她偷偷跟他进武馆,她都没有去,虽然她很想,可是,妈妈为什么就是不来呢?

这份期待与失落,一直陪伴无波从她的四岁到十四岁,渐渐地,她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帆帆,而是在傅家镇长大,身体里深深刻着傅家镇给她的烙印的江无波。

无波来到古平村两个多月后,村里的小学秋季期开学了,傅元森恢复了每天上学的生活,傅聚颍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他们五点半还是会过来和无波一起练,但七点半就要赶去武馆接受武馆统一的练习,九点学校上课,下午下学又回武馆,很晚才回家,无波见到他们的时间少得可怜,外公下地之后,她要么一个人在家里跟外公刚捉回来养的小狗玩儿,要么就是跟在元昔小姨后面瞎转。

“小丫头,等你小姨嫁人了,看你怎么办。”傅社云点点无波的小鼻子,打趣道。

“妈!”傅元昔白了自己老娘一眼,“小丫头连嫁人都听不懂呢,再说了……你就这么着急把我往外赶?”

“我着急什么?我巴不得你在家给我多做几年活计呢,我是怕有人等不及。”傅社云长吁短叹,装模作样道,弄得傅元昔红霞满面,伶牙俐齿完全使不出来。

无波一边帮忙摘着豆角,一边憨憨地问道:“谁等不及了?”

傅社云母女俩相视一笑,傅社云抱起无波,在她粉嘟嘟的脸庞上亲了一下,说:“还能是谁呀?当然是我们帆帆的小姨——夫啦。”

“妈!你可别教坏小孩!”傅元昔羞恼道。

“小姨——夫?”无波学着傅社云的腔调,“是谁呀?帆帆见过吗?”

“等会儿让你小姨带你看看去,”傅社云笑道,“让我们帆帆过过眼,看合不合格。”

吃了午饭,傅元昔问无波要不要到村口的小店买话梅糖吃,无波摸了摸小口袋里外公给的两毛钱,兴奋地牵着小姨的手出了门。出门走了几步,元昔小姨看看顶上的毒辣日头,问无波走着累不累,无波想到店里又酸又甜的话梅糖,生怕说累小姨就不带她去了,飞快地摇着小脑袋说不累,元昔小姨叹了一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要强呢?累就要说累,知道不?”她探头看了看,然后说,“累了,我们就坐车去吧。”

无波正想问坐什么车,就听到一阵清脆的铃声,一辆自行车就骑了过来,车上坐着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脸大哥哥,他刹住车,极快地瞄了一眼元昔小姨,然后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无波的小脑袋,说:“这位是帆帆吧?想要去哪里?叔叔载你去。”

无波仰头看着他,觉得这个人个好高脸好黑,眼睛闪闪的亮亮的,她退了几步,躲到元昔小姨身后,然后探出脑袋来看他。

“怎么了?”那个人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无波又是一躲,黑脸男生只听到她软软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不要……爸爸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黑脸男生哈哈一笑,然后说:“叔叔叫傅隋锋,你看,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叫什么,我就不是陌生人了吧?”

无波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又见元昔小姨没反对,这才站出来,说:“我要去小店,买……话梅糖!”

“好嘞,去小店!”傅隋锋一把抱起无波,将她放在车鞍上虚坐着,一手托在,另一只手握着车头,目不回头地站了会儿,等傅元昔坐上了后座,才往前一推,慢慢地踩着车子往前。

无波没坐实,又被大手托着肚子,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傅隋锋便对她说:“帆帆,不要乱动哦,小心摔下去。”

“不舒服!”无波大声抗议道,“帆帆要乱动!”

“帆帆要乱动啊……“傅隋锋拉长声音慢慢说道,“那可怎么办呢?叔叔没那么多手扶你哦。”

无波正想说话,肚子上就多了一双白白细细的手扶着自己,是元昔小姨绕过来抱她,小姨就是疼她,无波喜滋滋地想着,完全没发现身后那个又黑又高的叔叔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去了。

事后,傅社云问起无波那个黑脸叔叔怎么样,无波不知道什么叫怎么样,想了半天才说:“他骑车好慢!”她的话梅糖都吃完了好久,他还没骑到家里,真是笨!

傅社云挑眉,骑车慢?那小伙儿不说是贵济村的这一辈的好手吗?骑车怎么会慢?

虽然无波嫌傅隋锋骑车慢,可她却因为这个原因得以看到舅舅和表哥正在念的小学,她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念书声,不由羡慕,心里念着,晚上回家就跟外公说她也要去上学。

傅清庭开始觉得无波在胡闹,她才几岁,就要上学?可无波意外坚持,他转念一想,孩子又不像别的没上学的小孩可以去武馆呆着,没玩伴是挺无聊的,村里也没说不能早上学,况且老大家的小孙子也刚上学,他跟无波要好,两人同伴总比以后无波一个人上学来得好,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天晚上便去傅清序家找他开证明。

傅清序拒绝了傅老四一次,还真不敢再来一次,可他还是觉得无波五岁就上一年级太早了,况且之前还没上学前班。

“我们帆帆早就识字了,小人书都不知道看了几本了。”傅老四得意地宣布着,拿了证明对着傅聚颍甩了甩,“颍小子,以后表妹就跟你一起上学了,你可给我警醒着点。”

傅聚颍一听无波要跟他一起上学,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想到其他。

傅朝颜看了看傅老四的喜色,试探道:“四叔,帆帆年纪小,跟村里的孩子还不熟,聚颍又是个粗心的,你看让他大哥带他们,怎么样?”

傅明睿立刻瞪着自家媳妇儿,傅朝颜缩了缩,却又看向公公,傅清序一脸沉默,没说话,她松了一口气,又问当事人傅聚澜意见。

“成啊,没问题。”傅聚澜抬起头,对上母亲急切的目光,温和地笑道。

7、06上学...

无波要上学,那可是一件大事,傅清庭上香自家老爹老娘和老伴都通知了一声,让他们在上面别那么贪睡,偶尔开开眼帮忙照看一下无波,然后带无波到镇上的理发店去剪了个头,扯了两件新衣裳,去学校报了名。

学校的老师照例问了几个问题,问到无波的年龄,发现无波才快要五岁,离上一年级的年纪还差两岁多,建议再养两年再来,要不报学前班也可以,傅清庭自然不肯,他图的不就是让无波跟傅聚颍一起上学嘛,不管老师怎么说,他就死死杵在报名处不走。

老师没办法,只能说:“大爷,上一年级之前都得先上学前班,不然一年级老师讲的课孩子听不懂,耽误了学习。”

傅清庭乐了,他正愁没机会提这事儿呢,“老师,”他笑呵呵说道,“你别看我这外孙女年纪小,也没上学前班,她识字可多了,要不,你考考试试,要是你考的,她都认得,那你可得让我报名。”

学校的老师除了特定课程外的,基本上都是外地的,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哪个不晓得傅家镇的孩子功夫个个了得,可要说读书识字,不说学生了,就连家长,也没几个人重视的,他可不信这孩子特别到哪里去,他考虑着这大爷不好打发,干脆考一考,让他无话可说,知难而退好了,便去拿了上学期一年级期末考试的算术卷子:“这份卷子是一年级上了一年考的,我也不为难你们,能做个三分之一,咱们就报名,好吧。”

傅清庭虽然说得很有把握,真看到卷子就有些犯怵,无波平常看小人书肯定是认识几个字的,可这算术,他没什么底,这老师真黑。

无波拿了卷子,趴在报名用的桌子上,埋着小脑袋看着题目,时不时伸出小胖手数来数去,完成之后,老师一对,居然还做得不错,在班上也能拿个前十几名。傅清庭又说了几句,老师想想如果实在不行,那就留级再念一年呗。

就这样,无波五岁的这一年,上了傅家镇古平小学一年级,跟傅聚颍同一班,傅聚颍自然乐不可滋,除了去武馆的时间,几乎都跟无波黏在一起。上五年级的傅聚澜就成了这两个小鬼的保护人,每天早上傅清庭将无波送到武馆,等傅聚澜兄弟俩出来,一并去上学,放学后傅聚澜又将无波送回家后再去武馆,俨然是一个带俩奶娃的小保姆,在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算是极为难得了,大人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同龄人则拿他来取笑。傅聚澜也不抱怨,每天按时接送,反倒弄得傅元森也加入接送之列。

上了学,无波自然高兴很多,班上的同学之前在学前班的时候就是同班,早都认识了,无波这个生人而且还是外姓人的加入,自然不受欢迎,不过有傅聚颍这个热闹性子,她暂时没有什么烦恼。

暂时,意味着……

无波一直很纳闷,教室最里面第三排靠窗户的那张桌子为什么一直空着,直到上了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第一节上课打铃了,老师已经翻开课本准备上课了,门口出现一个瘦小的男生,背着一个大书包,带着一顶大大的白色球帽,连招呼都不打,恍如无人地直接走到座位边上,他的同桌赶紧给他起身让座,而讲台上的老师张着嘴巴,一脸呆滞,最终什么也没说,咳了咳开始讲课。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无波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人,竟然敢迟到,连报告都没打就走进来,她太惊讶了。

老师开始讲课了,让大家把昨天布置回家完成的作业交上去,无波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个男生,看到他把书包放在桌上,也不拿出课本,就支起胳膊拖着腮看着窗外,根本不管上面老师说什么。无波还要继续看,一旁的傅聚颍推推她,她才回过神来,赶紧拿出作业本,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男生刚好转过脸来,无波一看,大声地啊了一声——他不就是那个骗了她小人书的那个人吗?

无波这一叫,引来所有人的注意,老师对这个乖巧又聪明的孩子还比较关注,当下便问她:“江无波,怎么了?”底下傅聚颍踢了无波一脚,她慌忙低下头,老师这才继续讲课。“你看着傅靖以干嘛?”傅聚颍问她,无波摇摇头,没说什么,因为那个男生投过来警告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她那本有爸爸写字的小人书他还没还给她呢。

无波觉得今天过得真慢,她本来想下课后去找那个傅靖以,可一回头他就不在位置上了,中午吃饭、午休的时候也没看到他,无波一直忍耐到了下午放学,傅聚颍跟其他人一道去了武馆,她在教室门口等傅聚澜过来带她回家。

傅靖以慢吞吞地从教室里走出来,从无波面前走过去,无波一把揪住他的大书包,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还我书!”

傅靖以哼了一声,说:“再拉,再拉我回去就把你的书撕掉!”

无波立刻松手,傅靖以瞥了她一眼又要走,无波赶紧跑上前拦在他面前,说:“你不能走!不还我书,我就不让你走!”

傅靖以翻了个白眼,仰起头,从宽大的帽子里看着无波,问:“我都没带着书,你不让我回去,我怎么还你?”

无波没想过这个问题,还真被问住了:“你放在家里了?”

“不放在家里放哪里?”傅靖以没好气道,“我要回去了,你别拦我。”

“你不用去武馆吗?”无波觉得奇怪了,姓傅的放学后不都是要去武馆练功的吗?“你怎么不去?”她又追问了一句,傅靖以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无波想起等聚澜表哥的事,赶紧叫住傅靖以:“哎,我还要等人呢,你等等我吧。”傅靖以哪里会等她,她看见他就要走出校门口了,心中一急,小跑跟了出去。

无波一路跟着傅靖以,傅靖以都没有说话,她不自觉就说了很多话,问他为什么之前都不来学校,问他为什么要带那么大的帽子,问他为什么都不说话,问那一天她等到天黑他为什么没来等等,说着说着她就忘记了没跟傅聚澜说一声就走的事,然后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事,比如她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她觉得外公怎么样,旁边的舅舅小姨表哥怎么样,她很想念妈妈等等。

“你话真多。”傅靖以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无波讪讪地闭了嘴,说:“他们都没空听我说话啊。”

傅靖以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一只手,无波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地扬起笑脸,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手,乐不可支地跟着他。

无波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了,傅靖以走的根本不是往村里的路,而是往村外田地的方向,她拉住他,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傅靖以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摄手摄脚地往庄稼地头的小土坡躲着,让她小心点看过去,无波纳闷地趴在土坡上偷瞧,只看到对面几个大人聚在地头边上,大概是干活累了,休息呢。

“看什么呀?”无波不解地问道。

“再等等。”傅靖以不耐烦地答道,无波委屈地哦了一声,低头拔土坡上的野草,等了好一会儿,他示意无波再看,无波慢慢地探出脑袋看过去,一下子就惊呆了。

聚在一起的那几个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起来,手里的锄头扁担都当打架的工具狠狠地耍起来,打得那叫一个混乱,看得无波嘴巴都大得可以直接吞下一个鸡蛋了。

“打架了?”无波急了,站起来就要往村里跑,“我要回去告诉外公去!”

傅靖以一把揪住她的小书包,没好气道:“你眼瞎了啊,人家明明就是在比武好吧?”

比武?无波惊讶地回头,认真地看过去,渐渐地看出了点门道来,她到傅家镇已经几个月了,虽然没真正见过人过招,但也跟外公学了几个月的武术基本功,腿功、腰功、肩功,,每一样都要练,现在已经开始在学拳法的基本功了,她多少也知道这里的人可能不会别的,但武两手的功夫还是有的。

这是无波第一次看到正儿八经的比武,不是电视上从山的这头飞到那头那些夸张的“武功”,也不是小孩子嬉戏打闹说的“武功”,而是真真实实,打起来既令人惊心又让人叫好的,带风的武功,是傅家镇人眼中跟吃饭、睡觉、上学、种地一样日常而必须的事情。

很多年以后,陈柏航问她为什么要学武功的时候,无波恍然想起这个下午,夕阳照在傅家镇安静而祥和的田园上,一群她不懂该叫做舅舅还是外公的男人因为干了一天的活儿累了便聚在一起耍耍功夫比比武,她只是无预期地看到这一幕,傻傻地觉得这群大人很帅,从此就没有想过不学武功会怎么样,或许她因为惊叹而发出的那一声“哇——”,传到了她心里最深处,所以她开始觉得,在傅家镇也挺好的,至少以后她也可以变得这么帅尽管她当时并没有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帅”,可她当时唯一想到的词就是这个字。

而这一切,都起源于傅靖以带她过来看,无波回想起来,不知道该笑还是无奈,因为当她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问傅靖以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会比武,等了好半天没见回答,回头一看,傅靖以竟然没了人影,她站起来,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田野,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又被他骗了,她又后半拍地发现她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傅聚澜从楼上下来,发现原本该在一年级教室门口等他的江无波竟然不在,他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人,来关门的老师说一早就没人了,他想着她跟弟弟关系好,又想到弟弟那爱折腾的性子,没准是跟着一起去武馆了,便直接去了武馆。他到武馆时已经迟到了,武馆里的规矩,不管对错,迟到了一律蛙跳一圈后再来谈原因,刚巧今天是傅明睿亲自坐教席,他爹身为馆长,最讲究规矩,对自己严格不说,对亲人孩子也同等要求,所以他举着书包围着偌大的武馆蛙跳了三圈才有机会辩解。

傅明睿听了大儿子的话,便让人去叫了小儿子过来问话,结果傅聚颍放学后直接就来武馆了,根本没有和无波一起,这下子好了,小姑娘又失踪了,难道又发动武馆上下去找人?那可是大事,不能擅自做主。

傅聚澜看到傅明睿脸上的为难,便主动说请假出去找找看,可能是先回家了也不一定,他先过去看看再说。傅明睿准了他的假,嘱咐他好好跟无波外公好好说,别让老人太担心了,他点头说知道了,提了书包就要出去。

“哥,可能跟傅靖以在一起,”傅聚颍叫住大哥,偷偷地说,“他也没来武馆今天。”

“傅靖以?”傅聚澜稍微想了一下,“老八爷的那个孙子?无波怎么认识他的?”

“我也不知道,帆帆,无波今天老看他来着。”傅聚颍差点咬到舌头,他还不习惯叫无波的大名,但他妈总跟他说上了学的人就要叫名字,不能再叫小名,让他改口。

傅聚澜赶紧去了无波外公家,家里没人,隔壁的元昔小姑说无波外公下地了还没回来,他又去了聚颍常带无波去玩的几个地方,还是没看到人,他又抱着希望回了无波家里,门还是关着,他顿时觉得麻烦大了,人丢了,他可怎么跟无波那脾气暴躁的外公交代呢?他正急着如热锅上的蚂蚁,就看到无波外公扛着锄头手里用竹条挂着一条鱼往家里走来,他头皮一紧!

“是聚澜啊,怎么在门口站着?”傅清庭远远看见傅聚澜,便笑着打招呼道,“无波怎么没开门让你进去?太没礼貌了这孩子,回头看我收拾她!”

别,等会儿你想收拾的就是我了,傅聚澜悲切地想着。

8、07发威...

傅清庭走近一看,发现大门是从外面上锁的,他立刻意识到不妥,目光如炬地盯着傅聚澜看,傅聚澜不敢隐瞒,只能如实将情况说了。傅清庭一听,孩子又不见了,上次是老子弄丢的,这次轮到儿子了,他连左手提着的鱼都没放下,右手立掌化拳,如迅龙猛虎般击向傅聚澜。

傅聚澜反应也快,左步成弓,化掌阴柔,他人小力微,不能与古平村当年的好手硬斗,只能避其拳势,迎难而上。

一个交合下来,傅清庭意外地发现他下了五分力,傅聚澜这小子竟然能吃得下,他一兴起,就加了几分,将遒劲刚健的傅家拳使得虎虎生风,招招带劲,将傅聚澜一路逼到墙角。

傅聚澜眼看就要退到墙底了,他急中生智,打开书包的面盖,用力一抖,颈子一缩,挎在肩上的带子就脱出来,书包里的书也在那一刻朝着傅清庭的脸面飞打过去,趁对方躲开的空隙,他两手抻开带子,左绞右扭,把傅清庭的右手卡在包带,像一条铁链子一样,不让其脱手。

傅清庭手里提着鱼,没用大招式,他到底经验老到,以攻为守,没两下就拿回了主动权,再一招“敲山震虎”,将傅聚澜一掌拍到墙上。拳伤表面,掌伤内里,傅聚澜没想到老头子会突然出掌,他摸了摸胸膛,咳了咳,见傅清庭又要杀过来,赶紧甩开书包,双手作揖告饶。

“哎呀——”旁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声,然后是“噗”的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