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当她是夫子。

夫子,仅仅只是夫子而已。

红帐垂下,刘盈只觉心中仿佛被人狠狠揪着,一阵阵尖锐的痛,眼角的晶莹一晃湮入火红色的鸳鸯枕,眼前的一切模糊开来。记不清双唇相贴,心中撼动还是悲意,纵相濡以沫,却也心中揪痛。

在红烛淌泪的时候,青丝披散,肢体纠缠。被翻红浪,一开始刘盈还在胡思乱想。渐渐地,她眼前一切恍惚起来,白光绚烂,酥麻从最羞人的地方一直窜入心坎,她浑身一颤,下意识抱紧身前的人。

被翻红浪,莲红坠雨。

眼前的光从白光变得绚烂,到最后,她完全分不清明明暗暗的颜色,只能大口大口*着,到最后浅浅地*,身上的少年男子紧紧地揽着她,仿佛要揉入血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究撑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沉沉昏睡过去。

第二十七章

这一觉,睡得分外沉实。

第二天胡荼还没醒来的时候,忽觉得身边凉冰冰的,冷气灌入喉中,他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身子说不出的清爽,已经很久没这么舒服了。

他抿唇,静默地体会了一下这样的感觉。

一抬眼,就看见满室煌煌的红,红得几近刺目,儿臂粗的蜡烛燃了不过浅浅一层,上面流淌下的红泪,在龙凤鎏金的烛上,显得分外喜气。然而,少年男子晶亮的瞳仁中还不等闪出星星点点的柔光,不知想到什么,忽地阴沉下来。

喜阁外,有两个熟悉的声音——

尖细的稚嗓是鱼微,另外一个清冷点的女嗓是刘盈。

“姑娘,您怎么自己跑去端水了,这个事,我来做就好了。”

“去准备一些蒲黄和白芨。”

“这些是…”

“二少的腿伤拖不得了,你按照这张单子去抓药,然后熬了送来。”

胡荼在喜阁内,眉头轻轻地拧紧,他知道她会医术,不过如今东夏的医术,早已没落,病久了,也不过是只有与土为伴这一条路。不一会儿,他听见门开了的声音,被子被人轻轻掀开,胡荼只觉浑身一凉,还不待反应,一双柔软的小手静静地捞出热毛巾,利落地开始帮他擦着身子。

他清晰感到那双小手从胸膛,一直到下面。

就当刘盈要擦到下面某个部位的时候,胡荼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一把抓住了刘盈的手腕,眼皮没有张开,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沙哑,“夫子,下面的事,让鱼微来做就好了。”

“你和我还要避讳那么多吗?”刘盈拧眉。

“这是在白天,我不想伤到你…”

“就你现在的模样,还有力气伤人啊?”她取笑道。

刷地一下。

胡荼的眼睛猛地张开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刘盈,那目光亮得仿佛要咬人,刘盈的笑语被他这么一吓,乖乖吞到了喉咙中。

她想起昨晚,清秀的脸蛋红得几乎要滴血,汗珠凝在鼻尖,连声音都小了几分,“昨天你折腾了足足一晚上,还不够吗?”

“夫子可以试试。”他哑声,淡淡道。

“张开腿!”她被他毫不掩饰的话又弄了个大红脸,只得低声道。可是话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不对,一抬眼,就看见小狮子眸光黑亮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低下头。

虽然说话没个荤素,不过他还是乖乖张开了腿。

刘盈帮他擦身的空儿,特意小心避免热水沾到伤口。正擦着,鱼微拿着药进来了,“姑娘,您开的药,已经让她们去熬了,熬好就会送来。不过,这些药管用吗?”

他话说到一半,也不知撞见什么,一声惊呼,红木门“砰”地一下摔上了,口中不迭道:“少爷,姑娘,你们继续,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刘盈愣住了。

看看自己,又看看胡荼。

难怪鱼微会误会。

她像是被猫咬了一下,慌忙从胡荼身上爬下来,抬头一眼见到胡荼眼中亮晶晶的,似笑非笑,慵懒得像一只半寐的狮虎,收起爪牙,倒要看猎物到底怎么办。刘盈又羞又恼,狠狠剐了他一眼,连忙出去打开门。

试了几下,门居然打不开。

刘盈愣了,拍了拍门,“鱼微,把门打开!”

“姑娘,你们继续吧,外面由小的帮忙守着,绝对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鱼微背靠着门,红着脸,自顾自地说。

刘盈脸都青了,继续用力拍了拍,“开门!”

“二少是年轻人,火气虽然旺了点,但是姑娘好歹比少爷大个五岁,适时地为二少着想一下,他那个腿伤,实在不宜运动太剧烈。”

“哧!”

胡荼听到这,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眼底温软纯净,似清澈的水晶在水波中闪动。

刘盈脸色彻底黑了。

“鱼微,蒲黄!白芨!立刻给我拿来!”最后这一声,声量分外的足,震得喜阁外面的屋顶,都簌簌落下了零星的灰尘。

这些都是治伤的药。

鱼微纵是偶尔脑袋少根弦,这会儿也明白自己会错意了。

“咯吱”一声。

小家伙红着脸,把东西递了进来,“姑娘这是自己配药?”

刘盈实在被他刚才那番话给闹烦了,“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罗嗦。

鱼微紧张兮兮地拉开笑脸,跟了进来,“这治得是二少的腿伤?用这些管用吗?大夫来时,开得也是这几味药,可是治到现在,还没好全。”

“鱼微!”

眼见胡荼的脸又沉了下来,鱼微连忙闭嘴。

刘盈手脚利落,飞快地把蒲黄、白芨斟酌分量,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个白色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蒲黄、白芨上,捣匀。

空气中,散发出草药的清香。

“把这个给你家少爷敷在伤处。”干完这些,她直接把东西往鱼微手里一塞。

小家伙一愣,“姑娘您去哪里?”

“熬药。难道,你会吗?”刘盈挑了挑眉,淡淡看着他。

喜阁中,霞帔似火的年轻女子眉目宛然,似清水般溅入心底,胡荼心中又是一阵柔软。脚步声越来越远,鱼微捧着药,抽出一只手在胡荼眼前晃了晃,“二少,回神了。”

他一边帮小狮子敷药,口中一边咕哝,“原以为是姑娘对您觊觎得很,今儿个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我说!少爷,您既是欢喜,为什么不干脆与她摊开,也好过如今这样…”

今儿个天光颇是晴朗,明晃晃地从窗棂中洒落。

阁间张贴着红纸,那些光透过红纸撒落进来,耀出满室*。

窗外,喜鹊叽叽喳喳地叫,格外闹腾。

胡荼半卧着床,忽然静静问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

分明不大的声音,却宛如铅石沉水,方才的喧嚣仿佛被一泼冰水狠狠地浇下,所有的火星狠狠一亮,迅速熄灭。鱼微心底猛地一窒,有什么一直沉,一直沉,终是让他惊骇地看着眼前清美无双的少年男子,呼吸都似乎被掐在喉咙里。

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盈一身喜服,悉心地蹲在柴房里熬药。

从身后,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小刘夫子,可以聊聊吗?”

刘盈回头,就看见美如烟霞的白衣少女站在门口。阳光仿佛在她脸上晕出了金色的光圈——那么耀眼的美丽,让刘盈忍不住伸手遮了遮眼。

“顾小姐有事?”

“他都这样了,你为何还要迫他成亲,做他不愿做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顾倩兮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知道胡荼要成亲,她眉宇间一直锁着化不开的哀愁,轻轻浅浅,让人看了心中忍不住蔓出细密的藤丝,揪紧了心脏。

刘盈低头,自顾控制着火,生怕熬过了火候减了药性。

她觉得心里好笑,顾倩兮说的他,应该是胡荼吧。

顾倩兮说“胡荼都这样了”?

这样是怎样?

在刘盈想来,实在没明白顾倩兮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沉默,静悄悄的沉默。

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顾倩兮忽然一脚踢开药罐,哭道:“你只知道调这些药,可调了药又有什么用,连太医都医不好他的伤。小刘夫子,你也只是夫子,你不是大夫!”

滚烫的药汁洒了下来,溅了一地。

深褐色的药香,细细袅袅地飘洒在空气中。

透过白煞煞的雾,顾倩兮惊见着刘盈阴沉下来的脸。

顾倩兮心痛成这样,哪管刘盈如今是什么心情。

这个生在泼天富贵,从小受尽宠爱的少女忍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小刘夫子,你为什么要做让他不开心的事?太医说他活不过二十岁,还有半年的时间…你为何这时候都不让他开开心心?”

说到这,顾倩兮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得那么伤心,心痛得忍不住弯下腰,死死捂住心口的位置。从那里,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双眼模糊起来。

她一次次看他挣扎在生死之间,看他咳出大朵大朵的鲜红绽在丝帕上。

这个原本丰神俊朗,龙章凤姿的少年,如今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可是眼前这个貌不出众的女人,居然一句话,让他被迫娶她!

说什么欢喜二少,这就是她欢喜二少的表现?

美人毕竟是美人,纵是泪流满面,也是梨花带雨,说不出的娇柔动人。少女目光中深深的不满,透过盈盈泪光,犀利地扎在刘盈身上。

“小刘夫子,你也不过是教他诗书。为了他,你可知我放弃了什么?你可知我做出了什么牺牲?为何他娶的是你?为何竟然是你?”

顾倩兮哭得那么伤心。

她不甘心的不是二少将死,而是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竟连二少的一笑都没博得…到头来,二少娶的竟然是刘盈!

刘盈一开始还恼火着。

可是听着听着,忽然有什么灵机一闪,忽然窜入脑海。

顾不得去管一地药汁,刘盈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忽然捕捉到一点极重要的消息,开口询道:“谁和你说二少活不过二十岁?”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底,她心脏禁不住怦怦跳得剧烈。

光秃秃的指甲,掐在掌心,才发现那里已经伤得厉害,根本受不得一丝疼痛。

可是,她需要这样的疼痛来提起自己的精神。

她忽然有些明白胡荼为什么要把自己往外面推…

分明他是一个喜欢上某人,粉身碎骨,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的性子——从三年前,一直到来天封的路上,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啊!

刘盈的眼眸,因为自己那个猜测,倏地亮得惊人。

“你不知道吗?不仅是太医为他医过,便是东夏最有名的神医,都道他活不过二十岁!”

“轰隆!”

随着顾倩兮的话音落地,刘盈脑海中似有一道响雷,狠狠劈了下来。

在一片恍惚中,她仿佛看见十四岁的自己,九岁的胡荼,她仿佛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嗓在耳边轻轻道——

“夫子,倘若你的相公死了,你会如何?”

“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死,生老病死,何其寻常…我不会怎样。”她当时握着书卷只是静静补了一句,“我只是会陪他一起。”

当时,她不过是想到了父亲和母亲,不离不弃,纵是黄泉,也要一同前赴。

那时候的小狮子,面色明显有几分不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狮子坚持不懈地把她往外推——是从那天,他吐了好多的血,还是从身子越来越差,整晚整晚地咳嗽开始?

刘盈忽然间想明白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喜阁跑。

顾倩兮在她身后大声地喊:“小刘夫子,我话还没有说完!”

可一眨眼的功夫,刘盈的影子彻底消失在柴房外。

“砰!”喜阁的大门被打开。

“夫子?”胡荼的眉毛皱了起来,可是他根本没有反应,刘盈已经一把拥住他,不由分说贴唇上去,封住了少年略显苍白的唇。

胡荼开始还有些挣扎。

可是,刘盈的吻滚烫绵软,他不自觉被蛊惑了,忍不住紧紧按住刘盈的身子,仿佛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这一吻,显然有些失控,眼见着胡荼的手即将挑开刘盈胸前的盘扣,刘盈慌忙退后了一步。

“二少,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当我是夫子吗?”

她的气,还有些喘,眼睛却亮晶晶地,带着说不出的跳脱,宛如晨星。

胡荼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地别开眼,“是。”

“这也是对夫子该有的感觉?”

女子纤秀的手掌,直接抓起少年男子下面某处高耸的地方,不容他退缩,咄咄逼人。

“夫子,是你勾引我的。”

小狮子倒是聪明,静默一下,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到她的身上。

刘盈气得暗咬银牙。

这个家伙,都到这时候,还能不显山、不露水,装得这么像。

“这个时候,你还瞒我?”她终于忍不住撕开。

“夫子,我何时瞒过你。你要与学生成亲,学生允了,只是六壬捷录,还望你早日译好,交给学生。”他不动声色避开刘盈抓住自己要害的手掌,淡淡道。

“你的病…”

“学生这是痼疾,夫子教了我十年,应该了解。”不让刘盈把话说完,他当即截断话语,声音如寒冰般,不带分毫温度。

“顾小姐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刘盈被他的态度气坏了,忍不住大声吼了出来。

话一出口,就见胡荼的眼眸猛地闭紧,一瞬间面色沉下,似听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样,手指倏地握紧,泛出苍白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