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之间,两个人已经过了百十来招,胤祯升帐以来,每日公务繁忙,习武的时间相应减少,有点力气不支。躲过素素的一记踢腿,向后一仰,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哎哟一声,眼瞅着倒了下去。身后是石头围着的苗圃,倒下去多少都要受伤。腰间一紧,素素动作极快的拽住他的腰带向侧面一带。借着一拽之力,胤祯得了喘息,本能的伸手拉住身边的东西。他从小习练布库(满族摔跤),脚下的功夫本来就扎实。既抱住了人,又得了机会,想都没想,脚跟拧旋,腰身一挺一用力,反把素素制住,跟着向下一压,便把素素压在身下。而他自己还跪立着。

两个人相近不过咫尺,此时都愣了。以前甚至同榻而眠,但都事出有因。象今日这般猝不及防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胤祯因为力气不足,呼呼的喘气喷在素素的脸上,素素的眼睛亮的象暗夜中的明珠,闪烁着魅惑的光芒。许是比试累了,许是压抑太久,许是情动于中,又或许什么都不是,不知怎地,胤祯的手已经绕到素素的身后,揽在自己的怀里。素素只觉得仿佛被那双黢黑的眼仁儿诱惑了去,一身的本领统统使不出来。

朗朗夜空,轻云曼曼,渐渐的都被胤祯遮住,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专注的看着自己。胤祯慢慢的低下头,轻轻的刷过素素的嘴唇,舔吮吸啮,渐至急切,抱住素素紧紧的贴住自己的身子;叩关掠齿,已不甘于浅表。

“王爷!”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撞进来。慌慌张张的,倏然惊醒梦中人。两个人迅即分开,恍若惊梦。来人看到紧贴的两个人,也讪讪的退了出去。

素素双颊如火,暗骂自己定力不够。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说道:“你,你忙去吧!我,我先睡了。”好像也不是很合适。一跺脚,转身跑了进去。

胤祯下意识的伸手挽留,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捞着。

半晌才掉头出来,冲着那个不张眼的“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头也不回的回了官署。

第九章

“不长眼”的人名叫撒木帖。本来是乍木的一个藏民,因牛羊都被抢走了,生活无计,这才逃到陕西。后来听说大清皇帝要打大策棱,想着要回老家,如果有军功还可以挣回自己的牛羊,征兵的时候就报了名。最初是编在岳钟祺部,后来因为打仗勇敢,一步步升了上来。但是人有点戆,总是升不上去。调来调去,调到了舒哥儿手下。舒哥儿和他正对了脾气,有心给他安排个好前途。可是,这个撒木帖,人是一等一的忠诚,本事也有,就是不会来事儿,如何进得了官场?!正左右犯愁的时候,碰上胤祯被刺的事情。干脆调过去保护胤祯,做个侍卫也不错。十四阿哥也是个识人的人,将来或许能给个好安排。

结果刚调过来两个多月,寸功未立,就把胤祯的好事搅黄了。撒木帖还不明白,捂着脸,站在行辕外面问图海:“王爷怎么,怎么喜欢男人!”

图海嘿了一声,这人怎么就这么傻,连公母都分不出来。看看十四爷在里面谈事,一时半会出不来,这才小声说:“你胡扯什么?吴先生,那是尊称!人家那本事,你是没见过。舒哥儿将军,厉害吧,都是跟吴先生学的。王爷那是敬重吴先生。再说了,吴先生,人家那是女的。诶,女的!傻小子,你眼睛都长到脚丫子下边去了?!”

撒木帖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迷糊,这敬重人,就这么敬重?不管怎么样,既然本事比舒哥儿还大,那就得好好的供着。想着自己保护的人竟然本事比舒哥儿还大,心里觉得挺自豪。对王爷奇怪的“敬重”方式没多留心。在他简单的心思里,那是大人物的事情。

图海悄悄的得意,这个傻子,也太好骗了。

连着几天,胤祯有心找素素,无奈素素不是出去喝酒逛集市,就是喝醉了,人事不醒。知道素素是有心躲着自己,无奈之余,只好先放着。有的时候,胤祯也鄙视自己,为了一个女人,犯得着这样嘛!但是转眼就会忘了,辗转反侧,当真是彻夜难眠。几天的功夫,人也瘦下去一大圈。图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有点不明白,十四爷那是谁啊?皇十四子,钦封的大将军王,皇上的爱子。那是龙子凤孙,天下第一等最高贵的人!那要是要什么东西,还能有得不到的时候?顶多张张口,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可是吴先生呢?有本事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女人。虽说,人长得是周正。可是别的不说,就那一身彻头彻尾的男装,天天晃着半拉子光头,四处乱走,就让人没法接受。也不知道王爷究竟看上哪一点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可能贵人的看法和咱们就不一样,舒哥儿将军不也三五不时的念叨念叨吴先生吗!听那边的人说,舒哥儿这回立战功就是想让皇上把吴先生赐给他呢。不知道王爷知道不知道,真是一团乱。

这天,图海心里正乱七八糟的琢磨,抬眼一看,素素一摇三晃的向自己走来。连忙拦住说道:“吴先生,您可让奴才好找。十四爷正找你呢!”

素素一笑,一拍巴掌说道:“我也正找十四爷呢。诺,这是穆泓生。德文,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得,十四爷跟前机灵的不行的小滑头图海。”霍,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图海忍不住往旁边闪了闪。从素素身后站出来一个人,扶助素素说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喝多了,我先送你回去。”

咦,图海立刻上了心。上下看了看来人。不高不矮的身架,白白净净的脸皮儿,下巴颏稍微尖了些,显得有些薄命相。这是谁啊?眯缝了眼睛,看看他揽在吴先生腰上的手,怎么那么亲热?!

别看图海一个小哈哈珠子,那是胤祯从小带出来的,最是机灵的一个。跟着侍卫太监们看人看事儿,眼毒的很。嘴上不说,笑着让开了路。一转身,脚底抹油,要多快有多快的跑回去通风报信。

胤祯听说后,呆坐了半晌,才挥挥手说道:“也好,也好!”慢慢伸出手,抚摸着书桌上的一份墨迹,默然不语。图海知道,这是前不久十四爷去素素的住处,看到的一副字,显然是吴先生刚写好的。十四爷喜欢,就拿回来裱了。这是刚刚裱好,还没来得及挂呢。不过,图海识字不多,不晓得写得是什么。伸头看看,又缩了回去。

胤祯停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闲时狂歌纵快马,醉卧繁华枕千红。好,好,你们自去狂歌快马吧,我走我的独木桥!”哗啦,把桌子上的物件统统扫倒了地上,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那副字,久久不语。

酒醒之后,素素似乎忘了引见德文给胤祯的事情。原本胤祯还吩咐图海,若是他们来见,一定要说自己没空.现在看来全白瞎了。听回报情况,两个人每日除了饮酒弹琴,看看西北的风情,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举动。相互之间也是以礼相待,并没有越格之事。

难道,我想错了?胤祯有空的时候就这样琢磨。对德文这个人也渐渐好奇起来。

不过,他没有时间进一步的琢磨这些事情。在内部的协调配备工作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康熙有了进一步的举措。他降旨青海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说:“大将军王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

圣旨亦送到胤祯的行辕。胤祯细细琢磨,遂吩咐下去,遣人到各个部落互通友好之意。待到时机成熟,安排与各位首领的会面。

素素除了背上的伤势,还有以前积郁的沉疴。胤祯执意让她留下调养。虽然西北并不比江南京城,但是,胤祯以为总比她在江湖上四处乱跑要好的多。

素素也有自己的考虑。上次说走之后,心里也觉得急躁了些。毕竟,抓住的那两个人都服毒自尽了。幕后的主使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胤祯还是处在危险之中。因此,借着疗伤,暗中也在查探,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对方知道厉害,停止了吗?

素素不说走,胤祯更是不会提。刚开始,还以为她马上就要走了,颇为难受了一阵。后来见在无声息,心中七上八下的。他以为,是自己太过操切,吓着了素素。是以那天晚上,冲动之后,心中颇为后悔,生怕素素不告而别。素素没走,却来了德文。难道素素一直再等德文来会合,而不是象他想的那样,对自己有些情意?

素素来到行辕外面的时候,正碰上鄂伦岱领命出去。因为一向不喜此人,也没有交往,遂点点头,举步就要进去。没想到鄂伦岱倒是一伸手,拦住了去路。“吴先生,这是哪里去呀?”

素素淡淡的说道:“王爷传唤,让我过来一下。将军有何见教?”

鄂伦岱是佟国纲长子,镶黄旗人,家世显赫。早在康熙二十九年,擢镶黄旗汉军都统,袭一等公。后来到了三十五年的时候,康熙亲征噶尔丹,他领汉军两旗火器营,出古北口。到三十六年,领侍卫内大臣。说起来,也算是有功勋的人。但是,这个人和那些没出息的世家子一样,心胸狭隘,贪酒好色。虽然是长子,却没有长子应有的稳重与平和,老大不小的人了,做起事还毛毛躁躁的,时不时的就要惹出点事。善后的时候手头紧巴巴的,又不敢跟家里说,常常头疼。每每这个时候,八阿哥和九阿哥就会出面为他摆平。他自是感激不尽。对这两个阿哥俯首帖耳。这次八阿哥明里是为胤祯推荐人才,实则有让鄂伦岱监视胤祯之意。鄂伦岱仗着自己家的势力和八阿哥的支持,在军中也是飞扬跋扈。胤祯冷眼旁观,只要不太出格,多少给他留几分面子。

鄂伦岱见素素对自己带答不理,心里几位不快。一个小贱人,杀了自己的丈夫,跑过来给十四爷暖炕,有什么好跩的!想到八阿哥的嘱咐,强压了压,说道:“哦,素闻先生文武全才,鄂伦岱仰慕已久。前儿九爷特地送过来两坛上好的美酒,想请先生还有其他几位大人一同品尝。”他以为搬出八阿哥九阿哥,素素一定会赏脸。殊不料,素素一听,淡淡的眉头微微一皱,说道:“吴某无功无禄,当不起这般厚重的赏赐。将军的心意,吴某心领了。也请转致对九爷的敬意。只是这酒吴某是不能喝的,他日若有机会,再谢将军了。”正说着,图海出来了,一看见素素,说道:“呀,吴先生,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王爷正问呢!”

素素冲鄂伦岱一拱手,道声失陪,转身进去。

鄂伦岱自觉失了面子,暗暗记恨在心头。悄悄骂了一句:“贱人!”拂袖而去。偏素素耳朵极为好使,自是听得真真儿的。对这个人更没有好印象。

胤祯把要和诸王见面的事情跟素素说了,其中也有两个土司要过来,希望素素能够陪自己赴宴。原以为素素会推脱,心里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词。没想到,素素连问都没问,点头就应了下来。一时间,胤祯竟然不知说什么话。素素见他神情异样,随口问道:“怎么了?”

胤祯没有防备,脱口说道:“我以为你会拒绝。”说完,自知失言,面色微红。

素素讶异于他的无伪,看他脸色有些泛红,到觉得这人比许多自诩洒脱的江湖人还要可爱,不想让他尴尬,遂神色认真的解释说:“要刺杀您的幕后之人还没有下落,不能排除他会借这次机会下手。总是要以防万一的好。”这样一解释,似乎这是个很重要的话题,胤祯也不觉得自己问的傻气,就坡下驴的说:“哦,这几个月军务繁忙,本王都把这件事儿给忘了。”一边说一边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招呼素素也坐下。

素素说:“王爷日理万机,这种事情原本就是我们该操心的。”

话说得恭谨是没错的,可是从素素口里说出来,胤祯不舒服,想着换个话题。说道:“听图海说,你有位朋友到在这里?”

素素道:“哦,是。上次多谢王爷宽宏大量,使我这位朋友免受囹圄之苦。现下他的伤势已经基本复原,特地过来看看。我想,正好手上查办的事情要人帮忙,所以就留下他了。如果王爷有空,我愿居间引见。只是不知道王爷的意思如何?”

胤祯心里酸溜溜的,这才几个月啊!身上的伤刚刚好利索,就跑过来看。看谁呀?面上还一本正经,呷了口茶,道:“最近比较忙,等等吧。”

既然素素来了,胤祯的心情就变得大好。站起身,拿出裱好的那副字,让素素看。素素在家的时候也常常赏玩,难得有空,也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胤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素素不在和自己见外,心里开心。听素素对装裱的工艺说得头头是道,赞叹不已,渐渐的也投入进去。两个人说说笑笑,已近晌午。胤祯留素素吃完午饭,素素才起身告辞。以前的尴尬至少到这个时候,才算表面上摸平了。

送走素素,胤祯想起她晚来的事情,问图海。图海就把鄂伦岱在门外拦住吴先生请吃酒的事情说了。胤祯沉吟了一会儿,冷哼一下,这才转身进了暖阁休息。

酒是好酒,宴却未必是好宴。素素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看着前面那些王公贵族,突突着水泡眼儿,噘噘着猪鼻嘴,哼哼唧唧的算计着自己的利益,就象再看一场戏。这里面也就是胤祯还算顺眼一些,再有就是临时调过来的舒哥儿了。可是,看他们面无表情,佯装镇定的样子也觉得仅仅是稍好一点罢了。瞥见胤祯红红的耳朵,素素一笑,这家伙太不会装。但凡有个情绪,耳朵就先红了。

闪眼看见舒哥儿正扭头看她,素素微微抬手,举杯一敬,一饮而尽。舒哥儿脸一红,忙扭过身子,喝下自己面前的酒。原先只是把吴先生当成师傅敬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敢看她了。直到有一天大家白天聊了会儿女人,晚上竟然梦见了吴先生,还梳着两把子头!早晨看见她老人家的半拉秃头,无比诡异!可是,舒哥儿不是磨叽的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开始琢磨怎么实现。他毕竟是贵族子弟,一门心思的琢磨怎么给吴先生弄个好点的体面点的身份。及至后来,看见十四爷在破土地庙抱着一身是血的吴先生,神色惊惶,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知道十四爷对先生也不是一般的心思。无论家世人品,自己怎么也没办法和十四爷比。再不甘心,也死心了。从始至终,从兴起到心灭,吴先生怎么想是半点也没考虑。

素素不知道这些,还拿他当朋友看待,见他莽莽撞撞的喝了一杯,心里暗暗摇头。就算在座的都是猪,也是能咬死人的猪。十四爷能不能顺利的结束这场宴席,还不知道呢!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终于有人要出花活了。两个武士出来摔跤似乎不能满足他们的趣味。坐在罗布藏单经旁边的一个胖子,看样子也是个钦封的王爷,叫嚣着来点真家伙。

这时坐在这个胖子斜对面的一个高瘦的人说道:“早就听说上国能人辈出,此次罚逆大兵压境,更是有必胜之心。不知大将军王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天朝上国的赫赫雄风?”话说得委婉,却是咄咄逼人。

这人是康巴地区玉树州的隆布鼎土司,细高的身架,高鼻深目,鼻尖狠狠的向下弯成钩状,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却是未语先笑。素素一听说他来自康巴的玉树州,心里动了一下。从服毒之人身上曾搜出来一条带子,上面的饰纹很是奇特,后来查出来就是玉树那里特有的花纹,而且还要有相当身份才能配此绣纹。莫非他们有什么瓜葛?

素素正想着,从土司身后走出了一个人。那人一直立在阴影里,和普通的侍卫没什么区别。可是走出来后,素素一看他的手,大吃一惊!

他的手比别人的要黑了许多,走动的时候,微微反射出金属的光泽。素素却认出来,这跟那副被她毁掉的白色银织天山血蚕手套是一模一样的武器,而且他那上面的金属光泽隐隐有绿色泛出,分明有毒!

难道是他要挑战?这里谁能应战呢?

第十章

那人身材瘦小,最有趣的是眼睛。小的不能再小的眼睛,是个标准的圆形,挂在脸上就好像一对小绿豆。更滑稽的是,里面的黑眼仁儿更小,滴溜溜的悬在绿豆眼中间,四周全是白眼仁儿。真应了那句话,眼睛虽小,黑白俱全。

素素忍不住看了眼和他对阵的舒哥儿,那家伙虽说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可是不知是哪个祖宗奶奶给的,生了一双硕大的牛眼,和他粗大的身子倒也相配。

舒哥儿摆出了摔跤的架势,但是对方并没有说要摔跤,八字脚微微分立,两手被在身后,气息平稳,倒也是宗师的气派。

自从在素素那里吃了亏,舒哥儿就对瘦小枯干却敢和他摔跤的人犯上了忌讳。对眼前这个自称厉暗的人一点也不敢怠慢。看到他比素素似乎还要瘦小,心中忍不住嘀咕:是更厉害,还是更不厉害?

胤祯忍不住看了素素一眼,见她仍然肆无忌惮的喝酒,心里着急。这个时候可不比寻常,万一你要是喝醉了,谁来给我撑台面!又看了看隆布鼎,心说,此人终究是心腹大患,这一次,若是被他压倒了风头,被其他的王公小瞧事小,耽误了军机事大。暗自求神佛保佑舒哥儿获胜。

胤祯在这里着急,那边已经你来我往的战在一起。舒哥儿跟素素了解了不少中原武林的招式,有空的时候,素素也会亲自带他“遛遛”。虽然每次都被摔的鼻青脸肿,但是对其中的架势习惯并不陌生。那厉暗虽然不是中原的套路,舒哥儿倒也不俱。但是对他那双黑黝黝的手,心里始终嘀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起素素曾经说过,江湖上奇兵利器甚多,碰见奇怪的东西不要乱碰。自是能躲就躲。但是摔跤你不碰人家,又怎么施展的开!两个人互相试探着,局面僵持下来。

对方似乎发现舒哥儿对自己双手的忌讳,胆子大了很多。伸手搭肩,就要拽舒哥儿,俨然是蒙古摔跤的架势。舒哥儿本能的就要扭在一起。就在这时,呼――,飞过来一朵小小的火花,噗,正落在厉暗的手套上。膨的一声爆响,就好像火星落在油上,那只手竟然凭空烧了起来。众人就听见“哎呀”一声,一道白色的人影,从眼前一闪,不知怎的,就站在厉暗的面前。手忙脚乱的要帮厉暗灭火。厉暗被突如其来的火势吓了一跳,另一只手尚垂在身侧,此时见面前有人,直觉的伸手一挡,那人一抓一绕,厉暗两手交错,膨的一声,另一只手也着起火来。这时,那道白色的人影仿佛被厉暗打到一般,呀的一声,跌了出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十四爷身边的吴先生。

素素手里拿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摸过来一根旱烟袋,烟锅子里还有半死不活的火星,看来是没点着。被人甩到了一边,也不起来,坐在地上,眼皮儿耷拉着,两腮带着醉酒的潮红,嘟嘟囔囔的还说话:“怎么点呢?这该着的不着,不该着的怎么就着那么大!”

厉暗手上着了火,比武无法进行下去,只能恨恨的先照顾手上的烧伤。只是宝贝兵器就这么被毁了,心里恨不得活劈了素素。舒哥儿走过去,搀起素素说道:“吴先生,您醉了。”

素素一撇嘴,道:“醉了我也知道着火了。哎呀,怎么这么臭?”众人这才发现帐子里充斥了一股恶臭,纷纷掩口捂鼻。素素甩开舒哥儿,耸着鼻子来到帐子中央,说道:“什么臭虫放的――,厄,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小玻璃瓶,拔掉瓶塞,倒在手上一些液体,向空气中挥洒了几下。

厉暗已成惊弓之鸟,见她一有动作,立刻全身戒备。他旁边还立着一个人,对厉暗却是不屑一顾,正是厉暗的哥哥厉阴。素素抱歉的冲厉暗笑了笑,特意多洒了些。众人只觉得沁香扑鼻,方才的恶臭竟然消散无踪。

胤祯暗自皱眉。他认得这玻璃瓶子,里面装的不过是些香水。那是西洋人的玩意儿,九哥有个店专门买卖这个东西。怎么素素那里也有?难道她以前就认识九哥?

不理会胤祯怎么想,素素撒完香水,觉得功德圆满,这才一摇三晃的坐回去,继续喝酒,同时学点她的旱烟。胤祯旁边的胖子王爷神情尴尬,素素手里拿的正是他的烟锅子。因为素素并不对着烟嘴吸,所以无论怎么点,都不会着起来。眼瞅着自己的宝贝烟丝,就这样被吴先生醉里咕咚的糟蹋掉,心疼不已。

胤祯见他神色不对,仔细看了看,认了出来。本来想让图海去教给她,转念一想,那烟嘴不知道被这头胖猪用过多少回了。怎能让素素再碰。冲图海一努嘴,图海会意,走到素素跟前说:“吴先生,您拿的这是哈老王爷的烟袋。您要是喜欢,回头王爷给您一套更稀罕的。只是这一套……”

素素咋吧一下嘴,打了个酒哏,道:“哦,是吗?我说怎么这么大呢。和老王爷倒是般配。拿去吧!”

帐里的人看了看胖王爷肥嘟嘟的样子,又看看那个圆嘟嘟的烟锅,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胤祯也强忍着笑意,低头喝酒。

厉阴得了自家主子的暗示,向前踏出一步,点名向素素请教。素素不想搭理他,大头应该还没有出来。何况厉山二鬼再厉害,也已经被自己处理过了,玩儿不出什么花活儿来。

她还没有想出托辞,达尔其已经站了出来应战。胤祯试探着看看素素,素素知道达尔其的本事,只要厉阴不玩儿阴的,纵然赢得辛苦些,输是不会的。更何况,达尔其一向瞧不起素素,私下里也跟别人说过,吴先生不过是个走江湖卖艺骗饭吃之类的话。素素嘴上不说,心里恼火的很。有心让他吃点苦头,冲胤祯微微点头。胤祯这才放心的让达尔其下去。

战局果然如素素预料的那样,两个人半斤八两,达尔其略占上风。素素看达尔其如此英勇,也有点吃惊。大内高手真的不是唬人的。

眼看厉阴渐渐落了下风,达尔其越战越勇。一记长拳夹着风声呼啸着奉上,厉阴撤步拧腰。俯身再起的瞬间,突然从手里飞出一个绿油油的东西。达尔其吓了一跳,举手挡开,软软的凉凉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心中惊怕,向后一跃跳到了一边。地上赫然躺着一条绿色的小蛇!达尔其赶紧看自己的手掌,幸好并没有伤痕。那小蛇躺在地上也不动,可是也不象是僵硬的不能动的样子。

厉阴见自己的宝贝成了这个样子,心疼不已,上去想看看,伸手的功夫,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比他更快的拾起了蛇,装到随身的袋子里,同时把那个奇怪的玻璃瓶子也放了进去。素素冲厉阴拱手说道:“多谢厉大侠慷慨解囊,这种赤头百毒五步蛇可是难得一见的药引子。等我做成了这个人情,一定回来请您喝酒。”

这分明是强抢。厉阴心中恨急,嘴里怪叫一声,弓步纵身,五指成爪就抓了过来。素素护着手里的袋子,嘴巴还说:“不要这么小气嘛!不然连酒都没的喝!”

厉暗恨素素毁了自己的武器,见隆布鼎正在看他,嚎了一声,也蹦进战圈。二打一,素素还是醉醺醺的。胤祯嚯的一下站起了身子。三人一见,各自分开,看着这边。罗布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大将军王也有兴趣?”

胤祯自知失态,闭了闭眼,解下腰间的宝刀,说道:“本王这里有口宝刀,乃是当今圣上所赠。所谓宝刀赠勇士,三位中胜出之人,便可得到此刀。”仓促之间,竟然允了二打一的战局。看隆布鼎得意的样子,胤祯后悔也来不及了。

其他人一片哗然,有人已经跃跃欲试的想要向三人挑战。

素素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除了赠刀,还是赠刀,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这两个人还是要打发的。那两人一听允许二打一,恶意暴涨,交换了一下眼神,势必要将素素置之死地而后快!

素素觉得自己的每一根毫毛都立起来了,这是对杀气的直觉反应。拍拍袖子上的土,喃喃自语:“亏我还穿了一身白,待会儿要是溅上血可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低,在座的都听得真切。胤祯脑海里立刻想起每次素素杀人的场面,肚子里一阵翻腾。

“徒儿退下。”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头。

这一次,隆布鼎总共就带过来这三个宝贝,其中两个已经被素素弄的半死不活。老头本来想在外面看看情况,但是看素素的身形,就知道自己的徒弟未必是对手。土司嘱托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不能白白的损失人手。这才走了进来。素素看了老头儿一眼,咯咯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故人。厉山老怪,别来无恙否?”无恙就无恙,她加了个“否”,听着似乎老怪肯定“有恙”似的。老怪拉拉脸上的鸡皮,似笑非笑的说:“丫头,上次被你耍计逃脱了。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帐子里嗡嗡声骤起,有些头领以为素素只是长得比较秀气的男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和粗旷的西北汉子比起来,中原人实在是太秀气了,素素又是地道的男人打扮,以至于那些蒙古王公竟然少有看出来的。罗布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图海想,妈呀,这分明是仇人相见的架势。这个吴先生怎么这么多仇人啊,在哪儿都能遇见。他毕竟还是小孩子,想着吴先生杀人不眨眼的架势,腿肚子有点转筋。胤祯看了眼罗布,大概是被场上腾然升起的杀气刺激的,萝卜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胤祯按下要制止的话,这一场若是输了,接下来这些王公怕是更难降服。沉吟良久,竟然没有阻止。

素素对主坐上的胤祯和罗布拱手说道:“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罗布已经兴奋的沉声说道:“讲!”

素素说:“拳脚无眼,若是有个什么伤处或者……”下面的没有说,看着罗布不语。

罗布哈哈大笑,说道:“本王以为是什么大事,你们有什么本事尽管耍去,无论死伤,一概不究。这个胜者嘛……”他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胤祯,道:“大将军王还重重有赏呢!对吧?”

胤祯看着素素,知道她重伤初愈,有心不让她涉险,可又没人可以应对。硬着头皮说:“是啊!有赏。”

素素颇有深意的看了眼胤祯,心头黯了黯。自己涉险杀人是一回事,见自己涉险而不阻止则是另一回事。利字当头,到底要为自己打算。转过头去,心情已经极度郁闷。看着厉山老怪,把装蛇的小袋子挂在身侧,探手拿出身后的萧管。五指微微用力,那萧已经在掌心飞速的转了起来。素素倒是气定神闲,加上白衣飘飘,仿佛正在品箫的秀才而不是横生杀机的罗刹。

厉山老怪曾经随着别人围攻过素素,两个人真正的交手并没有进行过。一直以为,素素之所以活命到今天,不过是靠了小聪明罢了,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畏惧。但也是全力以赴,不敢大意。

比武和杀人不一样。比武有观赏性,讲究点到为止。杀人不同了,只要对方断气就可以。前者就像自己的同僚,一般而言,不能弄死他,但也不能让他好好活着;后者就好比战场上的敌人,抡刀砍断脖子,什么也不用考虑。素素一向认为,比武比杀人要复杂的多,自己这种笨人只能学那些杀人的玩意儿。看眼下,大家还是盟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杀人只是被豁免了而已。如果自己真把他杀了,也不好交差。今天的活儿可不好办啊!

素素低头思量着。厉山老怪已经暗暗运气,两手变得通红通红,众人隐隐闻到一股腥臭味儿。素素捂着鼻子怪叫道:“老怪,你也吃羊肉吗?怎么这么骚!”

扑哧,有人笑了出来,又被狠狠的瞪了回去。

厉老怪吃惊的看着脖子上的利剑,不知道怎么会在一招之间就变成这样。罗布只觉得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厉老怪就已经成了剑下游魂。他,应该死了吧?

素素慢慢收回萧剑。轻轻的插在身后。负手,静静的站在场中央,冷冷的看着老怪,等着他回神。这次无意杀他,只是将招式使了一半而已。

厉老怪甚至还保持着出招的姿势,连眼珠都没有眨。谁也不知道,素素是什么时候,怎样出的招――或者,本就无招。

厉老怪的脸渐渐变红,渐渐的比他的手还红,突然,他大喝一声,声音震的众人耳膜嗡嗡的响。罗布恍然大悟,原来他没死。刚想到这里,就见老怪高高举起血红的手掌,使出剩下的半招,啪的一声拍到自己的天灵盖上,竟是自毙而亡!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素素向胤祯一拱手,慢慢踱回自己的位子,哗啦啦的倒酒声在帐子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那天,胤祯的任务完成的格外出色。场地被清理干净之后,吆喝声再起,只是无人再提比武取乐之事。作为东道主,胤祯叫来一些歌妓美姬,温柔缠绵中,众家王爷无不尽兴而饮,气氛分外的融合。

素素听胤祯说道:“前儿皇父颁旨,要大家务必共相和睦,希望我们能够谨遵圣喻,尊奉各位的的祖父所遗礼法,通力合作。将军马、口粮、器械备办齐整,嗣后竭力奋勉,定可获得嘉奖。况且,各位受皇父厚恩多年,无分内外,皆视同兄弟。此次受任以来,本王更不敢存有私见,良者我必奏明皇父;如有恶劣不遵法者,我亦无计,当以法律治之。”

看罗布等人俯首倾听,一扫初时的不敬之色,心中畅快,接着说:“各位都是皇父所封亲王、贝勒、贝子、盟长,所办事宜,若是持守中正,谁敢不遵?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本王治军,举凡各项军法,以赏罪分明为要,若有违法乱纪之事,恕难宽恕!”胤祯连吓带拍,打了板子给枣子,恩威并施。罗布等人心悦诚服,点头称是。

素素冷眼旁观,心中略有不屑。低头闷闷的喝酒。眼风扫倒对面隆布鼎身后的厉山二鬼,看他们愤愤的神色,知道自己还有麻烦,皱了皱眉头,越发的不想待下去。

素素喝的酩酊大醉,被胤祯派人押了回来。

夜半,悄然无声的小院里闪过一道黑影。划破夜空,渺然而去。

第二天,胤祯同时得到两条消息:一是厉山二鬼离奇死亡;二是素素失踪了。看看手里的书信,胤祯苦笑了一下,这个人终究由不得别人摆弄:承君之恩,已然相报。前路坎坷,君自小心。

第十一章

西北大捷。康熙六十年十一月,胤祯奉命还朝。恰逢新年,京师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因为这场胜仗,胤祯在京师混的风声水起。就着过年的热乎劲,兄弟亲贵们的请柬堆满了书房。胤祯说道:“怎么不见小十七的?”因为十七也在兵部,同时兼着理藩院的差,胤祯比较重视。

十四福晋完颜氏用手帕掩了嘴角,可是还是挡不住笑意:“别提了,十七叔最近可是烦着呢!”看胤祯颇有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不到半年前吧,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俊俏的小哥,成了十七叔府上的侍卫。听说十七叔本不想留他,是十七弟妹一定要留下的。这不,现在成了十七弟妹的近身侍卫,走到哪里都带着。城里议论纷纷的。”

“十七弟不管吗?”

“听说是管的。不过,”十四福晋顿了顿,看胤祯的神色不错,方才说道:“这也都是人家瞎说的。十七爷府里的一个丫头年前怀孕后不知什么原因掉了。虽说没有查出来,可是都说是十七弟妹做的。为了这个,十七叔和她大吵了一架。后来,夫妻两个就形同陌路。有人说,好像除非十七叔休掉十七弟妹,否则十七弟妹根本就不理会十七叔。管也没法管。”

“哼,反了她了!小十七连这点事儿也处理不了。皇阿玛知道吗?”

“皇上没有明召。不过娘娘召见过。那个侍卫还是跟着。对了,有人说十七弟妹背后有八叔撑腰,硬气的很。九叔,十叔,都不管。”

“嗯?”胤祯终于重视起来,“八哥怎么会管这种事。”

“不知道啊!虽说十七弟妹家里和八叔的关系挺好的,可是这种事不也明摆的。可是,八叔就是不吱声。十叔开始还帮着找了几回,八叔一点反应都没有。挺奇怪的。”

胤祯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道:“你哪来的那么多‘有人说’!这种没影子的事情少掺和。我要出去一趟,你去吩咐吧!”

十四福晋讨了个没趣,讪讪的下去了。

胤祯在从雍王府出来,心里的震惊尚不能平复。他看到被四哥竭力推崇的宾客竟然是德文!他,他不是和素素一起走了吗?难道他们不过神仙日子,又下凡了?既然下凡,为什么不先来找他,偏偏去了四哥那里?最重要的,素素呢?

碍着四哥的面子,胤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西北和这些人结交的事情。出府以后,吩咐了人去打探,自己则匆匆赶到八哥那里。听说小十七今天也去。

席间,大家仿佛有志一同似的,连一向鲁莽的老十也不提十七的事情。胤祯暗自奇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多少都要有个动静儿。怎么就没人提呢?自己不在京里的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转头看看小十七,却是一脸没事儿人的模样。自己的老婆都上房揭瓦了,他怎么还这么坦然。这些兄弟们都怎么了?

心里算计着八哥是不是暗地里玩儿了什么花活儿,胤祯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饭。眼看着宴席快结束了,老八突然说:“十七弟,前儿那个李熙给我送来一些使唤丫头,都是从江南来的。人是机灵的很。你八嫂说要给你送两个过去。不如一会儿就带回去吧!”

胤祯知道老八怕老婆,这分明是八嫂容不下,自己找个台阶把人往外面送呢!正想着,老十七也站起来说道:“谢谢八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回头我叫小蓉安排人来接。”

胤祯楞了楞,听这口气,小十七夫妻似乎关系不错。看十七,眉眼间一派从容,并没有什么尴尬。回头看看八哥,胤禩刚垂了眼帘儿,旋即笑着让人安排。胤祯却没有错过老八眼缝间流露的一滞。若非兄弟多年,又相处的熟,胤祯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来八哥这里对十七家的事情的确是有不为外人道的地方。但是,其他的呢?难道真的是妇人之言不可信?

胤祯正在这里想着,老十一拍巴掌说道:“对了,小十七。昨天我听娘娘说,弟妹身边的那个侍卫是个女的?这头都剃了,怎么还是个女子?”

胤祯的脑子嗡的一声就大了,素素!

胤礼对道:“哦,回十哥的话。具体的情节我也不太知道。不过她是小容从小的朋友,身世坎坷,似乎有难言之隐。”

九阿哥似有所悟,挑了挑眉,看了胤祯一眼,嘴角似笑非笑。胤祯当然知道,九阿哥最是知情人,那抹笑意,看在眼里便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放开九阿哥不提,胤祯继续琢磨。素素既然不愿意涉足是非,为什么还留在十七阿哥府里?就算是少时好友,探望一下便罢了,何必做了侍卫?还有,德文为什么在四哥府上?难道说十七和四哥之间有什么关系?胤祯的心里思前想后,面上却不动声色。

十七福晋他是见过的,样子不丑。只是天下美女多得是,看多了也就没感觉。现在回头想想,竟然想不起什么样子。回忆起来,包括自己的福晋,都是一大堆珠翠和光闪闪的衣服,晃的人眼花。倒是素素的亮脑门,印象颇深。想起那双通透淡然的眼睛,胤祯心里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哪天见面,自然就有分晓。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因为西北大捷,皇上要与民同乐。正月十五,在前门外搭了大的灯楼,各家王子福晋领着家眷,并各族亲贵重臣,一并出席。京城之内奇灯异景,层出不穷。十七自然也要带着自己的福晋参加。因为没有其他女眷,又不太和别的福晋说话,十七福晋站在那里显得特别的安静。胤祯并没有在人群里找到素素,却一眼望到街边拐角的暗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奇怪的是,她的身边并没有别人。难道德文并没有跟她在一起吗?或者,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想到这里,胤祯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耳边听到有人说什么皇上威德无边,抚远靖边,万国来朝之类的话。一时间,称颂之声不绝于耳。胤祯提起精神,做出谦恭的样子,小心的把功劳捧到皇阿玛身上。康熙微拈胡须,也是得意。

灯会结束的时候,胤祯被马齐拽住说了会儿话。赶到拐角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素素身边多了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老十三!似乎很相熟的样子,什么时候他们认识的?素素究竟是什么人?胤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找了个拐角,隐了身子,想听听。周围没什么人。十三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似乎是有事相邀,被素素拒绝了。待到十三告别而去,胤祯也没听清楚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胤祯一愣,素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的看着他。看她开心的样子,胤祯也跟着一笑,多少带些尴尬。她的听觉那么灵敏,怕是自己一来就知道了的。胤祯下意识掸掸朝服上的灰,说道:“这不是看你正忙着,不敢打扰嘛。十三哥……嗯,刚才……你们认识?”

素素也不理会,反而问道:“十四爷找我有事?”

胤祯道:“哦,也没什么大事儿。前儿在四哥那里见到德文了,想着你也在这里。没想到你成了十七弟妹的侍卫。”

素素皱了皱眉,道:“德文也来了?”

胤祯奇道:“你不知道?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素素道:“离开西北之后,德文回家成婚,我去找人治伤,没有再联络过。”

“哦,这么回事!”胤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德文娶的谁家女子?你没有去?”

素素没注意胤祯试探的意思,还在想德文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里,道:“听说是当地一个富户的女儿。谁家的也没注意。无境山庄和我有些过节,去了自找没趣。对了,你在四爷那里没听说德文为什么会在那里吗?”

提到无境山庄,胤祯突然记起那些人似乎有反清的倾向,一时间对德文也有些把握不准。对素素关心的口气有些不满,虚应了一声,不再回答。素素只道他不知道,也不追问。

胤祯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做了侍卫?”

素素扯扯身上的青色侍卫服,显得有些不自在。愤愤的说:“我怎么知道这次会变成这样,每次都被她算计!”

“她?”胤祯敏感的抓住字眼,“谁呀?”

素素撇撇嘴:“算了,不提了。怎么就你自己?你的侍卫呢?”

胤祯见她不想提,也不好追问,左右看看,指着远处说,“哦,在那里等着呢!”

素素笑道:“不会是你又玩儿捉迷藏,把人家弄丢了吧!”两人相视一笑。

胤祯回府后还在想着今天相遇的情况,素素轻松愉悦的样子同样感染了他,嘴角一直挂着微笑。门口迎接的老管家看他的样子,心里也高兴。不知道什么好事让爷开心成这个样子,赶紧回复福晋去。

胤祯回到自己的书房,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回,突然发现,素素似乎不是很尊重自己,每次都是“你”呀“你”的。想着自己屡次被她所救,莫非在她眼里自己并不如德文那般有本事,便有些轻视?还有为什么要回避关于老十三的问题?那个“他”又是谁?即便德文成家了,素素和他终究是什么关系?会不会去帮着老四?

贴身的长随高海儿进来,轻声问道:“爷,福晋说天晚了,请您早点歇息。”

胤祯挥挥手说道:“知道了。我今天有事,不去她那里了。”

高海儿领命退下。怀里揣着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赏的银子,盘算着,好歹爷哪里也不去,侧福晋应该满意的。

后院里波涛暗涌,胤祯混没注意。拿起一本《左传》,就着灯火读了起来。想起灯会的时候八哥身边依旧权贵云集,想起皇父无所表示的样子,胤祯思量了片刻。或许明天应当见几个人?

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闺名凤凝,膝下一子一女,按理说应当满足了。可是头几年,看着另外一个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一个接一个的生,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几年,爷似乎对女人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了,每日里三更睡五更起,后院里也不见谁那里有动静。后来,爷领了打仗的差事,更没有踏足后院的心思。听说在西北的时候,身边会有伺候的丫头,不过福晋经常换人,估计也没什么威胁。刚回来那两天,原本可以见见面儿的,没想到,除了福晋那里,就是舒舒觉罗氏那里,自己这里压根儿都没提,心里那叫一个苦。

胤祯在书房宿了一宿,第二天很早就上朝了,晚上在宫里值宿,怕是又回不来了。想着爷的功劳这么大,皇上会不会再给指一家?到时候,新人笑,旧人哭,自己这里岂不是更添寂寥。越想越苦,侧倚着贵妃榻低低的哭泣。

伺候的丫鬟慈姑是陪嫁的时候带过来的,看主子伤心,心里跟着难受。开口劝道:“小姐,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凤凝见有人说话,用帕子抹了抹泪珠,道:“我这身子,哭不哭还不都一样。早点死了,早点不受这罪。”

“呀!”慈姑惊叫一声,道:“小姐可不要乱说,小心让旁人听了去。”这旁人自然是指东边院子的舒舒觉罗氏,凤凝吃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时见提起,新悲旧凉,齐聚心头,刚刚停下的泪珠又淅沥沥的掉了下来。

慈姑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灵机一动,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去寺里拜拜。求菩萨保佑十四爷回心转意,咱们这里再添个阿哥!”

凤凝停住哭泣,想了想,才“啐”了一口,扭过头去。慈姑看这样子算是应下了,赶紧吩咐下面安排。日上中天的时候,已经安排妥当准备出门了。

嫡福晋完颜氏进宫请安去了。舒舒觉罗氏出来送行,握着凤凝的手说道:“呦,姐姐,您看我这做妹妹的本来应该伺候您的,可是爷回来以后,我又脱不开身。先给姐姐赔不是了!咯咯咯!”半掩着嘴哧哧的笑着。凤凝被刺的针扎一样,却不得不强作笑颜道:“妹妹哪里话。只是爷的身子最重要,姐姐无能,还要劳烦妹妹照顾。”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看似恋恋不舍实则笑里藏刀,转过脸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

云居寺是皇家敕建的寺院。规模宏大,香火鼎盛。各府王子都在这里有自己的别院。女眷们拜完山,不走的,就会住在自家的别院里。寺里自有素斋奉上。

慈姑小心的看着凤凝说道:“小姐,天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凤凝收回视线,说道:“不会了吧!”

“可是,”慈姑急道,“若是爷回来了,不是便宜了东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