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凝道:“便宜就便宜了吧。人各有命,争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人不老,心也老了。累了,倦了。你以为早上我是说假的吗?今后十四爷自有新人照料,我们能有一个安生的地方,好好照顾阿哥格格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要求。”口气不无悲凉。慈姑听了,眼睛一酸偷偷的抹着眼泪。都说王府富贵繁华好,谁知道个中辛酸几多怨。小姐当初若是嫁个普通人家,好歹也是正室,怎能让人欺负成这般模样。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家别院走,说话间,天色已近了傍晚。山路幽幽比别处黑的更早。

转弯就看见自家别院的飞檐,轿夫加快了脚步,后面跟着的两个侍卫也跟了上来。就在这时,斜刺里,窜出一个蒙面人,手中钢刀,冲向青呢小轿。凤凝只觉身子一晃,眼前突然出现一人,忍不住尖叫一声,吓晕过去。侍卫抢上前去,却被后面的两人阻住。一人一个利落的结果了性命。慈姑还算有些见识,扶着轿栏,战战兢兢的说:“好汉,好汉,饶命。莫伤我家夫人!”领头的人把凤凝从轿子里拽出来,说道:“你们可是十四阿哥的家眷。”慈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四处乱转了一通,点点头,又摇摇头。

另外一人不耐烦的说:“是还是不是,快点说话!”手中九环大刀一晃,金环丁零零作响。慈姑被震的脑子嗡嗡的似有千万只苍蝇在耳边,恶心反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凤凝被刀环震醒,右臂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看旁边那个拿刀的正一步步走向慈姑,脱口喊道:“你们要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找我,欺负一个丫鬟还算不算好汉!”

她虽然是满人,但是母亲却是江南的闺秀。从小随了母亲足不出户,更像汉家女子。就这两句也是跟八福晋看戏看多了学来的,声音小没底气不说,听起来还带着哭音,倒像是求饶的。

旁边捉住她的大汉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冲身边另一个拿剑的黑衣人说道:“想不到满狗的婆娘倒是挺有胆量的。”

那人笑道:“大哥,莫不是动了凡心?”

两人正在这里说话,走向慈姑的汉子伸手就要拿慈姑,不知打哪里飞来一块石子,个头挺大,带着风声,虎刺刺的冲他砸来。那人早有警觉,纵身闪开,手中大刀一摆,守好门户,尚未说话,就听一个声音说道:“无境山庄也忒没出息了,怎么净欺负女人!”

干净清爽的声音恍若天籁,慈姑觉得手臂被人轻轻托起,抬头看了,却是一个清秀公子,正笑容满面的站在自己身边,方才就是他出手救了自己!敛身要谢,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公子抬手扶住她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慈姑也顾不得许多,强行拜了下去,说道:“求求大侠救救我家夫人,求求……”

“快快请起。”那公子搀起她道:“你家夫人定然无恙的。”转头看向那三个人,“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就算没有消息,也该长长脑子;没有脑子也要问问你们的小弟弟。不会连弟弟都没有吧!”公子人看着俊秀清雅,话却尖酸刻薄到了极点,三人被憋的面红耳赤,公子继续说:“自己的男人回来了,不在家里守着,反而往寺庙里跑,不用想也知道,根本就是被待见!你抓她有什么用。她死了都没人知道!”这话正触动凤凝的伤心,不顾伤痛,抽抽凄凄的哭了起来。那公子道:“看见没,这么没见识的女人,又不得宠,你们带走能要挟得了谁?这会儿,十四阿哥恐怕正在磕头谢恩,准备成婚呢!”

啊!凤凝和慈姑具是一愣,呆了片刻,凤凝一声抽噎,越发大声的哭了起来。被称作大哥的那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凤凝,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她扔到一边去。

年轻公子说道:“枉无境山庄自诩侠义,欺负妇孺也就罢了,还是非不分。这个女人已经够可怜了,你们不直接找那些阿哥算账,来这里吓唬女人算什么。传出去还有脸面么?!”

“大哥,别听这个妖女的,乱了我们的计划!”拿剑的瘦子说。

年轻公子正是男装打扮的素素,她一得了消息就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慢了半步,幸好人无事,还有挽救的余地。手中玉箫轻轻拍打掌心,看着兄弟三人,似笑非笑。空气中,杀气渐渐集结。连凤凝慈姑都感觉到了,止住哭泣,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第十二章

凤凝并不知道什么是武林,什么是江湖。但是,当素素无视的她的存在直直的挺剑刺过来的时候,有一点她清楚了,这些人不怕官!请原谅她语汇的贫乏,官是她对规则了解的全部。父亲是官,兄弟是官,丈夫是官的官,将来她的儿子肯定还是官,而她,需要服从所有的这些官。官是她的一切。官说她高人一等,很多人给她磕头;官说她要温顺,她只敢背地里哭泣;官说她应当生孩子,当她听人说母猪一窝可以生七八个时,她觉得自己很无能。至于杀人放火,那是菜市场的事情,官的世界很大很大。而现在,她不小心跳到另外一个世界。本来在自己的世界都应当给她磕头的人,成了主宰她命运的人。不,他们的眼里根本没有她,甚至没有把她当人!

当薄薄的剑刃在自己面前拐了一个弯的时候,一股热热的液体已经溅到她的脸上。她甚至连惊讶都不会了,直勾勾的看着旁边拿剑的黑衣人在黑衣盘裹中到下去。奶奶死的时候她还小,府里有小孩死掉的时候,她不用守着。但是眼前,刚才还喷着热气的人,带着热乎劲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对于她来讲,实在是快的有点无法接受。人,不能这样死。

“葛老大,你手里的女人胆子不小。”素素没有救凤凝,慈姑已经被吓傻了。

“你杀了我的兄弟!”耳边传来男人嗡嗡的声音,和爷的很不相同。凤凝想,十四爷的声音没有他这么沉。作为人质,她有幸紧贴着另外一个男人,尽管这不和礼数,但是没有办法,而且,她还感觉到这个男人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素素慢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说道:“交换如何?把这个女人送给你,换你那个吃里扒外的兄弟,应该够了?”葛天涯一愣,素素话里有话。正要问个明白,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原来是慈姑。素素的话吓着她了。凤凝也被这句话拉回了魂魄,并且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恐怖,胸腔急剧收缩的结果,是两声尖叫此起彼伏,彼此呼应在黑色的山间小路上。

葛天涯刀尖舔血过了一辈子,可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尖叫。从第一道音波入耳,他就仿佛被烫着似的,把凤凝扔了出去。女人,即使她手无寸铁,也足以令男人胆战心惊。

素素听到尖叫声,眉头一攒,眼中竟然冒出浓浓的杀意,冲葛天涯说道:“我现在改主意了。她们叫的我心烦。”话音刚落,身形一晃,竟然冲了过去。

葛天涯想都没想,大喝一声手中两刃钢刀已经挡在前面。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起。凤凝和慈姑不知道改依靠哪一边,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老三越千横不敢拣这个便宜,看大哥战的吃力,也加入了战团。远处渐渐传来呼喝的人声,素素来的时候曾经派人通知了顺天府,这时怕是已经赶到了。抽身跳出战圈,对两个人说:“果然是大侠,今天我就放过你们。”手中玉箫一横,仰天长啸一声,声渺人没。

捕快和侍卫们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侧福晋向两位穿着黑衣服的大侠敛衽行礼,口中多谢救命恩人。虽然看他们形迹可疑,也不敢得罪侧福晋,诺诺的让这二人以受之有愧的超烂理由,堂而皇之的走了。只好抬着死尸,护着侧福晋,回去复命。凤凝坐在轿子里想,这才是自己的世界。那些人,那些事,一定都是她在做梦。明天,天亮的时候就好了。只是,她忘不了,惊鸿一瞥之间,素素眼里射出的极度厌恶的光芒,让她胆寒。

胤祯回府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又去了凤凝那里。凤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素素想杀自己的事情,迟疑间被胤祯看出了破绽,只好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虽然凤凝以为那是一个翩翩公子男儿汉,胤祯却明白武功如此高绝,性子这般乖僻的玉箫公子除了素素不做第二人想。突然想起她杀夫灭子的过往,今日对凤凝下手应当是记起某些往事了。只是她如此嗜杀,是刺激太深,情难自控?还是天性如此,狂妄悖逆?想着那些血腥的场面,脑海里出现的却是素素卓然出世的身影,渐渐的两者混在一起,胤祯仿佛看见素素在血腥的泥潭里挣扎,却越陷越深。啊!一声惊叫,睁开眼,却是明月当空。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睡着了。

胤祯看看自己的手,下意识的虚空抓了一下,无力的放下。为什么素素眼神在梦里会那样的绝望?胤祯想起破庙里,重伤之下,素素却是一幅解脱的样子。这样折磨自己,她究竟想干什么!那一身的黑衣,剔光的额头,淡然到近乎麻木的眼神,仿佛随时都做好了死的准备。胤祯心里一阵抽搐。其实,素素那样的人应当是一头黑发,一身白衣,翩若惊鸿的谪仙人。可如今……唉!

胤祯并没有继续追查下去,这种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素素,虽然他很想见见,但是德文在四哥府上做客,十三似乎和素素还有瓜葛,无论如何,在这些事情弄清楚之前,他不想把自己陷到麻烦中去。素素,也不过是个女人。

这天,十阿哥,九阿哥拽着胤祯出去耍,说是江南会馆新开,完全仿江南风景,甚至还挖湖为海,设了画舫。胤祯听了心动,趁着有空,随着一起去看看。

红牙拍动,暖玉温香,虽是北地,却有江南温暖。十阿哥正在那里和老鸨较劲:“去,把紫玉姑娘叫出来,怎么连你十爷的面子也不给?!嗯!”

嬷嬷赔笑道:“不敢,不敢,只是紫玉姑娘正在陪客人,这一时半会的,恐怕……诶,不如我先找明月姑娘陪您……”阿哥再大,也不敢随便杀人,里面那个可不一样。老鸨权衡利弊,始终不放口。、

十阿哥按捺不住,“啪!”的一个大嘴巴子贴在嬷嬷的脸上,一脚踹开她,径自上楼。胤祯微微一笑,十哥还是这般任性,不过倒是方便了他们。和九阿哥互相谦让一番便跟着上去了。两人一般的心思,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甚至比皇子王爷的都大?

“雪云散尽,放晓晴池院。杨柳于人便青眼。更风流多处,一点梅心,相映远,约略颦轻笑浅。一年春好处,不浓芳,小艳疏香最娇软。到清明时候,百紫千红,花正乱,已失春风一半。早占取韶光共追游,但莫管春寒,醉红自暖。”

还未进门,吴侬软语飘出窗外。暖红醉,歌儿俏,未见人面语先到,娇软千红花正乱。十阿哥的骨头先酥了一半。蹬蹬蹬,加紧几步抢上门里。

胤祯和九阿哥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进来,一进门,愣在一边。十阿哥颈中三尺青锋横斜,薄刃微微抖动,轻轻舔着十阿哥的喉咙。执锐处,有一人面红如潮,早已酩酊。

只见她另一手拎着一搂粗的酒坛,歪头冲十阿哥笑道:“粗人!坏人雅兴,罪过,罪过!紫玉,难得我今日摆脱那个丫头,你继续!莫被他坏了酒兴。”言毕,青锋倒转,光华收尽。抬手仰脖,一大坛酒咚咚咚的灌进去一半,身上的衣服也淋了个半湿。一甩手,酒坛应声飞出窗外。踉跄几步,旋身倒卧榻上,以萧击掌,口中唱道,声音带了几分嘶哑:“五花马,千金裘……”一曲《将进酒》竟唱的恁般悲凉。正在抚琴的紫玉不由得停下来,泪水盈盈的看着那人。

九阿哥笑道:“十四弟,想不到竟然是故人。来啊,上酒。难得见吴先生,今日见面,定要一醉方休。”十阿哥这才明白,感情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假货”。胤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素素,没放过她刚才说得那句话――“难得我今日摆脱那个丫头”,又想起,她以前说过的“朋友”。一个人影刷的从脑子里闪过――但是,怎么可能?

下人们赶紧摆酒定桌,素素却不理会,径自唱着《将进酒》。轩窗大敞,寒风掠过,饶是红炉熏笼,人们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胤祯冲紫玉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素素斜眼看到了,翻身而起,一把揽住紫玉,道:“玉姑娘哪里去?莫不是嫌弃我了。”

紫玉见她酒气冲天,只好软语安慰说:“哪里也不去。谁个敢嫌弃你?你是大名鼎鼎的玉箫公子,好好的风雅之物,被你拿去东打西杀的,我怎么敢嫌弃你?”

素素笑嘻嘻的举萧看了看,说道:“这个原先也是要品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用来杀人更方便。不然,今日坐在这里抚琴伺候各位大爷的,是我也不一定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胤祯心里一动。走上一步,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饮酒,也算盛事。”

素素斜睨了他一眼,伸出食指,摇了摇,说道:“要不得,要不得。我和玉姑娘女儿家的事情,不要男人来掺和。有了男人,女人就成了仇敌,要不得,要不得。”

胤祯离得近了,看她眉如远黛,星眸含水,粉面桃腮,娇不胜力,正靠在紫玉身上,突然想起在大营里吻她的时候,一股燥热从腹部攀升起来,赶紧垂下眼睛。素素已经揽着紫玉,要回房去。

十阿哥吃了闷亏,心里正憋气。见她要走,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去就要拦阻。

素素对紫玉笑道:“你可见我杀人?”胤祯心里一惊,素素眼里没有生死,这句话绝不是玩笑!紫玉不知深浅,已经咯咯笑着摇了摇头。

素素道:“红颜一笑,烽火连天。你的分量不够,但是找个替死鬼还是划的来的。”语毕,出手如电,扣向那人的喉咙。那侍卫也不是孬种,进门时见了素素的本事,见她如是说,早就准备上了。此刻,见不过是普通的锁喉本领,只是快了些,便要闪开。突然听胤祯大喊道:“不要!”胸前一凉,低头看去,衣服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软软的垂向两侧。抬头看素素,只见她右手美人在怀,左手倒提玉箫,冲外的萧口刚刚有白光闪过。

素素漂亮的转了一圈玉箫,反手插在身后,抄起旁边的酒壶,猛灌了一口,方才说道:“即是十四爷的面子,紫玉你就委屈一下,饱饱眼福吧。”伸手一晃,侍卫以为又有什么本事,向后躲去。一声细微的撕裂声,众人寻声看去,那侍卫上衣本就被划成两半,此刻,裤子也裂成两半!稍稍一动,便两边脱落,整个人赤精精的站在那里。便是胤祯也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

“笑我痴,笑我颠,我行由我不由天。说我疯,说我狂,人言几句可入耳?……”歌声渐行渐远。各人各心思,竟没人阻拦,由着素素揽着紫玉,摇摇摆摆,踢踢踏踏的下楼而去。

一觉醒来,素素吃了杯茶,正在休息,紫玉推门进来,道:“你昨日真的喝多了呢!差点杀了人。”

素素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软绵绵的靠在紫玉身上。紫玉咯咯娇笑着:“不过,瞧你醉酒的风流劲儿,连我都不禁心动。你若是男儿,昨夜肯定不会放过你。”

素素长叹一声,站起身子,紫玉主动帮她穿好外袍马褂,理好辨穗,说道:“我知道你一个女儿家天天这般打扮定是有不得不的理由,不过我还是要劝你,赶紧脱了这身装扮,早早寻个婆家好好过日子吧。”

素素身子一震,紧紧的抿了嘴唇,沉默不语。紫玉察言观色,晓得自己或许哪里说错了,不敢再说下去。虽说素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顾念她不愿意随便接客,把她包了下来。可是,她仍然不明白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思?!有的时候,紫玉甚至觉得,如果有必要,素素可以转眼和自己翻脸,就像打发那些无理取闹的公子哥和算计的过分的姐妹一样打发掉自己。她不想让素素厌恶自己。

看看素素转身要走,一个忍了很久问题,再也憋不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素素顿了顿脚步,没有回答,下楼去了。

有果自有因。何必多问!

素素漫步在大街上,懒洋洋的不知道去哪里。

终于摆脱那个丫头了,但是要离开这里吗?德文的事情究竟要不要管?素素想,他们设下反间计,试图让十四阿哥和四阿哥翻脸,进而牵制老十四在西北的军事行动。却没料到老二早就投靠了八阿哥,借着机会把自己的兄弟引荐给老八,不管这计划能不能成功,老八已经成功的接近了这些人,以他的手腕和人脉,想要控制他们并不是难事。因为不管你是大侠也好,百姓也好,只要有欲望,就有弱点。这是师娘说的。

算了,道不同不相与谋,其实连十四都没有必要帮。想起凤凝的尖叫,素素想起了家里的那个女人,同样的尖叫,让她成了众矢之的。明明是早殇的幼儿,却成了她被她诅咒死的。就是这声尖叫和随之而来的疯狂哭泣,让她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从此夫妻情绝,鸳盟成空。那个“柔弱”的女子,哼!素素冷哼一声,不愿意多想,抬脚进了旁边的酒楼,她需要一些东西来麻痹自己。

刚刚坐定,旁边就多了一个人。

素素也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喝酒?”

有人上来倒酒,胤祯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亲自把盏,道:“你昨天哭了。我想,你一定会找地儿喝酒的。所以就让人守着了。”

“万一我在里面喝,你不就白守了?”

“你?别人或许会,你不会。”胤祯自信的说,“你会醉倒在酷似那个小妾的人面前吗?”

喀啦,酒盏被生生的捏碎,素素却仅仅是笑笑,不以为然的说:“我昨天醉了。”

胤祯也笑了,举杯自饮,道:“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时候,醉酒是最好的办法。可惜你不敢,所以只有装醉。半梦半醒间,骗骗自己而已。素素,我知道你什么时候醉酒。比如现在。”

素素道:“难得十四爷有心,得了这么多消息。凭什么我想醉倒在一个想利用我的人面前?”

胤祯面色微赧,道:“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真小人,总比伪君子令你放心。”

素素看他一眼,想了想,说道:“十四爷,你争不过你那些兄弟的。”举杯一饮而尽。胤祯想要继续问,素素却不愿意讲了。主动拿起酒壶各自满上,却是愿意和胤祯一起喝酒的意思。

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天南海北的聊着,喝着,直到天色渐暗,人走的差不多了,胤祯觉得昏昏沉沉的,看着素素也好不到哪里,坐在那里发愣。胤祯干脆凑上去,坐在她的身边,搂着素素,打着酒嗝说:“素素,我喜欢你。”

素素也不介意,说道:“我会杀了你全家的。”

胤祯道:“我知道。所以我不敢惹你。但你喜欢我吗?一定给我个实话!”胤祯的眼睛红红的,嘟起腮帮子,重重的打了一个酒嗝。

素素靠在他怀里,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才说:“喜欢!你不象别人对我说三道四的。你知道吗?就连德文都对我有微词!混蛋,关他们什么事!”

胤祯满意的点点头,“就是!要是我,我也杀了那对狗男女。你看,我的老婆就很老实!”

素素高高举起酒壶,说道:“干杯!”自己喝了一大口。胤祯四处找酒壶,哪里都没有,抢过素素手里的,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一抹拉嘴,补充了一句“干杯!”

放下壶,看素素正抬头看他,樱唇如血,玉齿含珠,想都没想,就着方便,低头吻了下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胤祯已经被素素揪着脖领子摁到墙上,点着他的鼻子道:“你竟然敢调戏我,不要命了吗?”

胤祯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不动,皮皮的靠在墙上,道:“不敢,现在就后悔了。”

素素晃了两下,冷哼一声,放开了他。酒壶已经空了,走到柜台,抄起一坛酒就往外走。

“素素!”身后突然传来张狂的喊声,扭头看去,胤祯靠在桌子上,一手撑着身子,看素素扭头,身子向前倾了倾,却又嘎然而止。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素素了然的笑笑,举了举手中的酒坛,遥遥一敬。转身走入夜色。

胤祯一个没撑住,坐在地上,眼瞅着黑暗吞没了她的背影,好像又回到了梦中,看着她绝望的放弃挣扎,而自己只能无能为力的站在远处,浓稠的血腥渐渐湮没她……

胤祯很有一些酒量。今天喝的也不急,虽然昏昏沉沉却不至于不省人事,在左右的搀扶下向外走。“咚”,匆匆忙忙赶来一人,见撞着胤祯,陪了声不是就要走,突然又停下来。左右护卫正要找他的麻烦,看他自己又回来了,也惊讶不已。

那人拱手说道:“十四爷,得罪了。不知您有没有看见素素?”

胤祯被撞的七荤八素,刚稳住神儿,看清楚来人,笑眯了眼睛:“德文,穆先生,你也找素素吗?晚啦,晚啦,都晚啦。她走了,头都不回的走了。嗝……”

德文没有听完,嗨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胤祯看着他的背影,扶着头,想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人说:“达而其,你跟去看看,有什么动静立即回报!”

脚下有点发虚,胤祯甩开众人,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晚风带着寒意凉飕飕的,燥热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活了大半辈子了,终于明白什么叫近在眼前却不可得。开始是怕,后来是怜,现在是疑,胤祯始终不明白,这样一个永远不回头讨好人的女子,究竟为什么让自己心心念念,甚至不忍伤害!抬头看天,冬天的夜空,黑色格外的浓重,但是终究是广袤的天空,改不了通透辽阔的本性。就像那个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算计,坦荡的象这夜空。

抱着脑袋,胤祯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就这样做个朋友也好。平时各忙各的,有空的时候坐下来喝杯酒,聊聊天,挺好的。

“朋友!”胤祯喃喃自语,苦笑了一下。如果自己也是江湖人,和她一起纵横天下,该是何等的快意!朋友啊,朋友!

“坐这里不冷吗?”

胤祯噌的抬起头,素素手里还拎着酒坛子,站在不远处的树边,“啊?你没走?”

素素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左右识相的散开,悠悠的说:“走?能去哪里?”下巴颏微抬,指向德文的方向,“怎样都会被找到的。”

胤祯酒醒了些,问道:“你在躲他?”

素素道:“德文已经没有听琴的心情了。他关心的我不关心。我们已经走的很远了。再纠缠下去,迟早会变成仇人。”

胤祯道:“这个人挺正直的,他不会为难你。”

素素一笑:“我正直么?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不得不为我为难。倒不如到此为止算了。大家都好。”

到此为止?胤祯咂摸着这四个字,微微有些苦涩,有些艰难。当初,不知道素素用了多少代价明白了他们的含义。到此为止呵!

两人沉默不语,素素递上酒坛,胤祯接过仰脖喝了。到此为止了,从此是朋友!

咣当,酒坛碎裂的声音穿出去老远老远。酒楼朦胧的烛光里,两个黑色的身影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悄然无语……

第十三章

福晋接到管家的报告,知道十四爷在外面和十七福晋的贴身侍卫喝酒。因为知道那是一个女的,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王爷存的什么心思。为防患未然,稍稍打听了一下这个女人的来历,不禁大惊失色。这样大逆不道的女人竟然还能活着,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告诉德妃。一旦此女进门,将来还有大家活着的余地吗?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想到一来她的身世十四爷不让问,自己本来就犯了忌讳;二来是不是进门还不知道,要是王爷没这个心思,自己不是自找没趣吗?心思转动,其实那个舒舒觉罗氏才是心腹大患,看她那嚣张的样子就来气!

素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破庙里躺着,这才想起昨夜喝高了。胤祯被手下抬走,自己随处乱走竟然到了这里。看看没头的木雕像,摸摸自己半秃的头,想着要不要全剃了。头重脚轻,索性四脚朝天的躺着,一动不动,看日影偏移,这个破窗烂户分割了日光,尘定风不起,只有一条条斑驳的日影,从自己的西边,挪到东边,渐渐消失。素素醒了睡,睡了醒,不吃不喝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终于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做了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信步走出门,外面立着的竟然是图海。

见素素出来,图海躬身施礼道:“十四爷回去的时候吩咐,让小的伺候先生。若有需要必得第一个送到,但是不能打扰先生清静。所以小的等在外面,不敢打扰。”

素素奇道:“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等?”

图海说:“十四爷经常派人过来,吃喝不曾亏待。只是这么多天没睡了,多少有点困。”

素素看看他,仰天大笑,说道:“好,好,你们十四爷倒是个明白人。难为你了,你就地睡会儿,我吃些东西,等你醒了,我再走。”

看图海已疲劳至极,说道:“好好休息吧,我不走。”

图海低头打了个千,“十四爷说先生最重然诺,说不走定然不走。……”也没站起来,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

素素拣着些东西慢慢的吃着。虽然是白天,天气寒冷依旧,脱下外袍盖到图海身上,自己靠着大树假寐。

“你不怕冷么?”睁开眼,入目是德文的眼睛,蓄满了笑意,带着些许释然。

“不冷!刚过来么?”素素揉揉肩膀,歪着头看着他。

德文挑挑眉毛,在她旁边坐下,说道:“这几天一直过来。看你睡着,没敢叫你。”看看睡着的图海道:“那个十四爷对你不错啊!”语气间多了几分怪异。

素素淡淡的说:“是啊!不错。”

德文扭头研究了一会儿她的表情,“当初你告诉我,今生不再论婚嫁,不再涉男女之情,我以为是真的。”看素素没有表情,便继续说道:“那这个阿哥是怎么回事?”他想问为什么素素会和他亲吻,为什么会保护他和他的家人,为什么会在西北分别后来到京城?可是他问不出来,就算说出口,素素也不会解释。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素素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绿芽说道:“说是怎样,便是怎样。”

德文面部抽搐了一下,“你可以为一个阿哥动情,为什么还要和我讲那些话!我对你不够好吗?”

素素看看他,下意识的咬住嘴唇,半晌说道:“我和他没什么!”这是她可以解释的极限了。师娘说,若是真的爱你,根本不需要解释。既然不想让这个人爱自己,大概可以有些解释?

德文不知道素素的想法,但是很欣慰素素可以向他解释什么,松了口气,自嘲的笑了一下,“素素,”想说什么,又无语,顿了顿说道:“对不起。”

素素摇摇头。

德文说:“但是,不管你和他究竟有没有过什么,我改变主意了。那天晚上,你们最后分开的时候,我看见他抱你时,你的样子。你是可以动心的。”原来,那晚德文去而复返,却看到了素素和胤祯在一起。

素素吃惊的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却又倏的暗了下来。这个人是自己入江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和自己一样都是太执著之人。不想让他陷的太深,为情所累。干咽了一口唾液道:“德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被他所救,也救过他,一时情动,合情合理。象我这样的人,迟早是要还那家人的债。他也好,你也罢,我都赔不起。到此为止,做个朋友,不是更好吗?”

德文摇摇头,“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想了,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就算他们不放弃,我一样会保护你的。”

素素道:“不要再做傻事了。德文,你太正直了,朝廷这种地方不适合你。离开四阿哥,回无境山庄做你的白面书生吧。那才是你的生活。”

德文道:“你同我一起走,我就走。”

素素皱眉:“你置你妻子于何地,她又何辜?”

德文点点头,“所以,我不可能离开京城。她希望我功名在身,我希望自己有机会和你在一起。”

素素道:“我不会在这里长留的。开春就走。”

德文道:“够了。对我而言,足够了。”

素素转头看看他,说道:“德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德文一笑:“当然有,很多。你想知道什么?”

素素不语。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

德文突然问道:“素素,你既然那么想还债,为什么还要不断的杀人?”

素素道:“因为我想让别人杀死我。那样就可以看见师傅和师娘了。师娘说,自杀的人是胆小鬼,上不了天堂。而她是一定会去那里的,所以,我要好好活着,才能见到她。”

“你师娘真奇怪,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也许她是怕我乱来吧。反正我信。”

素素倚在大树上,微微闭上眼,别人的事情她管不了,德文的固执也不需要她来评价。在尽力之后,她能做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她不相信自己有未来。德文迟早会知道这一点的。

图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看到天黑,立刻四周看了一圈。素素坐在他的旁边向他笑着点点头,“醒了?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图海放下心,一阵困倦袭来,却不敢再睡。跟着素素在街上随便吃了些东西。三转两转,来到十四阿哥府。素素对图海说:“回去休息吧。”转身要走,图海赶紧拦住:“吴先生,十四爷吩咐,要小的伺候您。您去哪里,小的自然去哪里。既然您不进府,小的也没理由进去啊。”

素素道:“十四爷的心意我心领了。既然如此,你进去带个话儿,就说我明儿一早就走,到时候就不和他道别了。谢谢他的照顾。”也不理会,转身就走。

图海左右为难,是进去报信,还是跟着素素?

“吴先生?”打门里出来一名公子,看见素素一愣。素素抬头看去,点头打了声招呼:“舒哥儿将军。”

舒哥儿脱掉盔甲原来也是个翩翩公子,但是见了素素还是忍不住搓了搓手,嘿嘿笑了:“吴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对了,您怎么不进去,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十四爷在呢!”说着就往里面让,素素摆摆手。舒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素素坚持,也不多让,只是要送送。素素也就由着他去了。

图海嗨了一声,想着还是先回去禀报吧。转身进了门里。

一进门,愣住了,十四爷站在门口,正看着门外的两人并肩离去。赶紧行礼,胤祯恍然未觉。直到人走远了,看不见了,图海轻轻的叫了几声,胤祯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往书房走,脚步分外沉重。

其实,他也不知道如何做朋友。也从来就没有把她当作朋友。

想得到她,想留下她,一直没变。

天外星子两三颗,京城还在沉睡中,城门吱呀呀的打开。素素牵着舒哥儿送的马,慢慢的向城外走去。

“不是说开春再走吗?”身后是德文的声音。

“没事了,早点走。”素素脚下不停。

眼前人影一晃,德文拦住去路:“因为我吗?”

素素抬头看看他,点点头。

德文一笑,向来温文的脸庞多了几分绝望,“我说过不放弃的。”

两个人相视相望。

北风带着呼哨穿过街道。王家二娘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打开家里的大门。李家大叔哆嗦着拉出手推车,又要开始一天的生意了,希望今天可以好一些。整条街道零星的响着声音,渐渐热闹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德文和素素同时出手,谁也没躲……

剑在脖子前一寸停下,彼此指向对方。

女人的尖叫和乒乓的关门闭户声此起彼伏,打乱了清晨的宁静。

德文剑峰一偏,竟然笑了。素素手一抖,利刃收回玉箫,躲开德文踏上来的一步,淡淡的说:“我不想杀你。”

德文道:“想杀人的是我。你只想让我放心杀人。”

素素看看他,“他们也托付你了吗?多少钱?”

“不值钱。我是报仇。你杀的那个人是我娶的女人的表哥。她喜欢他很久了。根据她的逻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杀你。结婚前她就告诉我了。”

“为什么娶她?”

“如果你要死,就死在我的手上。就好像你当初杀那个人一样。”

“我后悔了,他不值得。你也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我还没后悔。你必须死在我手里,或者你杀死我。”

素素身子一震。垂目不语。牵着马,慢慢的转回旅店。德文默默的跟在后面。

街面上恢复了宁静。转角处,很早就守候在这里,原本想送行的胤祯,抿紧了嘴唇,眼中充斥了压抑的风暴。半晌,对图海说:“去告诉舒哥儿,把九爷手下的那几个惹祸精办了。再查查四爷最近的动静。”

德文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投靠四哥?他一定要知道!

胤祯垂下眼睛,“你必须死在我的手里,或者你杀死我!”德文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旋。

这个男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