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懂得适可而止,仅仅是朋友。

“你怎么又回来了?”素素的床上坐着一个黑衣女子,一张脸洁白如玉,薄薄的樱唇嗑着瓜子,轻松自在,“为哪个?我以为你学不会你师娘那一套呢!”

“蓉蓉,”素素依然画着画,“我师娘对你不错,不要把那个混蛋的事怨到别人身上。”

被称为蓉蓉的女子冷哼一声,她的眼里和素素一样清爽,只是微微上吊的眼角带了些许风尘。“少在这里装淑女。我问你,是为了十四还是德文?”

素素的笔顿了一下,说道:“德文。”

蓉蓉道:“你还口是心非!德文到现在都没碰你,老十四早就又搂又抱的吃干净了。依你的性子,若是不喜欢能让人碰?况且,依我看,比起德文,老十四到更像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

“我师傅是两面三刀,谁也学不象。”素素起笔提顿,结束了一个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看看蓉蓉道:“你现在好多了。他功劳不小。”

素素脸一红,“我死不了!”看着窗外的黑暗,默然不语。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素素不紧不慢的说:“你师兄已经变了。”

蓉蓉接着说:“象你师傅那样的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

素素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师娘的世界也没有。她一直说这是狗屎运。”

蓉蓉不耐烦的打断她:“算了,不说了。你打算怎么办?老十四已经准备动老九的人了。但是,你知道的,不是老九的人做的。”

素素道:“我知道。德文在为老四做事。那天他应该知道胤祯在附近。”蓉蓉探询的看她一眼,等着答案。

素素叹了一口气,“蓉蓉,你不觉得你走的太远了吗?师娘说过,他们的事情我们不能管。”

蓉蓉斜睇一眼素素,“你放的下?比起他的哥哥们,老十四太冲动。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是为了你。如果你不管,在这场争夺中,他肯定会失败。”

素素低头写自己的大字:“冲动是他的性格,即使这次侥幸避免,下次还会有。更何况,以前早种下无数因果,我有何必自作聪明!”分明的轮廓在烛光下更显的清冷。

蓉蓉叹道:“说你是妖女,还真没有错。若是一般女子,碰上这种冲冠为红颜的事,还不动心。”

素素纠正道:“我动心了。”

蓉蓉冲天翻了一个白眼:“动心又怎样?还不是离的远远的!”

素素直起身子看着蓉蓉,严肃的说:“不然你让我怎样?再杀一家子?”

素素的目光清冷而严肃,夹着绝望。蓉蓉低头不敢看她。只听素素继续说:“其实我不该下山的。这个世界,或许有瞬间的美丽,可是绝对没有长久的相守。我已经放弃了。”

“你想怎么办?”

“等,等到精疲力竭,等到终于有人可以杀了我,或者上天愿意接我回去,去找师娘和师傅,来世我要做他们的亲生女儿。”

“恐怕这个日子来的不会太早。”蓉蓉诡异的笑了。

素素狐疑的看着她,心里有点胆寒。这种笑容太熟悉了,每次她算计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只听蓉蓉说:“我有孩子了。可是我想让你帮我带两年。然后我会去找你们。”

“你疯了。”素素大惊失色,手中毛笔一哆嗦:“你知不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这孩子跟着我必死无疑。”

“可是在这里,它不会是我的孩子!我会亲手杀了它!”蓉蓉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想起这里面的肮脏,素素深深的吸一口气,迟迟不敢决定。

半晌,才不确定的问:“谁的?”

蓉蓉道:“正牌父亲的。”

素素这才试着问道:“其实,他们对你都很上心。你若是不计较,每个人都是不错的靠山。当然,那个人更可以保你后半生无忧。”

蓉蓉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说道:“我相信日久生情。”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一定得走,一定得走。”

素素了然的看着她:“你喜欢上他了。”

蓉蓉抬头无奈的笑笑,有些凄惶。现在的他恐怕正在决定去找哪个小妾吧?

素素拍拍她:“还能出来,陷的不深。悬崖勒马,为时未晚。这个孩子放我这里未必能活,但是,我帮你。”

蓉蓉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继而清泪盈盈,闭上眼生生的咽下去。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方才说道:“八个月后,你过来。我在别院等你。这是我新配的伤药和解酒药,自己保重吧!”

也不等素素道别,人已经掠出窗外。

素素握着笔,呆呆的看着窗外,说不出话来。

“素素,蓉蓉,你们姐妹一定要相互照顾。就是自杀也要提前通知一声。听见没有!”师娘的话在耳边响起。

谢谢你,师娘,我找到蓉蓉了。我们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第十四章

江南会馆,紫玉阁。靡软的歌声荡漾着永恒的多情,诉说着红尘女子招摇的柔弱无依。就像窗外的柳丝,淡绿鹅黄,偏偏染透一池春水。

素素静静的喝酒,一杯又一杯。德文看着她,面前的酒菜一动不动。墨玉般的眸子,满含了痛苦和希冀。紫玉看看面前两位,不敢说话,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杨柳春风。

面对素素的询问,德文向来温文的表情多了几分急切,“雍王爷已经答应我,帮你销掉以前的案底。到那时,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出来。没人可以说什么!”

忘了,胤祯其实是留了一手的,自己的案底还在。当年的江南血案可是轰动一时,连刑部都有案可查。有心人随时都可以拎出来做文章。素素饮尽杯中酒,笑道:“我一直就很正大光明。”

德文急切的说,“那不一样。我们成婚以后,你的户籍,来历,都要清白。这些雍王爷都可以帮我们。只要你是清白的,大哥他们就无话可说。”

素素轻轻转着酒杯,疲劳深深的印在心底。原以为他是不同的,没想到又是一场误会。轻轻按了按眉头,淡淡的问道:“德文,我问你,那天他们围攻我的时候,你为什么走出来听我抚琴?”

德文先是一愣,继而神情变得温柔,“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天意吧。或者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往事历历,“当时,刀枪环伺。你一个人坐在那里,用梳子仔细的梳好头,坐下来抚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当我听到第一声琴音的时候,我就被其中的悲伤击倒了。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比任何人都想摆脱这种悲伤。这个世界上,论武功,能与你抗衡着极少;可是,除此而外,你别无所有。素素,”德文有些动情,大手放在素素的手上,素素微微一滞,却没有闪开,就听德文继续说:“跟我走吧,我会疼你怜你护着你。只要你肯点头,我就什么都不理了。”大病初愈,德文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此时,脸颊却泛着些微红。带着江南气息的斯文中隐隐多了几分激动,别有一番光彩。紫玉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素素停了一会,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才说:“德文,有时候悲伤是人的一种选择。比如我,宁愿选择你听到的悲伤,也不愿意回到以前的快乐。苦也罢,乐也罢,都是自己的选择,最好的选择。我在江南铁家第一次弹出宝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如果你只是想单纯的给我快乐,我谢谢你,但是,请你原谅我,不识抬举。”轻轻的撤出自己的手,素素取出玉箫轻轻的吹起了一首曲子。

那是师娘最喜欢的。所谓笑傲,是笑自己的痴,傲自己的狂,与世人无干。便如这江湖,入是不入,不入是入,一切自在我心。只求我心自在。

紫玉看着酩酊大醉的素素,柳眉微蹙。穆公子分明是个正人君子,傻子也可以看出他对素素一往情深。这样的男子不知道是多少女儿梦寐以求的郎君,偏偏素素那么冷情。以她的身份,肯有这样的男人回头一顾,已是求之不得,还来挑三拣四,真是不识好歹!想着素素毕竟已嫁作人妇,又有恶名在身;自己虽然身在青楼,却才艺双全,又是清倌,和她比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更别说相貌。可是为什么来的人,个个都把眼睛放在素素身上,对自己却顾也不顾。心中不免又羡又嫉。

紫玉初时以为素素是浊世佳公子,以自己清净身子相许,为将来谋个出路。没想到素素竟是个女子,就算把自己赎了出去,没有依靠,又以何为生?后来看素素来往的人物似乎都有些来历,便起了骑驴找马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找个好靠山。德文来找过素素几次,有时素素不在,紫玉殷勤招待,德文却视而不见。日复一日,便是木头人也有怨言,更何况紫玉又自视甚高。只不过不让素素看出来罢了。

紫玉在屋里转了转,想起前两天那个人的话,王府里的侍妾也比妓女强。更何况,以自己的心计手段,只要能进去,就不怕没有出路。摸了摸袖子,罢罢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素素,你不要怪妹妹我无情,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惹上了那些大人物。转身走到熏笼前,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扔了进去。

“我该走了!”冷冷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叹息,听在紫玉的耳朵仿佛末日来临,吓的霍得转过身来。

方才还酩酊大醉的素素,此刻背着手站在她的身后,清秀的脸上,微微垂下的眼脸掩盖了所有的表情,看起来是那样的冷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多说一句,转身走出房门。

看着素素踏出房门,紫玉终于反应出来,跌跌撞撞的追出来,“先生,先生,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是十四爷,十四爷让我做的啊!”

素素停住脚步,看着她慢慢的说:“为什么不说雍王爷呢?或者九爷?紫玉,我们不过是普通百姓,何必掺和到里面去!”

看到素素仿佛一切都知道的样子,紫玉止住哭泣,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而绝望:“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我!你是大侠,你有一身的本事,不高兴了就可以杀人泄恨。连那些王爷们也不敢轻易侮辱你,可是我呢?你知不知道生张熟魏,迎来送往的日子有多难受!一样是女人,我没有你有本事,没有你那么好命,难道我就要一辈子过这种日子吗?!论相貌,论性情,论才华,我那样不及你!你是别人不要的破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上杆子的找你。我虽在青楼,可是我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又是清白之身,却连回头一瞥都没有。为什么?你哪有资格来教训我!”

素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紫玉觉得她的眼里似乎在看着别人,心里为自己的方才的冲动暗暗后悔,却不肯服输的梗直了脖子。慢慢的,素素的眼神有些恍惚,轻轻的说道:“他们一定告诉你你姐姐的事了吧。不错,我丈夫把她从青楼赎了出来,接到家中……”素素顿住口,凤眼眯成了一丝直线,却有一丝摄人的冷光凌厉的射向紫玉。

紫玉以为她狂性大发,要杀了自己,索性一把抓散自己的头发,就地撒泼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可怜的姐姐,现在又来杀我。我们姐妹两个都死在你手上好了!你杀了我吧。”

尖利的哭叫惊醒了素素,看了她一眼,甩开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刚走到门口,正碰见胤祯,两人均是一愣。胤祯听到屋里的哭闹,抢上一步说道:“你没事吧?”

素素笑道:“有人告诉你我有事?”

胤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能点点头。素素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问道:“下午有事吗?没事喝酒去吧。”

胤祯伸头看看屋里,紫玉披头散发跪倒在门边,扒着门框正往这边看,神态楚楚可怜。想起方才听到的哭闹声,大概猜到是为了紫玉的姐姐,那个被杀的小妾。有心问问,看到素素笑眉笑眼中半点笑意也无,遂说道:“没什么大事,走,我们喝酒去!”

素素之所以留在紫玉阁中,只是因为紫玉的亲姐姐是素素丈夫的小妾。官宦人家出身的两姐妹,因为父亲无法归还国库欠款,阖家被抄,姐妹两个也充作官妓。当年事,查下记录就可以找到。

胤祯几次想问究竟发生什么事,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素素低头喝了会儿闷酒,才说道:“有人买通紫玉,给我下药。然后派人通知你,让你在我药性发作的时候正好赶到。于是,我们就,就……按照他们的算计,到那时,象我这样的人一定会杀了你,至少也会恨死你吧。”

胤祯听得有些迷糊,不解的问:“什么,什么药?你为什么要杀了我?”自从相识以来,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对立到互相要命的地步,胤祯似乎不能理解。

素素看他一眼,脸摹的红了,说了两个字。声音虽然低,也足够胤祯听清,尴尬的低咳一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各自看向窗外。

春药,对两个立志成为朋友的人来说,的确敏感。

对这个计策,胤祯颇不已为然。素素拒绝和自己在一起,说白了是因为自己老婆太多,但素素的心里是有他的。这个女子爱憎分明,性子刚烈,心思清明,在这种事情上不肯有半点含糊。若是奸人算计,以素素的性子,绝对不会象一般女子头脑不清的把这笔帐算到自己头上。除非自己也参与的设计,如果真是那样,任自己有千般借口也逃脱不掉的。胤祯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了这一点,有意无意的克制和回避就是为了不触怒素素。此刻看到有人用这个计策,胤祯心里暗笑,看来那个人要拉拢素素的努力是白费了。

当然,就男女之情而言,初见面时,若非素素本身极为强势,看在胤祯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有些兴趣的女子罢了。就像秋原的妹妹,一夜之后或有怜悯,或有疼爱,转眼就会忘记。但是,现在恰恰相反。几次腥风血雨,胤祯已经不能简单的把素素看成普通的女子。当他仅仅是胤祯,不是王爷,不是皇子,面临困境的时候,能够站在他身边说:“嗨,我在呢”,三十年的生命中,上天只安排了素素一人。午夜惊梦,浑然忘我的时候,想起那句:“别担心,有我在”,内心就会安宁。这一切带给他的远远胜过男女欢爱。相形之下,他宁愿压下所有的欲望,努力把她视为朋友。

胤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隐隐约约,就在不远的将来,他会更上一层楼,不仅仅是个皇子。到时候,就像他的皇阿玛一样,象素素这样的奇女子,应当也必须收入他的怀里。素素的坦诚,无意中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给了胤祯一些幻想。带着一丝得意,胤祯憧憬着可能的将来。

抬起头,素素正扭头看着窗外,白皙的脖子宛若一枝玉擎,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胤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素素,”就着酒劲,胤祯准备说出在心头转了很久的话,“你……

――素素慢慢转过头,

“能不能……”

――素素的眼睛看向他,清冷的眸子带着透明的执著

“少喝点,”呼――,胤祯最后还是放弃。不能冒险,他想。带着一丝懊恼,胤祯有点惧怕素素的眼睛,自己或许配不上吧?

自嘲的一笑,“每次你都喝的醉醺醺的,对身体不好。”这种话说的很舒心。胤祯心里暗骂自己没种。

素素看看他,笑道:“十四爷,有时候我真的不觉得你是个王爷。”

啊?胤祯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夸自己,只好含含糊糊的笑着,等下文。偏偏素素不再说下去,低头呷了三四口酒之后,方才说道:“你知道吗?我十四岁下山,嫁给了江南铁家,十八岁反出家门,到现在一年多了。一直在杀人,都是在杀人。有一阵我杀的手都软了。见到活物就想拔剑。那时候,连我自己都认为,我疯了,变成了妖怪。那时,没人肯和我说话,没人肯对我笑。但是,我碰到了德文,他坐下来听我抚琴,就像师傅那样对我微笑。后来,您救了我。给我机会,重新做人。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您对我的恩情我记在心头,可是有些事我做不到的,也不瞒您。请您原谅。”

胤祯心里一震,只道自己的心思被素素看破了,脸面一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素素继续说道:“我知道您的心思,是看着高处。就连今日算计我的人,也同您是一般的心思。我这身打架的本领,说白了不过是保命的东西,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用师娘的话说,我是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江湖草莽中或有一席之地,华屋美厦中却是难以容身。所以,十四爷,我只能对您说声抱歉了。”

胤祯听的目瞪口呆,两个人想的相差千万里。既然不能帮助自己,遗憾固然是有,但是现在,胤祯没有当初那么在乎这个问题了。问道:“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可还来看我?”

素素道:“也没有什么打算。如果有这条命在,自然会来看看。”

这话听着悲凉,胤祯心里叹口气。她执意要脱离自己的保护,勉强留下,反倒适得其反。也只能以后着人多加留意。想起破庙里两人生死相依的光景,恍然一梦,不知道是真是假。

酒越喝越多,素素把话说开了,半是轻松半是惆怅。胤祯有别的心思,此中郁闷难与人言。各怀心思,却一样喝的不少。素素脸庞红红的,朦胧着眼睛问胤祯,“你说,我这种人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胤祯酒和高了,性子里的狂妄被激发了出来,说道:“什么正常不正常的,重要么?”

素素应声喝道:“着啊!就是这句话!正常不正常,重要么?我白素素做事需要看别人的眼色么?你说,需要吗!”

胤祯跟着腾的站起来说道:“当然不需要!人生一世,敢爱敢恨。大丈夫何须学那些穷酸做劳什子的道德文章!干!”

两人干脆抱着酒坛喝起来。

图海看看两个人,暗暗叹口气,都喝高了。吩咐侍卫楼下守好了,别让人搅了好事。十四爷喝醉了可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

一抹嘴,素素指着胤祯的鼻子道:“你虽然年纪比我大,看起来也不大么!我们结拜兄妹好么?”

胤祯双手支着桌子说道:“怎么结拜?”

素素道:“歃血为盟?哦,不要,公鸡活着也不容易。就拈土为香,以天地为证吧。”

胤祯美滋滋的说:“拜天地啊?好啊!你不许反悔,不许再一声不吭扔下我不管了。”

素素皱着眉头,说道:“谁说的我不管你的!我都没说,他们怎么敢说!我白素素是那种人吗?就算我是,谁敢说个是字!”

胤祯想了想,这句话听着好像不对劲,但是哪里又说不上来,还没想清楚,已经被素素扯到一边。图海赶紧找来香火,心里一百零一次叹气。真是醉酒坏事,看看王爷没王爷的样子,大侠不象大侠!

醉的一塌糊涂,却死活不肯走的两个人,一人一个,钻到桌子底下呼呼大睡。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呻吟着醒来。图海一看赶紧服侍。胤祯刚想要杯水,就被支着桌子试图站起来的素素嘲笑,“才喝了多少,就跟娘们儿似的,四处乱哼哼!”当下闭了嘴,狠狠的斥退图海,干脆让他到楼下等着,省得站在眼前碍事。

头疼欲裂,素素走上前来,抬手掌心向上贴着他的后心,一股热流缓缓走遍全身。胤祯出了一身大汗,睁开眼却是神清目明,不禁大喜过望。扭头看去,素素的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滴滴嗒嗒的掉下来,胤祯不敢乱动。大约快到一盏茶的功夫,素素长吁一口气睁开眼。冲他微微一笑。两人心照不宣的看向窗外,月色下的京城恬静而安然。

素素突发奇想,对胤祯道:“敢不敢当贼?”

胤祯一愣,眯了眼睛说道:“有什么不敢!”

素素走上前去,揽住胤祯的腰。胤祯心中一荡,就听素素说道,“抓紧了。”

手中一抖,一道白绫从袖子飞出,挂住屋角,胤祯只觉得腰上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人已经不自觉的飞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搂紧了素素。两道人影,一轮圆月,清辉素影,穿梭在京城的上空。

胤祯不可置信的看着飞速闪退的亭台楼阁,甚至包括自己家。扭头看身边的女子,她当真是仙子!清风当面,功名如烟尘,利禄若粪土。胤祯忍不住哈哈大笑。素素看他一眼,跟着一声长啸,清音袅袅,直上九霄。

坐在自己书房的房顶上,胤祯四处张望,皇城隐约在望。太和殿高高的屋檐,充满了威压。胤祯忍不住指着那里对素素说:“看,那就是太和殿!”

素素看了看,说道:“你有兴趣吗?”

胤祯只道她肯帮自己,猛的转过头看着她,眼睛充满了异样的光华。

素素拍拍手,笑道:“我们去看看!”

穿街过巷,踏白绫,掠高枝。素素的蹬萍渡水已臻化境,又有白绫相助,带着胤祯竟没有落地,一路飘飞,转眼越过紫禁城高高的城墙。胤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轻闪慢躲,绕过巡守的士兵,来到太和殿前。胤祯傻呆呆的看着自己从来匍匐而进的神圣之地,月光下依旧是那么神圣。吱嘎嘎的扭动着脖子,入眼是素素嘴角淡若夜风的微笑,笑容下,整个紫禁城的庄严似乎变成了一种闹剧。不容他多想,眼前白绫乍然绽放,太和殿渐渐变得矮小,矮小,矮小,最终――

胤祯俯视着脚下的琉璃瓦,看看月华洗净的夜空,不敢置信自己身处何地!素素小心的抓紧他,带他坐到屋檐上,才悄悄的放开。任那个笨蛋发呆,自己支了腮帮子,四处看风景。

半响,胤祯喃喃自语道:“紫禁之巅,这是紫禁之巅!”抬眼远眺,重檐叠嶂,勾心斗角。四顾之下,心内茫然,“不过如此,竟不过如此!”说完,竟泪盈双目。闭上眼,两行清泪滑下。

素素看了他一眼,把脸扭向另一边。

第十五章

素素无从探究胤祯的内心和他所感受到的震惊。那天晚上,胤祯只问了她一句话:“你看到什么?”素素嫣然一笑,说:“房子而已。”抬手一指,落落夜空下,京城大小房屋无数,层峦叠嶂间,只有素素淡淡的声音:“都是房子。”胤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次日,胤祯感染风寒,康熙帝嘱多加修养,亦免其每日上朝。素素无从知道这些事情,她有她烦心的事情。凤凝的丫头慈姑找到她,向她求救。

那日凤凝被劫持,不知道是谁多嘴,告到福晋那里,说凤凝品行不端,与人暗通款曲。福晋大怒要加以饬罚。特请先生挺身而出,以证清白。

素素心里奇怪,胤祯知道自己是女子,怎么还会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详细问了才知道,原来府内的事情,胤祯是不管的,都由嫡福晋说了算。福晋说,就算吴先生是女子,那劫匪也是女子?!都说满人不计较这些,看来也不尽然。计较不计较都是借口罢了。

素素心里感到厌烦,打心眼里不想掺和进来。慈姑泪如雨下,跪倒在外面,扬言吴先生一日不允,她便跪一日,一直跪到先生答允为止。

看她娇弱不堪的样子,店里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忍不住暗暗猜测,更有心肠软些的,站出来劝素素,莫不如应了,且去看一看,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嗡嗡的议论猜测在店里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下午。素素想喝酒,也有人走过来说两句,终于不胜其烦,来到慈姑面前。两指拈着慈姑的下巴,冷冷的说:“你真要我帮助么?”

慈姑的眼神豁然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素素,素素道:“那就离开王府!”

慈姑如遭雷击,求了半天,竟然是这么大逆不道的结果。吴先生这不是在坏主子的名节么?这,这,这是什么意思?!素素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身要走。慈姑一把扑上去,抓住她的衣襟说道:“吴先生,现在只有您可以救主子了。你当时在现场,知道主子最是清白无辜的。您只要过去说一声,就可以为主子洗清名誉啊!”

素素眼神闪烁,道:“你是说让我过去把你说的话重复一遍?”

慈姑救主心切,没注意素素的脸色,重重的点点头。

素素阴恻恻的说:“你是说,让我告诉别人你家主子从来没有被劫匪碰过,抓过,威胁过?那劫匪是干什么的?拜庙么?!荒唐!”

那嫡福晋本来就是一心在抓凤凝的错处,为自己立威风,同时也是杀鸡给猴看,警告府里其他女人。这种女人间的斗争,只要不太过分,胤祯不会插手。素素是过来人,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情况,但此中机关却是一看就明白。当初,就因为凤凝的尖叫,触发了不堪的记忆,差点失手杀人。对她谈不上有好感。这次,本想袖手旁观。

没想到,慈姑性子倔强,又久在王府为奴,即使有求于人,神气间亦多了几分傲气。现在,为了自家主子,不仅对素素强人所难,更要求素素按照她说的行事,虽然情有可原,终究犯了素素的忌讳。素素本就不是宽容之人,个性偏激,在其身居主位时,曾被家中其他女子算计的濒临崩溃,对妾侍原本就没有好感,此时心中竟然满是厌恶,连带着连胤祯都讨厌起来。恶狠狠的甩掉慈姑,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慈姑这才明白,曾经救过自己和主子的人不是菩萨,而是魔鬼。想着可怜的主子,忍不住伏地恸哭不止。

人群中,一对年轻的夫妇看着这个场面,女子的嘴角挂满了嘲讽。对身边的男子说:“你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么?冷漠无情,一点悲悯心肠都没有。”

男子就是德文,喃喃的说:“不会的,素素不是这种人。她一定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谢了!”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两人蓦然回头,素素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拎了一坛酒。说道:“尊夫人说得没错,我就是这种人。”看了他二人一眼,扬长而去。

德文的夫人秀林是自己前夫的表妹,或者――青梅竹马。素素还记得,有一阵子,夫家还准备把秀林接进府里,纳为二房。只不过秀林家里不愿意,觉得辱没了门面,这才作罢。可笑的是,当时丈夫对自己的解释竟然是不愿意委屈了新婚的她!

而今,秀林来京城找德文,德文竟然还堂而皇之的对自己说――永不放弃!?看他们夫妻比肩而立,究竟谁才是那个笑话?是否有一天,德文也会笑着对秀林说:“我不愿意委屈了你”?!

素素心中烦乱,坐在城外的柳树下静静的喝着酒,试图在静谧中找到心灵的安宁,把所有的烦恼统统撇到一边。可惜天不从人愿,无境山庄的大庄主站在她面前,摆出有事相求的架势。素素叹了口气。

“葛天涯,十四阿哥的老婆们打架,与我无干。除非你告诉我,你愿意带她走,让她做你的老婆,兴许我会考虑卖你个人情。否则,这一次就是杀了你,也不会帮你。”省略了一切麻烦的寒暄和圈子,素素打着酒嗝直捣黄龙。男人和女人有时候很简单,比如这个葛天涯,打打杀杀的日子过腻了,想起了贤妻良母。现在这个女人因为他的行为受到不白之冤,作为“大侠”,葛天涯一定要帮助她的。或许这两个人躲躲闪闪的不肯面对背后的原因,但是,素素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浪费自己的精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葛天涯帮凤凝如是,自己帮葛天涯亦如是。

省略过程,直接跳到结果。葛天涯憋红了脸,尴尬的站在那里。

凤凝不会同意的,她有孩子,有父母,有自己的丈夫。更何况,她在王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事情早就知道如何“忍耐”!

早点认清现实,好好过自己的草莽生活吧。

素素斜睨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大侠,被哭昏头了吧!王府里的女人岂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一甩手,酒坛飞向葛天涯。

鹅黄绿柳,夕阳斜下,总是断肠人。

素素摇摇晃晃的走回自己住的旅店。吩咐小二打来了热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瓷瓶,苦笑了一下,倒入沐汤中。终究还是他。

雾气氤氲中,素素的面庞是醉酒一般的酡红。袅袅的白雾慢慢的从水面飘起,愈来愈浓的酒香弥漫在空气里。水面渐渐翻滚起来。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素素站起身,刚刚穿好中衣,一股泠洌的杀意,破空而来。本能的侧身闪躲翻滚,双手护住半敞的衣襟。狼狈的看着眼前的杀手――秀林。她没有蒙面,反而正大光明的样子。素素心里冷笑。

既然偷袭不成,先手已经失了。秀林只道她醉酒之后,神志不清,却没有想到素素的身手依然可以这么敏捷。素素系好衣服,笑道:“穆夫人这么急于看在下洗澡,现在可是失望了?”

秀林被她堵得张口结舌,羞愤无地。纵然知道素素是女子,可现在她的打扮样貌,分明就是个刚刚沐浴完毕的俊俏公子!想起自己的来意,也不说话,挺剑就刺。素素微笑着摇头看着她,闪身躲开,说道:“你以为让我知道你是谁,我就不敢杀你吗?”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剑光中揉身而上,轻轻松松的扣住秀林的喉咙。五指如铁,笑面如花,“你太高估德文的魅力了,也小看我的决心了。”看着秀林苍白的面色,圆圆的眼睛里竟然因为恐惧蓄满了泪水,“等到你真的明白什么是死亡,再来找我吧。”松开手,素素拿起自己的长袍,说道:“第二次,你不会有活命机会。”阴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狱里传来。秀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看着素素出门而去。

弥漫酒香的屋子里,秀林突然感觉到一股穿骨透髓的寒冷,她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素素真的敢杀她。这个妖女,她是魔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她真的谁也不在乎!

走出旅店,素素急走两步,转到一个小巷。一张口,一股黑血“哇”的一声喷到了墙上。想不到,他竟然可以这样!

旁边有人说道:“吴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扭头看看,不过是个普通家丁模样的人,终于来了。素素抹掉嘴角的血迹,正正衣衫。随着那人一路进了太白楼的三层。湘妃帘后面,应该是那个人了吧?

挑帘进去,素素暗暗吃惊,竟然没人!里面还有一道隔门。就听隔门里面说道:“吴先生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啊,我这里正好有些方子,相信对先生的身体一定大有好处。”话是这样说,里面却没有递出东西的动静。

素素冷冷一笑,一撩衣襟,自顾自的坐下,吩咐道:“加付碗筷。”

四周陡然一静,沉默了一会儿,楼下才咚咚咚的上来一个小二,加了一付碗筷。素素说道:“里面的,如果你是和我说话,就出来。我不和死人讲话。”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素素倒酒的声音哗哗的。门开了,里面踱出一位年轻人,轻袍暖裘,相貌清峻。素素略微打量了一下,突然想起师娘说得话,鹰钩鼻子的男人不好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年轻人拱手施礼道:“吴先生,在下高福儿,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素素点点头,微抬下颌,“坐。”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丝恼怒,不过涵养很好,呵呵一笑,拱手还礼,也坐下了。

素素放下筷子,说道:“既然只有高先生才有解药,还请先生明示,怎样才能给素素。”说着,不自觉的咳嗽了一声,压下喉头的腥甜。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丝血迹微微溢出嘴角。

高福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口中还是殷勤的说道:“不敢,不敢。定是下边办事的人惧怕先生的威名,不敢近身,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啊――”拉长了声音,高福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有威慑力,吩咐道:“把金丸拿来,给先生服下。”

素素看了一眼药丸,动都没动。冷冷的看着高福,看着他脸上的得意渐渐的褪去,“先说条件。”

高福被她口气中的不善吓到了,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没想到还能有人在救命药面前岿然不动的,看来江湖传言果然不虚。收敛了傲气,说道:“您也知道雍王爷礼贤下士,一心为国……”

笃笃笃,素素食指屈起敲着桌面,黑色的瞳仁里毫无生气,“重点,一句话!”

高福咽了口吐沫,悄悄瞥了一眼素素,说道:“十三爷被皇上派人看着,希望先生代为通传消息。”

素素拈起金丸,看了看,道:“谁让你来找我的?”

高福先是愣一下,继而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先生名满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识得先生庐山面目的人甚少,以至于在十七爷府上失之交臂。幸好,吴先生今日是自由身,就算另投名主也无妨。”

素素转动着手里的药丸说道:“我要投到哪个主子的门下?”

高福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那个,那个,自然是,自然是雍王爷,雍王爷……”心中暗叫糟糕。穆先生保证素素可以为雍王爷效忠,谁想到这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自己已经把任务说了出来,若是她此时反悔――,高福暗起杀机。

素素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会帮你们传递消息的。不过,皇上既然有心监视,所派之人也不是俗物。告诉你的主子,你们只有三次机会。而且,明天把完全的解药送到我住的地方,这种半拉子东西我不稀罕!”一甩手扔到高福跟前,起身离去。

高福气得直呲牙。瞧你那德性!一个不男不女的贱民,拽什么拽,毒不死你!又想起来之前,戴先生的嘱咐,务必不要得罪此人,只得压下心中的怒火,怏怏而去。以前几次送信的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跟踪,险些暴露了王爷。偏素素软硬不吃,不理会德文的明示暗示,也不怕毒药攻心。她死了事小,坏了王爷的大事事大。罢罢罢,小不忍则乱大谋,以后再和你算账。高福盘算着回去要同戴先生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控制这个棘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