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彤拦住道:“且慢,我跟你一同进去,看着那公子喝了茶我再走,回去好跟二爷有个交代。”她见玉屏有些犹豫,便又从怀里取了十两银子塞到玉屏手中道:“快走吧,事成之后,二爷必有重赏。”心中却道:“事成之后,二爷必会杀了你灭口!我到时候给你多烧纸钱,送你上路。”

玉屏哼了一声将托盘推给初彤,转身走了几步,初彤提了铜壶道:“我再加点水。”说罢用身子挡住玉屏的视线,而后她从袖中摸出一包粉末,迅速倒进了左边的茶杯。这粉末正是原来初彤从余嬷嬷柜子里搜出来的迷药,初彤查抄之后就暗暗留了几包,今日谢凌辉带她出来,她料定有非常情况,便抓了几包随身携带。

此时玉屏不耐烦催道:“你好了没有?”

初彤已将手里的事忙完,迅速将托盘端起来道:“好了。”而后跟着玉屏出了茶房,径直回到厢房之中。

玉屏将厢房的门一推,只见迎面桌后坐着一个蓝衣公子,约莫十七八岁,身材魁伟,五官端正,浓眉阔口,相貌虽刚毅,但眼神中却透了一股活泼之气。

玉屏立即迎上去笑道:“六爷,刚这茶火候还不够,所以又多煮了一会儿,您喝喝看,上等的普洱。”说罢将左边的一杯茶端起来放到蓝衣公子面前。初彤拿了盘子低着头退到一旁。

蓝衣公子轻轻:“唔。”了一声,神色若有所思,并没碰眼前的茶杯。

玉屏娇笑道:“六爷,奴家又煽火又添水的给您端了这杯茶,您好歹也赏脸喝一杯吧,也算不辜负我的这片心。”说着近身偎了过去。

一股香粉味传来,那蓝衣公子方才回魂,见玉屏靠得这样近不由一皱眉头,眼中难掩厌恶轻蔑之情,玉屏登时脸色一僵,但迅速调整神色,仍做妩媚状,纤手托起茶杯献到那公子面前。

蓝衣公子无奈,只得将茶杯接过,推开盖碗吹吹热气喝了一口。

玉屏心中顿时一喜,而后又撒娇道:“爷,您再多喝几口,热茶喝了熨帖舒坦。”

蓝衣公子便又喝了一口。初彤心中也一松快,暗道:“成了,老子下的药分量足,喝这两口足够他呼呼大睡一阵子啦。”

此时那蓝衣公子放下茶杯道:“玉屏姑娘,我问你,你原先在谢府,看见谢凌辉和什么人…”

说着说着那蓝衣公子感觉脑袋一阵晕眩,他马上觉察出异状,眼神登时锐利森然起来,一把抓了玉屏的手腕,咬牙问道:“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玉屏登时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我,我,我没下…”说到这里她立刻回头,一指墙角的初彤道:“是她!是她下的!”

蓝衣公子勃然大怒,但脸上却冷冷笑了一声,一把将玉屏推倒在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骤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初彤的心脏。初彤躲闪不及,匕首割伤了她的左肩,她疼得“啊”的惊叫了一声,跌坐在地。那蓝衣公子晃了两晃,双目发直,闭着眼便压在了初彤身上,头先碰了凳子,而后重重磕在地上,登时头破血流。

这时门口守着的侍卫听见异动立刻破门而入,初彤见状,忍着锥心的疼痛,脸上装娇羞状,一边轻推蓝衣公子,一边嗲声道:“大爷!大爷!你别在地上,你若喜欢奴家,咱们便到床上去…”那两个侍卫只见小主人将一个娇美的小丫鬟压在身下,登时有点发愣。玉屏此时已经吓傻了,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初彤接着蓝衣公子遮挡住两侍卫的视线,不断亲吻自己的手发出“吧唧吧唧”的亲吻声,又娇滴滴道:“大爷,您好坏哦!”

两侍卫面红耳赤,不想打扰主人“雅兴”,便退出去掩上了房门。

初彤此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胳膊。她点了伤口周遭的穴道止血,而后费力的推开蓝衣公子,将手伸进那人的衣襟一通寻找。玉屏吓得魂飞魄散,泪流满面道:“你到底给他喝的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你…”

初彤瞪了她一眼,阴森森道:“别嚷,惊动了外面的人,你我就是死!”

玉屏立刻噤声,但全身仍不断发抖。

初彤果然从蓝衣公子手中摸出一封信,她颤着手打开一读登时大惊失色。那信的内容竟隐隐流露出谋反之意!待看到“欲效明皇玄武门之骤变,扫六合而济苍生,非吾一人之力所能及也…而敬山亦有房乔之德,后必为贤相…”初彤立刻将书信拿到蜡烛上点燃烧了个精光,心道:“我的妈呀!太子要谋反!‘欲效明皇玄武门之骤变’分明是指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逼宫斩杀韦氏和安乐公主最终得了大唐天下,太子已有了逼宫篡权的打算!而敬山则是二爷的别号!房乔自然指的就是开元名相房玄龄了。说‘敬山亦有房乔之得,必为贤相也’,便是太子他老人家想谋反成功之后提拔二爷升官作宰!我的天!我的天!太子果然做的是杀父弑君的勾当!若此信流传出去,上面又提到二爷的名号,谢家必遭横祸也!”

她定了定神,转头看见跌坐地上的玉屏,道:“你去二楼的左手第四间厢房,二爷就在里头,你跟他说,事情我都办妥了,信件已毁,让他不必担心。”她说完见玉屏还愣愣的,忍不住厉声道:“快去啊!还想在这里等死不成!”

玉屏这才如梦方醒,踉跄的爬起来,颤巍巍的理了下发钗,推门走了出去。门口的侍卫只道主人和房中的丫鬟翻云覆雨把玉屏赶了出来,所以并没多想,让玉屏走了。

且说初彤,她已经痛得麻木了,只见那伤口虽然没入不深,但四周具已发黑,明显是中毒的情形。她扯了块衣襟勉强将伤口绑住,而后推开房门另一侧的窗子,踏在椅子上跳了出去。她遮遮掩掩跑了没多久,忽听倚艳阁里一阵喧哗,知道大事不妙,勉强振作精神向前奔去。初彤知道倚艳阁已不能再留,否则亦会连累谢凌辉,故直奔向后院而去,此时妓院的老鸨儿正在后院巡视,认得初彤是谢凌辉的贴身婢女,便急忙按照初彤的意思将后院的门打开,初彤一闪身出了倚艳阁,她左顾右盼,只见前方是纵横交错着条条小胡同,想她都没想,抬腿便跑了进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胡同中也漆黑一片,间或传来几声狗叫。初彤一路跌跌撞撞摸索着朝谢府的方向跑去。此时刚立春不久,晚上仍寒气逼人,初彤身上只一件袄裙不由冻得瑟瑟发抖,肩上的伤更疼得如剜心一般,个中痛苦难以描绘。幸而她天性坚强,只死死的咬了牙拔足狂奔。

待跑出胡同,她实在没了力气,背倚着墙气喘吁吁的滑做到地上。她一边休息,一边支起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待听到没有追来的脚步声方才松了口气,然后右手扶墙勉力站起,一步一步朝大道走去。街上的铺子大多已经关闭了,只有少数几家仍开着,看起来有几分凄清。

初彤走着走着,只见远方飞驰而来一匹黑马,马上坐了一个穿赭色披风的壮实少年,初彤抻着脖子一看登时面露喜色,大喊一声:“隆熙!”

那马本来就要奔驰而过,马上的人听到这句呼喊硬生生的一带缰绳,马前蹄扬起唏溜溜叫了一声停了下来。那人拨转马头,看见初彤满是血污登时大吃一惊,失声道:“初彤,你…”而后立刻翻身下马。这隆熙本是奉谢凌辉之命回府请示,回府才知道谢春荣被皇上临时召见入宫。他在谢府等了片刻,知道一时半会等不到老爷回家了便急忙往回赶,恰巧在路上碰见了初彤。

初彤道:“隆熙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带我回谢府。”说罢略一思索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先不进园子,你把我带到府后的那一处闲置的宅子去。那儿是谢府的一个仓库,只有一个老头住在那里看门。”

隆熙本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他见初彤神色恹恹便将到嗓子的话又咽了回去,而后转念想到这小丫头素得谢凌辉的喜爱,将来必然是谢家夫人,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便急忙解了斗篷给初彤围在身上,又殷勤的扶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回了谢家后府的宅子。

隆照前去叩门,亮个身份之后丢给老头一块银子让他今晚另住别处,那老头知道隆熙是谢凌辉的贴身侍卫,态度自然恭敬万分。他只道隆熙风流,要在此处跟府里的小丫鬟偷情,原本还有些不太愿意,但看到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立马披上羊皮袄走人了。

初彤走到房中,一头栽倒在炕上,只觉得浑身紧绷的精神刹那间松弛下来,紧接着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初彤在睡梦中只感觉自己的肩头热辣辣的一阵痛楚,撕心裂肺。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道:“疼…”刚刚说完便觉得唇上一凉,有人用湿润的棉球点点点点蘸着她的嘴唇,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唤道:“初彤,初彤。”

初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见谢凌辉坐在床边,神色十分焦灼,见她醒来方松了口气,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而后顿了顿道:“你昏睡两天了,身上中了毒,伤口不深,涂了药膏不久就会痊愈,但是免不了落下疤痕了。”

初彤点了点头,谢凌辉扶着她坐了起来,初彤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仍在府后的旧宅之中。谢凌辉给她端了杯水,初彤一口气便喝了半杯,谢凌辉又给她倒了一杯,他静静的看着初彤,凤目中神色复杂,良久,他握了初彤的手柔声道:“初彤,这次你等于是我们整个谢府的恩人。”说完神色一黯,道:“不过,不过你中了毒,也闯了大祸了…你就呆在这屋里安心养伤,不得踏出一步!”

初彤一怔道:“什么大祸?”

谢凌辉压低声音道:“那天你在倚艳阁中杀了六皇子德昀!六皇子倒地的时候,太阳穴碰到了凳角,所以迷迷糊糊中便归西了。皇上龙颜大怒,将跟在六皇子身边的侍卫全都做了陪葬。整个倚艳阁也封了起来,所有财产充公,一干人等全下了大牢。玉屏、老鸨和龟公都在出事的当天晚上就服毒自尽了。现在皇上命人四处找伤害六皇子的凶手,但是因为蜡烛光不大亮,侍卫也形容不真切那少女的长相,只知道是个头上绾双髻的少女。”

说到这里初彤心里稍安,暗道:“二爷果然利落,知道及时杀人灭口。不过还好还好,幸亏蜡烛灯光暗淡,否则官府有了老子的画像必定全城通缉,那可就不好玩了。”

谢凌辉蹙了墨眉,继续道:“虽然大家没认出你的长相,但是六皇子刺了你一刀,那刀上还淬了毒。据说这毒是北凉皇室所制,名叫‘千里追香’。虽然名字里有个‘香’字,但是这种毒发做起来全身上下会生满恶疮,臭不可闻,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初彤听罢脸色瞬间变得惨绿,一把攥住谢凌辉的手道:“二爷,我,我…”

谢凌辉反握住她的手说:“我已经给你服了药,也用过针,但是终究不是解药,只能暂时压住毒性而已。”说完他伸手将初彤揽在怀中道:“我一定会救你!你放宽心,好好养伤便好。”说罢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我已经命紫鸢过来照顾你,你若需要什么尽可以对她说。”

初彤此时心乱如麻,谢凌辉说什么她一概没有听进去。谢凌辉因为不宜久留,只呆了片刻便匆匆走了。

楼前月,憔悴几度春风。

一晃过了二十多天,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初彤身上的伤口处已经结痂,但是因为中毒的原因,她全身仍然软绵绵的。谢凌辉偶尔来一趟探望初彤,但每次都来去匆匆,只派了紫鸢来陪照顾她。初彤和紫鸢交情最深厚,所以二人平日里下棋聊天也不算无聊。前几日初彤见紫鸢时常面露愁色,询问才知她娘患了重病,家中已经将钱花得差不多了。初彤听罢便让紫鸢将她在檀雾园的小棉袄取来,想也没想便将几年前在古庙中得的一百两银票从棉袄里取出来给了紫鸢,紫鸢接过没说“谢”字,只跪在地上给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一日晚饭后,紫鸢坐在炕头绣花,初彤坐在炕的另一头端了本史书看,但看着看着便开始走神。不由想到:“老子最近的运气委实是背了些,不但杀了个皇子还中了剧毒,如果没有解药,那剩下的日子便是数着过啦,就算有了解药,身上背了个株连九族的大罪也委实不轻松。”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但转念又暗道:“呀呀呸的!不过这回好歹杀的是个皇子!普天之下敢杀死皇子的有几个?老子也算是名列前茅光彩照人嗷嗷了不起的人物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宽慰了些,伸手捏了片糕点塞入口中,思维又开始驰骋:“不过如此这般一闹,我跟二爷的婚事就泡了汤,太子肯定不会认我做干闺女了,他现在不杀了我,我便谢天谢地…”刚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惊,此时却听到紫鸢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见她拈了针呆呆的出神,眉目间似有化不开的千般烦恼。她一碰紫鸢的胳膊,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你娘的病?”

紫鸢转过脸,美目盯了初彤片刻,脸上神情风云变幻,最终,她似乎下了狠心,低声道:“初彤,你还是走吧,我…”初彤心中陡然一沉。

刚说到这里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紫鸢忙跑去拉起门闩,只见谢凌辉站在门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见了紫鸢微一点头道:“你下去吧。”紫鸢点头,临出门的时候又忘了初彤一眼,目光中仿佛有千万句话想要诉说,但她终究低了头,退了出去。

谢凌辉似乎今日心情不错,他走到初彤身边,将食盒打开,取出一盘盘精致的糕点,凤目弯起,对初彤笑道:“我今天特地命厨子做的,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尝尝看。”说罢又取出一小坛酒,在初彤面前晃了晃道:“我这儿还有一坛子上好的老白干,我们小酌一番也颇有情趣。”说罢亲自倒了两杯,而后坐到初彤身边。

初彤仰脸笑道:“二爷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

谢凌辉摇摇头,揽了初彤的肩膀道:“只是想起你这段时间养伤,身子不好,需要好好补补,所以命厨房特地做了这个来。”说着拿起一块递给初彤道:“还热着呢。”

初彤接了过来,明眸闪闪盯着谢凌辉的脸望了片刻,只见他凤目潋滟,笑容温柔。初彤“扑哧”一笑,低下头看了看糕点,笑容逐渐敛去,轻声道:“二爷,你今天来是来送我上路的么?”

谢凌辉身躯猛地一震。初彤抬起头望着他笑道:“二爷,你今日穿的是素白的凤尾暗花长衫,头上是白玉冠,带了我最喜欢的糕点来,甚至还带了酒,看来今天是真的要给我送行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良久,谢凌辉声音低哑道:“初彤,对不起。”

这一句话说罢,初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下直灌到头上。

谢凌辉缓缓道:“皇上那里,我们找了一具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尸应付过去了,我原本以为事情就可以了结,但是,太子却执意要你的命,他在我府中有线人,所以你的身高相貌他了然于胸,想作假欺骗,根本不可能…”

初彤沉默不语,只是盯着手里的糕点。

谢凌辉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这件事的牵连实在太大了,你若不死,太子便一日不得安心。若此事被有心之徒利用,查出真相,那太子的储君之位定然不保,而到时候谢家也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初彤轻声道:“所以我必须死?”

谢凌辉没搭腔,许久,艰涩道:“初彤,我一直都喜欢你,想和你厮守在一起,但,但…”他举起酒杯仰脖灌下之后将酒杯紧紧捏在掌中,全身微微发颤,深吸一口气道:“初彤,这几日我辗转难眠,我舍不得你,可我背后有一个家族,我不能因为你而弃整个谢家人的利益和身家性命而不顾…”

初彤冷冷道:“可我却为了你弃自己的性命安危而不顾!”

谢凌辉久久沉默,最终声音苦涩道:“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这番话说罢,谢凌辉手中的酒杯“咔嚓”一声捏得粉碎,鲜血点点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晕染出一片血色的梅花。

初彤突然把手里的点心一下子全都塞进了口中,她大口的嚼着,眼泪滚滚而落,全身都颤了起来。她奋力将口总的食物咽下,又连续倒了几杯烈酒,统统是一饮而尽。她双手环抱抖了好一会儿,而后逐渐平静,用力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珠,表情木然的看着谢凌辉道:“不知二爷想让我怎么死?给我一个痛快?”

谢凌辉双手更攥紧了拳头,血珠滴滴滑落,他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伸手一指房门道:“我对你下不了手,不愿......不愿见你死在这院子里。洪管家和隆熙隆照已在院外把守了不同的方向,等你出了这宅子,他们便会追上你…”

初彤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动作彷佛僵直了一般,将当初来谢府穿着的那身小棉袄打成包裹系在身上,抓了一把点心放在怀里,然后转身走向大门。这时,她原本空洞恍惚的眸子中骤然迸发出强烈的绝望和恨意,她盯着谢凌辉的脸,一把扯下腰间的玉如意,奋力掷在地上,那如意便“啪”的一声四分五裂。初彤咬着牙道:“檀雾庄园,曾经明月,君已负我,恩断义绝!”

说罢初彤大步走了出去,她每走一步,眼中的戾气便增加一分,心中的怒焰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郁结在胸中直想让她尖叫。凭什么!凭什么!我对他一往情深,为他豁出性命,为他中了剧毒,他现在要杀我!他现在要杀我!

她突然嘿嘿一笑,那笑容带着无限的冤屈和愤恨。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不甘心死在这里!她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让神智清明起来,正在此时有人一拉她的胳膊,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初彤浑身一个激灵,定睛一瞧,只见紫鸢满面焦虑的站在她面前,竖起指头放在唇边“嘘”了几声道:“初彤,是我。”她说完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将初彤拽到一处院墙下,声音急促道:“这院子附近都派了人守着,只等你一出门就…不过还好二爷没大动干戈,只在几面墙外派了心腹。”说到这里,紫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和一条手帕塞到初彤手中道:“这西面的墙是隆熙守着的,他前几天肩上的旧伤复发,现在还没好利索,况且他在这几人之中最心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兴许能放你一马。这帕子里藏有迷魂散,人吸了这粉末便会顷刻晕倒。我的马就停在这堵墙后头的角落里,你快骑上逃命去吧!”

初彤听罢不由一愣,紫鸢把匕首和帕子塞到她腰间,低声催促道:“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初彤只觉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她使劲握了握紫鸢的手,低声哽咽道:“好姐姐,我…”她后面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只深深看了紫鸢一眼,狠狠一咬牙,纵身向上一跳,双臂攀住墙垣,而后翻身跃了出去。

那院墙外的角落里果然拴着一匹马,初彤解开缰绳,一跃而上,轻声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向前疾驰。刚跑了没几步前方有一股杀气袭来,初彤迅速偏开身子,只见一口明晃晃的大刀从擦着她的肩膀切过。初彤全身一震,心道:“来了!”转头望去,只见隆熙提着一口单刀站在她面前,举着刀便要腾空跃起立劈而下。此时月光正撒在初彤慌乱绝望的脸上,隆熙神色一僵,立时念起往昔和初彤一起为谢凌辉办事所存的几分情谊,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初彤从腰间掏出紫鸢给她的帕子用力向隆熙脸上抖去。只见帕子散出一阵粉末,隆熙躲闪不及吸了少许,他登时双目发直,晃了两晃便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初彤见状双脚奋力一夹马腹,那马便低嘶一声向前奔去。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街上却有几点昏黄的灯光在寒风里忽明忽暗。初彤策马大大街上狂奔,马蹄扬尘,那踏踏的蹄声在沉静的夜晚分外清晰。初彤心中暗道:“王家素来与谢家不和,我若跑到王家地盘,谢凌辉也要忌惮三分。况且王琅曾给我一块玉佩,老子便向他去求救。性命攸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想到此处,初彤便朝着城北王家狂奔而去。

突然,寂静的长街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魁梧的身影,黯淡的灯火照在他脸上映射出一张平凡的脸。初彤见到登时吃了一惊,忍不住惊呼出声:“洪管家!”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但是此时脸上却挂了一丝冷笑,喃喃道:“老子早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就逃掉!”

只见洪管家高高扬起长鞭,朝初彤“啪”的一声甩去,那马一惊,“嘶嘶”叫了一声,立刻停住了脚步。初彤死死将缰绳攥在手中,目光戒备的看着洪管家。

洪管家仍然沉默,他向初彤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两个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初彤挺直了腰,一对明眸隐隐闪着寒光。突然,洪总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淡淡道:“初彤,你最后还有什么心愿么?这几年你我共同给二爷办事,也存了几分交情,你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定当帮你完成。”

初彤妩媚一笑道:“除了活着,我没什么心愿,可惜你又不成全我。”话虽简短,但语气中充满浓烈的恨意。

洪管家道:“二爷他也是不得已的。”

初彤哈哈大笑起来,怒道:“不得已?他可以把我送到远方,让我一辈子不得回大周,但是他现在却要杀了我!”

洪管家手里的鞭子松了松又紧了紧,淡淡道:“姚初彤,今天就算你有怨恨我也没办法。二爷身上的担子极重,他说过‘在世上不能只靠着感情活下去’,初彤,你别怪二爷,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吧!”言毕,洪管家手中的长鞭已经甩了过来。

初彤吃了一惊,急忙带着骏马闪身躲开,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那鞭子精准无比的抽在她的右腿上,她疼得“啊”的大叫一声,险些从马上跌落。

洪总管收回鞭子,对着初彤的腿又是一鞭。初彤左腿一疼,登时就没了知觉,冷汗顺着她额头大滴落下。洪总管缓缓走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的小瓷瓶,对初彤道:“这瓷瓶里装的是鹤顶红。初彤,你吃了吧,死得还能干脆些,给自己留个全尸。”

就在此时,初彤冷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点心朝洪管家掷了过去。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初彤拨转马头,喊了一声“驾”,那马便顺着大街的另一侧狂奔而去。

谢凌辉的马是千中选一的良骥,跑起来势如疾风。洪管家虽武艺高强,但一时竟不能追上,在她身后施展轻功,长鞭更“啪啪”袭来,有两记重重落在初彤背上,幸而她身后背着包袱,否则此刻她非得吐血落马不可。

初彤只觉得胸中气血排山倒海,难受莫名,但只紧紧抱住马匹绝不松手。突然一记鞭子打在马儿身上,那马长嘶一声更如发疯一般向前飞驰而去,初彤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但具体身在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跑着跑着,初彤逐渐感到坚持不住,手一松劲便被甩到了地上,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了起来,只见身后一个人都没有,那马一通发狠的奔跑自然把洪总管远远甩在了后面。她打量四周,只见自己落在一户极显贵气奢华的朱门附近,那门上挂两个灯笼,初彤仔细辨认,只见灯笼上分别写着一个“王”字。初彤喃喃道:“莫非我已经到了城北的王家?”刚想到这里,耳边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喊声,她知道追兵到了,索性心一横“咚咚”击打眼前的大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开门问道:“谁?什么人?”

初彤立刻从荷包里掏出王琅给他的玉佩,递过去道:“我找三公子,他说我拿这个玉佩你们便让我进去。”

那人将玉佩接过来放在烛光下辨认,此时脚步声已愈发真切起来。

翻此重山又一村

初彤心急如焚,但脸上不动声色,余光时不时的向四周瞄去。那门子将玉佩接过来顿时一怔,想起三爷曾在各门叮嘱过,若有人拿着刻了他名字的玉佩前来,让他们一定当作贵客相待,万不可怠慢。他虽识字不多,但是玉佩后的这个“琅”字还是知道的,所以当下堆起笑容,侧身迎道:“姑娘快请进。”

这句话初彤自是求之不得,立刻迈步走了进去,就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隆照带着人并洪管家一起从巷子的拐角处追了过来,他们举着火把东张西望,只见长巷中寂静萧冷,唯有王府的两盏大红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洪管家知道此处是王府的地盘,故不敢久留,和隆照一碰眼神便带着人往另一条巷子跑去。

初彤进了大门心中稍安,偷偷松了口气,她腿上刚刚挨过洪管家两鞭,骨头虽然没断,但伤处火烧火燎的难受,每走一步都疼痛入骨。她暗自咬牙,一拐一拐地跟在门子身后往王府深处走去。走了一会儿,门子将她引到二门,二门内的丫鬟带着她走到一处古朴的庭院前,只见那院子门口的朱门上挂了一块匾,上书“撼英馆”三个大字。丫鬟带着她走入院子,进了一处偏厅。她实在疼痛难忍,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一个绣墩上。刚坐了不久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伸手掀开门帘,望着初彤含笑道:“初彤姑娘!”

初彤迅速抬头,只见王琅立于门边,深潭般的眸子中笑意盈盈,快速地走了过来。初彤连忙起身,但她腿上一痛,“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王琅走到初彤身侧,脸色不禁一变,道:“你的腿怎么了?”

初彤低头一看,只见长裙上已经浸染了点点血色,明白是洪管家那两鞭将皮肉抽破,鲜血浸湿衣裙。她挤了抹笑道:“不要紧,就是些皮肉伤。”

王琅眉头微皱,一把抓了初彤的手给她号脉,只觉得脉相似弱还悬,浮而无力,显然是中了毒的症状,且毒性十分奇特。他再一看初彤风尘仆仆身负行囊面带憔悴之色,心中又是一沉,问道:“你…莫非你惹了什么麻烦?”王家是官宦大家,消息自然灵通,那王琅又是绝顶聪明的人物,稍一思索便脸色骤变,道:“难道是你…”

初彤心中“咯噔”一声,一看王琅的脸色便知隐瞒不过,心道:“看来这王公子已经猜着了八九分了,他若怕我连累他,万一对我起了杀心,我今天就必死无疑啦!”而后转念又一想:“呀呀呸的,出门也是死,伸头缩头横竖都是一刀,老子干脆破釜沉舟,也许还有生机。”想到这里,她一咬牙道:“王公子猜得不错!”

王琅身躯巨震,神色又是一凛。

初彤定了定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粗讲与王琅,但没敢说皇子是她杀的,只将责任一股脑的推到死了的玉屏身上。待说到谢凌辉不念往日情意竟对她下毒手,初彤忍不住几度哽咽,她咬着牙,硬生生将眼泪咽了回去。

说完之后,初彤凄然道:“王公子,初彤不敢连累你,只求在这里暂避一晚,明日天一亮便离去,只求公子可怜收留!”说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心中却想:“若他想杀我,我便拔了腰间的菜刀将他制住,让他准备马车,送我出城!”

王琅默不作声,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目光沉沉的望着她,那艳美的脸庞在烛火下愈发的妖娆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这个时候长巷中的人家多半还美梦正酣。此时王府的侧门悄悄备好了一辆马车,不久从府里走出一个清瘦儒雅的公子,身边带着一个婢女一个小厮。那小厮十五六岁,生得唇红齿白,带了几分灵秀;婢女虽背影窈窕袅娜,却生了一张黝黑的麻子脸,腿还有点一瘸一拐,令人看了不禁生出几分惋惜之情。这两人将行李在马车里妥善安置,手上十分麻利。这小厮是王琅的贴身侍从,唤作白葭;而那婢女便是易容后的初彤了。初彤正忙碌着,余光瞥见长巷拐角处隐约停着一顶轿子。她此时仍惊魂未定,如惊弓之鸟,便急忙一扯王琅袖子,向轿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王琅转头望去,只见轿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绝色佳人,面若桃花,还烟眉,春星目,蜂腰削背,气质端雅,秀美无伦。身披茶色披风,穿赭黄底子墨绿缠枝桃花刺绣的衣裙,腰上系着浅黄五彩云纹饰的腰带,头戴赤金花叶发簪和绯色绢花,耳上一对翠玉环形耳坠衬得肤色愈发雪白。初彤吓得浑身一激灵,此人正是谢家的二小姐谢秀妍!初彤心道:“坏了!坏了!难道是谢凌辉那个乌龟王八蛋派她来找我的么?”想到此处她不敢在外耽搁,忍着腿上的伤痛几步蹿上马车,放下车帘子,只露一道小缝向外观瞧。

谢秀妍款款走了过来,王琅一扬眉,侧过脸道:“你们都退下。”下人们应声而退,唯有初彤躲在马车之中。谢秀妍走到王琅面前盈盈一个万福,美目中眼波流动,轻声道:“王公子你好,好久不见了。”

初彤心中奇道:“谢秀妍跟王公子莫非早已相识?”一边想着一边将车上翻出来的宝剑牢牢握在手中,心想若谢秀妍冲过来对她不利,她便可以先发制人了。

王琅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点头笑道:“好久不见了。”

谢秀妍瞥了几眼停在王府门口的马车,初彤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只听谢秀妍道:“王公子这是要出门去吗?”

王琅道:“不错,今日正打算到附近郊游一番,不知谢小姐到此处有何贵干?”

谢秀妍幽幽叹了一声,俏脸上带了几丝落寞,轻声道:“王公子,你莫对我那么冷淡好么?我们相识四年,原先一起弹琴下棋欢悦融融,但你自从知道我的身份便对我日益疏远,我…你可知道我心里的滋味…”说到后面,谢秀妍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竟不可耳闻了。

初彤听完这番话立时惊得目瞪口呆,暗道:“可了不得了!原来王公子和谢家的二小妞儿是有一腿的!两人竟然相好了四年!”而后脑中电光石火,想到:“怪不得谢凌辉生日的时候她弹了一曲《蒹葭》,那王公子的贴身小厮不就唤作白葭吗?原来她是借着那个机会传情达意!”刚想到这里不禁又联想到那日她引吭高歌几曲在豪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谢凌辉凤目潋滟,在席间对她举杯含笑…

初彤心中疼如刀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听王琅清越的声音响起:“谢小姐,你我相识偶然,只不过是喝茶论文的君子之交。先前年纪尚幼,轻狂无知,而现如今毕竟男女有别,私相授受怕有损谢小姐清誉。”

听到这话谢秀妍全身一震,几步赶到王琅面前,玉手竟牢牢握了王琅的手,美目中泪水莹然,哭道:“我不管什么清誉不清誉!王公子,你可知道秀妍早已对你仰慕已久…”

王琅一愣,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和眼前梨花带雨的佳人竟有点不知所措。

谢秀妍又逼近一步,流泪道:“王公子,你可有那么一丝丝喜欢秀妍?午夜梦回,我常常揣想王公子对我是有情的,否则你怎会在外游历的时候仍写信给我,甚至还寄来各处特产?王公子,你对我刻意疏离是因为我谢府小姐的身份,对不对?”

初彤冷笑一声,心道:“谢秀妍啊谢秀妍,莫不说天下间的女人大多头发长见识短。皇上正因为王家势力过大才扶植谢家以制约王家,王谢两家对立才不负皇上的圣恩。所以就算王公子对你不冷淡,你对他的念想也只不过是梦一场罢啦。”

王琅轻咳一声道:“谢小姐,我听说你已和端王爷定亲,端王府择吉日便向谢家下聘…”

王琅刚说到这里,谢秀妍凄然道:“不错。若不是因为此事,我又怎会不顾廉耻的跑到王府来?我刚刚在府外等候多时,迟迟拿不定主意,直到看见公子出来,我便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是老天爷都要助我一把。王公子,我,我不愿嫁端王,若能追随公子左右,哪怕只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我也心甘情愿!”

初彤撇了撇嘴,神色颇不以为然。

王琅沉吟了半晌,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双眸深邃,神色淡然道:“谢小姐,四年前你为母在城郊的清峰寺带发修行。我偶去清峰寺游玩与你相识,你隐藏身份只说自己幼时身体孱弱,庙里的师父说你需入佛门才可保佑健康,故你从小便在清峰寺修行。我悯你青春年华却一袭淄衣伴着青灯古佛,又加之与你聊天相处十分快活,便拿你当作朋友,却未有任何非分之想。在外游历给你写信邮寄特产也只是略尽朋友的心意。直到三年前你修行结束,穿着世俗女儿家的华服对我说出真正身份,我便知道你我朋友的缘分算是尽了。”说到这里他轻轻一叹,道:“谢小姐,彼时所为具是年少幼稚,如今你已觅得佳婿便放开种种前缘吧。先前具是王某轻狂,在这里我给你赔礼了!”说罢一躬到地,深深的见了一个礼。

谢秀妍脑袋一阵晕眩。她呆立着,好似灵魂出窍,但晶莹的泪水却成串滑落,口中喃喃道:“原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王琅眉头微皱,上前问道:“谢小姐你没事吧?”

谢秀妍双目呆呆的,她踉跄着后退几步,突然捂着脸嘤嘤痛哭转身跑了回去,一头便扎进了轿子。

王琅呆立了片刻,而后收拾情怀招呼小厮侍卫,登上了马车。

马车向前缓缓行驶,王琅只闭目养神,初彤便蜷着腿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马车上只坐了他们二人,白葭坐在车辕处赶车,两个王府的侍卫骑马在左右相护而行。

不久马车便出了京城,初彤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只见那巍峨的城门离着自己越来越远了。

此时王琅睁开眼道:“今天下午我们便可到京北郊外的旦州渡口了,届时我们便弃车行船,估计有三四个月便可到北凉与大周的交界之处,我知道那里有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说不定便能帮你解毒。”

初彤扯出了一抹笑,但是笑得有些苦涩,语气真诚道:“初彤闯了弥天大祸,王公子昨晚已尽力庇护,今日又亲自护送我去北凉解毒,这样的大恩大德,初彤真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尽!”

王琅摇了摇头,阴柔的脸庞车厢的暗影中愈发清媚:“救你只不过是一念之间,说不准我当时一咬牙便真的见死不救。不瞒你说,这一夜我曾好几次想要反悔,因为你的存在不止牵连我,甚至可能会牵连到我身后的家族!但是我看着你的脸每次又都心软。”王琅颓然的耷拉了肩膀,无奈道:“也不怪我爹说我妇人之仁难成大器,比起那个人终究是…”王琅说到这里住了嘴,马车里一时静了下来。

众人缓缓行驶了一阵,待走到城郊人稀之处速度逐渐加快,马车之中也愈发颠簸起来。初彤身上的伤口在狂颠之一扯一扯隐隐作痛,她缩在车角。只暗自忍耐。此时王琅从身旁拿了一个秋香色靠枕递给她道:“靠着这个舒坦些。”

初彤不禁一怔,王琅轻咳一声道:“马车走得这么快,你身上还有伤,怕是不舒服吧?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我们须快点赶路,你多忍耐一会儿吧。”说到此处王琅看了初彤一眼,略一迟疑道:“谢凌辉的个性我还是略知一二,他若下决心要杀了你,便肯定在外布下天罗地网。谢家掌管内务府大权,是本朝最大的皇商。漕运陆运都有他们的耳目,若不出我所料,谢二一定会动用人脉在江湖上发布了对你的重金追杀令,万一你被发现,必然是腥风血雨了。所以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初彤听了这话身体愈发的缩了缩,良久低声道了一句:“王公子,是我连累你了。”

王琅一愣,嘴唇动了动,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望着车顶长长的叹了一声。

傍晚时分王琅一行人赶到旦州渡口,随后立即弃车登船,命艄公启程。这木船虽然不大,但建造极其精巧,有三间船舱,可容纳五、六人。这船是王琅买下来平日乘坐游玩的,所以船上各种用具一应俱全。

奔波整整一天,众人皆是车马劳顿,所以稍吃了点东西便各自安歇。初彤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便看见谢凌辉凤目中柔情款款,握了她的手道:“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而后恍惚间又听到谢凌辉声音艰涩道:“初彤,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这句话说完,只见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向她刺来,初彤浑身一个激灵,“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满头大汗,狠狠抹了抹眼角的泪,心中憋闷得只想冲天大吼几声。

此刻她再无睡意,索性穿鞋下地打算到甲板上溜溜,手伸到地上摸鞋的时候刚好摸到床下的一个小小的坛子,她将坛子举起来出来掀开泥封一闻,竟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初彤晃了晃头叹道:“甚好,甚好,此刻有酒便再好不过了。”说完她将坛子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一入喉顿感一股灼烫的辣意横冲直撞,初彤喝了一声:“好烈的酒!”而后拉开门摇摇晃晃的走到甲板上坐了下来。船满着帆缓缓向前行驶,天上一轮明月将这江水照得波光粼粼,远处几点渔火也忽远忽近。初彤一边喝酒一边吹着江风,心中怨懑,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多半坛。

忽听身后响起开门声,初彤回头,只见王琅站在她身后,眼睛明亮似炭火一般。初彤摇了摇沉晕的脑袋,对王琅一点头道:“王公子。”

王琅略一皱眉,伸手便要将初彤拉起来,口中道:“你在这里喝酒吹风,失足掉到江里可糟了。”

初彤已带了五分醉意,一手推着王琅口中道:“王公子,我就在这船边坐坐,屋里太闷了…李白五花马千金裘都拿去换酒消愁,曹操不也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老子这个时候喝酒才是真真的应景。”说罢举起酒坛又是一口。

王琅无奈,在初彤身边坐了下来,看到初彤手中的酒坛不由一愣,赞道:“好酒量!这酒是正宗的烧刀子,酿酒时的酒头,性烈如火。朋友赠了我两坛,我吃了一点便觉得受不住,想不到你竟喝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