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眼疾手快,几步上前,一把扯住初彤的腕子,笑道:“别急着走。我且问你,你愿不愿意随我回王家?”

初彤娇躯一震,惊愕的向王琅脸上看去,只见那阴柔绝美的脸上却是一派认真的神色。初彤皱眉道:“王公子说笑,初彤是二爷的贴身丫鬟,怎么能跟公子去王家呢?请公子放手,尊重一些,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初彤在挣扎之间衣襟皱起,露出粉颈上一朵暗红的吻印。王琅看罢黑眸骤然一黯,捏在初彤腕子上的手赫然加大了力道:“原来有人比我抢先了一步。难怪,窈窕淑女,自然不乏好逑之人。”话虽如此,脸色却阴沉少许,见初彤在掰他的手,王琅一使劲便将她拽到怀中。

初彤只闻到一缕清淡的菊花香,而后身体便困在了王琅的胸前,王琅的薄唇便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懒洋洋道:“即使抢先也不要紧,经过抢夺的东西到手才有趣味。”说罢低头看去,只见初彤酡颜如桃,身上带了蘅芷清香之气,不由心旌摇曳,低头便在初彤的粉脸上亲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王琅冷不防感觉自己肋下一麻,然后长腿被勾住,只听得一声娇叱,怀中的少女抱住他的胳膊骤然发力将他抡倒在地。而后那抹桃红色的身影敏捷的弹跳起来,就在此时,王琅长臂一勾,一把扯下了初彤腰间的玉如意,初彤却毫无所知,推开门跑掉了。

王琅从地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果真人不可貌相,原来她还会点功夫。”说罢,将那玉如意拎在眼前左右晃动,而后他眸子黯了黯,将帕如意揣到怀中,将纸扇打开一边扇风一边若有所思。

初彤偷偷溜出朝阳正院,问了两个小太监才找到御花园的路。此时谢家兄妹正坐在凉亭里喝茶赏菊,但谢凌辉却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四处张望,他见到初彤回来凤目中闪出惊喜之色,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

待省亲完毕,谢凌辉等人离开皇宫的时候,谢凌辉扯住初彤轻声道:“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后宫出了事,死了几个太监宫女,我怕你…”

初彤道:“谢谢二爷关心,我不过是去了趟茅房,回来的时候迷了路。”

待走到皇城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在皇城门口送别的小太监趁谢凌辉等人不注意飞快的塞给初彤一个纸团,初彤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清丽娟秀的小楷写着:“后宫私会,卿遗白玉如意,聊表情义,慰吾相思。三日后巳时,寒桥下踏波相约。卿知吾一往情深,必不令吾失望而归也。”下面落款写着“王郎”。初彤看罢心里一惊,迅速将纸团收好,向四周看去,只见王琅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摇着扇子嘴角含笑,对她晃了晃手中的玉如意,初彤立刻认得那是谢凌辉赠她的定情信物!

她强自稳定了一下心神,迈步上了马车,手里紧紧攥着纸团,脑子里飞快筹划起来。

玉湖,寒桥,细雨,烟横水漫。

寒桥之下泊着一艘乌篷船。船里坐了一个如圭如璧少年,穿黛色绣金大红菊纹暗花的交领长衣,领口和袖口处滚镶一圈玉兰回云刺绣,头戴青玉冠。一双深潭似的双眸深邃璀璨,唇边挂一丝淡淡的笑容,清俊得好似画中之人。他身前置一桌,桌上摆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他坐在船里自斟自饮,时不时的还向外张望一眼,似乎是等什么人。

忽然,少年的目光钉在一抹纤细的身影上。那是个少女,打着一顶青绸油伞,遮住了头脸,看不见容貌,但是身段颇为袅娜。穿浅紫折枝梅花衣裙,腰间束着藕色绣金五彩花卉的腰带,腰侧款款垂下几缕丝绦,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少女走到寒桥边向四周张望,露出一张娇美如玉的脸,神情颇有些不耐烦。少年眼睛顿时一亮,不顾外面的细雨,径直从船中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初彤姑娘!”

初彤听到叫声,转头看见少年,脸上不动声色,但星眸中隐隐含了薄怒,慢慢走了过去。她来赴约之前心中还是颇为犹豫的。如果去,不知道王琅会生出什么事端为难自己;不去,谢凌辉赠她的定情信物就落到王琅手中了,初彤好几次都想把这件事告诉谢凌辉,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在本朝,王谢两家是齐名的官宦大家,关系微妙,平日在官场处事还事事小心,所以谢凌辉断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和王琅起什么争持,恐怕今后还会将她限足在谢府之中。一番利弊权衡之后,初彤咬了咬牙,决定自己亲自了结这件事。

所幸谢凌辉每日早晨都要去九城兵马司执行公务,初彤便偷了个空跑了出来。她走到王琅跟前道:“我人已经来了,如意呢?还我!”

王琅笑道:“姑娘既然来了,能不能赏脸到船上喝杯酒聊聊天呢?”

初彤冷着脸刚想说点什么,王琅却伸出手臂,一使劲将她拉上了船,而后轻声道:“只到船上坐一会儿便好。”语气里却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初彤盯着王琅看了半晌,然后将绸伞收了起来,板着脸坐在桌前。王琅笑眯眯的进了船舱,坐在初彤身边,而后吩咐船上的艄公道:“开船!”

初彤听罢吃了一惊:“这是要去哪里?”

王琅一边给初彤斟酒一边笑道:“姑娘莫惊,就是到湖对岸罢了,只一个来回。我们在船上喝酒难免无趣,一路上看看风景也好。”

初彤心中叹了口气,暗暗道:“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

王琅倒一点都不介意初彤冷若冰霜,一路上巧舌如簧,讲述各地有趣的见闻。他原本游历的地方极多,见识广博,谈吐也高雅风趣。初彤虽表面上不太在意,但是也不由得被王琅的话题所吸引,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心里对王琅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王琅道:“姑娘可知中秋节那天后宫发生了什么事么?”

初彤心中微微一惊,脸上不动声色道:“我听二爷说宫里死了几个宫女和太监。”

王琅点头笑道:“不错,那几个宫女太监被杀之后,皇宫的内侍卫总管立刻开始调查,结果发现其中的两个太监根本不是宫里的公公,甚至…甚至都没有净身。”

初彤道:“哦?那可真奇怪了。”

王琅道:“御前侍卫巡查了一番,发现宫中未有任何的财物丢失,只是丢了一个小小的玉匣。”说到这里,王琅秀美的眼睛斜斜的看了初彤一眼。

做贼心虚,初彤顿时一惊,后背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那天在皇宫里,垂死的太监扔在她怀中的东西正是一个雕了瑞兽的碧玉匣!

只听王琅接着道:“那玉匣也确实是有些传奇的。话说一百多百年前,江湖上有个教派叫云顶门,此派声势壮大显赫一时,甚至兴风作浪想与朝廷作对。于是朝廷便派兵剿灭了这个门派,门主云伴鹤不知所踪。但是与此同时,江湖上又传出一个说法,那便是云顶门衰亡后,门派中的两只玉匣失落于民间,云顶门的两大圣物便存在这只小小的玉匣之中。这玉匣一个是剔透翡翠,一个是温润白玉,约莫三寸,上面雕着流云瑞兽,匣底分别刻了一个‘云’字。”

初彤竖起耳朵细细聆听,那王琅的描述和自己几日前在宫中所得匣子的样子分毫不差,她转转眼珠问道:“不知道这玉匣当中藏了什么,难道是稀世珍宝么?”

王琅微微一笑道:“谁都不知道这匣子里藏的是什么。据说匣子里面有机关,非有与它相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若强行启封,匣子里的东西便玉石俱焚了。”

初彤听到这里免不了有些失望,心道:“好不容易得了个好东西,却不能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恨!可恨!”

只听王琅接着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几十年前得了其中一个玉匣却迟迟研究不出开锁之法,那个匣子也就被束之高阁,不再有人想起了。”而后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谁知道前几日竟有人摸到皇宫的库房中去偷匣子,甚至还发生争持,莫非是云顶门的余孽?”

初彤笑道:“恐怕是了,总归那是人家门派的东西。”心中却道:“云顶门的宝贝,现在便是老子的,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如果拿出去卖掉会不会发大财?”想到此处初彤不由得喜气盈腮,由衷道:“王公子你知道得真多!”

王琅眼睛亮了亮,嘴角噙笑道:“王某爱云游四方,与江湖人士结交,知道的自然比普通人多些。你如果觉得有趣,不妨跟我去游山玩水。”

初彤看着王琅清媚的脸孔不由怔了怔,而后诚恳道:“王公子,你是龙凤般的人物,阅历丰富,见过的美人也是多了去了,初彤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何况还是谢二公子的贴身之人,王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执着。”

王琅听到这句话,满脸的笑意逐渐敛去,深邃的眸子看了一眼初彤,而后举起酒杯,喝了一半,缓缓说道:“我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到一位世伯家中做客。在那家书房里翻书查阅的时候,无意间在书架子深处发现一卷画轴。画上画一个拈着荷花的素衣少女,巧笑倩兮,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画旁题了一行字:湘莲粉荷,皁罗红袂,花与人俱好 。”

听到“湘莲”这两个字,初彤的身子顿时一震,寒星般的双眸紧紧盯着王琅,幸好这船在波涛中摇曳,王琅并没有注意到初彤的异动。

只听他接着说道:“我当时见到那少女便为她的风采所折服,痴痴的看了半晌,临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回家朝思暮想竟不能眠。于是花重金买通了那家的下人,把画盗了出来。我得了画之后常常一个人偷偷欣赏,有时候对那少女诉说衷肠…”

初彤听到这里惊讶道:“王公子,对一幅画这般如此,你也未免太…太…”初彤原本想说“你也未必太痴呆了”,但这话都到了嘴边,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王琅哈哈笑道:“我这个人就是对喜欢的东西如痴如醉。小时候学作诗填词,连说句话都考虑末尾走的什么声,压的韵是十三元还是十一尤,话里面用了什么典;后来学兵法,我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看那个碗筷摆得是雁蝶阵还是梅花阵;我爹请人来教我习武,我在梦里还在打拳,半夜里想起来还点了灯去琢磨那一拳是靠上些好,还是向下些好。”说到这里,王琅看着初彤微微一笑,艳丽出尘的面庞顿时生辉,他顿了顿道:“我对那画中的少女十分痴迷,但是也知道那只是画中的人罢了。可那天去谢家,我才发现原来画里的人竟然是活的!”说到这里,王琅深潭般的黑眸热切的看着初彤道:“初彤姑娘,你跟那画中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我见到你就感觉定是画里的少女被我的痴念所感动,所以在人间幻化成人了。”

初彤听了王琅的理论不由有些目瞪口呆,良久道:“王公子,容貌相似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和那画中的人神韵上未必相同,只是形同而神不同又有何用?。”

王琅愣了愣,看着初彤的脸,半晌颓然道:“确实如此。你一脸的精乖之气,说起神韵,倒是谢家的二小姐和画里的人更贴近些。”说罢把玩着手里的乌金釉瓷酒杯沉默不语。

气氛沉静下来,小船在湖面上一摇一晃。初彤向窗外望去,蒙蒙的细雨已经停了,但是天仍旧阴沉沉的。

王琅颇有些意兴阑珊,对艄公喝道:“返航!”而后便开始一杯一杯喝酒,时不时的抬头看初彤几眼。初彤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

船不多时便行驶到最初出发的寒桥之下,沉默了一会儿,初彤脸上堆起笑道:“王公子,你能不能将如意还我?。”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没有作声。

初彤陪笑道:“那如意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您要是想留个我的东西做纪念,我不妨送您别的…如意便还了我吧。”她瞅王琅还不说话,狠狠心,肉疼的拔了自己头上一支金丝攒珠簪,颤着手伸到王琅面前道:“我用这簪子换那玉佩。”心中却连连哀叹:“多好看的簪子哟,纯纯的真金!值钱得很呢!”

只见王琅忽然哈哈一笑,眉宇间顿生一股妖娆之色,目光灼灼的盯着初彤道:“我刚才钻了牛角尖了。即便是神韵不同又如何?那只不过是个画上女子,怎么及得上活人有趣生动?”说罢趁着初彤一愣的功夫,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而后笑眯眯的将如意掏了出来交到初彤手中道:“你且再等等,日后我们便一起游览大江南北,看各处风光。”

初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心道:“娘哟,这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月情债!如今这王府的小少爷魔怔了可怎么好?”不过如意已经到手,初彤也心满意足,对王琅说自己不得离府太久,而后便告辞而去。

傍晚时分,一乘八人抬的官轿出现在大道上,抬轿子的均是配着腰刀的官兵,轿子左右跟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各坐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二人容貌相似,身子板十分壮实,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具是武将打扮,腰间配着宝剑。

谢凌辉闭目坐在轿子之中。今日骁骑营赵副都统升官,调到外省做了提督,于是便在府中大摆筵宴,谢凌辉前去贺喜,被同僚多灌了几杯,故回家的时候不再骑马,改坐了轿子。跟在他身边的是洪管家亲自调教的两名侍从,一个叫隆照,一个叫隆熙,虽是一胞双生的兄弟,但性子却大相径庭。

走了一会儿,隆熙小声道:“哥,二爷刚才确实喝高了,我看他出门的时候脚下都有点不大利落。”

隆照扯了扯眉头道:“二爷那是装醉。喝酒的时候他身边的花娘一直往他身上靠,二爷不耐烦便装醉退出来了。否则二爷是海量,岂是三五杯就能醉倒的。”

隆熙恍然大悟道:“对呀,你说的没错!”继而又感慨道:“二爷真是艳福不浅,今天坐在他身边的花娘也是京城里的红牌姑娘了,那股媚样,她瞅二爷的眼神我瞧着都能滴出水来。”

隆照撇撇嘴不予置评。

隆熙闲来无事继续扯道:“不过二爷自然是瞧不上庸脂俗粉的。去年二爷随王伴驾南下巡视。途经南淮的时候,南淮才女吴惜雪偶得二爷的文章便惊为天人,再见二爷风采便害了相思病,最后甚至自荐枕席,只求圆了相思之苦。那吴小姐也是颇具姿色,二爷年少风流跟她一夜缠绵,第二天启程回京的时候,吴小姐还赠了二爷一条亲手绣的鸳鸯戏水红肚兜和一首酸不溜丢的情诗。二爷倒也不长情,肚兜和诗就那么随手一掷,现在怕是都找不到了。”

谢凌辉坐在轿中仍闭着眼睛,脸色平静无波,只略挑了下眉毛。他自幼练武,耳力自然不错,虽然隆熙声音不大,但他坐在轿子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隆照淡淡道:“那吴惜雪自幼便和她表哥有婚约,如今早已嫁做人妇,二爷又何必对她长情?”

隆熙哈哈一乐,道:“那朝霞怎么样?色艺双绝,柔情似水,那一道软绵绵的小嗓子让人听完心里头抓得痒痒的。二爷不也把她送走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不过我看,二爷喜欢朝霞只不过因为她长得跟初彤像些罢了。”

隆照听话题转了,急忙想阻止,但隆熙的话已经冲口而出:“真不知道初彤有什么手段,模样标致些是没错,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呢,也不知道身子长全了没有,竟然就跟二爷圆了房,她…”

“放肆的奴才,给我掌嘴!”轿子里骤然传出谢凌辉森然阴冷的话语。

众人具是一惊。

隆熙浑身一哆嗦,顿感事情不妙。刚开始谢凌辉本并不介意属下随口乱扯,但听到隆熙轻薄调笑到初彤头上,只感觉胸中一团火气直冲头顶,不由勃然大怒。

抬轿的侍从知道主子动了怒意,不由停住了脚步。隆熙不敢迟疑,抡圆了胳膊“啪啪”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几十个嘴巴。不一会儿脸颊便红肿起来,嘴四周都见了血。

隆照素知谢凌辉的脾性,亦不敢上前求情,只低了头不忍看弟弟的惨象。

众人从未见过谢凌辉如此严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只有“啪啪”的掴掌声响起,令人胆颤心惊。

良久,从轿子传出声音道:“隆照,告诉他错哪儿了。”

隆照立刻过去啐了隆熙一口道:“呸!没分寸的东西,二爷房里的人岂是你胡说八道的!”

隆熙立即翻身下马,跪在轿子前叩头道:“二爷,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一张狗嘴胡说八道!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谢凌辉冷冷道:“你若今后不管好那张嘴,也就别怪我不念往日的情面!”

隆熙连连磕头。

谢凌辉吩咐一声“起轿”,那轿子便缓缓向前移动,一路无话回了谢府。

谢凌辉回了檀雾园,一进门便看见初彤正捧了本书坐在灯下翻阅,见他走进来连忙迎上前笑道:“二爷回来啦。”

谢凌辉向前走了几步,借了三分醉意倒在小偏厅的软榻上,靠着引枕,闭了眼对初彤道:“给我倒杯茶。”

初彤倒了杯六安茶过去,谢凌辉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放在身边的小几子上,一拉初彤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而后问道:“你今日都做什么了?”

初彤因私会王琅略有些心虚,干笑两声道:“没什么,二爷在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

谢凌辉微微皱了皱眉道:“新鲜事倒没什么,只是人人都说宫里丢了一只从江湖上得来的玉匣,皇上发了一顿脾气,但那匣子还是没找到。”

初彤心说:“匣子现在被我缝进小棉衣了,你们自然找不到。”她一边想一边隐隐有点得意,抬头望去,只见谢凌辉闭了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初彤轻唤了两声见没有反应,便轻手轻脚的抱了薄被来,待她走到榻边却不由得一失神。

只见谢凌辉仰面而卧,黑发随意散在榻上,添了几分慵懒之气,身上一件莹白绣金的竹叶纹长衣衬得他的身姿愈发颀秀挺拔。黯淡的烛光照在他身上投射出美好的晕影,那英俊的面孔也更加的出尘飘逸了。初彤不由看得有些愣,坐在榻边,竟伸手去摸了摸谢凌辉的脸。

突然手上一暖,谢凌辉一把攥住了初彤手,凤目微睁,嘴角向上勾起,眉目间竟隐隐蕴含了光华。

两人四目相对,初彤呐呐道:“二爷,我送你个东西。”

谢凌辉仍握了她的手笑道:“哦?这可是几年来你头一遭送我东西。”

初彤从怀里取出一只大红的梅花荷包,递到谢凌辉面前。谢凌辉接过一看,只见那荷包制作得十分简单,没有复杂的刺绣和滚镶,只在前面的右下角用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辉”字。

谢凌辉脸上笑意更深,举着荷包问道:“这是你做的?”

初彤点了点头道:“是紫鸢教我做的。”

谢凌辉敛了笑容,将荷包攥在手心,凤目肃穆道:“我必定时时刻刻戴着身上,不会辜负你这片心。”

初彤转头朝窗外望去,只觉得今天晚上的星辰竟格外璀璨起来。

弥天大祸退身难

素手相共、小窗净,御香熏画屏。幽情发、千条万缕,丝丝帘影里。

一晃便过了年关。这天,谢凌辉铺了宣纸画画,初彤抓了把小米逗弄架子上的鹦鹉。忽然谢凌辉问道:“你到谢府四年了吧?”

初彤回头笑道:“是,正好四年了。”

谢凌辉放下笔,拿了块毛巾抹了抹手道:“今年就是的你及笄之年,前一阵太子已经应承我了,等过两天选个黄道吉日,太子府摆香堂设烛台,你给太子爷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他便认你做了干女儿。”

初彤心道:“干女儿,干女儿,怎么听着好像妓院里的老鸨子叫姑娘?”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谢凌辉瞥了她一眼道:“笑什么?”

初彤编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太子还不到三十岁却认我做女儿,委实有些滑稽。”

谢凌辉淡淡一笑,眉目顿时生辉:“这有何滑稽?太子大婚很早,他长子的年纪跟你相当。”而后顿了顿道:“这都是为了咱们将来,你要和太子攀上了亲戚,身份就大不一样了。”

初彤心道:“这都是二爷怕我出身太低,若嫁给他难免被人欺负,便给我找了个有背景的娘家撑腰。”想到这里,初彤心中感动,隐隐带了几分甜蜜。

此时谢凌辉轻轻一叹:“现在谢家的前途跟太子是紧密相连了。且不说我十岁那年就做了太子长子的伴读,而皇上也是有意让太子和谢家走得近些。”

初彤试探道:“莫非二爷不愿和太子走得过近?”

谢凌辉道:“现在太子虽是储君,但皇上却极器重三皇子,所以现在太子的储君之位尚不确凿,我原想让谢家静观其变,但恐怕已经身不由己了。”谢凌辉沉思片刻,忽而笑了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你过来。”说罢将初彤引导桌前,道:“看我画得好不好。”

初彤定睛望去,只见纸上画了个穿淡樱色裙裾绾双髻的少女,正侧着脸含笑逗弄一只碧色鹦鹉,说不出的清新写意。

初彤点头道:“二爷画得好。”紧接着她想到谢凌辉刚才说过的话,思考了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道:“二爷,若你不愿意求太子,其实我…”

话刚说到这里,大门被猛地推开,隆熙匆匆的撞进来,双目溢满焦虑之色,道:“二爷,不好了,我刚看见…”说到这里他看见初彤,立刻住了嘴。

谢凌辉道:“不妨,不必瞒着初彤。”

隆熙深吸一口气道:“二爷,倚艳阁那边出了命案!”

谢凌辉微微皱眉道:“难道是嫖/客争风吃醋,互殴致死?”

隆熙道:“不是。我今天到倚艳阁去找乐子,跟小桃红在花园里…在花园里聊天的时候看见太子的心腹曾毅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进了拐角第二间厢房。我跟曾毅有些交情,便想一会儿跟他喝一杯。所以我和小桃红…聊天之后便去找曾毅,结果发现厢房门四下敞着,房中狼藉,曾毅和那男子已躺在血泊中了,我上去一看,这二人虽浑身是伤,但竟然都是咬舌自尽而亡!这时有个带刀的壮汉走过来,我便急忙从窗子逃了。”

谢凌辉听完此话吃了一惊,他深知太子已在暗中谋划大事,若万一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而曾毅又是太子得力心腹之一,如今若出了这样的事自是非同小可!

隆熙接着道:“我今天一到倚艳阁,老鸨儿就说阁里有个年轻的有钱公子光顾,挥金如土,身边还带了好几个带刀的侍卫。他特意点了玉屏伺候,然后还问了许多谢家的事。”

谢凌辉听罢凤目一凛,道:“玉屏怎么说?”

隆熙道:“玉屏自然不敢乱说话,一切只推脱不知道。”

初彤扯扯眉毛,心道:“坏了事了!不知道太子的心腹和别人密谈什么,万一是什么谋反作乱、杀父弑君,那可是‘咔嚓’的罪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摸了摸脖子咽了下口水,紧接着又想到:“这事情是在谢家开的妓院里发生的,若真有什么差池谢家怕是脱不了干系。况且谢家和太子已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啦,太子要是倒霉,谢家自然也会受牵连。”

初彤抬头一望,只见谢凌辉面色凝重道:“我们现在便去倚艳阁!”而后他想到初彤机灵狡黠,万人难及,又是自己推心置腹的人,便转头道:“初彤,你也跟着去。”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

华灯初上,倚艳阁里不时传出丝竹之声和女子的媚笑。谢凌辉、初彤、洪管家并隆家兄弟用斗篷遮了头脸,从后门进了妓院,老鸨忙领他们进了一间厢房。

谢凌辉问道:“拐角第二间厢房现在有人没有?”

老鸨儿道:“回二爷,那间厢房被个年轻的公子包下了,他命所有人都不许进,还让带刀的侍卫在门口守着。”而后她顿了顿说:“现在那公子在玉屏的房里聊天听曲儿,不过那厢房还是有人把守着。”

谢凌辉凤目一沉,挥手让老鸨儿退下,然后命道:“洪管家,你去到那厢房四周看看,如果方便,便到厢房里探看虚实;隆照,你现在就去太子府,把这件事向太子禀明,请他示下;隆熙,你回谢府,将这件事跟爹原本讲了,请他老人家定夺。”这三人领命而去。

吩咐完毕,谢凌辉长眉紧锁,坐在桌边,指头不断敲击着桌面。初彤乖觉道:“二爷,不如我就扮作个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到玉屏那里探探敌情。”

谢凌辉本想拒绝,但转念想到初彤机警,便握了她的手道:“你去多加小心,不要逞能。”

初彤点点头,端了一托盘的热茶走了出去。今天她头上绑了双髻,穿着也不十分华美,一眼望去和青楼里最普通的小丫头也没什么两样。她端了茶来到玉屏的厢房附近,见门口守着侍卫便在附近晃了几晃。此时那房间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妖袅的佳人,穿红戴绿,初彤定睛一瞧,此人正是玉屏。玉屏从厢房出来直往茶房的方向走去。初彤赶忙跟在她身后,心中暗想道:“啧啧,这在青楼做了红牌打扮就是不同了。原先在谢府她只穿素净色,如今戴了一脑袋的花儿,倒是大红大紫的鲜艳起来。”

待到茶房门前,初彤轻唤道:“玉屏。”

玉屏猛一转身见到初彤不由大吃一惊,用手掩着口道:“你…你…”

初彤急忙推着她进了茶房,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笑道:“玉屏,好久不见。”

玉屏惊疑不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是尴尬,又是羞愤,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初彤装作看不见,伸手从怀中取了十两银子在玉屏面前晃了晃,道:“我问你,你刚刚在房中可曾听那公子说过什么没有?”她看着玉屏的表情心中暗道:“婊/子爱钞,妞儿爱俏。当初玉屏做小妞儿的时候自然是喜欢俊俏的二爷,如今当了婊/子,当然更爱银子多些。”

玉屏水汪汪的眸子跟着银子转了几转,伸手将银子拿了过来,道:“那公子的侍卫都叫他六爷,他只让我唱了几支曲儿,然后问起谢府的一些事,其余的话倒不多说…对了,他的属下后来进门给他一封信,还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他打开看了看,脸色变了几变,然后便把信揣在怀里了。”

初彤点点头笑道:“玉屏,现在有件好事轮到你头上。二爷就在这倚艳阁中,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若你成功,他立刻赏你一千两银子!”

玉屏听罢顿时一愣,自谢凌辉将她送进倚艳阁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她简直生不如死。鸨母打骂迫她接客,后来干脆给她灌了迷春酒,让她迷迷糊糊便失了清白。她素来心高气傲,失贞之后只想一头撞死,后来鸨母和妓院里其他几个姑娘轮番过来劝慰,她逐渐想开了些,也就认了命,开始接客。只求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中能把她买回去做妾,离开这火坑,而这一千两银子刚好够她赎身的价儿,所以初彤的话让她不禁怦然心动。她急促呼吸了几下,然后平稳了一下情绪,问道:“二爷要我做什么事?”

初彤道:“二爷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房里的那个公子是二爷的旧识,跟二爷有个赌约,你只要哄他在房里多呆一段时间,然后把这茶喝了…”

玉屏挑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初彤点了点头道:“没错。”而后心思活动了几下,又道:“实不相瞒,那屋里的公子跟二爷相约过一会儿去比剑,赌金是一万两银子!他二人的水平不相上下,二爷没十足的把握胜他。你要知道,二爷最爱面子,输了钱是小,但输了面子则是天大的难堪。所以这茶里就加了点料。”说罢她一推左边的茶杯道:“这茶中放了点巴豆,一会儿他喝完了就往厕所跑,拉得天昏地暗落花流水,便再也没有力气跟二爷比试了。”

玉屏听罢一呆,她素知谢凌辉尚武,所以初彤所讲的便信了几分,但她略一思索,不由冷笑一声道:“哼,谁知到你在这茶中放了什么,万一是穿肠毒药,我岂不是惹了人命官司?”

初彤心道:“厉害!厉害!这玉屏心眼多得很。她跟我有过节,这么考虑理所当然。”于是她哈哈一笑,将盘子上的两碗茶都端起来,分别喝了一口,然后对玉屏道:“这回信我了吧?不过这茶我可不能多喝,一会儿总跑厕所,委实不美。”

玉屏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告诉二爷,他交代的我一定办妥。”说罢端了托盘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