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冶显然很受用,唇角含笑道:“初彤姑娘过赞了。”而后随口问道:“姑娘长于民间,不知民间有什么新奇有趣的小曲儿。”

初彤暗道这是与王爷套近乎的大好时机,连忙说:“民间小调自然不若王爷这儿的阳春白雪,不过也别有情志。我记得有个闺怨小曲还不错。”说罢轻声哼唱道:“点点清泪湿梅妆,不为悲己为别郎。镜中青丝成霜雪,误识归舟水茫茫。”

秦冶点头笑道:“有汉乐府之风。”

初彤赔笑,余光一瞥,只见那侧王妃脸色颇为难看,低头沉默不语。此时歌舞表演结束,少女们徐徐退散,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秦冶斜眼看了那侧妃一眼,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吩咐道:“今日就到这里,把船划回去吧。”

待上岸之后,秦冶对初彤道:“你随我来。”随后带着她进了一处水榭,此时那侧妃又跟了过来,将秦冶拽到一旁,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叠衣服对他笑道:“王爷,妾身见你原来的朝服下摆有些破了,可其他部分还都完好,就这么丢了有些可惜,妾身昨晚给你补好了,王爷您看,跟新的一样。”

秦冶看了那衣服一眼,意兴阑珊道:“缝补衣裳自有下人操持,你堂堂一个王妃不必要做那样的事,若有时间不如学学音律,读读诗词才好修身养性。”此话说完,那王妃的笑容登时一僵。秦冶又看了初彤一眼,对外喊了一声:“来人呐,带初彤姑娘去住浣芳斋,住一间上房,再派两个伶俐丫头服侍。”说罢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倦了,要歇一会儿。”初彤有些发愣,只见那侧王妃眼中突然滚出两串泪水“吧嗒”掉在捧着的衣服上,她伸出手飞快的抹了一下脸颊,急急忙忙的行礼,快步走了出去。

初彤也行礼而退,然后抱着包袱跟在下人身后到了住处,不久管事的又领来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一个叫彩蝶一个叫百灵,生得都十分整齐。初彤浑身困乏,把人挥退之后便爬到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华灯初上,她从床上爬起来到桌旁想倒杯水喝,此时门“嘎吱”一声开了,那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见初彤醒了急忙侍候沏茶倒水。

初彤许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服侍,心中自然受用,口中品着热茶,随口打听起秦冶的情况,彩蝶笑道:“小王爷为人和善,性子柔,不爱为难下人。只爱丝竹管弦,还养了一批乐师,镇日里吹吹打打的。”

百灵接口道:“没错,王爷还喜欢美人,金阳十二钗个个都是美女。”

初彤听到这里突然想起那侧王妃掉泪的模样,把茶杯放到桌子上道:“王爷似乎不大喜欢侧妃杜氏,对她冷冷淡淡的。”

彩蝶和百灵一听,互相对望了一眼,百灵压低声音道:“原来姑娘也看出来了,王爷确实不大喜欢侧妃,那侧妃杜雨鹃本是个丫鬟,是皇上硬要王爷娶进门的。”

初彤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彩蝶点点头道:“没错。王爷当年入大周做了质子,逃出来的时候有个叫寻音的小厮做了替死鬼,皇上知道后要抚恤那小厮的家人,找来找去才得知那寻音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跟寻音同时在王爷府卖身为奴,做四等丫鬟,唤作雨鹃。皇上见了她一面竟十分喜欢,便对王爷说,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甚是可怜,你便将她娶了好好待她吧。然后便做主将那丫鬟娶过来了。”

百灵点头附和道:“没错,侧王妃比王爷大了六岁,而且对王爷喜欢之事一窍不通,所以王爷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也因此跟皇上赌气,一直到现在都没再纳侧妃,也没有娶正室。”

初彤缓缓点头,心道:“娘家没有背景,也无讨王爷喜爱之处,这侧妃表面风光,但实际上跟怨妇差不多,委实可叹啊!”

此时响起叩门声,彩蝶将门打开,只见一个美貌少女站在门口,彩蝶一愣,然后施礼道:“珍珠姐姐。”

初彤一听这珠光宝气的名字便知是金阳十二钗,急忙迎了上去,只见珍珠笑道:“姑娘别忙,是王爷让我来的。问问姑娘有什么需要,住得习不习惯。”

初彤笑道:“有劳王爷挂怀,我一切都习惯。”

珍珠点了点头:“王爷还让我转告姑娘,让你这几天专心调理身子。三天后府里招待贵客,届时希望姑娘能舞剑献艺。”

初彤自然满口应承,待送走珍珠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将两个丫鬟全都打发了出去。她回到床上从包袱里将那棉袄取了出来,寻了一把剪子,将线拆了,伸手进去摸索,口中念道:“不对,这是赤金璎珞圈…这个,这个是嵌了红宝石的戒指…翡翠镯、琥珀耳环、绞丝项链…”她摸了半天,最终从衣角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眉开眼笑道:“就是这个!”说罢拿到灯下久久端详,咕哝道:“就是块石头,也没啥稀奇的。”忽然又灵机一动,发现这印章上的兽头竟和那碧玉匣上的兽头是一样的!她连忙又把碧玉匣摸出来两相对比。这碧玉匣在无人之时初彤不知看过多少遍,只是怎么都琢磨不透个中机关,这次却发现那刻在匣子上的瑞兽张着大嘴,方方正正,恰好是印章般大小,她喜不自胜的将印章插进瑞兽口中,用力按了按,但匣子毫无动静,她又左右拧了拧,仍不见异状。初彤顿时颓下双肩不由有些沮丧,但转念又想这寿山石或许跟另一只白玉匣能配成一对,不由高兴起来,将匣子和寿山石放在随身锦囊当中,又将棉袄缝好放入柜子。

花院深疑无路通,帘卷画堂晓。

天抹微云,微风拂面,金阳王府锦步楼中高朋满座,热闹非凡。秦冶端坐上位太师椅之上,手举酒杯笑容满面。台阶之下左右分列酒桌宾客,大概四十来人,男女老少,打扮各异。七八个少女手执乐器叮咚演奏,分外雅致。

秦冶含笑着环视一周,而后举起银筷敲了敲面前的青白玉松鼠酒杯,音乐声顿止,原本私语聊天的宾客也静了下来。秦冶轻咳一声笑道:“诸位嘉宾都是远道而来,赏脸参加小王的宴会,小王荣幸之至!在这里敬各位一杯!”说罢擎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道:“王爷太客气了,能来此宴会是吾等荣幸。”说完都把杯举起来饮了。

秦冶红光满面,细长的眼目一一扫过众人,欣然道:“列位都是三国之中的高人雅士,精通音律舞技。今日邀各位到此,一来饮酒赏乐,纵情风雅;二来切磋技艺,取长补短。来者是客,首先便由我这东道主抛砖引玉吧。”说罢拍了拍手,从侧方徐徐走出十二名身穿各色软纱服饰的少女,手持彩扇,踏乐而舞,莲步细碎恍若站于云端之上。少女们自动围成一圆,抖动手中扇子向后柔软下腰,展成一朵大花,那花中站着两名美貌女子,长袖舞动,启唇曼歌:

“凤兮凰兮,猗猗裙裾,如月如霓,香蘅馥莉。日又暮,心悦伊而不绝兮。

凤兮凰兮,依依裙裾,如暄如曦,琼瑰玉璧。日又暮,心悦伊而不绝兮。

凤兮凰兮,靡靡裙裾,如云如绮,明珠玓瓅。日又暮,心悦伊而不绝兮。”

声音飘渺空灵,令人心旌摇曳。少女们四散开来做出各种美妙舞姿,如若画中飞天,袅袅欲飞,将曲中相思之意唱得委婉柔情,酥绵入骨,在座之人无不陶醉神往。待唱到最后一句,那持扇的少女们又自动将两名舞袖少女围在当中,抖动扇子做出花朵合拢之状,美不胜收。

一曲终了,众人无不啧啧赞叹。

秦冶面有得色,哈哈笑道:“这是本王的金阳十二钗,今日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可算献丑了!”

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黄衣老者道:“小王爷谦逊了,刚刚尔等听闻仙乐,又见如是美妙舞姿,感觉如坠仙境,金阳十二钗自是名不虚传。”他话音一落,立刻引起附和之声。

秦冶难掩喜悦之情,细目中眼光闪亮:“能得桃源七贤之一周显恒老先生赞美,小王自觉面目生辉!”

众人一听“桃源七贤”之名纷纷交头接耳。这桃源派是江湖一大门派,派中以“七贤人”扬名于武林,这七人为师兄弟,均号称雅士,除却武艺平素最喜琴棋书画,且造诣颇深。故秦冶一提起他们的名号,众人无不动容。

此时只听有人道:“不过是些无病呻吟靡靡之音,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这说话的人音色虽圆润却带着明显的异族腔调,口齿并不利索。

秦冶脸色微变,转头望去,只见右手方中部坐着一个容貌颇为美艳的夷族女郎,穿一袭五彩斑斓的民族衣裙,衬出丰满的身段,脖上挂几层项链、护身符等物,璀璨却不嫌繁琐。头上编一条大辫子,缀着珍珠宝石等物,整个人看上去妩媚多娇,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桀骜狂野。那少女撇着嘴望着秦冶,神色颇为不屑。

秦冶刚刚已动了怒气,但看到是这样一位美丽的异族女郎,气不觉消了一半,语气温和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此时坐在女郎身边的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用半生不熟的语言道:“她是草原上最美的鲜花,努尔土司的明珠,尊贵的乌日娜公主。”

秦冶点头笑道:“原来是努尔土司的千金,小王失敬了。”话虽如此,但秦冶心中却道:“这努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头目,他的女儿竟然如此嚣张跋扈!”但他一看乌日娜艳美的脸庞,如琉璃般璀璨的双眸,又觉得这女郎容貌甚美,即便是跋扈些也可以原谅。

只见乌日娜站了起来,挑着下巴道:“那几个姑娘就好像弱不禁风的病羊羔。金阳王,不如我跳一段给你看看。”说罢也不等应允,径直走到中央站定,从怀中取出一串银铃套在手腕之上。

此时那黑脸大汉怀中抱着鼓用手掌拍打乒乓作响。乌日娜踩着鼓点欢快的舞动腰肢,恍若春日里奔跑的小鹿,生机盎然。她舒展玉臂,丰唇含笑,眼角眉梢尽是春情,暗含挑 逗,看得众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初彤在必然要赞她一声“风 骚小娘”了。

只听那鼓点愈发激烈,那黑脸大汉竟抱着鼓从座上站起,直向乌日娜走来,乌日娜合着鼓点围着大汉翩翩起舞,两人眉目传情达意,步伐和鼓声也愈发激昂。坐中迂腐之辈连连摇头,心道:“尔等蛮夷,岂有五伦纲常?”遂闭目不看。但坐中也有颇多江湖儿女,男女之防并不看重,虽也觉有伤风化想别开眼目,但偏偏又觉得精彩绝伦不愿错过。

待舞蹈结束,秦冶拍手似笑非笑道:“乌日娜姑娘果然是草原上最美的鲜花,北凉女子自叹弗如。”此话半褒半贬,但乌日娜却只道是赞美,自觉舞技压倒金阳十二钗,俏脸带笑,昂首而退。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秦冶轻咳一声道:“刚刚乌日娜小姐技惊四座,不如我们现在听个曲子消遣。”说罢便想唤出玳瑁和琼瑶弹一段琵琶,此时只听台阶下周显恒道:“王爷既然有此提议,老朽不才,愿抚琴一曲。”秦冶眼睛一亮,点头应允。

周显恒取出一架琴至于面前酒桌之上,凝神挑弦,只听“叮”的一声,一股空灵之气扑面而至。紧接着一串音符流泻而出,跳脱红尘意境高远。众人一听顿时惊讶,原来这周显恒所弹之曲正是刚刚金阳十二钗所唱的相思曲,但几经变化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种风貌来。悠扬处如白雪红梅,空谷幽兰,清霜秋菊,奔放处又若万壑松涛,云海竹林,高山飞瀑,宏伟幽绝。

众人颠倒迷醉,正在此时,一阵琵琶乐声忽然而至,所弹也为同一首曲子,但风格又经变化,如若奔流不息的春水。明媚处如晴日牡丹,微风杜鹃,月下海棠;激昂处如千军万马,澎湃潮汐,浩瀚黄河,从天际奔涌而下。

众人抬眼寻找,只见右手方一个的人群中坐着一位容貌秀丽的少妇,五官深邃似带胡人血统,怀抱琵琶频频拨弦,玉手如蝴蝶般上下翻飞。只听那大弦嘈嘈如若百川轰鸣似有盖过古琴琴音引领旋律之势。那古琴自不甘示弱,加持琴音恍若风过群山万树飘摇与琵琶对抗。

众人起先觉得这音乐柔美,但到后来音旋转急,竟感觉气血翻滚难受莫名,只想伸手牢牢堵住耳朵,可又觉得浑身仿佛定住,一动也不能动。懂得个中厉害的人心中暗暗叫苦,知道明里是弹琴,实则是两大高手比拼内力,以弦音震伤敌也难免错伤无辜。

渐渐地,那琵琶声势渐衰,少妇唇色苍白,汗珠大滴滚落。正在此时坐在她身畔的男子忽然擎起玉箫合着琵琶之声助阵,那少妇登时面色一宽。几番弹奏下来,却换做周显恒咬牙力拼,他刚才神色轻松,但此刻却连拨弦都手指颤抖。坐在周显恒身边的中年男子登时面色一沉,从腰间拔出竹笛放在唇边便吹,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众人在席卷而来的音旋中痛苦莫名,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明堂后方传来男子浑厚的歌声,如龙吟虎啸,震动厅堂。众人精神一震,顿觉舒畅。只听那人唱道:

“长风百里浮云乱,潮卷千雪日光寒。万象崩摧天地撼。江山叹,憔悴多少英雄汉!”

声音低沉雄浑,豪迈已极,一扫适才金戈铁马生死屠戮。众人长长松了口气,却不知若不是这人及时开口压住曲声,恐怕这几个奏乐之人便要拼到内力耗尽吐血而亡了。只听这磅礴的歌声绕梁不绝,那琴音和萧笛之声也悄悄歇止,但演奏之人仍怒目相向。

秦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向歌声之处望去,只见厅堂最末位的人群中坐着一个面色黝黑的虬髯大汉,手执竹筷在酒案上击节而歌,神态洒脱,气度不凡。待歌声停了,秦冶朗声问道:“不知堂下坐着的是哪位高人,可否报上名来?”

那大汉抱拳道:“草民林尚臻,无名小卒不值得一提。”

此话说完众人窃窃私语,尤其刚才比拼内力的奏乐之人频频向林尚臻望来,脸色狐疑不定,心中暗道此人内力深厚绝非常人可比,端看这份气度怎会是无名小卒?

此时那乌日娜对林尚臻嘻嘻笑道:“你像个英雄,我喜欢你!”

听到这话登时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林尚臻面色无波,看了乌日娜一眼,垂下眼帘。秦冶干咳一声道:“诸位,诸位,小王近日府里来了一位高人,可给大家表演一二。”说罢拍了拍手。只见从旁边侧门处冲出一团烈火,手擎长剑寒光闪闪。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那执剑的是个妙龄少女,体态娇柔,身穿一袭软纱烟霞红的衣裙,腰间系五彩刺绣的石榴色大宽腰带,穿同色绣鞋,绾螺髻,头上只戴一朵红花。面敷红纱,只露出一双寒星闪耀的双眸。

那少女站在厅堂之上舞剑,剑气挥动四方,亮若旭日之升,矫若凤翔于天。动如行云水地。众人屏息凝神,目瞪口呆。

那少女擎着剑四方游走,忽然剑光骤闪直奔乌日娜的罩门。乌日娜大吃一惊,急欲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不由闭上眼睛大声惊叫,只见那剑却擦着她的面颊而过,众人不由哄然叫好。乌日娜睁开眼,只见那剑出其不意再次袭来,她又大声尖叫一声向后倒去,一下子撞到后头的酒桌,酒杯倾洒,浸湿她后背的衣衫。她刚要怒骂却见第三剑接踵而至,寒光一闪从她鼻尖之下划过,她多少怒骂都惊得憋了回去,只瘫在地上瞠目结舌。此时只见持剑少女对她挤眉弄眼,目光中颇有挑衅嘲弄之意。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女却已翩然离开了。

这舞剑的少女自然便是初彤了,刚刚她在后厅偷偷向外观瞧,却骤然发现乌日娜竟然是那天光着大腿跳舞给王琅送花的夷族少女!又见她态度倨傲跋扈,初彤顿生坏心,舞剑时忍不住过去捉弄一番,看乌日娜当众丢丑,心中觉得十分好玩。

她又耍了几招,心道这剑法已经到了最后一式的“桃之夭夭”,只要练完便可退门而出,想到这里不由往大门处走了几步。正在这时只听耳边风声一响,从筵席间突然飞出一枚暗器,啪嗒打在她的右耳处,她此时正一跃腾空,只觉得耳处一松,只见那红纱巾飘飘悠悠的从她脸上飘了下来。

众人只见红巾飘落忙不迭的去看初彤容貌,待看清之后忍不住心中喝彩,只见那少女容貌绝美,娇俏无双,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眉眼处还透着无尽的机灵精乖,容色风采均动人心魄。

见纱巾落地,初彤不由一愣,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继续完成剩下一式,但只觉宴席之间有一道极锐利的目光朝她射来,好似冷电一般。她忍不住浑身一激灵,偷眼望去,却只见目光射来的方向并无异常,只有一个黑脸的虬髯大汉低头举杯慢慢品酒。

初彤将最后一式练完,台下哄然喝彩。她弯身捡丝巾的时候发觉地上有一粒小小的花生米,心中恍然是刚刚打掉她面纱的暗器,心中不由大骇。她定了定神,向秦冶和在座宾客拱手施礼,而后徐徐退下。待出了门,初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道:“莫非是谢凌辉派来的杀手追到这儿了?若是如此,老子的容貌已被看到,恐怕小命难保,趁现在还是脚底抹油‘桃之夭夭’吧!”想到这里她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已是傍晚,过不了多久便该掌灯了。她想赶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出城,便往住处奔去,想取了棉袄后马上逃走。

初彤沿着小道从花园横穿而过,走着走着忽然见前方花木中影影绰绰出现一抹淡蓝色的窈窕身影。她一眼便认出这是金阳十二钗中的玎珰,这十二钗中属玎珰相貌最为出众,经常将秦冶写的诗词谱成曲子,甚得秦冶宠爱,早晚不离左右。初彤心道这个时候玎珰应该在锦步楼等待王爷召唤才是,见她出现在这里不免有点奇怪。又见玎珰神色慌张,走几步便四处张望,心中便更加疑惑,好奇心顿起,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那玎珰一闪身溜到一处宅子的抱厦前,初彤急忙藏到房子拐角处,偷眼望去,只见玎珰轻轻叩门。那门一下子开了,门口站着一个高壮的男子,玎珰一见他马上便扑到他怀中去了,那男子环住她的腰,低头吻在她嘴唇上,而后便关上了房门。

初彤不禁目瞪口呆,心道:“我的妈哎!我说玎珰怎么慌里慌张的,原来是出来会情郎!啧啧,那小王爷还在前厅谈笑风生,其不知自己脑袋上已经扣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当了王八!”

初彤小时候在妓院便爱偷看姑娘接客,此时玩心大起,只想看清那玎珰的情郎到底长什么样,于是慢慢蹭到窗边,只听里头传来一阵亲吻之声,那玎珰喘着气娇嗔道:“死人!你那么久没来该不会已经把奴家给忘了!”

那男子邪笑道:“怎么会?我可是日日夜夜的想着你。倒是你,整天享受荣华富贵,伺候着大姑娘一样秀气的小王爷,日子逍遥快活啊。”

初彤一听这声音登时大吃一惊,原来这说话的人竟是丁无痕!初彤不胜唏嘘,心道:“呀呀呸的!老子早就看出来丁无痕那厮了不得,竟然勾搭上了十二钗里最美的姑娘,让小王爷当了乌龟!”

玎珰幽怨道:“呸!你个没良心的!奴家日日夜夜的盼你,肠子都快断了!自从奴家跟了你,每次王爷再让我侍寝,我都借口身体不适推给别的姐妹了。现在在王爷面前承欢,还不都是为了你!”

丁无痕道:“是,是,你为了我。宴会还没结束你便跑出来,王爷不会起疑心么?”

玎珰娇笑道:“王爷是个乐痴,前头坐着那么多高人,他怎会顾着我?放心吧,奴家自有妙计脱身。”

丁无痕笑道:“你个小狐狸!”话音刚落便传来玎珰的一声娇呼,紧接着便细喘吟吟道:“死人!你坏死了......啊......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带奴家远走高飞......”初彤竖起耳朵,但玎珰后面的话全都变成了暧昧不清的嘤咛之声,紧接着屋中响起细碎缠绵的亲吻,隐隐传来玎珰酥媚入骨的呻吟和丁无痕的喘息。

若是寻常的姑娘家,遇到此事必然羞赧掩面顿足而去,但初彤从小便见多识广,此刻怡然不惧。她对偷看甚有心德,蹑手蹑脚的找了一处背光的窗子,让屋中人看不到窗上人影,然后蘸着口水在窗子下方捅破一个小孔往里观瞧。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着侧对着自己,裸着壮实的上身,此人不是丁无痕又能是谁?那玎珰坐在桌上,双腿环在丁无痕腰际,玉手抚摸着对方的脊背,身子像蛇一样扭动。她罗衣半褪,肚兜滑落,露出雪白丰盈的胸脯,丁无痕一手楼住她,另一手揉着浑圆,埋首在她胸前啃咬。玎珰娇喘不迭,两人火热的纠缠在一处。

过了好一会儿,丁无痕喘息浓重的啃上玎珰的粉颈,口里含混不清道:“等我办完手头的事,自然带你离去。”

玎珰发髻微乱,动情呻吟道:“......嗯啊......我的小冤家,你莫要忘了......”

丁无痕嘿嘿笑道:“怎么会忘?心肝儿,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出来了么?”说罢向前狠狠一个挺腰,玎珰“嘤咛”一声道:“当然,当然帮你查了,金阳王府确实有个白玉的匣子,在王爷的卧房里,具体便不知道了。”

初彤一听“白玉匣”这三个字,顿时一个激灵,激动得将拳头放入口中才能阻止自己尖叫。

那丁无痕浓眉微皱,缓下来道:“你这次别再错了,上次你说那寿山石的印章还在王府,其实几年前就已经丢了。”

玎珰直起身子,红唇贴上丁无痕的嘴唇吻了一下,娇笑道:“这次错不了。上回是听府里的太监说的,这次我亲自问了王爷本人。”说罢动了动身子,引得丁无痕一声闷哼,玎珰做出媚态,嘟起嘴不依道:“你再信人家一次好了,人家帮你查出来了,你该怎么报答?”

丁无痕低头,只见玎珰的俏脸眼角眉梢均是春情,他邪笑了一声:“小浪蹄子。”说罢便吻了过去。

屋里的春宫初彤是没兴趣瞧了,她的心思全放在那白玉匣上,想寻个丫鬟婆子问问这库房在哪里。她向前走了一会儿,突然肩头被人猛地一拍,初彤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只见秦冶站在她身后面目含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初彤拍着胸口道:“王,王爷。我没干什么,就是舞剑累了,想出来散步,散散步。”说完干笑了几声,问道:“王爷不在前头招呼宾客,怎的出来了?”心中却想:“莫非小王爷已经知道玎珰背着他偷人,想抓他们的奸?若真是如此我便马上告发,也算立大功一件,免得被小王爷认为是知情不报。”但转念又一想:“不对,若是玎珰的奸情被撞破,小王爷认为脸上无光再将我杀了灭口可就大大不妙了。”

她脑中正权衡左右,冷不防那秦冶已经靠了过来,靠在她耳边笑道:“本王出来是来找你的。”

初彤一愣,心道:“老子又没有奸夫,你找我作甚?”只见秦冶秀气的脸庞笑意盈盈道:“刚刚你舞剑之后,厅堂上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连连赞你风姿绰约。后来无论是教坊中第一歌姬董小玉的献唱,还是南淮四杰中张铁封的二胡,本王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呢,于是便找了借口出来找你。”

初彤干笑道:“王爷抬爱,初彤这会儿累了,想回去休息。”

秦冶执起初彤的手在掌中有力一握,细长的眼目中暗含暧昧,笑道:“等一会儿人都散了,你到我的静波馆来,本王想让你再舞剑单独给我我看看。”

初彤心里“突突”一跳,心道:“不好,这小王爷的意思好像想让老子今晚成了他的金阳十三钗,做了他的小老婆!刚刚已经得知白玉匣的下落,老子先暂时不走了,若是让这小王爷捉住,今晚给我未来的相公同他一般戴了绿帽子也委实不美。”但转念又想到这是个进入王爷卧室寻找白玉匣的好机会又不由有些动心。

此时只听远处传来呼唤:“王爷!王爷你在哪里?”

秦冶松开初彤的手,轻声道:“本王先回去了。”说罢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含笑而去。

琼林玉殿斜金阳

秦冶走后,初彤站在原地想了片刻,而后回到自己住处取了锦囊迷药等物,然后拔腿往静波馆走去。

华灯初上,锦步楼中盛筵不散,不时传出丝竹管乐和男女纵情谈笑之声,静波馆虽然与之仅隔数丈,此刻却静悄悄的。初彤踏进院子,只见偌大的庭院内只有一个婆子在廊下看守。初彤走上前搭话,那婆子原先曾见过初彤一次,又听说是王爷命她来此等候,立刻起身将她引到一处偏厅,又殷勤奉茶,脸上堆笑道:“姑娘在这里稍候,今日府里来了许多贵客,姑娘丫鬟们都去凑热闹了,馆里头没剩几个人,老身要到门前守着,便不能在此相陪了。”初彤心道老子巴不得你不要相陪,脸上含笑将那婆子送走了。

待那婆子走远了,初彤又在厅中坐了片刻,而后擎起桌上的蜡烛穿过正厅径直往寝室走去。她掀开帘子,本以为秦冶会留一两个丫头看门,没想到房中却黑漆漆的一片。初彤举高蜡烛,只见迎面处是一面十六扇屏风,一色皆是楠木透雕,上嵌李阳之冰篆文,张旭之狂草书,边鸾之花鸟图,张藻之松石景,精美无伦。绕过屏风,前方有一紫檀八仙桌,桌上摆一架古琴,琴旁有翡翠狮子炉、八宝盒、果盘、茗碗等物。桌后方设一花梨木长条案,上摆一对美人觚,觚内插“花开富贵”“四季平安”等鲜花草,那条案上方挂一幅华喦的《寒竹幽禽图》,工笔画鸟,栩栩如生。条案旁是一扇窗,窗下摆一木几子,上有如意大鱼缸,缸中游着各色锦鳞。木几子旁设一贵妃榻,铺了掐金挖云缎锦大靠垫。右手侧墙边立两大件檀木雕万福万寿花样的柜子,左侧是一架楠木雕山水的大床,五彩销金嵌宝,垂着半面金心绿闪缎的软幔,隐隐能看到床内妆蟒绣堆并银红撒花的引枕。床边墙上有一大窗,上挂五彩线络盘花帘。

初彤在富贵之家深受浸淫,自然识货。知道这一屋子的物件摆设均不是凡品,她一边看一边赞叹,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刻不找玉匣更待何时?而后将蜡烛放在八仙桌上,直奔右侧大柜而去。她一把将柜子拉开,只见其中密密麻麻的摞着各色衣裳。她伸手进去乱摸一通结果一无所获,只好将柜门掩了去另一个柜子寻找。就在此时,她脚下突然一绊,轻呼一声“我的娘哎”,一把拽住柜门险些跌倒。她原本就做贼心虚,这会儿心更怦怦狂跳。

初彤定了定神,往地上望去又是一骇,那绊着她脚的赫然是一条女人的手臂!这手臂从柱后的拖地长帘中里探出,惨白白的软在地上。初彤汗毛直竖,饶是她胆大一把将帘子掀开,只见一个丫鬟脸朝下倒在长帘之后,不知生死。初彤试着用脚踹了踹,那丫鬟一动都也不动。此时帘子深处忽有剑气袭来,她大吃一惊,身子向旁闪去,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宝剑已刺到她原先站着的位置。初彤惊叫一声:“娘哎!”抱着脑袋向鱼缸处奔去,抽空回头一望,只见身后站一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手拿宝剑向她砍来。

初彤连忙闪躲,她动作极快,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三五下晃到大床处,此时那剑气也逼到眼前,她噌噌往床上一蹿,那宝剑“当”一声砍在床沿处,惊得初彤脚一缩就往床角挪去,慌乱中看到床头处的雕花床板已经掀开,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中的物什被翻得一片狼藉。此时那黑衣人提剑再刺,初彤急忙一轱辘闪开,还好这床铺十分宽大,初彤连滚带爬到床的另一侧,吓得贴身小衣都被冷汗浸湿。此时却见那黑衣人不再追杀她,反而伏在床边粗声喘气,而后脚一软便瘫在了地上。初彤惊魂未定,手中抓起扫床的掸子当作武器,瞠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窈窕妩媚的女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口中道:“丁郎,奴家将药丸取来了!”说罢快速走到那黑衣人面前,一把拽下黑衣人的面罩,将药丸塞入他口中。初彤从大床的软幔偷眼望去,在暗淡的烛光下,只见玎珰半蹲在地,丁无痕倚在她怀中,粗犷的俊脸上满是汗水,唇色惨白。

初彤心道:“这丁无痕似乎身受重伤。怪不得他连刺了我几次都没刺中,若是平时我早就做了他的剑下亡魂啦!”

玎珰哽咽道:“丁郎,你好些了么?幸好奴家记得先前玛瑙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暗格,碰了里头的东西便浑身抽搐口吐鲜血。王爷取了一只玉瓶倒了一丸药救了玛瑙的小命。奴家见了害怕,便从那玉瓶里偷了一丸药私藏着,幸而奴家私藏了这么一丸药,否则你若万一死了,奴家该靠哪一个?”

初彤心中一喜:“原来丁无痕那厮是中毒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想到这里不由轻轻挪动身体欲伺机逃跑,此时却觉腿侧一硌,低头一望,只见锦缎床褥间赫然落着一莹洁光润的白玉匣子!初彤心头一阵狂喜,刚想用手去拿,又想到这匣子上可能喂了毒,便从袖中摸出一块帕子,将那匣子裹了放进腰间锦囊。

此时丁无痕容色稍缓,用力咳出一口黑血,声音微弱道:“北凉皇室中人果然各个擅长使毒。”

玎珰刚想说话,突然,从床上猛地蹿出一抹身影,那身影动作极其轻盈直往大门奔去。丁无痕眉头一皱喝道:“不好!”起身便取剑欲刺。但他刚服下解药,余毒未清,真气涣散,全身提不起力气,刚挣扎起来只觉头一晕眩又跌回玎珰怀中。

初彤头也不回便往卧室大门跑,她一晃眼便看到前方有人迎面走来,但是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哎哟”一声便和那人撞了个满怀,初彤冲得太猛,竟将那人带了一个趔趄。她抬头一望,只见那人正是那侧妃杜雨鹃,站在她身侧的赫然是金阳王秦冶!

秦冶原本在锦步楼与宾客们把盏言欢,但从宫中传来圣旨,皇上宣他入宫饮宴。秦冶舍不得这一室的音律高人,便叫杜雨鹃前去代替,并亲自回屋取几样东西让她带给自己的母妃,二人都没带随从便直接进了静波馆,没成想竟看到这样一幕。

秦冶往房中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饶是初彤机敏,指着房中那两人大声道:“王爷!原来你英明神武,早就知道玎珰勾三搭四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奸夫,今日出其不意,特来捉奸!”说罢一扭身闪到秦冶身后。

那秦冶定睛一望,果然看到玎珰怀里抱着个男人,那玉手还抚着男子的脸,唯光线暗淡看不清男子相貌,二人姿势亲昵,一看便知关系暧昧,非同一般。秦冶平素最疼惜玎珰,今日一见登时怒发冲冠,气得头都跟着晕了一晕,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边挽袖一边咬牙切齿的走过去大喝道:“玎珰!你这贱人倒是跟本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玎珰一呆,见事情败露无可挽回,索性豁了出去,仰起俏脸冷笑一声道:“什么怎么回事?我早就讨厌你了,巴不得离开你!”

秦冶气得浑身乱颤,扬手“啪”的一声便给了玎珰一记耳光。此时丁无痕感觉身体逐渐舒畅起来,他迅速将面罩拉上来盖上脸,见到玎珰和秦冶的如斯情形不由暗骂玎珰是蠢婆娘,若秦冶怒极喝出侍卫,他如今这个状况恐怕插翅也难飞。

秦冶一张白皙的脸此时涨得通红,咬牙怒道:“本王,本王必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玎珰听罢一愣,捂着脸吃吃笑了几声道:“妙,妙得很!”说罢眼里骤然闪出几丝疯狂的目光,抄起丁无痕身旁的剑就向秦冶刺去!

秦冶大吃一惊向后连退了几步,正在这时,那杜雨鹃突然几步赶上前来挡在秦冶跟前,那剑便“哧”的一声没入她的右肩。杜雨鹃中剑不由“啊”了一声,紧接着向后面倚去,秦冶慌忙用手架住,待看见她前方一片血红不由大惊失色,抻着脖子还没等喊出声,那丁无痕已经眼疾手快上前便点住了秦冶和杜雨鹃的穴道,他二人眼睛一翻便齐齐的晕了过去。

初彤见状立刻拔腿就往外跑,丁无痕回转过来在大床上翻弄一圈却没找到白玉匣,眉头一皱,登时想到其中的机关,不由狠狠骂了一声追了出来。初彤跑着跑着便听到身后追赶的风声,心中不由大惊。她知道丁无痕的轻功高明,自己怕是在劫难逃,眼见那锦步楼就在眼前,她扯着脖子狂喊道:“来人啊!抓刺客啊!有刺客行刺王爷王妃啦!”一路大叫冲进了锦步楼,此时大厅之内一众美人正载歌载舞,初彤穿厅而过一连撞倒三四个美人,此时丁无痕提剑追来,舞姬尖叫着四散逃跑。众宾客惊疑不定。

正在这时,呼啦啦从前后左右冒出无数带刀剑的侍卫。初彤大喊道:“来人呐!他是刺客,刚刚杀了王爷王妃!”

丁无痕怒道:“你们休听这妖女胡说八道!我来此是找她了清私人恩怨的!”

初彤躲在侍卫身后骂道:“呀呀呸的!你跟王爷的爱妾勾搭成奸在静波馆里偷情,被我撞见便想杀人灭口,碰巧王爷赶来,你又杀了王爷和王妃!”

众人听罢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再一瞧丁无痕身着夜行衣手执利刃心中不由信了八九分,此时又听外面传来丫鬟婆子的惨呼:“快来人啊!不得了了!王爷王妃快死了!”听到这一句,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在座的江湖之人,全都亮出兵刃向丁无痕冲来。

丁无痕不由叫苦,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么多人攻来自己焉能讨到便宜?想到此处,他急忙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便夺门而出,众人怒喝着追了出去。

初彤心中稍安,环顾四周,只见满堂的宾客此时已不剩几人,屋子里一片狼藉。初彤长长出了口气,但想到此地不宜久留,既然两个玉匣都已到手,还不如趁乱摸鱼溜出去,想到这里便往外走,此时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周显恒!你这老贼休走!你我一天二里仇,三江四海恨,今日便要了结了结!”说罢那坐在右手方弹琵琶的美貌少妇手持双刀跳了出来。

周显恒正在座位上将古琴装入布袋,听闻此言不由一愣,道:“老夫跟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刚刚弹琴之时姑娘便以内力挑衅,不知意欲如何?”

那少妇狠狠“呸”了一声,怒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我问问你,你手中的这秋籁琴是怎么来的?”

周显恒脸色变了一变,拈须道:“这琴是二十年前老夫从店铺中购得,花了一千两纹银。”

少妇喝道:“放屁!这琴是你从我家抢来的,为了这架秋籁琴琴,你这老贼灭了我家满门!”

此话刚出口,坐在老者身畔的一个汉子“噌”的站起来指着少妇怒道:“你这胡蛮休要含血喷人!我大哥怎会灭了你家满门!”那汉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穿豆青色衣衫,脸方长,原本五官端正,但他右眼处有一块血红的胎记,显得整张脸都看起来有些狰狞。

那少妇瞪圆了大眼道:“我含血喷人?二十年前,这老贼和一家琴匠为友,那琴匠娶了一胡人女子为妻,此女子携带天下名琴秋籁作为陪嫁。这老贼偶然见到便想以高价购买,但琴匠夫妇没有答应。他便想出阴损之招,深夜里杀了琴匠全家八口人命又纵火烧了人家宅院,携琴而逃!”

周显恒“啪”的一拍身边酒案,厉声道:“你休要污蔑老夫名誉,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那少妇冷笑道:“你当年掐住我弟弟脖子,我扑过去咬你的手背,你右手手背上的疤痢便是我的齿痕!苍天有眼,你当年一掌打在我前胸没把我打死,刚刚在你抚琴之时我先听琴音,再看你右手便知道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刚刚碍于小王爷的面子,如今筵席已散,你我便要好好清算这笔旧账!”

当那少妇一提起牙印之事,周显恒顿时一惊,左手不自觉的去掩右手上那半月型的疤痕,此时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大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胡蛮婆子,胡言乱语中伤我大哥!我们桃源七贤是武林正派,怎会做那下作之事,若你再败坏我大哥名誉休怪我不客气!”说罢仓啷啷抽出一把大刀。

此时右手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跳出来道:“如今有证据在,你们还想抵赖不成?楚月是我石一清的妻子,‘右目点血’曲五良,你若再辱她一句‘胡蛮’,我便摘了你的脑袋!”

曲五良冷笑道:“石一清?你便是被连仓派逐出师门的逆徒?传闻你有个美貌的未婚妻,是凤城派的小师妹,可你竟将她抛弃,和一个妖女成亲。如今看来你二人也是绝配!”

石一清和楚月登时色变,此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人家娶什么女子与你何干?我倒是听说六年前在大周南淮,有个右眼长着胎记的丑八怪在窑子里喝花酒睡粉头还不给钱,耍酒疯去剥弹琴姑娘的衣裳!呸!还号称武林正派,死乌龟、烂王八,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什么桃源七贤,我看分明就是桃源七贱!”

众人转头一望,只见初彤站在台阶之上满面的讥讽之色。原来当曲五良一站出来初彤便认出这人是六年前曾在青楼迫她娘亲卖身的嫖/客,此刻忍不住出言讥讽。

楚月哈哈大笑,但双目中满是仇恨,咬牙道:“小妹子,你说的对极了,什么桃源七贤,分明就是桃源七贱!”说罢一亮双刀便砍杀过去。

周显恒和曲五良急忙挥兵刃抵挡,厅堂之中登时大乱。初彤心道:“娘哎,刀剑无眼可别殃及我这池鱼。”脚底抹油便往侧门溜了出去。

金阳王府一片大乱,初彤踏着朦胧月色往浣芳斋走。走了没两步忽然感觉肩头一沉,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举了起来,然后重重抛下。初彤“哎哟”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七荤八素,她呲牙咧嘴还没缓过神,一柄利刃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初彤定睛一望,只见乌日娜蹲在她面前,拿着匕首贴在她脸蛋上摩挲着,那黑脸大汉立在乌日娜身侧,对初彤怒目而视,硬着舌头道:“你,刚刚令公主丢脸,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