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淮将下巴抵在初彤头顶,却迟迟没有做声。初彤眨了眨寒星目,趴在云映淮胸口催道:“云映淮,应承了就是应承,不应承便是不应承,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我都不羞,你羞个什么?”

云映淮仍不做声。

初彤抬头怒瞪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叹了口气,又将初彤搂回怀中,无奈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别再聒噪了。”

初彤和云映淮又在山谷中住了几日,伴着清风明月日子过得倒也惬意。那晚初彤在瀑布旁表明心意,云映淮只字未说,只将她搂在怀里静静站了半晌,但从那以后却待她却比往日更亲近了些。又过了几日,云映淮内伤逐渐痊愈,他劈了几棵大树做成木筏,每日数次进水洞中寻找出路。那水洞极深,交错绵延如同地下迷宫一般,其中有一路却通向一处山坡的小洞,云映淮凭借地图摸清了出谷的路线,而后便带着初彤离开了天虞山。出谷之后,二人在附近的集市上换了衣裳,买了马匹等物,休息了几日便朝南燕而去。

初彤自谢府出来,一路上身重剧毒又三番五次遭人追杀,天天惶恐不可终日,但此番去南燕有武功高强的心上人陪伴,游山玩水,恣情谈笑,兴致格外好了起来。云映淮原先只觉初彤满口胡言乱语,聒噪恼人,现在心境转变,反而觉得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妙语连珠,与之同行趣味横生,竟一点都不觉着寂寞了。

两人在路上行了两个多月,这一日便到了南燕境内的临州。此时已经晌午,二人在城里寻了一家饭庄,随便点了两个小菜。吃了片刻,云映淮抬头道:“出了城郊那片树林再走半个时辰便可到连云山,云顶门的总门便设在那里。如今我冤屈未雪不能回去,但门中有我一位极尊敬的长辈,叫石友亮,他是我师父的挚交好友,我带你到他的住处,他必然会好好照顾你的。”

初彤听罢立时瞪圆了一双眼睛,奋力咽下口中的包子道:“不好!你不去我也不去,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上回在谢府你便将我一丢便是几年,我现在定要时时刻刻盯紧你才是。”

云映淮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道:“只是让你在云顶门小住几日,我办完了事便过来接你。”初彤低着头撇了撇嘴,云映淮见她神色委屈,便轻声道:“我去查探师娘的下落,不知前方有何凶险,你不会武功,我只怕到了危急关头不能时时的护你周全…”

初彤见他眸光柔和,隐隐闪着关怀之意,心里不由暖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饭庄之中忽然呼啦啦涌进十几个官差,为首的三四十岁,容貌尚算平常,但左颊上一道伤疤给整张脸平添了几丝彪悍。那人一进门便高声嚷道:“掌柜的,快上些饭菜来,爷们赶时间去送信,没工夫瞎耽搁。”说罢便带着人大喇喇的坐了下来。

初彤扭头悄悄瞄了那人几眼,云映淮近身低语道:“他们是皇上御用的八百里快骑,定是南燕的州城府县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所以才让他们风尘仆仆的加急送信。”

初彤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映淮轻笑一声指了指为首之人的腰带道:“他腰上拴的是可在皇宫之中行走的令箭金牌,你再看这群人全做御前侍卫打扮,这便不难猜了。”

初彤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娘唉,不知是什么要紧的公文,竟然让十几个人一起去送,也算是个大阵仗了!不过也未见得是什么紧要的公干,不是有首诗说‘红尘一骑妃子笑’么?讲的就是皇上的小老婆想吃个荔枝都能让人八百里连夜兼程的送过来,兴许今日那差役送的就是皇帝写给小情人的情诗!唉,当了皇帝到底是不同啊!”

云映淮听了这一篇话不由一怔,他又看看初彤怅然的神色,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些许。

吃罢饭二人便匆匆启程,行了半个时辰便进了城郊的小树林。这一片林子颇为茂盛,大树遮天蔽日,挡住了头顶的骄阳。走着走着,云映淮突然将马一勒,皱着眉停住不动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就在此时,初彤忍不住惊呼道:“血!那边有死人!”

云映淮听罢立刻翻身下马,朝初彤指的方向奔了过去。只见地上倒着七八具死尸,血流成河,明显是新死不久,断臂断腿就散落在一旁。云映淮走过去翻过一具倒地的尸体,在看清楚对方脸的一刹那,他不由怒喝一声,紧接着森然杀气已从全身涌出!

初彤吓了一跳,她从马上蹦下来,凑过去向那死尸望了一眼。那是个六十出头的老头,表情扭曲,双目直瞪,嘴巴大张,表情看上去分外恐怖。云映淮咬牙道:“此人是我云顶门惊虹堂的堂主白勋!”

初彤“啊”了一声道:“他,他怎么死得那么惨?莫非是云顶门之中出事了?”

云映淮站了起来,面沉似水的朝前走去,初彤便牵了两匹马跟在云映淮身后,一路上又陆陆续续的见到几具死尸,云映淮每看一处,身上的戾气便添加一分,但周身的气势却愈发沉凝。初彤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但一双大眼睛却警惕的左顾右盼,心中连连叫苦道:“娘哎!这地方死了这么多人,刚刚定然是有场激烈的打斗了!若是强敌此刻尚未走远,那我和云映淮的处境岂不是大大不妙?”

云映淮双唇紧抿,他翻身上马看了初彤一眼道:“随我走!”说罢一夹马腹便策马狂奔而去。初彤忙催马跟在云映淮身后。两人疾驰了一阵,来到半山腰一处建造威武的园子旁,只见那园子大门四开,院内倒了数条死尸,血流成河。

初彤睁大眼睛,面露惧色道:“这…云顶门难道被人灭门了不成?”

云映淮跳下马迈步走了进去,初彤忙追了上来,抱住了云映淮的一条胳膊。两人走了几步,忽听前方隐隐传来了打斗声,云映淮转过身对初彤道:“不知前方有什么危险,你在这里等我,若是情况有变,你马上骑马逃命,万不可在此地久留。”

初彤点点头对云映淮道:“你多加小心,若是碰到什么厉害的大恶人千万不要逞强,赶紧逃命才是。”

云映淮迈步往前走去,初彤悄悄跟了云映淮走了一阵,待到打斗声清晰了,她左顾右盼看见一棵大树,便抱着树身爬了上去,坐在一处枝丫上,居高临下的向远处张望。只见前方的庭院上站了一百多人,个个手执利刃,神色凶悍。其间有一个年轻人正与一老者挥剑打斗,那年轻人本已身染鲜血,此时更显疲态。那老者体态痴肥,眉眼极小,他一边打斗一边高声喝道:“石友亮,你还要在渺云馆做缩头乌龟不成?你若再不出来,你的宝贝儿子便要做我剑下亡魂了!”

他话音刚落,那围观的人哄然大笑,纷纷道:“‘南燕第一快剑’‘清风徐来’的招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年轻人听罢不由大怒,挥剑便朝那老者砍去,那老者“哼”了一声,当即飞起右腿,直踢他右腕,身子高高跃起,力刺他左臂。年轻人手腕抖动,那招式极其精妙,明明已是力劈华山之势,但剑锋一摆却偏偏朝左下方刺去,遮拦进击,尽自抵敌得住。

老者不由赞了一声:“还有两下子!”说罢招式再变。一把捉住年轻人左臂,右手执宝剑刺向那人大腿。年轻人忙用剑相挡,此时那老者忽然松开左手迅速击在那年轻人的胸膛上,紧接着便握拳砸年轻人的腿骨。这一拳用了十成的力道,若是硬生生的挨了这拳,这条腿怕就要废掉了。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暴喝:“住手!”这声音用了极深厚的内力,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紧接着云映淮掠过众人跳入场中,拳头快如闪电直取老者面门。那老者大吃一惊急忙闪开,云映淮趁势将那年轻人救下,连连后退几步,沉声道:“一清,你没事吧?”

此时初彤也看清了那年轻人的长相,心中不由一怔,原来那人正是在金阳王府中与其妻楚月痛骂桃源七贤的石一清!

石一清看到云映淮不由大喜过望,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失声道:“门主!”但这一声门主喊完,又觉得不妥,原来云映淮当日离开云顶门时已经立下重誓,不查清师娘下落,洗刷不白之冤,便永不再回云顶门,所以这一声呼唤后又生出几分尴尬。

云映淮从天而降,众人仿佛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神色均惊疑不定。 云映淮扶着石一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石一清道:“霁风堂堂主沈展扬和奔雷堂堂主张桓强联合叛门!他二人勾结外人欲夺门主之位,事发突然,况且是祸起萧墙,所以折损了好多兄弟,这两个叛徒趁人不备取了白堂主的性命,现在只剩下我爹带了一些人退入渺云馆苦苦支撑!还请…还请门主定夺!”说罢以极小的声音对云映淮道:“渺云馆里只剩下三十几个受伤的弟兄了,我爹还受了严重的内伤…我已让楚月到云顶门的分门和同花会去搬救兵,只盼着我能撑上一时片刻…还好门主来了!”

那老者冷笑一声道:“门主?这欺师灭祖的败类已不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云映淮,如今你竟然还有脸回来?”

云映淮面色无波,一双肃杀的秋水目冷冷环视众人,他虽年纪轻轻,但自任云顶门门主以来事事身先士卒,有勇有谋,率众做了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故而极有威信。且云映淮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凛然威仪,故众人有的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有的目光与他相撞便急忙避开,有的看了云映淮一眼又马上去望那老者。

云映淮最终将目光定在那老者身上,他心中了然,明白此次叛变定是对方策划多时,如今局势危急万分,对方显然抱了破釜沉舟之心,何况已经死了一个堂主,息事宁人再无可能,一场干戈怕是在所难免了。二人对视片刻,云映淮道:“沈展扬,你为何叛变?”

沈展扬冷笑一声道:“云映淮,你不是云顶门的人,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云映淮厉声道:“就算我如今沉冤未雪,但云顶门上下皆与我情同手足,你可知你这一举害死多少人命!惊虹堂白堂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惨死,我必然要为他报仇!”而后他环顾四周,声音清冷而严肃道:“兄弟姐妹们,各位定是听信谗言或不得已听命为之,以至于做出叛门之举。我现在便在这里起誓,无论各位适才做了什么,只要此时真心悔改放下屠刀,那先前的一切举动,我云某与云顶门上下自当既往不咎!如若违背誓言,定然万劫不复!”

众人一片寂静,紧接着开始议论纷纷,人群中倒有一半的人容色犹豫起来。他们偷偷看了云映淮几眼,均觉他气度磅礴,神威凛凛,如若天神一般,心中不由对听命造反之事有些后悔。

沈展扬仰天长笑,而后容色一敛,朗声道:“云映淮,你欺师灭祖十恶不赦,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起誓?”然后扭头对众人道:“儿郎们!休听他在此胡言乱语!你们刚刚哪个人手上没沾过本门教众的鲜血?现在只有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闯入这渺云馆杀了石友亮,这云顶门便是我们的,云顶门的圣物双匣也是我们的!”

云映淮太阳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两下,他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犹如冰川骤融,春风拂面,缓缓点头道:“这么说,你便是死不悔改了?”

沈展扬眯起细目,面露嘲讽之色道:“云映淮,你以为凭你一人便能螳臂当车不成?”

云映淮仍微微笑道:“那就拿命来吧!”说罢他满面的笑容已完全褪却,周身煞气毕现,双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雨点般向沈展扬攻来!

沈展扬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避,但云映淮拳法太快且无比精妙,明明一拳已打完,而尽处又生出新的变化,路数诡异莫测,且招招取他要害,似欲立刻将他诛之而后快!但沈展扬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身为云顶门霁风堂堂主武功自然高强,二人一时之间战到了一处。云映淮心道:“这造反之众处处以沈展扬马首是瞻,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惩治了主帅,则其余人等自当不战而退,现在唯有雷厉风行才可稳住大局!”想到此处,云映淮出拳愈发狠辣起来。

初彤趴在大树上抻着脖子向远处望,只见云映淮大展神威,不由面露笑容,心道:“原来这里血流成河是因有人叛变。唉,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一不留神小命儿就没了,这些人真是想不开啊。”

此时却见云映淮忽然腾空跃起,他双足点在沈展扬宝剑之上,沈展扬腕子吃不住如此大力,不由手臂下落,云映淮就势身体下沉,在众人的惊呼中一掌便拍在沈展扬的脸上,只听“呯”的一声,沈展扬的脑袋被云映淮的内力震碎,登时便红英点点,脑浆四溅!云映淮松开手,沈展扬的尸体便晃了两晃,“咚”的倒在了地上。

场外死一般的寂静。云映淮抬起头平静的注视着人群,缓缓开口道:“不想死者,降!”

人群开始躁动,众人脸上神色不定,看着云映淮的神情,纷纷动摇起来。

初彤频频点头,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这场危机便是化解了。”她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以内力稳稳传来:“事到如今,岂可半途而废?云映淮,老夫向你领教领教!”

初彤吃了一惊急忙抻着脖子张望,只见有一个身穿蓝衣的老头带了一二百人从四面八方向云映淮涌了过来。那汉子看上去六十多岁,方口阔鼻,虎背熊腰,他噌噌来到近前,举刀点指云映淮道:“云大侠莫非以为杀了沈展扬便万事大吉了么?”

云映淮心中一沉,脸上却毫无惧色,他细细打量那汉子带来的人,而后冷笑一声道:“张桓强,你勾结教外之人杀害教内弟兄,好狠的手段!”

张桓强狠狠“呸”了一声道:“闲话少说,既然你来送死,爷爷便成全你!”说罢挥手喊了一声:“给我上!”而后率先擎着大刀杀了过来。

云顶门的教徒站在原地,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云映淮毕竟是云顶门原来的教主,虽一年前被逐出本教,但余威仍在,尤其适才众人又见他神勇无敌,一时之间竟不敢拔刀相向。张桓强带来的却是教外之人,那群人一呼百应,纷纷掏出兵器向云映淮杀来。

初彤见此场景登时急得向热锅上的蚂蚁,口中念道:“糟糕糟糕!刚死了一个肥猪,现在又来了那么多苍蝇!云映淮双拳难敌四手,这样下去便大大不妙了!”她尽力向前望去,只见云映淮挥动双掌,手到之处已将三人劈倒在地。云映淮眼见云顶门中遭逢大变,心情郁郁,杀意甚重,此时他索性施展,肘撞拳击,掌劈脚踢,身边瞬时间笼上了刀光剑影,俄尔便血肉横飞。

初彤一眨不眨盯着那场间空地,突然,云映淮朝她藏身的大树看了过来,初彤精神一振,只听云映淮哈哈大笑道:“尔等有什么本事便尽管施展,即使云某死在这里,也定会有人为我报仇!不想死的便赶快走吧!”

初彤听完不由一呆,知道这是云映淮催自己快走。她心里不由凉了半截:“难道云映淮已经支持不住了么?”想到这里她又抬头张望,只见众人犹如黄蜂一般朝云映淮疯狂涌去。初彤皱着眉焦急道:“这样下去不成,我,我一定要去找人救他!”一念及此初彤便悄悄从树上滑下来,溜着墙根跑了出去。待跑到大门,只见来时的马还拴在树上,初彤忙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之后,举目四望,竟一点主意都没有。她依稀记得在临州城中有同花会的分舵,便催马向着集市狂奔而去。

直跑到树林尽头,却见有十几人骑着骏马在林口处奔驰而过。初彤定睛一望,那骑马的正是在临州城内饭庄里碰到的官差。她眼珠一转登时有了主意,喝了一声“驾!”催马便追了上去。

初彤不多久便赶上了马队,她寻找一番,只见那刀疤脸策马跑在最前。初彤加快速度,冲到了那人身边,此时刚好来到一处岔路跟前,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了那人腰间的令箭金牌用力一扯。只听“嗤嗤”两声,金牌便被初彤拽到了手里。她放声大笑道:“这金牌姑奶奶借去一用!”说罢便朝着另一条路上跑去。

身后传来几声怒吼,而后密集的马蹄声便追了过来。初彤回头一望,只见官差们尽数跑来追赶她,口中还不断的嚷着:“抓住那贱人!她抢了金牌!”

初彤哈哈大笑,回头挤眉弄眼,嚣张至极的喊道:“来啊!来啊!你们这群乌龟王八都来抓我啊!”

八百里快骑自是怒不可遏,他们一直在皇帝身边当差,皆是心高气傲,到哪个州城府县都受极高的礼遇,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当下便使劲催马追赶初彤。于是在官道上,只见十几名官差都在奋力追赶一名身着淡红衣裙的少女,马蹄扬起卷起一片尘埃。

初彤知道自己所骑虽是良骥,但骑术却和八百里快骑相去甚远,明白不能支持太久,此时已有人追上了初彤,她娇叱一声拨转马头,那马便径直冲进了树林。

在树林之中初彤顿觉方便多了,她跑了一阵,只见两侧都有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抽出腰间钢刀劈头便砍,初彤身子一拧从马上跳下,在地上滚了几个轱辘,而后一跃而起,嘻嘻笑了一声:“一群蠢材,不过如此!”说罢提起一口气,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忽左忽右的向前跑去。

只听身后传来一叠声的怒骂,紧接着是钢刀出鞘之声,初彤手中死死攥着金牌,心中暗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成功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追在初彤身后的官差也看到了林中的死尸,不由顿觉诡异已不想再追,无奈金牌在那少女手上又不得不夺回来。最令他们恼火的是,原本有好几次差点便抓到了,但那少女身体灵巧,左躲右闪,偏偏拿她不住。八百里快骑虽然通晓武艺,但毕竟不是武功高强的侍卫,所以一时间竟与初彤相持不下。

初彤跑着跑着便感到体力渐衰,眼见云顶门的园子近在眼前,她咬紧牙拼命摆动双腿,一口气便冲了进去,而后满口嚷嚷道:“云门主!救兵到了!救兵到了!”

那十几个官差骑着马直接冲了进来,跟在初彤背后一路跑到人群聚集处。只见那庭院之中已倒下一片死尸,云映淮正挥掌搏击,双目俱已赤红。

众人先是见到一个少女冲了进来,高喊:“云门主救兵来了!”他们闻言便已大惊,紧接着看见从外冲进十几个官差模样的骑兵更是目瞪口呆。众人还未回魂,初彤便已眼尖瞧见张桓强的身影,她直奔过去,一把将令箭金牌投入张桓强怀内,扯着脖子嚷道:“张堂主,你让属下偷的令箭金牌在此!”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那刀疤脸怒道:“好大的胆子!原来是你唆使人来盗取朝廷命官所配之物!我乃当朝四品护卫,你来受死吧!”说罢挥刀便砍。局势骤然混乱起来,一方听的是“云门主救兵到了”,另一方听的是“张堂主,你让属下偷的令箭金牌在此”,于是双方二话不说立即开打,原本蜂拥打杀云映淮的人立时被官差们分去一半。

江湖上历来的规矩便是不与官斗,江湖之人放火杀人也罢,打家劫舍也罢,碰见官差都远远避开,江湖可以惹上万般仇家,其后都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若公然与官府为敌,杀了朝廷命官,那麻烦才真正非同小可。故而众人一时胆怯,投鼠忌器都不敢伤了官差分毫,有人甚至怕惹上麻烦,顺着墙根偷偷的溜掉了。

云映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跳,他一听声音便知是谁干得好事,他适才怕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抵挡不过,想让初彤快走远离是非之地,没想到那小丫头每每行事出人意表,反倒搬了朝廷命官来当救兵!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张桓强不由火冒三丈,先是一个少女冲进来丢给他一块金牌,而后他莫名其妙的被安了“唆使人来盗取朝廷命官所配之物”的罪名,紧接着便和官府的人打了起来。如今这情形对他十分不利,他高喊了一声:“儿郎们,撤!”随后边打边向外撤离,八百里快骑便跟着追了出去。群龙无首,众人无心恋战,纷纷退却,不多时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初彤从院子的隐蔽之处钻了出来,她见云映淮直愣愣的站在渺云馆门前便冲了过去,一把拉住道:“云映淮,你没受伤吧?”

云映淮盯着初彤目光深幽,他忽然伸开双臂将初彤揽在怀里用力搂了一搂,轻声道:“我和云顶门都多谢你了!”

初彤脸上一红,刚想说点什么,此时渺云馆的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频借风力上青云

渺云馆大门一开,从中立刻探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紧接着跳出个七八岁的小童,穿着紫棠绣金凤尾裤褂,头上总两个角,嫩白的脸上闪着一双亮莹莹的眸子,看上去分外清秀。那小童见云映淮拥着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而后马上垂下双目,有模有样的抱拳施礼,稚声道:“花寄真见过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好。”说罢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偷偷向上瞄了初彤几眼。云映淮忙将初彤松开,初彤觉察到那小童的目光,便拧眉扮了个鬼脸,那寄真一吐舌头将目光收了回去。

云映淮俯身扶起小童道:“寄真不用多礼。”此时石一清轻咳一声走到云映淮身侧:“门主,今日之事沈展扬和张桓强早有预谋,他们邀我爹和白堂主共聚总门议事,而后又在院内井水里下了毒,使总门的两百弟兄都浑身酸软,无力应战。我爹和白堂主带着各自堂子里的弟兄与他们拼杀一场,但其中有个驼背老翁甚是厉害,我爹受了重伤,白堂主趁乱杀了出去,没想到已经…”

初彤心道:“驼背老翁?莫非是那个在天虞山里将我和云映淮打下悬崖的那个大马猴?”

云映淮俊眉微扬,眸光闪了闪道:“我知道了。”说罢扭身走入了渺云馆。

初彤正欲跟上,却感觉裙裾被人一扯,她低头一看,只见那叫花寄真的小童软着嗓子对她道:“女侠姐姐,你随我去救本门中了毒的兄弟吧。”

初彤见花寄真笑语盈盈一派天真烂漫,掐了掐他的脸庞笑道:“好。”然后跟在他身后往云顶门的后园走去。那小童一路哼着歌蹦蹦跳跳,走着走着,花寄真身形突然一顿,紧接着一股凌厉的杀气骤然冲涌而出!只听“呔!”的一声呵斥,一道寒光直奔初彤面门而来!

初彤登时大吃一惊,急忙侧身闪避。花寄真一抖手腕又朝初彤左肩袭来,他虽是个七岁稚童却出招极快,招式竟也凌厉非常。初彤连躲两式,只见花寄真第三招奔向她的右腿,情急之下,初彤快速拧身,右手去抓花寄真的右腕。花寄真此刻却又反手回刃,初彤连退两步躲过剑影,而后一掌便劈在了花寄真的腕子上。只听“啊”的叫了一声,花寄真手中的剑应声而落,初彤追上前再打,一拳便击在花寄真的肩膀上,那小童吃不住力“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他见初彤又要挥起拳头,急忙连连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认输认输!”

初彤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花寄真撅嘴道:“我才没想杀你,江湖上凡是痴缠师父的女子我都要试试她有几分武功,看她是否能跟师傅相配。”说完他看了初彤一眼,立即垂头丧气道:“如今看来你也没几分功力,师父英雄盖世,威震武林,要搂也应该去搂武艺高强又貌美如花的侠女,怎会去搂你这样的女子?”

初彤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屁孩懂什么?你师父偏生喜欢搂我这样的女子。”

花寄真又瞄了初彤一眼,皱巴着小脸自怨自艾道:“一个女孩子家应端庄贤淑,你竟满口粗俗,连‘屁’这个字都说得出口!我看你也就相貌还有几分颜色,师父哎,你怎的也变成贪恋色相的轻薄之辈了?定是婉笙姐令你过度伤心,以至于让你开始自甘堕落…”

这句话初彤听得分明,她脸色一变,而后又堆起笑容凑上去问道:“小…小侠客,这‘婉笙’是谁啊?”

花寄真瞥了初彤一眼,眨着大眼睛道:“婉笙姐么?她又好看又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秀外慧中,国色天香,冰雪聪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倾国倾城,楚楚动人,花枝招展…”说着说着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了,便看了初彤一眼,悻悻道:“反正比你强。”

初彤心中拧了拧,脸上却笑嘻嘻的问:“那个婉笙是云顶门的人么?你师父…很喜欢她么?”

寄真声音清脆道:“婉笙姐不是云顶门的人。师父当然喜欢她了,每次婉笙姐来找师父的时候,师父脸上淡淡的,可眼睛都在笑。她…”

花寄真刚说到这里,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大喝:“花寄真!”这一声惊得初彤和花寄真都混身一哆嗦,二人回头望去,只见石一清捂着伤处向他二人走来,花寄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做毕恭毕敬状。石一清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姚姑娘是我云顶门的大恩人,也是贵客,你休得无礼!”说罢抱拳对初彤笑道:“姚姑娘,刚刚门主还在寻你,你快些去渺云馆吧。”然后又瞪了花寄真一眼道:“你随我去后园帮人解毒。”

初彤自回了渺云馆,只见云映淮正给一位中年人运功疗伤。那中年人容貌清奇,身材削瘦,一双眼睛细长明亮,留着一口美髯,看上去极其斯文儒雅。此人便是云顶门腾雾堂堂主石友亮,初彤看了石友亮几眼,心中暗道:“石一清和他老子倒是长得极像,不过这大叔看起来像是个文弱的教书先生,倒一点没有江湖剑客的杀伐之气。”石友亮亦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初彤几眼,而后又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吐纳。馆中还有几十位伤者,初彤上前要帮众人包扎伤口,众人推辞不过只得应允,但对她态度却甚是恭敬。过了片刻,石一清从后园将中毒之人救了过来,众人便忙着搬运尸体,冲刷院内血迹,收拾各处狼藉。

正在此时,忽听一阵喧哗,紧接着便听到雷霆般的大喝:“沈展扬、张桓强你们这两个狗贼快速速到你花爷爷面前受死!”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肥胖壮汉挥着大刀犹如旋风一般冲了进来,他身后呼啦啦闯进一百多人。

那肥胖壮汉一见云映淮不由一愣,大喜道:“云贤弟,你回来了!”而后怒目而视道:“那两个王八羔子现在何处?花爷我定将他们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他这一句喊出口,跟在他身后的汉子全都举着钢刀吼道:“对!报仇雪恨!”渺云馆中喊声一起,在院中打扫的云顶门的教徒也纷纷涌上前来,人人神情激愤,跟着喊道:“对!门主,咱们跟他们拼了!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门主,你一声令下,属下在所不辞!”“门主,兄弟们死得太惨了!”

云映淮将人群静静环视了一周,而后猛地一拍身畔的红木条案,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应声而碎!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云映淮高声道:“拼?难道要我带着你们去找本门的兄弟拼命么?难道继续让本门的弟兄自相残杀?如今情形必是有人带头犯上作乱,我只问主凶,不罚从众!云顶门已经不能再有无谓的流血牺牲了!”

云映淮一席话说完,众人均默默的将手中紧握的拳头放了下来。云映淮见四下沉静,便接着道:“我如今背负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云顶门有难我却不能坐视不理,如若各位仍将我认作门主,那日后之事便要听我命令。”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道:“我们誓死追随门主!”而望着云映淮的目光也各有不同,或崇敬,或热切,或复杂。云映淮毕竟背着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他余威仍在,如今他一回来,云顶门的教众顿觉有了依靠,有的心中不由还有几丝惨然:“如若门主当年不走,云顶门又如何能有今日大劫!”

云映淮缓缓点头道:“好,很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堆积的尸体,看到惊虹堂堂主白勋的遗体时,云映淮微微一顿,他眼眶微微发红,哑着嗓子道:“传令,摆灵堂!祭奠死去的弟兄!”

初彤跟在云映淮身后进了内堂,她见云映淮愁眉紧锁,便伸出小手握住云映淮的大手轻声道:“你莫烦恼,我倒觉得如今的情势倒是好得很。”

云映淮一愣,明莹的眸子沉了沉,望着初彤道:“为何这么说?”

初彤嘿嘿笑了一声,坐在云映淮身侧道:“你虽然发下誓言,不洗刷冤屈绝不回云顶门做门主,但教众唤你‘门主’你还是每一声都应承下来了,刚刚在灵堂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门主身份示众。”说到这里初彤叹了一口气道:“由此可见你对这狗屁门主的位置还是很留恋的。所以今天的事情对你是大大的有利!”

云映淮目光复杂,初彤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云映淮,你是个二十多岁的潇洒郎君,年纪轻轻的做了云顶门的掌门人,那什么糖主盐主的定是有不服气的,怕是还有人嫉妒你比他们年轻英俊,不过因为你师父的遗训让你做门主,他们自然就要忍着,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的装孙子。就好像我小时候在妓…咳咳,可是你突逢大变,又久久没出现在江湖,那些人索性造反要在云顶门里称王称霸,你正好借此机会看清谁是忠的,谁是奸的,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永远绝了祸患。”

初彤眸中寒光一闪道:“而且那些人都是胡子一把的老头子啦,坐到那么高的位置,想必已经有了不少死忠的狗腿子,用句戏文里的话,那就是快要功高震主了,他们对你存了二心,以后自然也不好驾驭,这次正好以叛教的罪名将他们除掉,哼哼,可算得上是天赐良机!”说到此处,初彤精神起来,喝了一口茶,侃侃道:“你当日是蒙受不白之冤才被迫离开云顶门的,威望自是大受损失,但你此番前来却是不顾安危以命搏杀平息教众叛逆,救了这么多兄弟,事后又雷厉风行稳住大局,现在你得尽了人心!而云顶门的教众也和你有了患难之情,也会永远记住你救了他们的好处,对你更加忠心耿耿!你可从中重新培植新羽翼,比如那个石一清的命便是你救下的,你自可以将他留在身边当作心腹,重用提拔。所以如今的局势,看似云顶门元气大伤,但是正是你东山再起的好时机,你又何必忧虑呢?”

云映淮不由动容,一双深沉的秋水目愈发闪亮,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镇日里胡言乱语的小丫头竟能看透这一层,所思所想竟然比他还要深远!

初彤洋洋洒洒讲完这一篇话,又蹙起双眉对云映淮道:“但现如今,你只有一条障碍,便是沉冤未雪,现在回到云顶门名不正言不顺,很可能就变成江湖上的话柄,这委实是个难题…”说到此处,她看了看云映淮的俊脸,心道:“我本来有一计,叫栽赃嫁祸,直接编个什么曲折的由头就把那罪名栽赃到那死了的堂主身上,就说是他们早有预谋造反,所以陷害云映淮将他逐出云顶门,但是…但是小相公是个死心眼,若是不找到他师娘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云映淮见初彤皱着小脸冥思苦想,目光不由柔和下来,他轻轻摸了摸初彤的脸庞道:“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眼前的局势犹如逆水行舟,已经走到这一步绝无后退之理。况且师父的遗命交代,要我在继位那日对天发誓,这云顶门门主之位今后也只得传给我本人的子嗣,不得外传,所以我誓死也不能愧对恩师遗训。”

初彤奇道:“你师父怎的会有这样的交代?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能继承,偏偏要你的子孙后代来继承门主之位。”紧接着转念又想:“相公的儿子岂不也就是我的儿子?”她看了云映淮一眼,脸上不由一红。

云映淮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师父是何用意。”说罢他长叹道:“师父遗命还有交代,说门内还有两枚瑞兽蝌蚪文印章,若有此印章便可求云顶门去做两件大事,因南燕平王对师父有救命之恩,所以师父将一枚给了平王;另一枚却不知落入何人之手了…”

初彤听到“印章”这个词不由浑身一颤,急忙从锦囊中摸出那瑞兽印章交到云映淮手中道:“你看是不是这枚?”

云映淮接过一看,登时大吃一惊道:“你是从何得来的?”

初彤道:“就是几年前风雪夜的那个古庙,我拿了玉梅花之后,顺手牵羊把这印章拿了。”

云映淮捏着印章,看了看初彤,脸色渐渐深沉下来。

此时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启禀门主,灵堂已设好。”

灵堂正设在渺云馆,正厅前方设一花梨木的长条案,台上点八只白色粗蜡,并扎白色垂幔,云顶门教众人人腰系白绫,神情肃穆。渺云馆中黑压压站了一百多人,其余人等都站到院内。云映淮换上一袭缟素,更衬身姿挺拔,俊美不凡。初彤站在灵堂的角落里,看着云映淮不由眉花眼笑,心中暗自得意道:“还是我有眼力,选得夫君长得这么俊。若不是知道他是大侠,他这般打扮做派,我定要以为他跟谢凌辉和王三公子一样,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爷。”想到谢凌辉她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不由暗自“呸呸”了两声,眼睛一转刚好与花寄真的目光相撞,那小童此刻正站在肥胖壮汉身侧,一副乖觉模样,初彤不由抿嘴一笑,想道:“适才听人说,那小童身边的肥汉竟是花寄真的爹爹,同花会的花二当家花春来!啧啧,真是想不到,花寄真那小鬼长得一副粉雕玉砌的灵秀样儿,他爹爹竟肥得像猪八戒一样…这孩子莫不是他娘跟什么英俊少年郎偷生的吧?”初彤瞄瞄花春来又瞅瞅花寄真,花寄真鼓着腮帮子瞪了她一眼,扭头再看了眼云映淮气宇轩昂的背影,脑袋又无可奈何的耷拉下来。

云映淮擎三支香在灵堂前恭敬礼拜,其余人等具跟在他身后鞠躬行礼。云映淮将香插好,双目定定看着灵堂,朗声道:“黄天在上,大仇得报之日,云某定将叛徒颈上人头祭奠各位!众位兄弟,安心上路!”云映淮说罢拿起一碗酒泼在地上,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堂下已是一片呜咽之声。初彤打量着众人反应,心中暗道:“哼哼,依我之见,这群人里倒有几个是在干嚎假哭糊弄我小相公,就像当年老鸨子得重病,老子从我娘房里一路嚎到老鸨子床前,声声都撕心裂肺撼动乾坤,悲恸得跟死了亲妈一样,其实心里头恨不得一脚踢死那老婊 子。”

初彤正胡思乱想,只听云映淮道:“诸位想必知道,我恩师先任门主云中雁曾有遗训,说谁有云顶门的瑞兽印章,谁便可求云顶门一件大事。云顶门的印章一枚在平王爷手中,另一枚却不知去向。”

众人纷纷道:“确有此事。”

云映淮微微一笑道:“如今这位姚姑娘身上便有另一枚印章!”说罢一伸手臂朝初彤指去。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讶万分,互相议论着朝初彤看来。在此之前,初彤以急智引官兵解云顶门危难的事情不到一时半刻便在云顶门的传开了,众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更是说得不亦乐乎,什么姚初彤姑娘功夫了得,怎样英姿飒爽骑马赶上官兵,大战几百回合之后又怎样以“鹞子翻身”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又怎样以盖世轻功奔回云顶门,嘴巴一开一合之间已然将初彤传说成一代奇伟女侠。如今众人不由争先恐后向这传奇人物望来,只见灵堂角落之中站着一个穿着淡红色缠枝杏花刺绣衣裙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绾着双髻。秀美绝伦,娇俏柔弱,却透着满脸的精乖,一双寒星目乌溜溜转动,顾盼生辉。这与原先众人所想那英姿勃勃的女侠竟完全不同。

众人一时之间轰动,对云顶门的恩人不由心怀感激,鼓掌喝彩。初彤先是一愣,继而笑嘻嘻的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云映淮看在眼中微微颔首,而后又朗声道:“姚姑娘不光身怀印章,更是我云顶门的恩人,对于她所提之事,若不违背江湖道义,云顶门上下自当从命。”

众人道:“是,自当从命!”

初彤面露喜色,心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要求和云映淮快些成亲!”她将印章取了出来,高高擎在手中刚想说话,却见云映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环视众人,缓缓道:“姚姑娘适才跟我说,她想在我未洗刷冤屈之前,暂任云顶门门主!”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场下一片寂静。初彤登时目瞪口呆,心中大骇道:“我的娘哎!老子什么时候提过这个要求了?什么门主窗主,老子才不稀罕!”她诧异的朝云映淮望去,只见云映淮正大有深意的看着她。电光石火,初彤一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堆起笑脸道:“是了,小女子虽初入江湖,却久闻云顶门大名,适才我刚到云顶门门口,便感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由倾慕不已,若能有幸加入贵门,沾染一些诸位英雄好汉经天纬地的慷慨之气,小女子也将不胜荣幸!”她说话口齿伶俐,声音圆润清脆,好似大大小小珍珠滚落玉盘,煞是好听。众人不由暗自发笑,愚钝之辈只道初彤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想入云顶门当门主过一过瘾;而聪颖之徒却一下子明白了云映淮的意图,不由心中暗暗叫好。

初彤自是早就猜到了云映淮意欲何为,心中暗道:“如今小相公因为沉冤未雪,这门主当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让我这个媳妇儿替他当门主啦!反正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当他当都一样,这自然没有什么分别,小相公倒是聪明得紧。”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一甜,笑盈盈的望了云映淮一眼。

此时云映淮又道:“自古以来为人便应言必行,行必果。行走江湖也最重一诺千金,既然姚姑娘有此意愿,那从即日之气,她便是云顶门的门主!”最后一句云映淮说得铿锵有力,紧接着石友亮等人带头高呼道:“属下参见门主!”

这一声高呼之后,所有教众都乌压压向初彤跪倒,抱拳道:“属下参见门主!”

初彤自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如此礼遇?她不由呆了一呆,只见云映淮站在灵堂前对她点头含笑,她心中暗道:“难道,难道老子今后便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么?”想到此处她又低头看了看跪拜在地的人,仿佛觉得仍在梦中。

自此之后,初彤便在云顶门中做了门主。不多时她便和云顶门上上下下都熟悉起来,可谓如鱼得水。一则她是云顶门的恩人,众人对她甚是感激;二则众人也看出她与云映淮关系匪浅,对她更格外尊敬;三则初彤笑脸迎人,又能说会道,自是会讨人欢喜。

初彤这门主却是有名无实,门中大小事务仍由云映淮处理,初彤不过镇日里东游西逛,打发时间。事逢一系列变故,初彤和云映淮二人感情的也更深厚了一层。云映淮见她无所事事,便请石一清的妻子楚月传授初彤几手防身的招式,但初彤素来惫懒,对这吃苦受累的勾当一向敬谢不敏,所以每每想出千百种方法偷懒耍赖,楚月却尽忠职守,到底教了初彤几式拳法。

初彤无聊之时便去逗弄花寄真,问了那小童才得知,同花会和云顶门确是同气连枝,原先花春来是同花会的大当家,一次运货途中受水寇伏击身受重伤被云映淮所救,花春来为表谢意要赠云映淮万贯家财,云映淮拒不接受,二人一见如故便结拜成了兄弟,花春来行事一向匪夷所思,他为不忘救命之恩,从此之后竟称自己为二当家,把云映淮奉为了“大当家”,云映淮起先不允,但后来也只好由他去了。初彤又企图向花寄真打听婉笙的事情,没想到那小童一反常态,咬定青山不放松,再不肯向初彤透露一字半句了。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个月。一日云映淮在厅中与人议事之后回到内堂,却发现初彤抱了靠枕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云映淮微一皱眉走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里屋的绣榻上,而后取了被子盖在初彤身上。

初彤似是已经睡熟了,云映淮坐在榻边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缓缓俯下身,离初彤额头不到半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别装睡了。”原来适才云映淮快亲到初彤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下的小人儿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立刻猜到是初彤在装睡。

初彤睁开眼睛坐起来道:“原先是睡着的,你一抱我我便醒啦。”

云映淮握了她的手道:“云顶门大小事务都已处理差不多了,明日你便随我去南燕京城一趟。”

初彤登时精神一振,双目放光,兴奋道:“去京城做什么?”

云映淮笑道:“你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这事可大可小,最怕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也对云顶门大大不利,我前些天修书给平王爷,请他从中帮忙平息了此事,你如今是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随我上京拜谢王爷。”

初彤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一走,你不怕那些叛徒再杀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