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淮敛容道:“自然不是!”

初彤叹了口气道:“我刚刚听那郡主说什么‘表妹婉笙’,婉笙,婉笙,我已经听过这名字好多次啦,如今又知道她是郡主的表妹,身份自然更不一般。小相公,婉笙到底是谁?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她长得很美么?她有很多银子么?她武功很高强么?你…你很喜欢她么?”问完之后初彤又在心中一一否定道:“漂亮也没什么,小时候听老鸨子说‘佛靠金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窑子里的姑娘本来姿色平庸极了,可扯上几尺花布一收拾,立马是个俏丽的小佳人儿!我也买几件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马上叫小相公眼前一亮!等老子把宝藏挖了自然就富甲天下,她再有钱也不会比老子有钱;再说,老子没什么武功,不还照样救了小相公几次?关键便是小相公现在还喜不喜欢她。”

云映淮微微一怔,提到“婉笙”他只觉有一道窈窕的倩影从脑海中闪过,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掀起一阵波澜,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我十岁那年,师父曾在王府中暂住,指点王爷的子女习武,我跟着师父住进王府,跟他们一道学文习武。王爷的几个孩子小时候都顽劣,常常找机会作弄我,我每次都默默忍着,远远躲开。但惟独有一个小姑娘对我很友善,她是公主的女儿,暂住在王爷府中,因天生体弱不能习武,所以每次都在旁边观看。我对她一直毕恭毕敬,并不同她说话。一次小郡主骗我站在水塘边,世子一把便将我推了下去,当时已经是深秋,水里冰冷入骨,我挣扎半天才从水里爬了出来。其余的孩子站在水塘边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样子都幸灾乐祸。”

初彤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岂有此理!这几个孩子太可恶了!如果落到湖里的人是我,就算是世子我当场招惹不起,但事后我定要让他们好看!不过,你经常受那样的欺负,你师父难道不护着你么?”

云映淮叹道:“我那时本不愿去王府,但师父执意要我同去,说我和世子他们是一样的人,将来定要身份显赫,同皇室子弟一道学文习武是理所当然。”说到这里他心中猛地一震,暗道:“师父当初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大有深意,莫非师父是因着我的身世才将我带到王府来?否则我一介布衣,怎能同皇室平起平坐?”

此时初彤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云映淮回神,接着道:“是了,我忍了又忍,终于按耐不住,冲上去揪住世子便打,旁人怎么也相劝不住,冲动之下便拧折了世子的胳膊。”

初彤“啊”了一声道:“重伤了世子?你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了!”

云映淮点头道:“不错,王妃抱着世子涕泪涟涟,一定要将我重打责罚。王爷问起事情原委,其余的孩童自然心向世子,均撒谎说我不是。我跪在厅堂之上被人陷害冤枉,却无从辩白,心中悲愤莫名。打伤世子必有重罚,即便是师父护着我能勉强保住性命,但重伤也在所难免了。”云映淮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淡月,缓缓道:“这时候,那个小姑娘推开厅堂大门一路奔跑进来,站在众人跟前大声说我是被冤枉的,然后一五一十的讲了我平日里受人欺负的事情,王爷因此只命令将我责打一番,免了我的重刑。我心中对她充满感激之情,总想找机会报答,那小姑娘虽身份高贵,但毫不骄纵,我便与她亲近起来,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

初彤心中很不是滋味,酸溜溜道:“原来是美女救英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云映淮淡淡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青梅竹马倒是不错,后来我回了云顶门,我们便时常通信,每个月都约定在外见面的日子,我渐渐的便对她存了爱慕之情,但只深深的埋在心里。后来我四处游历,我们便不再常常见面。我十七岁那年,和她在外偶遇,她撩起马车的帘子唤我的名字,她那时已经是个…是个极美的姑娘了。”

初彤撇着嘴道:“我来猜猜,你跟她相识许久,你那个年纪,她那个岁数,用说书人的话说,就是情窦初开,春心荡漾。这一荡漾便泛滥了,于是你们便眉来眼去,干柴烈火,勾搭成奸,我说得可对?”

云映淮看着初彤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不错…确实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初彤“哼”了一声道:“后来呢?”

云映淮道:“她是公主的女儿,当朝二品侍郎的千金,身份显赫,家中其实早就给她安排了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我只是平头百姓,门第配不上她。我当时曾恳求平王爷保媒,但被她父母拒绝,说不愿将爱女嫁给一介江湖草莽。无奈之下,我约她偷偷见面,想带她私奔,她断然拒绝,说若有此作为必让家族和皇室蒙羞,此后果她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初彤微微点头,心道:“这婉笙跟谢凌辉倒是一样的调调,难道豪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小姐想的都一样么?”

云映淮见初彤频频点头,以为她同意婉笙所为,苦笑一声道:“是了,她做得没错。我明白她的苦衷,她一直顾大局识大体,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不能怪她。”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道:“再后来,我受人陷害,离开了云顶门。那一日过得好似炼狱一般,前一刻我还风光无限,领袖群豪,做得南燕第一门派的门主。而转眼间,我被迫让出门主之位,还背着欺师灭祖的罪名。这重重打击加身,我那时却无一人可以分担,所以明知不对,但还是偷偷约那姑娘见面,想在寻找师娘之前再见她一面。我等了许久,来的却是她的丫鬟,说她那晚不能出门了。于是我便大醉一场,而后到各处打探师娘的下落,一年后在北凉的时候遇到了你。”

初彤点了点头,心道:“若小相公真的是蔺曦和的儿子,他若恢复身份,和那”然后握住云映淮的手,轻声问道:“那…那你现在还想她么?还喜欢她么?”

云映淮看着初彤圆亮的眸子不由有些发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相识了十一年,又怎能说忘记就忘记?他因打伤世子被责打后关进柴房面壁,她悄悄跑来从窗缝里给塞肉饼给他吃;他在王府里孤独一人,她每天陪他读书写字一同玩耍;师父过世,她在一旁软语安慰,陪他喝酒浇愁;他做了云顶门门主,扬名江湖,她亲自做了他爱吃的饭菜为他庆祝;以至于再到后来,郎情妾意,两情相悦,更有说不尽的缱绻温柔,幽期蜜会,一桩桩,一件件,他至今还会时时想起,内心隐忍,刻意回避,这些怎能说忘就忘记呢?

初彤看着云映淮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立刻了然,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小相公也忒老实了些,他难道就不会说些甜言蜜语骗骗我,就说他已经全都忘了,今后只对我一个人好么?”她趴在云映淮胸前道:“你若现在就忘了反倒薄情了。我知道你绝非那样的人,但你要始终记得你刚刚应承我的话,日后要把我心心念念的挂在心上,渐渐的忘了婉笙吧。”

云映淮道:“杏儿,你现在是我最亲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待你,好好照顾你。”

初彤怔怔的望着云映淮的脸,心道:“你有这句话便好。”

两人相偎又絮絮谈了一阵,直坐到天明。

平王府中死了王爷王妃,此事自是非同小可。皇家派专人严加审查,初彤被叫去被反反复复问了数次,云映淮从中打点,也未让她吃什么苦。待事情全部完毕,两人已经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之久。最终朝廷也未查出什么端倪,只将二夫人定为杀人凶手,而对外声称平王爷蔺曦和突然病发身亡,侧妃方红袖吞金殉葬,知道内情的人统统下令,三缄其口。

这一日,云映淮打算离开京城。初彤因还未逛过京城而颇为遗憾,云映淮想了想道:“前一阵子门中弟子前来送信,信上说有个叫云虚子的人要南燕灵州举行武林大会,诚邀天下英雄豪杰。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八,灵州与京城相隔不远,我不如陪你在京城中游玩几日,再修书让石门主带教众到灵州与咱们汇合。”说到此处眉宇间却现出几丝愁色,但他很快便掩饰而过。

初彤听罢兴奋道:“妙极了,妙极了!武林大会必定是热闹非凡!如今我是云顶门的门主,被前呼后拥,是不是威风八面啊?”

云映淮笑道:“很是威风八面。”而后顿了顿道:“天下英雄大会,我师兄丁无痕也说不准会参加,届时便可向他问个清楚了。”

初彤歪头想了一想道:“你那个师兄心怀叵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大街上,只见四周熙来攘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初彤兴致勃勃,扯着云映淮的胳膊到几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不过大多看看便放了下来。

云映淮笑道:“你若喜欢我便买给你。”

初彤摇头道:“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想买的。”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凉,云映淮看了一眼初彤身上的单衣,带着她往南街走去。初彤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映淮道:“芳锦苑。”

初彤一愣,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芳锦苑…小相公,难道你要带我嫖妓?”

云映淮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但脸上淡淡道:“芳锦苑是京城最好的裁衣店,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都来这里做衣裳,如今天气凉了,你需得穿件厚衣裳才好。”

初彤心里一甜,但口中嘟囔道:“好好的衣裳店,取什么青楼名儿…”说着前方出现一座甚为精巧的商铺,上挂着“芳锦苑”三个大字,云映淮便带着初彤走了进去。

伙计殷勤的迎了上来,见云映淮气度不凡,穿着考究,更格外殷勤起来,当下拿出几匹布供初彤挑选。云映淮挥挥手道:“等不及衣服做完。不知店里是否有做好的成衣,有符合这姑娘身量的,我们买一套回去就是。”

那伙计听罢,连忙道:“有的有的。”说完从里屋捧出几套衣裙,云映淮看了一眼摇摇头道:“还有没有更好的?”掌柜的一听急忙迎上来笑道:“有的有的!”说罢亲自捧了几件衣衫,走过来笑道:“大爷小姐,这都是上好的织锦,刚从别处运到此地,唤作‘流霞锦’,请您过目。”说罢将衣裙依次摊开。初彤定睛一瞧,不由一阵惊艳。那流霞锦只有四种颜色,均是捻金刺绣,一种杏红色,艳如胭脂;一种沉香色,淡如古画;一种月白色,浅如苍穹;一种竹青色,绿如翠微。精巧绝伦,轻盈飘逸,滑腻柔软。饶是初彤见惯了绫罗绸缎,也不禁暗暗咋舌,问道:“这一件衣裳要多少银子?”伙计道:“一百两纹银。”初彤立刻瞪圆一双大眼道:“怎的这么贵?这衣服上的金线难道都是金子做的?”

云映淮轻笑一声走过来低声道:“莫嫌贵,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穿得风光些,免得在江湖群豪面前落了威风。”说罢指着杏红色的衣裙道:“你穿这件试试吧。”初彤点点头,拿了衣裳到内屋更换,云映淮便坐在厅堂之内等待。但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他走到门口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云映淮心底一沉,撩开门帘便冲了进去。只见内室空荡荡不见一人,窗子却大敞四开,窗前的木桌上,一支飞镖扎着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云大侠亲启”。云映淮从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佳人甚美,见之倾慕,欲寻踪迹,煜炎桥处。”

云映淮不由大怒,捏着信纸纵身跳出窗外,一路追了下去。

枉疑相悦是白头

薄暮兰桡,漾下萍花渚,风留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初彤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她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耳边却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恍若一股清泉,听了只觉遍体舒坦。她向四周看去,只见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暗纹描金的锦被,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初彤扶着脑袋挣扎的坐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试衣服的时候被人砸昏了过去,她不由浑身一激灵,一把撩开了床边的幔帐。

初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极为清幽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无一色玩器,只在床前的八仙桌上摆一套紫砂竹蝉的茶具,透着一股子拙朴厚重。初彤跳下床寻着琴声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坐在窗外的花架子低下抚琴。那少女眉如新月,面若皓玉,穿一袭浅碧色的轻纱衣裙,头上绾桃花髻,只别一只玉簪,罗袖素手,捻弹琴弦,举手投足皆有一番道不尽的写意清丽。

初彤看得双目发直,此时少女的余光看见初彤,便停下手,侧过脸微微一笑道:“你醒了。”这一笑,唇边隐隐露出两个酒窝,好似千树万树的梨花一齐盛开,绝色无双。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而后大喜道:“女恩公!你,你怎的会在这里?”

原来当日初彤身中剧毒昏倒在草原,正是这少女经过将其救下,而后初彤遁走,二人便没有再相见,今日重逢,初彤自然十分欢喜。此时只听有人冷冷道:“既然知道我家小姐是你的恩人,你怎的还恩将仇报?”

初彤一愣,只见那唤作“莹霜”的小丫头站在门口,瞪圆了一双眼,正鼓着腮帮子瞧着她。那少女呵斥道:“多嘴!”而后站起身对初彤道:“小丫头不懂事,你切莫跟她计较。你的头还疼不疼?把你带到这个地方真是对不住了。”

初彤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心中却想:“难道是女恩公把我打晕带过来的?”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莹霜,暗道:“莫非我得罪了她们主仆?否则那小丫头怎的我恩将仇报?老子临走的时候明明留下一袋子珠宝做了酬金!”

那少女看了初彤半晌,迟疑了一下问道:“姑娘可是姚初彤?”

初彤心道:“当日在草原我随口编了个名字,如今女恩公说了我的真名实姓,怕是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啦!大英雄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若痛痛快快的承认算了。”想到这里,初彤便点头答道:“是了,我便是姚初彤。”

那莹霜“哼”了一声,少女眸光闪动,神色复杂,又将初彤上下打量一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初彤满怀疑惑,张口欲问,但见到少女秀眉微蹙,在凳上端坐,自有一股娴雅高贵之势,一时之间她竟不能开口了。初彤朝四周望去,只见房前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面上架起一座石桥,此时已是正午,四周俱是一派宁静。初彤一拍脑袋,暗道:“糟糕糟糕!已经过了这么久,小相公寻不见我定然急坏了!”她焦急的朝少女望去,那少女彷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不妨,那人应该快到了。”而后便低头弹拨琴弦。

初彤一怔,只见少女一边弹奏一边道:“姚姑娘可知这是什么曲子?”初彤摇了摇头道:“不知,倒是有几分耳熟。”少女笑道:“这曲子原叫《潇湘水云》,昨晚我突然灵光乍现,将它幻化成了这个样子。”初彤留意倾听,只觉曲意空蒙浩渺,余韵无穷,不由赞道:“改得妙,跟原先比又是不同的味道了!”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不知女恩公到底是何许人?为何把我带到这里来?”

少女并不回答,忽而敛容唱道:“云映清江路,笙动烟湖树。长吟九张机,痴痴谁相赋?云兮,云兮,妾所依,悲莫悲兮生别离。君兮,君兮,云所系,相思不堪关山寄。君别何年兮,簌簌梅花谢。何处留云兮,隐隐春山月。”

声音好似玉珠般圆润,清微淡远,蕴含无尽的相思和刻骨哀伤。初彤绝顶聪明,一听歌词便立刻醒悟到其中的关联,心中不由一沉。一曲终了,那少女缓缓侧过脸,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叫江婉笙。”而后顿了顿道:“云郎应该提起过我,想必姚姑娘刚刚就已经猜到了。”

初彤虽然已经料到,但心中还是凉了半截,勉强笑道:“是了,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俩真是有缘得很。”心中却道:“确实有缘得很,可惜这缘分是乱七八糟的孽缘。她救了我,我本当好好报答,但偏偏她又是小相公的老情人,她难道要我把小相公让给她么?”

江婉笙淡淡道:“我几个月前听说云郎又有了心仪的女子,江湖上皆传此女子美貌伶俐,胆色过人,我很想看看那女子的样貌,便命人把你带了过来,谁知一见却是故人。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初彤忙道:“恩公客气了,既然恩公已经见了我,是不是能让我回去了?”心里却因为江婉笙那一声“云郎”老大不舒服,暗道:“她不是已经抛弃小相公跟王孙公子成亲了么?怎的对小相公还依依不舍?她莫非想红杏出墙?”而后她偷瞄了江婉笙一眼,心中沮丧道:“江婉笙果然比我好看多了,而且还知书达理,博学儒雅。若是她早生几年,兴许白素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给她了,怪不得小相公对她念念不忘。”想到这里不由自卑了几分。

莹霜怒道:“让你回去?我家小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却抢了她的意中人,害她伤心难过,现在你想走就走么?”说罢走到初彤面前瞪眼道:“都道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原先你不知救命恩人是我家小姐,所以痴缠云大侠,我们便不再怪罪。但如今你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你要做忘恩负义之徒么?”

初彤一愣,垂下头低声下气道:“当日你家小姐救了我,我已付了酬金…”

莹霜“呸”了一声道:“谁稀罕,金银珠宝咱们有的是,大不了还你便是了,你今后也别再缠着云大侠,把他还给小姐,让他和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初彤刚想开口,江婉笙一把拽住莹霜道:“莹霜你退下。”而后一双明眸定定的望着初彤道:“姚姑娘,你与云郎之间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了其中曲折,但我与云郎真心相爱,却因为种种误会分开。云郎向来重情重义,你与他有救命之恩,他断不会先弃你不顾,所以今日来见你,婉笙只好厚颜恳求,乞求姚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上成全婉笙和云郎,江婉笙这一生结草衔环,报答不尽。”说完这句话,江婉笙竟盈盈下拜,跪了下来。

莹霜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小姐快起来!”说着便去拽江婉笙的胳膊,跺着脚急道:“小姐!小姐!你快起来,你是千金之躯,怎可给她下跪!”说罢抬起脸狠狠瞪着初彤,双目中闪着无尽的厌恶和憎恨之情,厉声道:“你可知我家小姐的真正身份?况且她还曾救过你的性命,让她跪你,你就不怕折寿么?”

江婉笙一边推开莹霜一边呵斥道:“莹霜,姚姑娘救过云郎便禁得起我这一拜!”说罢抬起俏脸望着初彤,目光恳切道:“姚姑娘,婉笙在这儿求你了!”

初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紧接着她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给江婉笙叩头一边道:“江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岂有让恩人给我下跪之理?”她把头埋下半晌,而后直起身子,望着江婉笙的脸铿锵道:“江小姐,你虽然救了我的命,但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你。”

江婉笙顿时愣住了。初彤心中暗叹道:“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惊愕的模样都那么美。”她叹了口气道:“江姑娘,云映淮不是物品,怎能还回来还回去?他是个人,他心里喜欢哪个女子自然会跟哪个女子在一起。”江婉笙神色一黯,垂下脸幽幽道:“云郎,云郎他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初彤心中却道:“小相公还对她念念不忘藕断丝连,如今我看这女恩公心肠还不错,不若我反过来劝劝她算了。”想到这里,初彤大声道:“江小姐,你是皇族贵女,出身名门,一生一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那么漂亮,那么有钱,性子又温柔,南燕国上上下下的青年才俊想娶你的人恐怕能排到京城外去,今后还会有更好的男人。我是个小孤女,从小没人疼没人爱,仓皇逃命,漂泊江湖,没钱也不会什么武功,云映淮兴许就是我这辈子能碰到的最好的相公了,我和他同生共死,情投意合,况且我跟他几年前就拜过天地,是天定的缘分,我,我不愿离开他…”说罢初彤俯身磕头道:“江小姐,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姚初彤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个恩情我必然要报答的,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会赔你一命!”说罢她抬起脸,双眸死死盯着江婉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云映淮,不行!”

江婉笙睁大一双美目,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江婉笙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说罢站了起来,把身子背了过去。初彤又磕头道:“江小姐若要恨我怪我,初彤无话可说。”

正在此时,初彤感觉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拽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跪她做什么!”初彤扭头,只见云映淮正站在自己身后,俊脸铁青,浓眉紧锁。初彤大喜,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小相公,你来了!”

江婉笙不由愣住了,面前的男子一袭云雁纹锦滚的玄色衣袍,头戴翡翠卧龙冠,双目湛湛,丰神隽永,不是云映淮又是谁?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一时间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刻骨相思全都涌上心头,脸上虽勉力维持镇定,但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云映淮面无表情的盯着江婉笙的脸,初彤只觉云映淮捏着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心道:“不妙不妙,老情人见面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我要马上带小相公离开才是。”

正在此时,只听云映淮道:“杏儿,咱们走。”这句话初彤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口中道:“甚好,甚好,咱们现在就走!”说罢牵着云映淮的手扭头便走。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站住!”江婉笙已经夹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云郎,你别怪我,我上个月派人给你留了口讯,想见再见你,可我一连等你多日你都不来,我只好出下策把你引到这里来…”

云映淮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但今后也不要再见面了。”说罢拉着初彤便走。江婉笙死死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云映淮冷然道:“没什么可说的。”

江婉笙道:“只一会儿就好。”

云映淮道:“郡主已经嫁做人妇,与草民这般拉拉扯扯怕是不成体统。”说罢挣开江婉笙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江婉笙几步追上前抓住云映淮的手腕,美目盈盈,目光却如铁一般坚定,一字一顿道:“走吧,就一会儿。”四目相对,云映淮心头一震,眼神慢慢柔软下来。江婉笙道:“走吧。”说着拉着云映淮便走。

云映淮没走两步,初彤却一把扯住了他手,云映淮一回头,只见初彤仰着脸大声道:“不许去!”云映淮顿时一怔。

江婉笙盯着初彤,厉声道:“你放开他。”浑然的威仪高贵立刻爆发而出。初彤看着江婉笙的眼睛,坚定道:“不放!”

江婉笙目光森冷,道:“你放开!”

初彤咬牙道:“不放!”说罢她抬头对云映淮道:“云映淮,你是我的相公,你答应过这一辈子要好好待我,好好照顾我。所以,你不许理她,现在跟我就跟我走,我欠她的,我自己会去还她!”云映淮定定的看着初彤的脸,只见她星眸闪烁,神色竟有说不出的凝重。

江婉笙睁圆一双妙目对云映淮道:“求你了,只一会儿,只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就好。”

初彤斩钉截铁道:“不行!多久都不行!”说罢和江婉笙两两对视,毫不相让。而后初彤道:“我们走。”

江婉笙握住云映淮的手道:“别走。”云映淮脚步一顿,初彤死死盯着云映淮的眼睛,厉声道:“不许去,如果你去了,我便躲到天涯海角,你永远也别想再找到我!”

江婉笙双手一紧,低低叫了一声:“求你了!”眼神虽坚持,但已然流露出一丝凄然。此时莹霜扑过来,抱着江婉笙的胳膊痛哭道:“郡主郡主,他已经是薄情郎负心汉,你这又何必?你什么时候如此委屈过自己?就让,就让他们走吧。”

江婉笙心神一颤,手里不由松了一松。此时初彤道:“小相公,走吧。”说完拖着云映淮便向前走去。云映淮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江婉笙定在原地,双目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戚和绝望。云映淮心里一震,立刻转头,收回了目光。

云映淮的马便在离房间不远的大树旁,初彤先跳上马,云映淮翻身坐在她身后,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向前。初彤暗道:“如今应当该出手时就出手,早早和小相公成亲才算正经,那江婉笙色艺双全,小相公怕是…”想到这里她扭过头担心的看了云映淮一眼,却见云映淮眉头紧拧,颇为心事重重。

忽然,云映淮带住缰绳,停下来对初彤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初彤心中顿时一凉,刚想说点什么,可云映淮已纵身下马,施展轻功向原路飞奔而去,连初彤唤他也听不到了。云映淮的背影越来越远,初彤一咬牙执起缰绳便追了过去。

初彤一路上快马加鞭,此时已远远望见云映淮和江婉笙的身影,她更是心急如焚,刚要催马快行,冷不防旁边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张开双臂挡在路前,大喝道:“不许去!”初彤大吃一惊,奋力一勒缰绳,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初彤险些从马上跌落到地上,惊魂未定时不由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找死啊!”

那人高声尖叫道:“就算死也不能让你过去!”初彤定睛一瞧,只见莹霜正挡在路中央,瞪圆一双眼,脆声道:“刚刚云公子回头去找郡主了,我便知道你定要跟过来,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我今日定不会让你过去!”

初彤心道:“就凭你还能拦住老子?”轻哼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刚想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莹霜却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道:“你休想走!”

初彤心中不由大怒,暗道:“这小丫头好生碍事!”云映淮舍她而去,她本就郁闷至极,此时心头更添一把怒火,直想一掌把莹霜劈个稀巴烂,但念头一起又竭力克制:“不好不好,这小丫头和她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还能算人吗?”当即忍耐下来,刚要去掰莹霜的手,只听莹霜道:“当日我家郡主离开云公子确有苦衷。郡主的娘亲迫她嫁豪门公子,郡主不得不嫁,但又舍不得云公子,云公子当时已深陷陷阱不能帮她分毫,她只得一人在府中苦苦抗争,几番殚精竭虑的设计才得脱婚约,让她妹妹代她嫁人。郡主此番是跟爹娘决裂后跑出门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在各地寻找云公子,一旦听闻云公子的下落便日夜兼程赶路而去。前一阵子江湖上谣传云公子已经死了,郡主伤心绝望,日夜垂泪。后来江湖又传出云公子平定云顶门叛乱的消息,郡主欢欣鼓舞,不知多么高兴,但后来又听说云公子身边已有美人做伴…姚初彤,郡主一向恬淡致远,高贵无争,但她这次却跪下来求你,她竟将自己羞辱到这般田地…她,她是不能没有云公子的…”

初彤心间猛的一震,暗道:“原来江婉笙竟然没有嫁人!这,这可大大不妙了。”她低头沉吟,良久,声音涩然道:“既然如此,便看云映淮愿意同谁在一处,若是,若是他选择了你家郡主,我离开便是…”说罢哼了一声道:“这是看在你家郡主救过我的性命,若是寻常女子,我早就上去一刀将她结果了,看她还会不会缠着人家的相公!”莹霜撇嘴不屑道:“说大话吹牛皮,我就不信你有这个胆子!”她哪知初彤已经杀了大周皇子,身背江湖追杀令,她本来便虱子多不怕咬,哪里在乎再多杀一个郡主?

此时云映淮已转身向她二人方向走来,莹霜一拽初彤胳膊,便将她拉入路旁的灌木丛中。只见江婉笙一路追来,捉住云映淮的手臂道:“云郎,我不要爹娘,不要荣华,不要名誉,这一年多走了无尽的山水四处寻你找你,你,你不能对我那么无情…”说到后面声音已逐渐低哑,带了哽咽之声。

云映淮顿下脚步垂目道:“适才要说的话已经说尽,郡主,你还是请回吧。”

江婉笙苦涩一笑,美目中有说不尽的痛楚,幽幽道:“你,你是不是要回去寻那个姚初彤?”

云映淮凝视着江婉笙,二人对视良久,而后云映淮移开目光,低头长叹道:“郡主,你是金枝玉叶,为云某舍弃荣华富贵名份清誉,云某感激非常,但如今却受之有愧…”

江婉笙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泪水成串滑落:“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千辛万苦的来找你,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云映淮想抬手帮她拭泪,但他举起的手却在半空顿住,最终紧紧握成拳放了下来,背过脸默不作声。

江婉笙的眸子黯淡下来,垂泪道:“你,你真的爱上姚姑娘了?”

听到这一句,初彤立时紧张起来,马上去看云映淮的表情。云映淮低头良久,缓缓道:“我答应过她,要做她的相公,好好照顾她一生一世。”

江婉笙一把拽住云映淮的胳膊,泣不成声道:“你心里最爱的人始终是我对不对?我知道你一诺千金,只听你一句话,我愿长跪姚姑娘跟前,乞求她谅解,成全我们…”

云映淮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和痛苦,轻声道:“你,你这是何苦…”江婉笙拽着云映淮的衣袖放声恸哭,泪水滴滴滚落打湿衣襟。云映淮身躯微颤,似是再也不能控制,反手握住江婉笙的手,低声唤了一声:“婉妹…”这一句含着无尽的情义,初彤怔怔望着云映淮的脸,心里顿时一沉。

江婉笙一愣,抬起绝艳的面容,两人凝望片刻,而后她扑进云映淮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良久,云映淮推开江婉笙,低下头,声音涩然道:“郡主,前尘往事还是都忘了吧,云某已经答应了姚姑娘,所以你恼我也罢,恨我也罢,总之是我欠你的,这辈子云某对不住你!”说罢他转身就走,江婉笙一时呆住,腿一软跌坐在地,而后俯身痛哭起来。

这时只见灌木丛中人影一闪,有个杏红色的身影跳了出来,口中大声道:“罢了罢了,老子不做那打鸳鸯的大棒,就成全你们这对狗…这对金童玉女了吧!”云映淮一愣,只见初彤站在自己面前,用手指着他道:“云映淮,你更爱那个江姑娘,你随她去吧。我姚初彤再怎么不要脸也不能让两个救命恩人都因为我哭哭啼啼,死去活来,你们俩你爱我我爱你,就好像《西厢记》里的莺莺和张生,我就做了那红娘,成全你们吧。”说到这里她委实心痛,叹了口气黯然道:“我就是这个命,妈妈的,认了!”说罢她立刻转身,此时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疾走几步跳上马,双腿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奔驰而去,云映淮刚想追,却听初彤大喝道:“不许追过来!”一骑绝尘,没多久初彤的身影便消失在树丛中了。

初彤纵马疾驰,待跑了一段路,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马脖子放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自言自语的痛骂道:“姚初彤你个二百五,充什么英雄好汉呢。小相公已经选了你,你干什么还把他送了人,现在伤心难过是你自己活该!”说罢又放声嚎啕了一阵,此时马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初彤一边抹泪一边抽泣,口里嘟囔着:“可,可是纵然不做英雄好汉,也不能当忘恩负义的小人,再说,那个什么子曰过,君子有成人之美…”她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委实算是个了不起的君子豪杰,但一想到云映淮从今往后就是人家的相公了,又忍不住心头剧痛,狠狠地哭了一场。

初彤直哭到嗓子干痛才勉强收了泪,举目望去,只见那马已经将她带入深山丛林之中了,林间有一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过,她翻身下马,捧了溪水喝了几口,又胡乱抹了一把脸。此时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初彤“噌”的站了起来,抻着脖子向远处张望,心中忍不住喜道:“难道是小相公来寻我了?”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十几个劲装打扮的大汉自前方奔来,个个身形彪悍,背负兵刃,奔行甚急。初彤心中一惊,心道:“大事不妙!难道是那些杀我的人追来了?”她想立刻上马逃走,但转眼间那几名汉子已经跑到面前,初彤登时屏住呼吸,手脚冰凉,却见那几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继续向前狂奔,其中一人看见她停下脚步问道:“小姑娘,可曾见到一个身材瘦长,穿靛蓝色长衫的中年汉子么?”

初彤摇头道:“不曾。”心中却想:“这人说一口地道的大周官话,看神情气势也不像寻常江湖草莽。”

那汉子略一点头,继续向前奔去了。初彤松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幸好幸好,不是来捉老子的。”她向左右望去,只见四周具是崇山峻岭,适才她抱着马颈一通狂奔,已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她口中嘟囔道:“糟糕糟糕,不知这儿是什么地方,若是在这山林里迷了路,碰到猛兽可就大大不妙了。”而后转念想到,自己连相公也送了人,在这世上已没有半个亲人,就算遇到危险也不会有人过来找寻,心中不由一黯,想道:“绿翘死的时候身边好歹有老子给她收尸,我现在孤零零的,早晚遇见追杀我的恶人,只怕到时候连她都不如。”

初彤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马,此刻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所,心中盘算道:“不若我就跟着那几个大汉去瞧瞧热闹,我就远远跟着,若是误打误撞,跟他们出了这山林也是好的。”当即催动□骏马跟在那伙人身后,向西北方前进。

行了一阵,穿过一片密林,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旷野,紧接着耳边隐隐传来悠扬的笛声,只见不远处聚集了几十个壮汉,众人围着一块硕大的石台,手持兵刃,但不敢逼近。只见石台上坐着一个面色焦黄的中年人,五官臃肿,两颊带一袭病容,身材清瘦,身着靛蓝色青莲花纹长衣,腰系宝蓝玉带并绑暗红五彩刺绣荷包,身边还放着一只酒壶,他似是不把众人放在眼中,悠然吹奏长笛,一派闲云野鹤。

初彤不屑道:“这病秧子神气什么,竟还吹笛子,装哪门子深沉呢。”但见那病汉在群敌围困之下仍面不改色,心里也不免有些敬仰。再定睛一瞧,那病汉竟然连兵器都没带,只见石台之下众人虎视眈眈,初彤摇了摇头,口中小声道:“可怜,可怜,这病秧子定要死在这里了。”

说完她拨转马头便走,忽而看到病汉双目如电向她望来,紧接着笛声骤然停住,只听那他高喝道:“穿红衣的小姑娘休走,过来陪我喝一杯如何?”那汉子虽满面病容,但声音却清越铿锵,初彤顿时一呆,众人也吃了一惊,纷纷向初彤望来。

初彤心中不由暗暗叫苦道:“不妙不妙,莫非那病秧子想抓老子做陪葬?”想到此处扭头一望,却见那病汉双目湛湛,嘴角挂笑,左手举起身边的酒壶,向她晃了一晃,而后看她迟疑,放声笑道:“小姑娘,我见你英姿飒爽料想不应是婆婆妈妈的人物,你过来陪我喝一杯,然后我便痛痛快快跟底下这些龟孙子打上一仗。”

若是往常遇见这样的阵势,初彤定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但今日她心痛如刀割,颓然沮丧,颇有万念俱灰的意念,此刻被那病汉一激,不由豪情顿生,心道:“不就是过去喝个酒?难不成还把小命送掉?”遂朗声道:“那就不客气了!”

随后大踏步走上前,爬上石台,取过病汉手中的酒壶便“咕咚”喝了一口。那酒入口极烈,初彤只觉五脏六腑立时热了起来。病汉赞道:“好胆识!好痛快!”说罢从身后取出一只酒壶,对初彤笑道:“干!”初彤也不推辞,又仰头喝了一口。

此时底下有人高声喝道:“小丫头,喝了酒就赶紧滚开,在这里碍手碍脚,刀剑无眼,只怕爷爷待会儿伤了你的性命!”

那病汉笑道:“这小姑娘陪我喝酒,我自会护她周全,你们想动手便动手,何必如此唧唧歪歪?”

初彤连连摆手道:“我酒已经喝完了,便不好再打扰…咦?我看旁边那棵大树就很不错,你们尽管比试,我到那树荫底下看看热闹便是。”说完看了那病汉一眼,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也未免不够仗义,便又堆起笑脸对众人道:“不过,打打杀杀也太伤和气了,大家不如坐下来谈一谈,若是这位大叔得罪了你们,让他赔点银子便是,何必斗个血肉横飞的为难人家呢。”

有人冷笑一声道:“别跟他们废话!我认得这小丫头,她身背江湖追杀令,人头值一百两黄金!咱们一并把她的脑袋摘下来回去领赏!”那人话音一落,紧接着已有两人手持利刃蹿了过来,初彤大吃一惊,急忙往那病汉身后躲去,病汉也不慌不忙,执起长笛用力一甩,那笛管中立时射出几枚银针,冲上来的二人“嗷嗷”一声便应声倒地,蹬腿挣扎了几下便倒头而亡。众人一时惊呆,想不到那银针上淬的毒竟如此浑然霸道,须臾之间就要了两人之命。

此时又有几人欺上前来,霎时间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那病汉弹跳而起,化长笛为兵刃,一面应敌,一只手已经抓起初彤纵身一跃便冲出人墙,直向石台一侧的骏马奔去。一人追得飞快,手握雁翎刀直砍病汉后颈。那病汉也不回头,却忽然猛一回手,手中的竹笛在内力的催动下登时化为伤人利器,只听“啪”的一声,那人的手腕竟被竹笛硬生生打断,紧接着那汉子右足弹起,一脚便踹在那人胸前,那人大叫一声,立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此时那病汉淡笑道:“小姑娘,如今你还要不要到树荫底下喝酒看热闹啊?”

初彤抱着脑袋心惊胆寒,心道:“老子已经没了相公,现在断不能再没了性命。”遂口中大叫道:“不去!不去!我刚刚喝了英雄的好酒,便是英雄的好兄弟,此刻当然和英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听了初彤的话,病汉不由哈哈大笑,此时众人又从左右包抄而来,病汉提起一口气纵身再跃,足下轻点,使轻功向前奔去,口中嘲弄道:“诸位练的是硬家功,只怕轻功还逊色那么几筹。”

只听背后有人喝道:“追他,耗他内力!他有伤,还拎着个小丫头,撑不了太久!”

病汉微微一笑,忽然左脚猛一点地,身子便如流星般向前疾驰,纵身一跳便跳上了骏马,众人惊呼道:“别让他跑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刀飞了过来,直直插入马颈,那马悲嘶一声立刻倒在血泊之中。病汉口中咒骂,但身手却十分敏捷,一把抱起初彤撒腿往山上跑去。

初彤暗道:“这病秧子身手虽好,但对方人多势众,我还不会武功,迟早会被追上,到时候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此处不由担忧的扭头朝后面望了望。只见有几人已越来越近,初彤心神俱寒,此时只见那病汉已带着她奔到一处悬崖上,初彤心中嚎叫道:“呜呼哀你的哉!吾命休矣!”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病汉突然回转身向前冲去,追赶之人登时一惊,但脚步已来不及收回,病汉飞起两脚便将冲在最前方的两人直踢下悬崖。而后反身向旁边一处地势较缓的山坡向山下狂奔,剩下的八九壮汉紧跟着追了上来。

初彤惊魂未定,只见那病汉弹跳起落,只捡那崎岖的山路奔行,不多时跑到一条栈道之上,那栈道极窄,只可容一人通行,旁边便是一处深谷,地势险恶,令人胆寒。初彤听他呼吸愈发沉重,知他撑不住多久。就在此时,那病汉已奔到一处转角,他抱着初彤贴山崖悄然而立,此时打头一人已经追到,那病汉一掌拍出,那人“啊”的一声便跌了下去。紧接着那病汉一伸右腿便将第二人绊倒,紧接着一脚便将那人也踹了下去。而后他迅速回转身,抱着初彤继续奔行。

跑了没几步,那病汉突然纵身一跃向深谷跳去,初彤心胆俱碎,一把拽住病汉的衣襟,凄厉大叫道:“好汉!大侠!好死不如赖活着,大不了跟他们拼命打上一场,万万不能寻短见啊!”

那病汉放声大笑,抱着初彤迅速下落,忽而初彤感觉身子一顿,只见那病汉脚踩到崖上凸出的一块巨石之上,而后又往下一跳,踩到崖壁上横生的松枝上。初彤适才明白那病汉的用意,她再扭头向上望去,只见栈道上的人直勾勾盯着他们,表情愤愤难平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这般几跳几落,那病汉直将初彤带到谷底。待双足落地,初彤这才回魂,只见那病汉一言不发的坐到河边一块石头上,开始盘腿调息。初彤想离开,无奈丢了坐骑又不认得路,少不得苦着一张脸守在病汉身旁,刚刚一通折腾已让她筋疲力尽,她把头靠在石头上,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乌衣怒马戟云横

不知睡了多久,初彤被山风冻醒,睁眼望去,只见天际处夕阳如血,霞光赤紫交辉,她和那病汉正隐于河畔一片一人多高芦苇之中。她扭头看去,只见那病汉仍闭目打坐,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初彤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站了起来,暗道:“天色向晚,还是早点出了这深山再作打算。”此时不由自主的想到云映淮,柔肠百结,心中又是一痛。

此时忽听山风中夹杂隐隐的马蹄声,有人唤道:“杏儿!杏儿!”低沉的嗓音伴着浑厚的内力稳稳传入初彤的耳朵。初彤吃了一惊,立刻蹲下身,悄悄拨开面前的芦苇,抻着脖子望去,只见一匹枣红色骏马在河对岸缓缓而行,马上之人一袭云雁纹玄色长袍,侧影苍劲挺拔,不是云映淮又是谁?初彤一阵狂喜,心中大叫道:“小相公来找我了!小相公还是来找我了!”她“噌”的站了起来,刚想大声呼唤,却赫然发现云映淮身侧现出一匹白马,江婉笙坐于马上,身披缃色缎面斗篷,风姿绰约,清丽难言。只见江婉笙一扯云映淮的衣袖,二人交谈片刻,而后拨转马头往北而去。

初彤呆立当场,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彻骨寒冷,直挺挺的僵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你站得跟尊雕像似的,那骑马的小子莫非又是你的心上人?”

初彤仍然呆呆的,一声不吭。病汉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上前一拍初彤的肩膀道:“可惜此刻不在江上行船,没有烈酒给你消愁解忧。”

初彤浑身一震,扭头看去,只见那病汉正满面含笑望着她,眸子犹如深潭一般,湛湛生辉。初彤愕然,忽而,她恍然大悟的指着病汉道:“啊!你,你是…”

病汉轻笑一声,伸手揭开了脸上的面皮。暮色渐浓,明月初升,皎皎的月光照在那张如圭如璧的脸上,王琅淡淡笑道:“初彤,倒是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