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秀妍道:“汪夫子免礼,昨日也是我莽撞了。”而后定了定神,“汪夫子的字写得甚好,有董其昌的底子。”

汪晋道:“夫人谬赞。在下字拙,污了夫人的帕子。”说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含笑意朝谢秀妍望来,谢秀妍心中突突一跳,微侧过脸顿了顿道:“听说汪夫子在传授世子课业,不知每日都学什么。”

汪晋道:“《四书》已经讲了几篇,世子天资聪颖,学得极快,只是性子贪玩了些。”

谢秀妍道:“王妃身体欠安,世子教化之事我也自然要多尽一份心力,我已禀明了王爷,明日在讲堂后吊上一层珠帘,我要在帘后亲自监督世子学习课业的情况,还请夫子莫要见怪。”

汪晋拱手道:“在下恭迎夫人大驾。”

此后,谢秀妍便每日都到讲堂,坐在珠帘后看汪晋授课。那汪晋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学识甚是了得,谢秀妍每每听得入迷,又见他姿态潇洒,举止倜傥,竟不自觉的把他看做王琅一般,连投向汪晋的眼神也不自觉的痴然起来。

汪晋教授世子极其用心,将每日课业都写列在纸上写成文章交给谢秀妍过目,那文章文笔锦绣,纵论天下,洋洋洒洒。谢秀妍于文章所谈家国天下之事毫不关心,但见汪晋辞采风流,文风浓丽,心中更添三分爱慕,忍不住提笔回书。一来二去,两人开始借检查世子课业为名写起信来,起初汪晋谈的还是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到后来字里行间竟暗藏婉约,绮丽缱绻,大有爱慕谢秀妍之意。

谢秀妍原本就存了一段小女儿的遗憾心事,如今每每捧着信笺垂泪,心中又喜悦又悲苦。她一边又叹息造化弄人,难得遇见良人,却恨不相逢未嫁时;一边羞愧自己所做之事有悖女子三从四德,乱了礼教。谢秀妍日日矛盾痛苦,却又忍不住继续和汪晋日日传书,眉目传情。一来二去,两人情意愈发深厚起来。

半个月后,汪晋在书中夹了一张花笺。谢秀妍躲到无人之处打开一看,只见汪晋约她午后到花汀斋一叙,要与她弹诗论文。谢秀妍心中一惊,急忙命彩画点了蜡烛将信笺烧了,心里犹豫起来。前几日谢凌辉派人给她带了一封密信,信上说如今谢家谋反,端王爷态度未明,要谢秀妍好好伺候端王,讨得王爷欢心。又嘱咐她在王府之中一定要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莫要在这个时候落了旁人的把柄和口实。谢秀妍思前想后,便未去赴汪晋的约会。没想到汪晋第二日、第三日又写了信笺相约,言辞诚恳,情义动人。谢秀妍心中大为感动,心中暗道:“汪夫子实乃我的知己,我只去与他谈诗论文而已。汪夫子再三相邀,如若我不去,未免显得太拿捏造作,失了礼数和风度了。”

想到这里,第三天午后,谢秀妍一个人悄悄去了汪晋住的花汀斋。花汀斋极幽静偏僻,谢秀妍推门而入时,汪晋早已守候多时了。只见他一身儒衫更显长身玉立、清雅斯文,谢秀妍一见只觉脸上一红,心怦怦直跳。汪晋见谢秀妍来了,忙殷勤拿出旧日诗稿让谢秀妍评判,两人又互相出题对联,联不上者罚酒一杯。

谢秀妍吃了两杯,只觉头脑昏沉,汪晋上前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夫人,汪某爱慕多日,实是情难自禁。”说完便亲了上去,谢秀妍大惊,刚欲挣扎却又觉全身无力口不能言,任汪晋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之上为所欲为。云收雨散之后,谢秀妍头脑清明起来,知错已铸成,不禁又羞又恨又怕,放声痛哭起来,又欲寻死。汪晋抱着她柔情万千,百般劝慰,又说尽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谢秀妍被汪晋心思略有好转,但仍是六神无主。

汪晋伸手帮谢秀妍拭泪道:“秀妍莫哭,我对你的心意可昭日月,秀妍想必也是爱我的吧?否则鸿雁情书,私相授受,秀妍怎可相就?秀妍看汪某的时候每每脉脉含情,实是让汪某情不自禁。”

谢秀妍垂泪,心中暗道:“是了,谢秀妍,是你自己不守妇道,和旁的男子眉目传情,才坏了一生清白。”此时汪晋却逗起谢秀妍下颚,一双俊俏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谢秀妍美目道:“秀妍,我对你孟浪了,你原谅我吧。”谢秀妍脸上一烫,低下头去,又想起适才的云雨缱绻,只觉得浑身都烫了起来。汪晋又将谢秀妍俏脸抬起,柔情道:“汪晋深深爱你,只想与你永结同心,长相厮守。”

谢秀妍心酸道:“我已是有夫之妇,怎能再与你厮守?汪夫子莫说这样的话了,今日就当是黄粱一梦,你我勿再提起。”

汪晋紧紧搂着谢秀妍道:“秀妍,你随我走吧,咱们寻一处世外桃源过平静无忧的生活。总好过你在豪门之中寂寞深深,你我两情相悦却不能携手一生。”

谢秀妍一惊,瞠目道:“你说什么?”旋即又摇头道:“不可,我若走了,谢家必然蒙羞。而且如今谢家正处关键时刻,若是因我一走了之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是谢家的罪人了。”

汪晋冷笑道:“谢家谢家,你将谢家挂在心头,谢家可曾为你着想?你一个青春红颜却嫁了一介莽夫,心中可曾有片刻幸福?”

谢秀妍道:“休要胡说,二哥是为我着想才结了这门亲事,况且…况且秀妍也没有什么不快。”

汪晋哼了一声道:“大周如此多的青年才俊,那豪门之中的才子也不再少数,谢凌辉偏将你嫁了一个老匹夫。他看中的是端王的势力,想借你拉拢攀附权贵,为他自己仕途铺路。秀妍,你可曾想过,若是谢家谋反不成,你是什么下场?”

谢秀妍抬头望着汪晋,呐呐不能言,她自幼生活无忧,自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汪晋语重心长道:“秀妍,如今王爷之所以不动你,是因为局势未明,王爷还在观望。若是谢凌辉谋反成功,他自然会好好待你,继续让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若谋反不成,这株连九族的大罪自然也跑不了你,届时只需宫中送来一杯鸩酒,你便香消玉殒,王爷也难救。秀妍,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谢秀妍浑身冰冷,不自觉的靠在汪晋怀中抓着他的胳膊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汪晋眼睛眯了眯道:“如今,不若你随我私奔,咱们去南燕去北凉,快乐逍遥的过日子,管他什么谋反大罪,管他什么株连九族,管他什么荣华富贵。只要你我二人心心相印,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咱们夫妻日后天天吟诗作对,下棋弹琴,日子该有多么惬意。”

这一席话听得谢秀妍怦然心动,又见汪晋那清秀斯文的容颜,更是芳心大乱,暗道:“他神韵和王琅这般相像,莫非是老天将他送到我身边,许我一段良缘?”但转念一想又颇为犹豫:“但是谢家…”

汪晋掩住了谢秀妍的口道:“谢家既然肯和太子谋反,必是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你又何必为谢家担忧?不若好好考虑你我之事,秀妍若是爱我,想仿效千古佳话红拂夜奔,便点点头吧。”

谢秀妍此时早已被汪晋鼓动得动摇心意,觉得这端王府就是个虎狼之地,搞不好便要丢了性命。再加上她原本对汪晋便存了几分爱慕,如今又失身于他,一颗芳心更是放在了汪晋身上。她羞红一张俏脸,垂下头,良久轻轻点了一点。

汪晋大喜,抱着谢秀妍又说了许多梯己的话儿。谢秀妍听着那甜言蜜语更加如醉如痴,只恨自己不能在汪晋身边多待片刻,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离去。

谢秀妍一走,一个机灵乖巧的书童便从外屋探头闪了进来。只见汪晋脸上的脉脉柔情早已不复存在,面无表情的对那书童道:“通知公子,计已成,四日后按约定行事。”书童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此后,谢秀妍一得空便偷偷往汪晋处跑。汪晋百般呵护温柔,两人愈发如胶似漆,谢秀妍恨不得立刻虽汪晋远走高飞。又过了两三日,二人商定了私奔之计,约好在城郊渡口乘船去北凉。

第二日晚上,两人从府中逃出,乘马车一路有惊无险的逃到城郊渡口,只见一艘小船停在岸边,二人从马车上跳下,刚刚上船,却见四周火把星星点点,犬吠之声传来,转眼间几十名官军便将他二人围了起来,高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竟敢擅闯此地!”汪晋急忙松开绳索,船还没滑动,却见几个校尉参军打扮的将士拥着一个壮汉走上前来,那壮汉四十多岁身材魁伟宽胖,留一口美髯,神色威严。

谢秀妍一见他登时全身瘫软,抖个不停,那壮汉正是谢秀妍的夫君,大周的端王爷!端王掌兵权,有每月到军营巡查的习惯,今日便带了手下沿河查防,这小渡口一到夜晚便行宵禁,今夜竟突然冒出两个男女,端王心中亦十分好奇。他往前走了几步,沉声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还不从船上滚下来!”他话音刚落,所有军兵都将腰间大刀拔了出来,直直指向船上两人。

谢秀妍已经吓坏了,抱着汪晋的胳膊,瘫成一团。汪晋将谢秀妍搂在怀中,扯着脖子大喊道:“我与秀妍真心相爱,今日从王府中私奔便萌了死志!你莫以为自己是有权有势的王爷便能拆散我们!”端王一听“秀妍”二字登时面色大变,汪晋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支冷箭“嗖”的从人群中射出,一下射中汪晋的右胸,汪晋“啊”的大叫一声,翻身便从船上栽了下去。谢秀妍大惊,惨呼一声:“汪郎!”欲伸手去拉,汪晋却早已掉入湖中,挣扎时拽掉了谢秀妍身上的斗篷。谢秀妍如花的俏脸登时便暴露在月光和火把之下。

众官军一见谢秀妍绝色登时呆住,随后议论纷纷。谢秀妍在闺中时艳名便早已震动京城,故有些见识的人听了汪晋适才喊出的话,又见了谢秀妍的真颜,眼珠一转便猜到了其中关联,均暗道:“不得了,今日竟误打误撞捉了王爷的奸!”眼睛都不由自主的朝端王看来。

端王又惊又怒,咬着牙,指着谢秀妍厉声道:“好,好得很!你这贱人可算对得起我!”谢秀妍早已惊得泪流满面,见事已至此不由绝望悲鸣一声,纵身一跳便投了河。岸上顿时一片大乱。

明月,寒风,轻轻扁舟。

几里之外的芦苇荡中泊着一艘小船,初彤和云映淮坐在船舱内,守着一盏油灯,两人喝酒谈笑,其乐融融。初彤朝外面望了望,只见周围具是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由担忧道:“估摸时间已是差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接到王公子要咱们等的人。”

云映淮道:“时间和路程都是王公子反复计算过的,应是出不了错,咱们再耐心等上一等。”

初彤皱了皱鼻子道:“正是,不知道王公子这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出什么锦囊妙计解京城之危。我问他,他也不讲,只叫咱们两个等在这里接人。”

云映淮哈哈笑道:“什么‘咱们’,王琅本是要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谁想你非缠着要来,我便只好将你带上了。”

初彤哼了一声道:“王公子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想做些什么回报他呢。”

云映淮喝了杯酒,对初彤笑道:“原本怕你涉险不愿带你来,但想来想去还是带你来了,你可知为何?”

初彤眨了眨明亮的双眸,得意洋洋道:“当然是因为本门主聪明伶俐,智慧超群,有我这军师在此,肯定能助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云映淮摇了摇头道:“不是。”

初彤想了想,害羞的低下头,小手搓着衣角道:“那是因为相公舍不得我,一刻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把我带在身边一解相思之苦。”

云映淮险些呛道,掐了掐初彤的脸蛋道:“我这小娘子的脸皮倒是愈发登峰造极,还不对。”

初彤拍掉云映淮的手,撅着嘴道:“那是因为小相公怕把我单独留下之后,王公子便把我抢走了。”

云映淮一愣,干咳一声,低头不语,只将烫热的酒取来给自己倒上一杯。初彤奇道:“难道我猜对了?”说罢凑到云映淮面前笑嘻嘻道:“小相公,你在吃王公子的醋么?”

云映淮神色有些尴尬,但仍板起脸正色道:“也不完全如此,今夜月色如洗,你我二人泛舟河面,也颇有情趣,可增进情谊。否则古人为何要说‘同舟共济’,不说什么‘同桌共济’、‘同车共济’‘同床共济’…咳咳,这个自然是因为在轻舟之上更能显出生死之义、患难之情…”云映淮有些语无伦次,抬头却见初彤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初彤笑眯眯道:“小相公,你这番道理着实解释得妙!”

云映淮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良久低声道:“杏儿,王琅对你一片真心,看来你是知道的,但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初彤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啜了一口道:“我又不傻,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是大家公子,日后免不了三妻四妾,况且我已在那豪门宅院中呆腻歪啦,只想逍遥自在的好。况且我对他满怀感激钦佩,他是我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好朋友,我们两个秉烛夜谈,喝酒听曲,纵情谈笑,感觉再痛快不过,但若是当了相公,那味道反倒不美,古怪得紧。”

云映淮握了初彤的手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水声,云映淮面色严肃道:“来了。”说罢起身出了船舱。初彤忙探头出去观看,云映淮在船头立了片刻,突然纵身跃起,踩着湖水向前跃了两丈,从湖里拽出一个人,又夹着他跳回船上。

初彤一望,只见那人是个面容颇为清秀的俊俏男子,裸着上身,冻得瑟瑟发抖,右胸口上有一道伤口,但伤得并不深。这清秀男子正是汪晋。

初彤忙取出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到汪晋身上,又取了刚烫好的酒递到他手中,汪晋颤着手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他抬头打量了一下船中二人,从裤带上摸出一块小铜牌表明身份,云映淮亦从怀中掏出王琅给他的铜牌给汪晋看。汪晋哆嗦道:“快,快起锚,后面,后面的人,马上,马上便要追,追来了!”

云映淮转身出去驾船,初彤好奇的将汪晋打量了几遍,心中暗道:“乖乖,这清秀的小书生跟王公子的神态倒有几分神似,不过还是王公子更俊俏些,更带点超然之气。”汪晋亦将初彤打量了几遍,目光若有所思,向初彤讨了金创药将伤口包扎起来,靠在船舱里闭目不语。

云映淮将船摇得飞快,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云映淮将船停到岸边,进船舱将汪晋搀扶出来,三人上了一辆马车,径直将他们拉到一家普通的农户院子。三人走了进去,只见王琅正坐在屋中等待,见他们进屋马上站了起来。

汪晋马上跪地抱拳道:“小人见过三爷。请三爷放心,您交代的事情小人全部做到了。”

王琅面色无波,将汪晋架起来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说罢又一顿道:“我对你说的那两条出路你考虑得怎样了?第一便是我将你送到北凉或南燕,第二是…”

汪晋马上道:“三爷,小人早已决定,选第二条。”

王琅叹了口气道:“我猜你也会如此选择…罢了,我们王家欠你的,自然会好好补偿于你。”汪晋道:“三爷客气了,三爷于我有救命之恩,小人应当涌泉相报。”王琅叫了白葭进屋,吩咐了几句便将汪晋带走了。

王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面带疲惫之色,捏了捏眉头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知天命,成败便在这两三日了。”

初彤不由好奇道:“王公子,你到底打什么机锋?说来听听吧。”

王琅苦笑一声道:“打什么机锋?只不过用些手段罢了。我知谢秀妍婚后寂寞,于旧事久久不能忘怀,便找了个与我体貌神态相似的男子潜入端王府引她私奔。在私奔之日让王爷和他部下当场撞见。端王是极爱面子之日,自是不能容忍被戴了绿帽,就算他不肯出兵助我守卫京城,但也断不可再去助谢凌辉了。”

初彤赞不绝口道:“妙极妙极,王公子这招便叫做‘美男计’,真是太高明啦!”说罢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谢秀妍竟也是个痴情的种子,对王公子念念不忘,这点倒和她哥哥不太相像。”王琅听了只摇头苦笑。

云映淮心想:“谢秀妍对王公子颇有情义,王公子却以情谋事,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但转念又想事关王家大大小小几百条性命,若换做自己怕是也会牺牲一个外人保全家族安稳,不由又叹了一声,暗想:“庙堂之上整日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实在是没什么趣味。”

三人骑马回到王府时月还挂在空中,忙了半夜,众人都感觉有些饿了,命人端了些果子糕饼,还未往口里送,便有小厮奔来道:“三爷,端王府差人送信来了!”

一时之间王府中的门客幕僚全都聚上前来,王琅将信了过来,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端王爷在信中说,愿出兵助我防守京城。”大厅之内登时欢声雷动,人人均是一派喜气盈腮。初彤一拍王琅的肩膀,低声笑着赞道:“恭喜王公子大功告成,王公子聪明伶俐不逊于本门主,真是好手段!”

王琅勉强一笑,起身朝屋外走去,待走到院中,只见一弯明月挂在空中,闲庭里一片清幽皎洁的月光。王琅靠在玉栏杆旁望着月亮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时日他为京城布防不断奔波劳碌,京城之地的守卫几乎全压在他一人肩上。想到王家到他这一代仅有他一人可堪当大任,王家兴许数百年的基业就要毁在他这一代手中。他本性纯善,今日为王家不得已谋害了谢秀妍,他当初决定此事之时虽斩钉截铁,但此刻想到原先与谢秀妍相处的时日不由心情低落郁郁,良心备受谴责。在前厅面对众人恭贺,他无半分喜悦之情,但由于自己身份必要强颜欢笑,现在一个人站在庭中望着天边的明月,愈发觉得内心孤零,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忍不住痛哭失声。

初彤跟在王琅身后,站在门边探头望去,只见王琅一个人孤身站立在回廊之上,脸埋在袖中哭泣。初彤呆了一呆,暗道:“莫非是王公子见大功告成故而喜极而泣?”她回想起王琅适才勉强的笑容又觉得不像,略一思索便想到其中关节,轻手轻脚的走到王琅身边,背着手望着月亮悠然道:“王公子,开始你怕是良心不安,但次数多了,你便习惯啦。”

王琅一愣,初彤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道:“你是为了保全王家,所以谢秀妍应该死,她再无辜也要死的…就好像谢凌辉那厮当初要杀我一样。”王琅默默将帕子接了过来,沉吟半晌,道:“你如今还恨谢凌辉么?”

初彤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自从我在武林大会上抽了他那一巴掌之后便不恨啦。”而后又洋洋自得道:“想来我姚初彤也是个胸襟广博、吞天吐地的英雄人物,只需一巴掌便能泯恩仇!”

王琅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初彤见他略好了些,不由喜笑颜开,道:“王公子,你是大人物,必须要有取舍的,所以不会有人怪罪你什么。你聪明得登峰造极一塌糊涂,不过心没那么恨,人也善良得紧,但你今后便要承担整个王家的重任,狠不下心是不行的。”

王琅点了点头,将脸上的泪抹干,然后将帕子揣在袖中道:“这帕子便送了我吧。”

初彤笑嘻嘻道:“今后我还要送你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一块小小的帕子何足挂齿?”说罢做个鬼脸,一蹦一跳的回大厅去了。

王琅捏着帕子,望着初彤的背影,心道:“初彤,自去江湖过逍遥自在的生活,我又怎么忍心留你随我过勾心斗角的日子?如今你与云映淮情投意合,我留你的帕子,不过是存个念想罢了…”想到此处,回首看天边明月,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峥嵘无处问英雄

日子一晃又过了一个月,大周内乱未平,谢凌辉率大军攻下中川,战火越烧越旺,幸而朝廷调兵遣将比往昔从容了些,力图将叛军控制在中川之内。王琅有端王相助,京城防御自是稳固。初彤和云映淮见王家已可保无虞,便向王琅告辞离去,王琅沉吟半刻,对初彤道:“你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我自是应当好好为你送别才是。听说京郊的杏花桃花都开了,三日之后你跟我一同到郊外去赏赏花,喝酒春游一番,方才尽兴。那时候你再走也不迟。”初彤觉得有理,但转而又担忧道:“如今内乱未平,咱们这番出去游玩喝酒,若是遭到不测可就糟了。”

王琅道:“如今京城守卫固若金汤,况且朝廷将谢凌辉的兵力钳制在一省之内,想来没什么大碍。咱们这回隐秘行踪,再多带上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便可保无忧了。”

初彤听罢笑道:“那甚好,就按你说的办。”

三日之后,春光和煦,王琅和初彤带了二十几名侍卫,一路上说说笑笑往京郊而去。王琅这些时日奔波操劳,风尘仆仆,早已顾不上翩翩佳公子之态,但今日却焕然一新,穿了浅蓝色三镶领袖提花蟒缎袍,腰间系同色嵌玉腰带,头系同色纶巾,更显丰神儒雅,气度不凡。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初彤跳下车一看,入眼皆是一片寂静的旷野,微有几处起伏的土坡,那坡上盛开一片杏花,云云袅袅,如若粉霞,好似仙境一般。初彤赞道:“妙得很,妙得很,真是个好地方!”王琅微微一笑,命人在杏树下摆了木桌木椅,布上果子糕饼点心美酒等物,招呼初彤坐了下来。初彤往桌上一瞧,各色吃食都是她平素最喜欢吃的,心中更欢喜,亲手帮王琅倒上美酒道:“王公子,我敬你一杯!”

王琅笑道:“初彤,你我几番共同进退,如此投缘还叫‘公子’未免生分了,你叫我大哥吧。”

初彤喜道:“那当真再好不过,我早就想叫你大哥啦,但又怕高攀不起。横竖我只是个小孤女,你看得起我,今后你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大哥!”说罢便将酒杯举了起来和王琅相碰。王琅笑道:“堂堂姚初彤怎会高攀不起?有你这样的妹子我再开心不过。”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王琅低头不语,又喝了一杯,顿了顿道:“初彤,你我如今以兄妹相称,我也算解开一个心结,但还有一桩事我必须对你说出来,否则再不说就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告诉你了。”他深吸一口气,深潭般的双眸定定看着初彤道:“初彤,我这人一向自命风流,觉得全天下的女子皆可爱,皆有自己的妙处,但惟独对你却是用了十足的真心,只觉与你在一起便感觉有说不出的快活。心中总想,若有一日你跟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让你欢喜,会带你过怎样的日子。后来你爱上云映淮,我心里愤愤不平,觉得是阴错阳差,让我错过与你最该好好相处的那段岁月…”

说到这里,初彤忍不住道:“大哥,我…”王琅摆了摆手,接着道:“可后来我见到云映淮才发现自己错了,知道即便那段时光你与我朝夕相处,你也不会爱上我。”说到这里,王琅不由笑了起来,如微风轻拂过一树灿烂怒放的杏花,道:“姚初彤就是姚初彤,会仔细权衡,谨慎抉择,不会像谢秀妍那样的小女儿被爱情冲昏头。你已走出一个深院,又怎会再入一个豪门?你向来自由自在,属于你的地方自然是那片逍遥的江湖,又怎会选择我呢?况且云映淮勇敢热血义气无双,且极重情义,你慧眼识英雄,爱上他也再正常不过…嘿,云映淮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王琅对他敬佩,所以输给他也没什么好丢人的。”说到此处王琅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酒杯一举,道:“说出这番话,我心里是痛快多了,初彤你别见怪,今后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

微风扬起片片杏花花瓣,吹落一朵杏花落入酒盏之中,初彤觉得王琅一下子离得很近,一下子又离得很远。她眼眶发红道:“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王琅笑道:“你哭什么?”初彤忙拭了下眼睛,笑道:“我一直是个没人怜没人爱的小孤女,如今有了大哥,我心里高兴,这是喜极而泣,哈哈,喜极而泣。”说罢又将酒斟满道:“大哥,心诚则灵,咱俩也不兴焚香结拜那一套,总之,今后为了你的事情,姚初彤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皱一下眉毛的!”王琅笑道:“那便真是我的福气了。”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有人嘶声力竭的喊道:“三爷快走!”紧接着便没了声息,初彤和王琅面色一变,站起身向远处望去,只见百余名个蒙面大汉提着刀剑朝他们二人奔来,王琅一手拔剑另一手扯住初彤,低喝一声:“跟我来!”说罢夹着她上了马,初彤举目一望,只见王琅带来那二十几个侍卫已和对方交上了手。那伙蒙面大汉武功极高,王琅所带侍卫不敌,节节败退。初彤心中一沉,暗道:“糟糕糟糕!对手人多势众,且都是高手,此处是旷野,想叫援兵都没有。”眼见人涌了上来,王琅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那马便一路狂奔起来。

初彤回头一望,只见三十几匹骏马跟在她与王琅身后,心中不禁又急又惊。此时耳边嗖嗖风声而至,数支箭羽如雨点般朝他二人射来。王琅骑着马在杏林中左晃右转,稍一疏忽,胳膊上便挨上一箭,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立刻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逐渐的,王琅便觉眼前发黑,身上剧痛,知是那箭上淬了毒,忙点了肩膀上几处大穴,咬着牙攥紧缰绳,拼力突围。初彤感觉王琅异样,侧头一看,只见王琅面色青灰神情萎靡,不由大吃一惊,暗道一声:“了不得了!”忙将缰绳握在手中道:“大哥我替你,你坐稳了抱住我!”王琅此时已有所不支,恍惚中抱住初彤的腰,将头搭在她肩膀上道:“箭上淬了毒,我快要不行了,你带着我咱俩谁都逃不掉,这群人都冲我一个人来,你一会儿寻了机会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初彤怒吼道:“放屁!老子的命是你救的!你还是我的大哥!我姚初彤若是在这里抛下你便是猪狗不如!我不管,要死一起死,要逃一起逃!”

王琅咳嗽一声,虚弱道:“你,你这个死心眼…”说罢便要撒手从马上跳下。

初彤大吃一惊,一把拽住王琅的胳膊,厉声道:“坐好了给老子闭嘴!再这么唧唧歪歪别怪我再不认你这个大哥!你给我好好活着,撑住了,我带你回家!”

此时王琅神志已经模糊,瘫在初彤身上,初彤要紧牙关,只觉身边有弓箭不停飞过,她抿了抿嘴唇,忽见前方出现一条宽阔的河流,她回头一望,追兵已越来越近,初彤一咬牙,策马冲入河中,此时追兵已赶来,在岸上大呼小叫,箭如急雨般向他二人射来,幸而此时起风,箭也失了准头。那河不过十几米宽,索性亦不太深,水没到马的脖颈处,初彤托着王琅的头,浮出水面,拼命催马前行。待登上对岸,初彤已耗费全身的力气,抱着王琅从马上栽了下来,初彤大口喘气,见对岸的人没有追来不由有些奇怪,但更心生警惕,暗道:“莫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老子要愈发小心才是。”

她缓了口气,将已昏过去的王琅拖入对岸林中,用手一探,发现王琅还有微弱的呼吸,不由心中稍安。初彤将王琅身上中的箭折断,只见伤口处已乌紫,暗叫不妙,想起云映淮曾给她些许药丸,其中便有化瘀清毒的,忙从怀中将药瓶掏出,倒出几丸塞到王琅口中,焦急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你若当了孬种,就在这儿挺了尸,我便一辈子看不起你!你听见没有?”说完又狠狠抽了王琅几记耳光。

王琅咳嗽几声微睁开眼睛,嘴角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浑身颤抖道:“我没事。”

初彤见王琅醒了,心中稍安,但见王琅虚弱瘫软的样子,鼻子又是一酸,道:“大哥你撑住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你他妈的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死!”

王琅眼中掠过一丝暖意,咳嗽几声笑道:“好,我刚才已经决定了,我又不打算死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我还没享受够,还有许多美酒未喝,美食未尝,美景未看,还未和天下间各色美人在温柔乡里谈风月叙欢爱,我怎么能死呢?”

初彤道:“不错,我定要把你带出去!”说完环顾四周,道:“大哥,今日是谁要杀我们?对方带了这么多人,看来是早有预谋,打定主意要置我们于死地。”

王琅皱眉道:“王家确有不少宿敌,但如今内祸四起,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我王琅性命的,只怕只有谢凌辉了。今日我们到此地赏花的事情极隐秘,想来是身边出了内奸,暴露了咱们的行踪。”

初彤道:“大哥放心,今日咱们来此处,云映淮带了北凉高手远远跟在咱们后面,他一旦发现情形不对会来救咱们的。”初彤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人道:“救你们?初彤,恐怕王琅今日是走不了啦。”

初彤大吃一惊,回头一瞧,只见树丛中走出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少女,芙蓉面,细眼睛,眉弯嘴小,甚是清秀可人。初彤不由一喜,立刻站起身道:“卷翠!你怎的在这里?”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敛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道:“看来谢凌辉是一定要我们俩的性命了?”

卷翠摇了摇头道:“初彤,二爷不想要你的命,二爷来之前叮嘱我,若我见了你,便对你说前尘旧事皆是他不对,他欠你的一定会还给你。”说罢又朝王琅望去,道:“二爷说王琅此人,万不可再留,今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取他首级。”

初彤向左跨了一步,挡在王琅身前,冷笑道:“想取他的头,那你先试试把我的头割下来。”

卷翠上前一步,眼中含着一丝悲悯,道:“初彤,你又何必…”

初彤走过去,握着卷翠的双手,诚恳道:“卷翠,我不想与你刀剑相向,你若惦念往昔的情分,还是赶紧走吧,就当作你从没见过我。”

卷翠叹了口气道:“初彤,你机灵百变,却又固执得紧。二爷誓要王琅人头,他说二小姐之死与王琅脱不开干系,若王琅不除,太子便无法坐稳大周江山,所以他派了一百二十名死士来刺杀王琅,你们如何逃出去?何况那箭上还淬了剧毒,王琅撑不了多久的。”

王琅仰面大笑起来,笑声逐渐微弱,咳嗽几声道:“好,好得很!想不到我王琅让谢凌辉如此看得起,哈哈,谢兄还真是清楚我的爱好脾气,竟派了个如此花容月貌的姑娘送我上路。”

初彤咬着牙道:“大哥,今天咱们一定会活着出去!”说罢看着卷翠道:“卷翠,你放我们一马,你把这毒的解药给我,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或者你要我做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绝无二话,我求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说罢跪倒在地便要磕头。

卷翠脸上泛起不忍的神色,一把架起初彤,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无限怅惘道:“初彤,我真的没有解药,不信你便搜我的身好了…初彤,墨鸳自尽,绿翘被逐出府,玉屏进了青楼不得善终,你紧接着又失踪了…你还不知道吧?紫鸢也已经死了。当初谢府的这些丫头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下你我在这儿能说上几句话了。”

初彤呆道:“紫鸢已经死了?”

卷翠叹了口气,神色十分悲凉:“一年前二爷将她派出去送信,没想到遇上截杀之徒,兵荒马乱的,大家再寻到她,人已经断气了。”说罢望向初彤道:“初彤,我实在不愿意让你再死了,你快走吧,王琅反正已活不了了,他的人头我今日一定要带走。”

初彤神色木然,她站起来,退后两步,冷冷道:“做梦!卷翠,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我也只好不认旧情了。”

此时只听王琅唤道:“初彤,好妹子,你过来。”说罢他抬眼望着卷翠笑道:“姑娘,看在你与初彤往日的情分上,让我跟她说两句话吧。”

卷翠点了点头,初彤俯下身对王琅道:“大哥,你怎么样了?”

王琅脸色已经发紫,他奋力咳嗽几声,血沫从口边流了出来,对初彤扯出一抹笑容道:“初彤,你听见了吗?那位姑娘已经说了,我中了剧毒,撑不了多久了,这林中还藏了不少高手,你是应付不来的…”

初彤瞪圆了双眼,怒道:“闭嘴!你刚才还说要自己不打算死了,要好好活下去…”

初彤话音未落,王琅竟举起左手啪地扇了初彤一耳光!初彤不由得一愣。王琅的胳膊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喘了几口气道:“你这个死心眼儿的…小傻瓜!我已没救了…我不能让你跟我…跟我一起死在这儿。”说到这里,王琅停了停,他显然已是痛极,额头上满是冷汗,但脸上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向外咯血。

初彤悲恸,眼泪滚滚而下,握着王琅的手哭得不能言语,另一只手拼命擦拭着王琅口边的鲜血,可那血怎么擦都擦不完,她泪眼蒙胧,忍着哭声道:“大哥,你再撑上一撑,咱俩刚才的酒还没喝完,我还想邀你去北凉听曲儿,我还想带你去南淮,看看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那儿有不少俊俏姑娘…还有,我还知道一个大宝藏,想挖出来送给你,我一个铜板都不要,统统送给你…全都送给你…你说好不好啊?”

王琅仍笑着,无力地举起手想擦初彤脸上的泪,但手举到半空又滑了下来,扯了扯嘴唇道:“莫要再哭了…其实…其实我此刻快活得紧…我,我总想着能跟你…跟你同生共死…如今却是…却是做到了…”说到这里,王琅忽地紧握住初彤的手道,“好妹子,好妹子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替我报仇!”

初彤拼命点头,泪如雨下,大哭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好好活着!我给你报仇!”

王琅点了点头,望着初彤脸庞,眼中满是温情,咳嗽几声道:“若是,若是此刻有酒就好了…”

初彤死命握着王琅的手,好似发狂一般道:“你再撑一撑,等出去,等出去我给你百年佳酿!千年佳酿!万年佳酿!就算,就算你想喝天呈老子的琼浆玉液,我也给你弄来!”

王琅眼神已经涣散,仍笑个不停,轻声道:“对不起,妹子…我要食言了…我撑不住了…我死了,你赶紧逃…他们不会…不会为难你的…我的首级他们若想拿走…便让他们…割了吧…”

初彤大叫道:“胡说!你胡说!我带你去北凉,云映淮的师傅是个神医,我请全天下的神医来医治你!我一定把你带出去…你撑着啊…你答应我撑着啊…”她已泣不成声,她只知狠狠攥住王琅的手掌,仿佛如此便能拽回王琅的性命。

王琅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微弱道:“我怀里…有暗器…你拿着赶紧跑…你活下来了…才能…给我报仇…”说完又咳出一口鲜血,淡淡笑着,费力道,“哥哥先走了…我…我应该…早些把你当…当妹子的…司惜…可惜我明白得有些…太晚了…”说完又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弱,渐渐合上了双眼,再也没了声息。

初彤失声痛哭道:“不晚!不晚!他奶奶的一点都不晚!大哥!大哥你说话啊!你别装死吓唬我啊!我不回北凉了,我就在大周,咱们兄妹天天喝酒听曲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天天陪着你,你说好不好啊?好不好啊?”

卷翠不忍,上前道:“初彤,他…他已经死了…”而后忍不住欷歔一声道,“他…他不是中毒死的…是自断心脉…初彤,他定是想让你快点逃命,你还是走吧,莫要…莫要辜负他一番苦心…”

初彤浑身一震,扭头怒喝道:“你他妈的胡说八道!”卷翠见到初彤眼中滔天的恨意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再不敢搭腔。

初彤抱着王琅,手轻轻抚摸他俊秀的脸。她在懈凌辉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他,他风华绝代,才学惊艳;后来在寒风夜里,他救了自己性命,带她远赴北凉,一路上温柔安慰,细心体贴:她后与云映淮分别,他又出现在身旁,带她听曲儿游玩,时时刻刻都陪伴左右…她最落魄最倒霉最失意的时候,身边永永远远有这么一抹清瘦的身影。闭上眼,仿佛王琅又站在她面前,云淡风轻地摇着扇子,双目明亮睿智,对她微微含笑。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初彤抱着王琅静静地坐了半晌,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平放在地上。

伸手往王琅怀中一摸,掏出一支竹笛,她忍住眼泪,跪倒在地,望着王琅的脸道:“大哥,你的恩情我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一定加倍还给你!你放心,我_一定活下去给你报仇,你安心上路吧!”说完她给王琅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卷翠,冷冷道,“今日我要把大哥带回去,无论谁,挡我者死!”

卷翠被初彤冰冷的目光看得一哆嗦,定了定神,开口道:“初彤,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二爷一定要亲眼看到王琅的首级,否则我们无法回去复命,你还是…”

初彤双目怒睁道:“他都已经死得这么惨了还不够?”

卷翠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只能委屈你了。”说罢她大喝一声,“都出来吧!”只听四周草木微动,瞬间冒出了六名壮汉,手持兵器,朝初彤步步逼近。

初彤手握竹笛,警惕地看着四周,此时只听卷翠道:“勿伤那女子性命,只将王琅的头割下即可。”她话音刚落,壮汉便已闻声而动,拔腿奔来。

初彤大喝一声,将竹笛奋力一甩,那笛管中迅速射出一圈银针。

冲在最前方的五人躲闪不及被银针刺中,立时浑身抽搐,倒地蹬了几下腿登时毙命。卷翠不由得高声惊呼,就趁众人一分神的工夫,初彤手中的竹笛再次甩出,冲着仅剩下的那名壮汉挥去!那汉子大吃一惊,忙扭身闪躲,谁想初彤竟是虚晃一招,她一个箭步上前,使出群芳剑法里的“杏花疏影”,手腕飞快翻滚,手中的竹笛登时化作千万道影子,向那壮汉劈去。

那汉子见顷刻之间便折损了五名兄弟,不由得勃然大怒,但对初彤手里的笛子又心生忌惮,不敢直扑上前,将腰间的大刀抽出,啪地挡住了笛子,而后手腕向上一抬,震得初彤后退数步,只觉得虎口俱是一片疼痛。

初彤此时有苦说不出,这竹笛里的毒针虽霸道,但只可用一次,此时她已弹尽粮绝,但脸上仍不露声色,脑中飞快转动,暗想:时间拖得久了,他必然会拆穿我的西洋镜,那可就糟了,还是趁早将他杀了才是。思罢,初彤大喝一声向那汉子冲来,手巾笛子再次向那汉子甩去。